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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折紅梅 第1章(2)

夏語歡輕盈微笑的目光里,也在評估這個陌生的來客。「公子第一次來青樓?」

男子的目光轉向夏語歡臉面,對于她明媚亮麗的美貌沒有太多的反應,而一旁的鬼燕則伸出手去,迅速將她挽到自己懷里。

「這位是巫公子,是盟主的重要客人,來到長安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三千閣哪!」

表燕笑嘻嘻地這麼說,然而夏語歡的縴腰被他摟著,那雙大掌里冷汗冰透,讓她清楚明白了他對男子的防備,心里頭也暖和和的,高興他對自己的維護。

心里越踏實,夏語歡笑起來便越發地輕盈。「巫公子初來乍到,語歡還沒給您見禮呢!」

她斟了杯酒水,雙手端著,奉到了巫邢天面前。「公子請。」

巫邢天望著她,沒有接下她的酒。「你是十二金釵之一?」

「是。」

「當紅的姐兒,一天要接多少客?」

這麼問話非常失禮,並且相當輕蔑,一旁鬼燕听了勃然大怒,幾乎要拍桌子怒吼出聲。

夏語歡香軟的小手輕輕按在鬼燕掌背,居然立即安撫了他的憤怒。

巫邢天的目光捕捉到那一瞬間的親密互動,冰冷的眼神也微漾起一絲驚奇的波動;他似乎沒有想到,這樣應該只會發生在戀人之間、摯友之間乃于至親之間的深刻情感流動,也能在青樓的姐兒與恩客之間出現。

「巫公子,要培養一個名妓並不容易的,得從小時就穿金戴銀地養,吃精致的食物,賞玩優雅的書畫,听最纏綿的絲竹,還要請夫子來教書認字,懂操琴下祺,用最好的環境養出來的女孩,才不會有沒見過世面的酸腐氣。這樣落落大方、氣定神閑的風範,要成為名妓的入幕之賓,也不會是下品的人物。」

夏語歡說著,露出嬌俏的微笑。「初來的客人,按理都應設簾與姑娘們閑談,幾個往來之後才能撤簾;若恩客要求上得姑娘的床,也要姑娘的同意;這三千閣,是以姑娘的意見為主的,姑娘不願待客,閣里也不會硬逼。」

素手縴縴的明媚女子,用那雙俏麗的眼楮淡淡地望向巫邢天。

她既不回答他「一日需待多少客」、也不回答他「是不是上了床」;她清楚地明白這個男人想知道的不是這些。而這樣的問題,也不是在問她。

「巫公子想見閣里的哪位姑娘呢?」

夏語歡溫柔的問話,犀利得像刀一樣,切進了男子眼底。

那一瞬他瞳孔縮如針細。「十二金釵……現在都在嗎?」

「姊妹們都有客了。牡丹頭牌如今等著嫁人,見客都設簾,但她的琵琶是一絕,巫公子可需引見?」

「都有客?」巫邢天粗礫的嗓音沉得仿佛詛咒一般,「梅晴予……也有客?」

夏語歡微笑嫣然的臉龐倏然一怔,頃刻便蒼白起來。她想起來了……

風大姊從九死一生的海難中平安回返的時候曾經說過,有個覆面的男人在找晴予妹子!

巫邢天見到夏語歡褪去血色的臉龐,冷冷地哼了一聲。「這逼人賣皮肉的三千閣,上下都該死!」

話聲落了,那彌漫廂房里的詭異香氣便濃重起來,夏語歡偎在鬼燕懷里,劈手將一整杯的烈酒摔到桌面去,醇郁的酒香在短暫的瞬間混亂了那股令人渾身月兌力的香氣,然而只有一瞬,鬼燕甚至來不及抱起夏語歡逃命,他一身的輕功身法便仿佛被那股魔異的香氣壓制住了,連吐息都感到艱難。

忽然,廂房的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夏語歡想起她身邊兩個見習的雛兒方才被她打發去拿大氅和香爐,這會兒是回來向她覆命的……

