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因為裂口太深,被大夫確認是破相了。這麼一個干淨漂亮的姑娘破了相,有了瑕疵,將來怎麼找夫家?梅家夫人氣得渾身發抖,為了小女兒的不知分寸與死不認錯,揚言要動家法。
梅晴予默默地看著,沒有勸阻。
她和娘親談了徹夜,剖析對胞妹的管教失當,太過嬌寵以致她無法無天。在胞妹十五及笄之前,還是必須要嚴厲管教,硬掰也要把她的性情掰正回來,否則將來嫁入夫家,要怎麼對人家交代,這麼一個書香門第里竟養出一個如此蠻橫霸道的女女圭女圭?除非她一生都嬌養在梅府里……
但是,被嬌寵著養大,沒打過罵過的小小姐,怎麼可能體會姊姊的苦心?
她連第一下的疼痛都沒忍過,哇哇大哭起來,淚眼模糊里,她恨恨地瞪著不遠處的姊姊,那尖厲的目光連梅家夫人都不可置信。
「你那是什麼眼神?她是你姊姊!你這麼跟仇人似地瞪著她做什麼?」
「她是故意的!」挨著打掙扎哭鬧的小小姐,聲音恨得都沙啞了。「她才不是我姊姊!她故意讓我被打!她討厭我!」
「你胡說些什麼?姊姊什麼都讓著你,你還不知感激!」
「她不把月兒給我!還讓我挨打!這算什麼姊姊、這算什麼姊姊?」
「你!」梅家夫人氣得捂住心口,幾乎要暈過去。
梅晴予連忙扶著她,為她拍背,將氣撫順,還喂了一大口熱茶,讓她歇一下。
她接過板子,站到了妹妹面前。
「第一下,是打你目無尊長、忤逆娘親。」
「第二下,是打你自恃身分,作踐他人。」
「第三下,是打你胡亂發作,波及無辜。」
她的聲音清冷,飄忽而沉痛。
「你會痛,別人也會痛。做不到人我區別,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人身上,還振振有詞自己沒錯……梅家沒有這樣踏出門的孩子。你就重新學習吧!在你懂得尊重別人的存在與傷痛之前,不許踏出梅府一步。」
「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姊姊。」平靜而沉冷的聲音,莫名地壓制了小小姐的怒氣。她怔怔地注視姊姊痛楚得含淚的目光,突然覺得害怕。「教養失當,身為長姊,我也有錯。」
姊姊的聲音和平常一模一樣……又彷佛是不一樣的,那樣澄澈的,莫名地沉到了小小姐心底去。
她安靜下來,忍耐著打在身上的板子,眼淚一滴一滴,淚水模糊里,她卻看得很清楚——
地上的淚漬,姊姊也有份兒。
不驚動任何人地,梅家大小姐的侍婢被遣了出去。
發覺的人,在看到大小姐蒼白得幾乎哀傷的臉色之後,都不敢去問,生怕撞進她心里的傷處去。
那天,從大夫那里回來、傷口包得牢緊的邢天,將梅晴予擁在懷里,輕聲地安撫她的顫抖,溫柔地說服她讓他離開梅府,就這麼幾天的分離而已,待得她及笄,他就可以登門求親。
雖然兒女親事要由父母做主,但是梅府的作風相當尊重子女,他來求親,她在娘親面前點了頭,也就成了;跟當初選婢女是很像的。于是梅晴予將邢天遣了出去。
離開梅府的邢天,立刻就回到自家武館去,許久不見弟弟的長子過來關心,而邢天也不多廢話,直言自己和梅家大小姐情投意合,要迎娶她過門,請大哥幫他上門提親。
此言一出,把邢家大哥嚇得不輕。尋常的市井武館,哪里高攀得上梅府的大小姐?
