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繁華夜色正開始,小巷弄里的店家生意絡繹不絕。
向芷恆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漫步在街頭覓食,感覺從來沒有這麼心酸過。
老是住在旅館也不是辦法,所以她租了一間破爛小套房,付了押金和租金後,皮包內的鈔票所剩無幾;台北的物價真的非常昂貴,半個月的生活花費就將她的積蓄榨光了。
她唯一的青梅竹馬、唯一的初戀、唯一的男朋友……請問在哪?
他是她北上的動力,為了投靠男朋友,她跨越這幾百公里的距離,誰知他就像從地球上蒸發消失了一樣!
她按下通話鍵,第一千零一次听著手機轉入語音信箱,掛掉、再撥……如此反覆。
永遠打不通的手機。
她就說嘛,愛的力量是很偉大的,她為心愛的男人犧牲一點也不算什麼……根本是狗屁!
她北上這麼多天,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他,也沒見他回電!
天殺的青梅竹馬、該死的男朋友!她現在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難道他不知道餓肚子茲事體大嗎?小套房冰箱里已經是彈盡糧絕,害她整整瘦了五公斤,差點餓死在套房內,上了社會版新聞。
現在她身上的錢,還是今早房東發揮慈悲之心,借了她幾百塊,大概是怕有人餓死在房內,以後會租不出去吧!
反正不管什麼原因,猶如餓死鬼投胎的她,一拿到錢就沖到便利商店搜括了幾個便當,三兩下將便當吃得干干淨淨。當她回過神來時,幾張鈔票已經花得剩下幾個銅板。
于是,她又沒錢了。
她這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連系實在薄弱得比紙張還不如。
兩人都以工作為重,從小結識到大,要說了解對方,其實也是懵懵懂懂;要說親密,他們之間只有禮貌式的親吻,像外國人在打招呼那樣。
兩人的關系在雙方長輩的默契下,莫名其妙的訂了下來,然後就在一起橫越了十多個年頭,彼此也沒有不滿過。
現在想想,似乎是某個環節出了差錯,只是她從未去采究過。
情人,究竟是什麼?
走著走著,突然感到下月復一陣悶痛,她蹙緊眉頭,又走了幾步,劇痛來得太快速,她捂著肚子痛苦的蹲。
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只是沒想到這次會這麼痛!
怎麼辦?
她抓著手機,不死心再次撥打電話,仍是沒人接听……她該找誰幫忙才好……路過的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眼光,卻沒有人上前給予幫助;她早就知道台北人既冷漠又怕事,自力救濟還比較實際。
誰來幫幫她……她搜尋手機里的電話薄,想找以前大學時代的朋友幫忙,這回痛得太厲害了,實在顧不得什麼面子了。
「喂!你沒錢吃東西,也不用蹲在路邊乞討吧?」一道熟悉又令人憎恨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夏臣勛居高臨下的俯視她,一開口就沒好話。
他剛從附近的店家出來,走沒幾步路就發現路邊一抹眼熟的身影,寬薄的肩膀、亂亂的頭發,捧著肚子,似乎有些痛苦的蹲著。
他絕對不是多管閑事、絕對不是動了惻隱之心。絕對不是擔心她出了什麼事……只是想嘲笑不可一世的她怎麼會蹲在路邊!
給自己一連串的心理建設後,他這才舉步走近她,出聲「問候」。
向芷恆緩緩抬頭看他,一張臉蒼白得像鬼,豆大的汗珠滴落,牙齒緊咬下唇。
他的心狠狠抽動了幾下,連忙蹲詢問︰「你怎麼了?哪不舒服?」
「你走開……不關你的事。」沒想到自己也有這種落魄的樣子會被他撞見。哼!她寧願痛死也不求他幫忙。
「你要是死在這,我就是你生前最後一個見你的人,我可不想到警察局去做筆錄。」夏臣勛很想敲醒她頑固的腦袋,都什麼節骨眼了,還耍脾氣!
「我說……不關你的事,滾開啦。」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低喊,打從心底不想欠他人情。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再不說,我就直接送你去醫院。」他的語氣里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霸氣。
向芷恆知道自己的忍痛功力已臻化境,但再這樣耗下去,恐怕她真的會暈倒在路邊。
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她這個小女子也只好委屈一點,暫時向敵人求救了。
「我的包包里……有藥。」她吃力的說,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團。
「我幫你拿。」他趕緊抓起她的背包,尋找她所說的藥。
向芷恆突然一手抓起他的手腕,一手捂在胸口,惡心的酸氣涌上喉頭,胃海洶涌翻騰。
「嘔——嘔——嘔——」
「……不是吧!」夏臣勛吼了一聲,一陣惡臭的嘔吐物全往他身上招呼。
「向、芷、恆!你是故意的嗎?」但凶手還來不及反駁他,又一陣穢物齊飛,濺得他滿身都是。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認識她!