她心疼起來,這個蒙著臉面的男子看起來殺人是不會留情的,可憐她那麼疼惜、用心教養的兩個雛兒來自投羅網……她慌得淚水都要落下來了。

影影綽綽的,那兩扇門是被推開了,卻不是伺候她的兩個雛兒,而是一個縴冷、麗如柳刀的身影。

一揚手,那麼一指甲片兒的千年檀香便飛揚開來。

純淨至極的檀香袪除不淨,任何巫蠱都要退避。

「巫凰教祭司駕臨三千閣,閣主艷娘代諸位姊妹承您的禮了。」輕冷清脆的聲音仿佛珠玉一樣,分外地好听。

巫邢天恨恨地瞪向那個女子的身影,但還輪不到他發作——

三千閣今晚真是多事之秋,閣門敞開的大廳,砸桌摔椅的怒吼尖叫聲突然響起,乒乒乓乓的混亂驚動了高處的十二金釵專屬廂房,眾家姊妹都從房里出來探看形勢。

而巫邢天作為輕微的警告所使用的一點引魂香,隨著珍貴千年檀香的出現已淡化成一般的青草香氣,他冷冷地起身,越過了警戒的鬼燕和夏語歡,隨著三千閣主的身影出了房門。

大廳里,涌入的一群漢子面目猙獰地大肆破壞,一邊威脅客人,一邊揮著大刀怒吼,指名要鷹行堡的當家少主子——鷹求悔,出來讓他們大砍個十七八刀,擾擾攘攘的理由是鷹求悔佔去了他們幫派老大今晚指名要的女人。

女人的名字,正是梅晴予。

對房的廂門在喧鬧聲中也是大開,卻沒有任何人走出。

巫邢天冷冷地環視一圈,他的目光在各朵風采殊異的美人間流轉而過,卻沒有見到他要找的女人。

但他的目光直眺向對門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偉岸的男子披著外衣走出,他手邊溫柔地牽著一只怯怯的小手,一身錦織的華服將身子包裹得緊密,卻獨獨在雙肩里斜開了口子,露出渾圓的肩頭,女子精繪了幾許紅梅的肌膚那樣白皙,襯得嬌艷而勾人,溫柔的眼兒凝視著人的時候,那種專注而信賴的目光,幾乎能讓被這麼望著的人恨不得把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嬌婉柔弱的梅晴予,是三千閣里最受江湖人士——尤其是黑道人馬——喜歡的姐兒。他們為的不全是那身子,而是珍惜著她眼里的美好景致。

腥風血雨里闖過來的硬漢子們,也會有心底深處潛藏的柔軟;梅晴予的存在,就是撫慰他們偶爾需要休息的心。

甚至不光是叱吒風雲的喋血男兒會來找梅晴予,听她唱小曲兒、念詩詞、撫琴談天,連他們的夫人小妾也會來尋她,但不是為了爭寵吵鬧,同樣也是來這兒休息。

身為黑道頭子的眷屬,所要承受的壓力不可謂不大,在連年的爭戰、權勢、血腥之中逐漸磨耗掉的溫柔和平靜,她們也會懷念、也會傷心。

而梅晴予的存在,幾乎就像是她們存活于世的最後一點美好。

她們把溫柔和平靜都存放在她這里,而在爭戰之中偷空的那一星半點時間,來她這兒做一點小小的休憩。

因此,在這樣珍貴的安寧被粗暴地打斷的時候,憤怒是深沉而巨大的。

鷹行堡的當家少主沉下臉色,他的殺氣沒有盛大地展露,是因為梅晴予就站在他身邊,若任意縱自己的氣勢流泄,恐怕會傷害到脆弱柔軟的她;而實際上,也沒有任何見慣生死的硬漢子,想讓自己沾著鮮血的猙獰模樣被梅晴予看到。

驚嚇到她會令他們不忍,而親手摧毀自己心中那僅存的一塊美好之地,更是他們所不願。

所幸三千閣並不是個能任人欺辱踢館的地方,在大廳里叫囂胡鬧的打手很快就被蜂涌而出的護院一個個「請」出閣去,三千閣主同時也讓他們帶回昂貴的賠償帳單,並且附上威武小王爺的手令一封。

也是他們時運不濟,竟正巧撞上了小王爺偷偷模模溜出宮來見世面的當兒,沖撞了小王爺的興致,注定他們這趟回去要耗干幫派里的資產,打回原形重新再來。

望著那一干人等威風囂狂地來,卻截然相反地哭喪著臉、貓著腰,畏畏縮縮地回去,梅晴予仰首望向鷹求悔,撫了撫他肩膀,然後那高大偉岸的男人便抹去臉上沉冷的神色,對著梅晴予笑了笑,溫柔地牽著手,他們又回返廂房。

梅晴予的長發婉轉,輕輕地一個飄飛,目光在回頭的瞬間,與直直凝視她的巫邢天正面相對。她微微一愣,沒有認出什麼,也沒有想起什麼。

只是,那一眼里,她心驚于那人眼底如此濃郁的戾氣。這需要多深的恨意,才能沉澱出這樣深的凶性?

她有一點不忍,輕輕地再投了一眼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一直望著她,目光動也不動的。

他們四目相對,在短暫的須臾里,有那麼纏綿般的凝視糾結。

于是,巫邢天無可自拔地墜入了回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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