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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開始 第2章(1)

躺臥病床上的女子臉色蒼白,原本紅潤的臉頰和粉唇失去了原有的活力色彩,緊閉的眼映照出眼下的陰影,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據目擊者描述,車禍的發生肇因于女子為了閃避突然從黑暗中竄出來的一只流浪犬,車子突然向旁偏轉打滑,撞上了一旁的護欄,沖擊力道之大,讓女子當場昏厥過去。

醫生說手術過程很順利,肋骨骨折,肺髒挫傷,還有輕微的腦震蕩,幸好及時送醫急救,並沒有因時間拖延而加重傷勢,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是否還有其他的後遺癥,還需要再觀察個幾天。

看著躺在病床上氣息微弱的女子,古卓也心中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憐惜。撥開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嬌弱的臉龐此時盡是一片慘白,一向愛笑的唇無力的緊閉著,長卷的睫毛覆蓋在眼下,讓她看起來脆弱不已。

以為不熟識的影像此時此刻卻又是如此清晰,只要閉上眼,就會閃過她帶笑時嘴角嬌俏的梨渦和一雙會說話的水靈大眼。他們應該是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嗎?那為何自己可以將她印刻得這般清楚?

結婚兩年多了,夫妻倆見面的次數卻是寥寥可數,就如當年黎恩給她的承諾,逢年過節必會去拜見老人家;而他們見面相處的時間也就只有結婚之初的一個月及後來的「逢年過節」。

對于這樣的相處模式,古卓也並沒什麼可抱怨的,畢竟當年除了跟岳父的協議外,他跟黎恩也有秘密協定,兩人各過各的生活,誰也不干涉誰。

而不管當時立下協定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他也沒有後悔的余地。

第一次見到黎恩,是在一個陽光晴朗的午後,古卓也帶著一群育幼院的小朋友去參加縣府舉辦的寫生大賽,對畫畫一竅不通的他也只能選擇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翻閱手中的商業雜志打發時間。

驀然,他發覺有一道目光毫不避諱的打量著他,原不想理會那道直視的目光,仍自顧自地看著雜志,不過那道視線的主人顯然不打算輕易接受這種無言的拒絕,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蜜色卻細致的手,對他展現友善笑臉。

「嗨!你好,我叫黎恩。你可以當我的模特兒嗎?」

迸卓也抬頭看著女子露出潔白貝齒的甜笑,一雙清澈大眼含水般的凝望著他,嘴角的梨渦讓她看起來嬌俏又可人,有如一顆多汁的蜜桃。

見他一直沒有反應,只是面無表情打量著她,黎恩有些小抗議的提醒他︰「我的手有些酸耶!」

迸卓也頓了一下,終于伸出手輕握了那嬌女敕的柔荑。

「古卓也。」簡單禮貌性的一句自我介紹,說明了男子是個不多話的人。

「我最近迷上人物寫生,你可以當我的模特兒嗎?」再次提出了要求。

女子身上側背著一個大背包,手中拿了一本畫冊及炭筆,身穿簡單的白T加上破舊牛仔褲,半長的頭發自然地披在肩上,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淡笑,看起來單純得不像是有什麼目的;但就算如此,他也沒有興趣接受她的請求。

「很抱歉,我不太習慣被陌生人一直盯著看。」古卓也委婉拒絕了。

「怎麼會是陌生人呢?剛剛我們不是已經認識了嗎?你是古卓也,而我是黎恩。」

迸卓也很想擺出慣有的冷落臉孔讓她知難而退,但顯然對這名叫黎恩的女孩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她打開畫冊,遞給了他。

「你放心,我沒有什麼其他目的。這是我的作品,我最近畫一系列人物當作畢業展的展覽品。」

見古卓也一點接手的意願也沒有,黎恩蹲,將畫冊放在他的膝蓋上,自動自發的翻著畫頁,完全無視他錯愕的表情。整本畫冊如她所說的,是一系列人物,彎駝著背的老嫗、扛著水泥袋的建築工、市場內叫賣的攤販以及騎著三輪腳踏車的孩童……每張畫作栩栩出生地刻畫出人物的表情,傳神得就像是用相機記錄的照片般,顯示出女子的繪畫功力一流。

「姐姐,你好厲害喔,畫得好棒。」

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旁,跟著看著翻動的畫冊,眼里閃爍著敬佩的神采,目光若有所盼的看著黎恩。