見情況愈發不可收拾,他將包包里的東西全數倒出,終于找到類似普拿疼的盒子,他拾起藥盒,拿到她眼前,困惑的問︰「是這個嗎?」
「對……」向芷恆困難的點點頭,接過藥盒。
「隨便亂吃止痛藥不好吧?我送你去醫院,你一定是亂吃東西,吃壞了肚子。」他想到唯一的可能一十成十和「吃」月兌離不了關系。
這個男人也太婆婆媽媽了吧……她都快痛昏了,非得逼她講出肚子痛的原因嗎?
「我……是經痛!」她咬著牙。
「給我水……」第一次听到這詞兒,夏臣勛愣了愣,臉上異常發燙,連耳根子都有著火的感覺。
她經痛時一向昏天暗地,近日因為壓力倍增,加上營養不良,經痛的情況就更加嚴重,痛到她胃腸翻攪,嘔吐連連。
「你在這等著,我去買水。」他頂著一身惡臭,急急忙忙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特地買了一瓶沒有冰過的礦泉水,又匆匆趕回原地。
「水給你。」他旋開瓶蓋,將水遞給她。
向芷恆伸手接過水,將藥服下,仍是蹲著。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他關切的說。
「不用了……」向芷恆立刻拒絕。要是讓他發現她住在破爛小套房,謊言不就被揭穿了!
「我就住在附近,你要不要先找個地方躺一下?」老是蹲著也不是辦法,還是先找個地方讓她躺平休息;況且他們兩個人這麼高大的身材蹲在路邊,著實引人側目。
「我才……不要……去狼窟……」她用僅剩的力氣搖頭。
「狼你大頭!我被你吐了一身都還沒開罵,你倒是先嫌棄我了。不想死在這就乖乖听話!」夏臣勛將她打橫抱起,發現她消瘦了不少;不過是半個月沒見,她這副皮包骨的模樣,還真是淒慘。
他抱她上車,將她安置好,替她扣上安全帶,自己再滑入駕駛座,發動引擎。
一陣黑煙從排氣管噴出,彌漫到車內,嗆得向芷恆猛咳。
「咳、咳、咳!你的車……也太老了吧……」雖然她現在有求于人,不應該嫌東嫌西,但就是忍不住。
這種國產車竟然還能開到排氣管放黑煙,真的是……窮到最高點了!
她無力的癱在副駕駛座。
「不要嫌了,至少可以擋風遮雨。」老爺車開不快,見她還有體力與他爭執車子的好壞,他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下來。
「拜托……窗戶關起來,好臭……」她快被黑煙燻死了。
「可是沒有冷氣,你要被臭死還是熱死,自己選一個。」向芷恆無言的閉上眼,沉默了三秒鐘。
「我選擇熱死。」
「好,搖起窗戶的把手在你右側,請自行轉動它。」他憋著笑,看她一臉震驚、生氣又無奈的神情。
「算了……」她投降了。面對窮人,只要不是三輪車、人力車、獸力車,其他都無所謂了。
向芷恆忍著痛,躺在椅背上,止痛藥的藥性漸漸生效,她感覺疼痛一點一滴的減少,終于放松了神經,在臭氣沖天的情況下緩向芷恆悠悠轉醒,睜眼看見陌生的環境,驚訝地坐起身,模模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還在,褲子還在,沒有失身!這里……是哪里?
