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古和齊的臉卻黑了。
「大哥哥這麼餓嗎?」她把手里的餅放下了,卻伸出要給書翻頁的手,拉住了古和齊的衣袖,直直將他牽到床邊,按著他腰後,示意他坐下。
迸和齊一臉錯愕,居然也就這麼乖乖坐下,他張口結舌,愣了片刻,才要跳起來怒罵,就見那小女孩雙手捧著紅帕四角,把整疊糕餅都移到他膝上來。
「大哥哥吃。」她笑吟吟,像是獻上來的那疊餅是極致的美味。「這是閣里的老師傅特別做的哦,補氣活血,還很扎實,吃三塊就飽了,也不會太甜,大哥哥一定會喜歡的。」
她嗓音柔糯,說起話來慢吞吞的,听起來非常舒服,古和齊原本一肚子的火氣被她這樣軟語哄著,給哄得沒了脾氣,他怔怔瞪著那小臉蛋瞧,月復里又是一陣咕嚕聲,小女孩竟然听著听著便笑起來,用一種憐惜的目光看著古和齊,
然後,古和齊不知怎麼想的,竟然也張了嘴,把小女孩遞來的糕餅咬了一口。
嚼了兩下吞下肚去,又張嘴,再咬一口嚼著吞了,那一塊餅,不過三口就沒了。
小女孩從他膝上又拈塊餅,湊到他嘴邊去。
迸和齊猶帶戒備地瞪著她。
「好吃對不?」小女孩笑問。
他染上一點血色的唇抖了抖,萬分不爭氣的張了嘴,將小女孩遞來的糕餅兩三口吃了,然後她又喂來一塊,他乖乖嚼了,這麼一來二去的,古和齊在咽下第五塊餅時,覺得有七八分飽了。
小女孩停手,偏著頭瞧他,「大哥哥在家里過得不好嗎?吃不飽嗎?那,跟我一起回去好嗎?」
「你養我?」古和齊嘲笑道。
「我養你!」小女孩居然毫不猶豫的點頭。「你跟我回閣,我養你!」
迸和齊笑不出來了,「你從哪里來的?」
「從閣里來的呀!」她答道,「今天是大哥哥的生辰對吧?秋舞是禮物哦!今天晚上,秋舞是大哥哥一個人的禮物!」她笑得眯起眼來。
迸和齊也眯起眼,卻是陰冷的。「禮物?」
「秋舞是大哥哥今晚的禮物。」她用力點頭。
他想起老太爺說過,遲來的禮物已經送進房中。
——這小女孩,是太爺給他的禮物?古和齊臉上微一扭曲,隨即又想起柔夫人的話,她說二少爺都有一份禮了,也要給言今辦一份禮,還要言今去挑挑看府里哪個奴婢順眼。
那麼,這被擅自送進她房里來的小女孩,是來伺候他床第的?
迸和齊臉上表情變得險惡,「你叫秋舞?奉老太爺的意思來的?柔夫人給你出了什麼主意?嗯?她叫你——給我下藥嗎?」
他問得惱怒,卻見身邊的小女孩表情茫然。
「我是秋舞啊。大哥哥不記得秋舞了?」她怯怯地問,又忍不住伸手去揉古和齊眉間,像是想把他擰起的怒紋揉開,「秋舞一直很想大哥哥,想來見你,可是閣主不放行,說是府里不待見,秋舞才沒有來的……」她聲音低落下去。
「你很想我?」這話簡直莫名其妙,古和齊根本不認得這女孩。
秋舞吟委屈的扁了唇,「大哥哥那時候昏過去了,還沒等你醒來,跟大哥哥說說名字呢,大哥哥就讓府里的人接走了,還有個好凶的爺爺在罵人。」
迸和齊听得一臉困惑,他根本不知道這些事。
「閣主是什麼?你從哪里來的?」
「閣主就是三千閣的大主子啊。」秋舞吟咬著拇指,「大家都要听閣主的!嗯,今天也是府里的人來接了,閣主才讓秋舞來見大哥哥的。」
「二少爺。」古和齊隨口道。
「嗯?」
「叫我二少爺。」
「好。」秋舞吟眨巴著眼楮,跟著便柔糯糯的喊了一聲,「二少爺。」