「叔叔,我想畫玫瑰花,但卻怎麼畫都畫不好,我是很想請叔叔教我啦,可是叔叔好像畫得比我還要差。」

小女孩的直言讓黎恩笑開了臉,古卓也卻是一臉無奈。

「叔叔,你認識這個漂亮的姐姐嗎?」

迸靈精怪的眼神來回打量著兩個大人,最後定在古卓也的臉上,想也知道她心里在打什麼鬼主意,古卓也有些認命的回道︰「剛認識。」

「這樣啊。那可以請姐姐教我畫畫嗎?我畫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不斷的強調,以表達自己真的很認真在作畫。

「但就是畫不好,如果姐姐教我的話,我一定可以畫出很漂亮的玫瑰花。」

不等古卓也回復,黎恩主動開口︰「可以啊,不過……」笑看著眉頭開始有些緊皺的男子繼續道︰「姐姐最近要交一份很重要的作業,需要你的叔叔配合,但是他真的很不听話,怎麼辦?這樣下去姐姐就必須再去找其他人,這麼一來,根本沒有時間可以留在這里教你作畫……」口氣很無奈。

「叔叔……叔叔……」小女孩撒嬌的抓著古卓也的手臂,甜甜的小嘴親了親他的臉頰。「叔叔不是說最疼小婕了嗎?你就答應配合姐姐,讓她交作業,這樣姐姐就可以教我作畫了,好不好嘛?」

暗黑深邃的眼神盯著黎恩人畜無害的笑臉,被盯視的她卻是一臉無辜狀,跟著小女孩在一旁有樣學樣的用一根小指頭戳著男子的手臂喊著︰「好不好嘛,叔叔?」

小女孩噗哧一笑,一大一小就這麼用著小狽般汪汪的眼神望著他。

「頭痛」兩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古卓也此刻的感覺了,荒謬才是他最真實的感受。小婕才八歲,任何撒嬌的舉動在她這個年齡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但顯然應該已經二十幾歲的女子竟也做得毫不扭捏,古卓也的嘴角不自覺地微揚。

「叔叔笑了,他答應了!」

大女孩伸出手掌,小女孩見狀,很有默契的用自己的手掌擊向大張的掌心,開心得蹦蹦跳跳,好像剛完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任務一樣。

「要畫我可以,但我只能給你三十分鐘,這是我的極限。」

「三十分鐘好像短了點耶,一個小時好不好?叔叔。」

這一聲叔叔!一向不大喜歡陌生人近身的古卓也,不知為何,竟也不討厭黎恩用她比一般女子沙啞低沉的嗓音戲謔的喊他叔叔,反而覺得很有趣。但,有趣是一回事,要他坐著不動,任人盯著一個小時作畫,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光想像主讓他有些後悔答應這件事。

「不行,就三十分鐘,再多一分鐘都不行。」堅決否決掉一個小時的要求。

「叔叔是個小器鬼。」黎恩不滿的指控。

被指控的人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恢復了原有的冷漠表情,繼續翻著他的雜志,只有那低頭帶笑的眼眸泄露出他的情緒。

「姐姐,快來快來!先教我畫玫瑰!」

小婕拉著黎恩,催促的帶著她往旁邊的綠地走去。

她仔細的教小女孩如何用簡單的線條描繪出玫瑰的形體,一旁其他的同伴也好奇的湊過來觀看。

「哇!姐姐好厲害哦,可不可以也教我?」

「我也要我也要!」

黎恩一一耐心教導小朋友們簡單的繪圖技巧,每張專注看著黎恩的臉上滿是崇拜,坐在一旁的古卓也不大專心的翻著雜志,視線老是不自主地往坐在一群小人兒中間的女子身上飄去,一個甜得有些惱人的女孩。

這些育幼院的院童只要三餐能夠溫飽、有書可讀,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即便對于繪畫或其他事物感到興趣,也無法像正常家庭那樣可以送他們去學才藝。就算再有天分,育幼院根本沒有多余的經費去滿足基本生活以外的需求,只能靠自學或學校老師給予指導,因此也難怪他們會對黎恩這般的信服。

從這些小朋友身上,古卓也看到了以往的自己。他是一個棄嬰,一出生就被父母棄置在育幼院大門口,幸運的被善心的院長撿回收養。

小時候的他曾一度非常痛恨父母的離開,為什麼別人有的,他卻沒有?心有不甘的他叛逆到打架滋事蹺課,把一切不滿的情緒發泄到那肢體的打斗上,總覺得只要身體夠痛,心就比較不那麼痛苦了。