她很快找回理智,慢慢回想;她記得遇見了夏臣勛,所以,這里有可能是他的房間。
她離開床鋪,四處探看他的住處,赤腳緩慢的走向客廳。
嗯……這是一棟很古老的公寓,牆壁有些斑駁,木制的地板走起來會咿呀咿呀地響,家具擺設都上了年紀,空間不大,但設備齊全,差強人意,勉強能住人。
夏臣勛已經換好家居服,坐在破舊的沙發里,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在他的大腿上,指尖飛快的敲打著鍵盤。
听見她的腳步聲,抬頭與她四目相接,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一時間難得上演和平共處的戲碼。
「你醒啦!好一點沒?」他將筆記型電腦放在桌上,伸了個懶腰。
「你別以為幫了我,我就合該欠你喔……」她撇嘴,心底不肯誠實表達謝意。
「你這是對恩人該有的態度嗎?連一句謝謝都沒有,真是忘恩負義。」夏臣勛環著雙臂凝視她,他果真是救了一個不知感恩的人種。
這麼說似乎有道理,向芷恆為自己失禮的言詞感到窘困,不甘願的說出︰「謝謝……」
「什麼?太小聲了,我听不見。」他惡劣的要她重復一遍。
忍住、忍住、忍住……吸氣、吐氣……不要和他計較,他雖然嘴巴賤了一點,仍是對她伸出了援手,所以不要懷恨在心,她是這麼的寬宏大量,不會與他計較的。她不斷自我說服、催眠。
「我說……謝謝。」她再次吸氣、吐氣……「啥?听不見耶!」他將手掌放在耳後,擺明著要她說第三次。
「你不要得寸進尺喔!」疼痛獲得了控制,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見她恢復元氣,他似笑非笑的嘲弄她︰「下次‘那個來’時別到處亂跑,免得害人害己,連累無辜百姓。也不想想自己的噸位,要把你扛起來多麼不容易,對你,我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我又沒叫你幫我,是你自己雞婆!你這里又破又爛,我才不屑來!」向芷恆不甘示弱的回吼。
「好,我雞婆,你現在有精神了,請便,不送。」他指著門口,兩手一攤。
這女人果然不識好人心;他這間破廟,供不起她這尊大佛。
「走就走,我的包包呢?」以為她稀罕嗎?她寧可昏倒在路邊被人蛇集團揀去賣,也好過看他囂張的嘴臉。可惡的臭男人!
「在房間。」他比了個方向。
即轉身回房間拿包包,夏臣勛的視線停在她的上,錯愕得回不了神,瞬間脹紅了臉,尷尬地喊了一聲︰「向芷恆……你的……」
「干嘛?大家都說我的很翹,你羨慕還是嫉妒?」她回頭,口氣相當不善。
「翹不翹不關我的事啦,只是……你的月經漏出來了。」他干笑了兩聲,試圖掩飾尷尬。
向芷恆聞言,轉頭看自己的,果真見到一片可怕的血紅佔據了她的褲子!
「啊!」她尖叫出聲,連忙背貼著牆壁,面對夏臣勛咆哮︰「都是你害的!」經血漏出來有關他什麼事了?這也可以牽拖!夏臣勛正想要喊冤,一個念頭閃過腦際。
糟了!
他飛奔到房間,掀開棉被,果然見到純白的床罩上染上一整片鮮紅血漬。
「我的媽呀……這是命案現場吧!」他嚷嚷著,頭不由得痛了起來,右手柔了柔太陽袕。
向芷恆跟著走進房間,看見她留下的痕跡,不覺滿臉通紅。羞得不敢抬頭,巴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心虛得小聲說︰「對不起。」
「虧你還知道說對不起。」夏臣勛白她一眼,動手拆下床罩丟入洗衣機。
她絕對是上天派來克死他的,每回遇到她準沒好事,要是那紅漬洗不掉,他就得買新的床罩,那這個月的伙食費勢必得緊縮,他已經可以預見悲慘的未來了。向芷恆悶悶地站在房間里,動都不敢動,深怕一個不小心,經血會急速崩落,染滿整件褲子,因為她沒有墊衛生棉啦……她可憐兮兮的盯著夏臣勛。
夏臣勛又走回房間,看見她站著不敢動,大概衣櫃拿出T恤和一件短褲丟給她。
「我去幫你買衛生棉和免洗內褲,你先去洗澡。」他抓起鑰匙,準備出門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但願這個衰神就此離他遠去,他可不是每次都這麼好心。
「等等……」她喚住了他,他轉身挑眉等著她說下去。
「我要蘇菲的立體防漏側邊。」
「噦哩叭唆的,就算我買‘包大人’回來,你最好也給我套上去,免得我家血流成河。」他真的會被她氣死!怎麼會有神經這麼大條的女生,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呀!
「死家伙!」向芷恆對那出門的背影咒罵。
夏臣勛出門後,她總算卸下一身戒備,拿起干淨的衣褲走進浴室,在熱水嘩啦嘩啦的沖洗下,備感舒適。
想起方才的糗狀,她真恨不得揍自己兩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夏臣勛面前鬧了這麼個大笑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不過,他不但沒有嘲笑她,反而為她跑腿買衛生棉,站在死對頭的立場,這點就很值得獎勵了。
或許他也有溫柔體貼的一面,盡管他的話中永遠帶著令人討厭的刺,至少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陪著她。
而她心底期待的那個人,卻連個影子都沒見著……這幾天安頓好住處與網路線路後,她開始投遞履歷;無所事事的生活,很快就被寂寞佔領。沒親沒戚,孤家寡人怪可憐的,要是能快點找到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或許就不會這麼脆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