「嗯,很好。」古和齊听她這一句喊,心里一下子舒坦不少,「你說你見過我,什麼時候?我怎麼就沒有印象呢……」
秋舞吟瞅瞅他,冷不防出手,扯開他的袖子,就見古和齊腕上纏了條紅繩,繩下綁著一件紅色的玉飾,那模樣雕的鮮活,就是只端坐的狐狸,一只前爪還高高抬著,像在招著什麼,非常可愛。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那狐狸的尾巴像是讓人給生生掰斷,成了一只沒有尾巴的狐狸玉飾。
迸和齊皺眉,「這是我的生辰禮。」
「二少爺就沒有想過,那根狐狸尾巴呢?」
「送來的時候就沒有尾巴了。」他抿嘴道,「這玉飾可愛,又是難得的暖玉,還能試毒,我自然時常帶在手邊。」
「二少爺見到這只狐狸,就沒有時常想起什麼來嗎?」
「想什麼?」古和齊覺得她問得莫名其妙,不由得轉頭打量著她的面容,卻見秋舞吟兩顆眼珠子燦亮,幾乎整個人貼近他臂上來,就期待著他的答案。
記憶里,似乎也有個女女圭女圭,用這樣濕漉而明亮的眼楮望著他,但那個女女圭女圭,只是他在大雪里遇上的妖精山魅而已。
迸和齊恍惚的想,卻覺得秋舞吟貼在他臂上的體溫熱燙,那種溫度讓他很舒服。他一向體弱,氣血凝滯,以至于體溫偏低,而秋舞吟悄悄環上他腰身的手臂,卻讓他十分愉快,甚至放松下來。
那時候,在大雪夜里,也有那麼一個女女圭女圭,為了保護他,把自己一手折磨的血肉模糊,還一個勁兒的哄他,和他說話,怎麼也不讓他睡去。
那個女女圭女圭,和他一樣,都是被只狡猾的黑色狐狸所拐騙。
……狐狸!
迸和齊驀地睜大眼楮,秋舞吟搭在他腰前的一只手臂上,扣著刺上黑狐和煙花的繡品,那以中指的銀環與腕上的細鐲為支點,鋪展了她整個手背的繡品,讓古和齊突然感到無比的礙事。
他一手抓了她小臂,瞪著她︰「解開!」
「嗯?」她一臉茫然,不明白怎麼突然間二少爺變了臉色。
迸和齊焦躁又惱怒,「我讓你把這東西弄掉,我要看你的手!」
「又不好看……」秋舞吟委屈的咕噥,卻發現二少爺在听見她的嘀咕之後,原本就黑了的臉色,更添上冰寒。
秋舞吟當下垂著頭,趕緊解開腕上銀鐲,將遮住手的繡品掀開來。
相較于另一手的滑女敕細白,這戴著繡品遮擋的一手,確實是不好看的。鮮紅色的疤痕遍布不說,那血肉還不怎麼平整,坑坑巴巴的,簡直是嚇人。
迸和齊眼里陰暗不定,臉上卻是一下子刷白了,他猛地咬住唇,鼻子尖銳的抽著氣,連握著秋舞吟小臂的手都開始發抖。
秋舞吟也跟著細細的抖了起來。
她發現……二少爺,好像是,生氣了……
她的腦袋越垂越低,本來想把手抽回來的,卻讓二少爺握得死緊,于是她又偷偷地想把環在二少爺腰上的手收回來,但她才一動,就听二少爺冷冷地哼了一聲,她那小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乖乖的僵住了。
逃避不了,那也只能盡力裝著自己不存在了。
于是秋舞吟安靜了,她閉緊嘴巴,動也不動一下,務求自己成為一個擺飾,又或者是二少爺身上披掛的一件氅子,總之就不是一個惹動二少爺火氣的大活人。
迸和齊確實是氣得很了。
這是一個大活人……他的記憶並沒有出錯,他陷在雪山里時,身邊確實有個女女圭女圭,拼命的在保護他。那時候有黑狐,有煙花,有她從身後擁來的體溫,他的記憶沒有錯。
沒有錯,卻遭人篡改了。
是誰抹殺了她?