然而那樣做的結果卻只為自己帶來滿身傷和不良少年的惡名,還差點被迫轉學,但心中的黑暗並沒有因此而撥雲見日,反而將他推入無底的深淵。

院長的一句話點醒了乘張不馴的他。

「你要讓父母離棄的陰影影響你一輩子嗎?你覺得他們值得你犧牲自己的人生,埋葬掉可能不同于現在的未來嗎?你想要這樣的人生嗎?」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他為什麼要讓自己沉淪在那種可笑的悲劇人物輪回里?那不是他要的人生。

從此以後,他付出比以往要多好幾倍的努力,把那幾年沒有好好念的書補了回來。

上了高中後,他一邊讀書一邊兼差養活自己,最後如願考上大學,還以優秀的成績直升學校的研究所,並拿到全額獎學金;不過,他卻自願放棄了這項殊榮,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那就是努力嫌錢買下育幼院所在的那塊地。

書以後可以再念,但買下育幼院院童的安身處卻是燃眉之急。

育幼院的地是向人承租的,每十年一簽,原本的地主過世後,將地過戶給自己的兒子,對方嫌承租的租金太便宜,打算將地賣掉,但又礙于原本簽定的合約尚未到期,所以只能暫不動作。

但合約的期限只剩一年,眼看就要到期了,到時育幼院將何去何從?努力了這麼多年,他雖小有積蓄,但跟龐大的買地金額比起來,甚至還不及三分之一;如果再給他二年,他一定辦得到的,依他的能力,他有自信可以辦得到,但對方卻不願等待。

一想到此,古卓也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陰郁。從小在育幼院生活,讓他嘗盡了人間冷暖。這世間善心的人絕對不在少數,這也是為什麼育幼院能夠支撐下去的原因;但相對的,以身份權勢論人品的也大有人在。

「嘿,你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一只溫柔的小手輕拍他的臉,打斷古卓也的回想;對方愛笑的眼眸此時有些擔憂的望著他嚴肅的表情,莫名的有一股暖意流進了他有些干涸的心田,心不自覺地起了陌生的顫動。

「不會是因為我一直喊你叔叔,所以你不開心了吧?那好吧,我就改叫你……」古思了良久,終于想到了一個好稱呼。「叫你好也人吧。」

好也人?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怪稱呼?實在听不出來有比叔叔好到哪里去。

「因為你答應讓我畫你,所以你應該是個『好人』,而你的名字里有一個『也』字,所以叫你好也人,很適合吧?」

迸卓也倒真的希望自己是好野人(有錢人),這麼一來,就不需要為了買地的錢傷腦筋了。想到此,眼色又是一黯。

「你真的很不開心嗎?你等我一下喔,只要一下下就好。」

說完之後,快步往另一個方向跑去,留下一頭霧水的男人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

餅了幾分鐘,黎恩有些氣喘吁吁的往他奔來,將手中的大聲公往他手中一塞,古卓也莫名所以的看了眼因奔跑而臉色微紅的女子。

「不開心的時候要把心里的話大聲喊出來,心情就會服爽很多。」

「在這里?」

望了一眼四周不算多、但也不少的人潮,古卓也自認沒有勇氣在一群人面前上演所謂向神父告解時才會毫無保留宣泄心中想法的戲碼;更何況他一向不是個會對人掏心掏肺的人,要他毫不保留的在人前說出心里的不快實在太為難他了,就算要做,也應該要去深山野嶺、人跡罕至的地方才適合吧。

「就是在這里啊,快啊!」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黎恩拿過他手中的大聲公大喊道︰「可惡的臭老頭!不要拿我心愛的事物威脅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此話一出,原本有些吵雜的四周頓時安靜到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那個高聲吶喊的女子身上。無視周邊人們驚訝的目光,黎恩繼續大聲喊著︰「我要自由!不要綁住我!」

「姐姐,好好玩,我也要玩!」

小婕跟同伴開心地圍著黎恩搶著爭取下一個發言權,天真的以為這是什麼新型態的游戲。

順手把手中的大聲公轉給一群興奮的小表們,黎恩轉向一張有些哭笑不得的酷臉,原本有些嚴肅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難解的神色,不過,看起來心情已恢復不少。

「既然你不想喊,那我可以開始畫你了嗎?」

迸卓也無可無不可的放下手中的雜志。

「我該怎麼做?」雖然答應當她的模特兒,但對于模特兒該擺什麼姿態、做些什麼,他一點概念都沒有。

「你什麼都不必做,跟平常一樣放輕松就好了。繪畫不是拍寫真,並不需要太多不必要的裝飾,只要真切的表達所繪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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