但弟弟那麼堅決的態度,他很難壓住他的氣焰,不得已硬著頭皮上門去,卻居然被迎進了大廳。臉色同樣很不愉快的梅府夫人與他大眼瞪小瞪,用平板的聲音和他說︰「待得晴予行過成人禮,就先訂親吧!等她爹親從長安回來,再行嫁娶。」
莫名其妙地辦成了事兒,邢家大哥臉色也很壞。
他瞪著多年不見的弟弟,一股火氣悶在心里卻沒得發泄,偏偏這個弟弟不知道經歷過什麼,一回來居然是讀書識字的,還小有資產,大聘小聘的錢完全不用邢家出手,依著古禮準備起東西來居然沒有半點遺漏,邢家大哥不禁懷疑這家伙不是去長安學武,而是潛到哪個大富人家里去當管家,才學回來這麼一身本事。
才回來沒幾天,邢天把家里武館的事大大小小都模了個通透,出言指點了幾句,就把零零雜雜的問題解決了,武館也打出名聲,不少人家將孩子送進來,讓他們又能學武又能識字;邢家大哥干瞪著眼,不能理解這多年未見的弟弟究竟怎麼了?但問他,也問不出個什麼來。
要打嘛……邢家大哥很氣餒地發現,自家弟弟的身手,似乎也比自己好了。
倒是邢天看兄長處處沒得下手,很是懊惱的樣子,居然笑著安慰了他幾句。
「什麼事也沒有。大哥,這幾年武館都靠你經營著,辛苦這麼久了,你也休息一下;我娶了晴予過門,會搬出家里去,不會動搖你在武館里的地位的。」
邢家大哥听了很不高興,「自己家兄弟,分什麼你的我的?就在家里住著!不會委屈你那嬌貴媳婦的。」
邢天笑了笑,沒說什麼。
梅晴予及笄前兩天,梅家爹爹從長安風塵僕僕地回來了。
一踏進門,就听見梅家的娘哭訴說,他寶愛栽培的大女兒自行訂下親事了,就等他回來主持婚禮而已。
梅家的爹一瞬間頭暈眼花,險些沒氣昏過去。
他沖進大女兒的書房,天光正亮,他憐愛的大女兒卻蒼白著臉色,愣愣地望著窗外發呆,手里那卷書還停在第一頁,翻都沒翻。
梅家的爹立刻心疼起來,柔聲問著女兒︰「你怎麼啦?」
女兒回過頭來,淚水淒楚地滑落下來,「請爹應允女兒的婚事,女兒非君不嫁。」
梅家爹爹的臉立刻就黑了。他吶吶地,用著自己以為理直氣壯其實卻支支吾吾的委屈聲音說︰「可、可是……可是爹早在年初就已經應允了兵部尚書府提的親事,等你這些天及笄就嫁出門了……」
尾音消失在大女兒停住的淚水中,那婉約的眼楮睜圓了,茫然的表情很像是在疑惑為什麼原訂計劃會生變量的錯愕。
位高權重的兵部尚書府,怎麼可能容忍訂下親事的女子退婚呢?這橫空殺出的絕招根本避無可避!
這麼一件消息,在梅晴予能夠阻止之前,就宣揚出去了。
武館里,邢天捏碎了手里那盞粗陶的茶杯,喀地一聲粉成片片的杯子,讓周圍練武的弟子們心里掐了把冷汗。
沒沒無名的地方小武館,和勢大權大的兵部尚書府,兩相比較,要犧牲哪一個?這有著清楚分明的答案啊!
事態就這麼向著無可回轉的變量里滑落過去了——
將懷里細細顫抖著的少女擁緊了,以唇舌溫柔地安撫、挑逗,邢天望著俯趴在被褥之中的少女,光果的背部弧度那樣地美麗,延伸而後的臀丘宛如貓兒弓起的背心一樣,只要溫柔地持續撫模便會輕輕搖晃著,那樣柔軟的觸感里有著年輕的彈性。
少女緊張地趴臥著,潔白的手臂曲折,那遮掩著胸線的弧度,卻因為臂膀間露出的一點春色而越發挑逗人心。
如此驚人地美麗、純潔、珍貴……邢天萬分不舍地嘆息。
在梅晴予及笄前一夜,被憤怒沖昏頭的邢天,翻出了壓在箱底的侍婢衣物,將自己穿戴整齊了,光明正大地進了梅府,拜見梅家爹、梅家娘,甚至連小小姐都見了禮,然後他走進大小姐閨房,在梅晴予驚愕得瞪圓了眼楮的茫然之下,把她打包帶走,從後門溜了。
蒙住臉面的大小姐被月兌去偽裝衣飾的他打橫抱在懷里,又羞又怕,整張臉埋在他胸前,被路人誤以為是新婚的小夫妻,正打趣著呢,就見年輕的丈夫帶著小妻子進了客棧去,要了一間房,送來一壺烈酒、幾碟小菜,然後就緊閉了房門。
梅晴予被邢天果斷地放在床褥之中,他反身取來兩只酒杯,倒滿了烈酒,將一杯遞給她。
淚盈盈的少女困惑地望著他。
「交杯酒。」邢天冷硬地說。
梅晴予臉兒紅透,怯生生地那樣可憐,卻沒有阻止邢天的意思,她和他勾了臂,飲下這杯私定終身的交杯酒。
酒氣很香,酒水很烈,頭暈目眩的少女不勝酒力,很快就感到意識遲鈍。
邢天靜靜地又喝了一杯酒,然後將杯子放下。
他那還不甚成熟、僅是歲數成年了而已的身軀,由上方籠罩了嬌弱的少女。
對柔怯的少女而言,俯身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就是她的天和地,她的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