「你說,有個很凶的爺爺在罵人?」他問的輕柔。
秋舞吟只覺得他更生氣了,「……嗯。」
「那時候,我昏過去了,你卻醒著——你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麼?」
她一邊瞄著他臉色,一邊怯怯道︰「閣里看到眼花,就派人來救了,暗衛到的時候,大哥哥……嗯,二、二少爺你……已經混過去了,又發起高燒來,很危險的……閣主先讓我喂了你丹藥,又讓暗衛護著你心脈,之後才讓隨行的醫大夫接手,二少爺那時候幾乎撐不過去了,暗衛足足護了你一整晚,到了天都亮了才撤下來的。」
「我待了整夜?」
「嗯,整夜。之後閣主讓我給你喂湯藥,還從庫房里找了塊暖玉出來,交給匠人去刻磨。等醫大夫說你出完大汗,就會醒的時候,閣主才讓另一個大哥哥進來帳里,那個大哥哥看起來好緊張,抓著二少爺的手就開始掉眼淚。」
「所以是大哥先見到我……」
「那位是大少爺嗎?」
「應該是吧。」他淡漠應道︰「我被大哥帶走了?他沒有見到你?」
秋舞吟搖搖頭,「有啊,秋舞一直都在。二少爺不肯放開,只要秋舞一離身,二少爺幾乎氣都要斷了,醫大夫就不許秋舞走。大少爺來的時候,秋舞還和二少爺握著手在打瞌睡呢。」
「……但是大哥卻隱瞞你的存在……」古和齊閉上眼,片刻後,又問︰「然後呢?你不是還說,有個很凶的爺爺?」
「嗯,很凶。」秋舞吟似乎還心有余悸,「閣主說,大少爺想把秋舞帶回去幾天,等二少爺醒了再回閣里來,所以秋舞才跟大少爺走的。結果一下馬車,到了一個宅子里的時候,卻有一個爺爺拿著拐杖要打秋舞,說秋舞……」她皺起眉頭,想了想,續道︰「說秋舞嗯,是狐媚子,把二少爺騙走了,還要打死秋舞。」
她縮了一下,卻是古和齊握著她小臂的手收得太緊,握疼她了。
秋舞吟沒有呼痛,只是小心望著他面色,心里隱約明白了自己說的太多,讓二少爺不舒坦了。她垂下眼,想著怎麼補救才好。
迸和齊卻不允許她粉飾過去,「于是你被趕走?你有挨打了?」他望著秋舞吟不自然的僵硬表情,哼了一聲,「算了,我自己查——至于你說暖玉……你是不是曾有一夜潛進來這里,把刻好的玉給我?」
「嗯,暗衛帶我來的。」
「尾巴在你那里?」
秋舞吟掏出脖子上系著的小錦袋,里面除了求救煙花之外,還有一根紅玉尾巴。古和齊將尾巴和手上的狐狸相接起,確實成了完整的一塊玉石。
她不只救下他,還遭到老太爺以拐杖敲打,無禮趕走,她卻依然擔心他身體太弱,送來暖玉給他護著心脈,護著他的飲食。
迸和齊將她的手抓緊了,閉上眼楮,「你說,你是禮物?」
「……只有今晚而已。」她輕聲回答。
「你從何處來?我要怎麼去接你?」
「三千閣。」秋舞吟有些微不安,「二少爺……三千閣是在花街柳巷里……秋舞,初夜費用並不低……而且,閣主,沒有那麼輕易放行的……」
迸和齊一听花街柳巷,便明白了她出身之地。他心里有驚訝,卻沒有厭惡,而在听到秋舞吟吞吞吐吐的說道閣主不輕易放行,他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贖身費用,而是顯然當初老太爺的處理方式,令三千閣主極為不悅。
「閣主待你很好?」他模模她的頭。
「閣主待姐妹們都很好。」她見他沒有不悅,也放松下來,「閣主知道秋舞今晚要來見二少爺,還吩咐廚房準備糕點,又讓醫大夫趕制了藥丸出來,說這些都是固本培元的東西,要二少爺每天都吃。」
說著,她翻出擱在枕邊的小包袱,解開一看,當真是滿滿的糕餅,以及五只玉瓶,古和齊拔了瓶塞,里面全是小指甲大小的藥丸。
三千閣主確實是寵溺著秋舞吟,珍惜她所珍惜的,並且嚴厲隔絕不公平待她的。最後,甚至因為她將前來,還準備了這許多東西,並且借由這些東西,引開他對她身體的注意力。
她帶來的這些東西,也是三千閣主對他的警告——
秋舞吟是三千閣所珍惜的女孩兒,要他千萬不許輕待。
迸和齊確實理解到三千閣主的用意。
他輕輕磨蹭著秋舞吟額際,蹭得她臉上羞紅一片,他微笑。
「我會去見你……你要等我,將你迎娶回來。」
「……那今晚……」
「今晚……」他頓了一下,臉上跟著紅了,「今晚,就洗洗睡吧。」
她笑了,「好的,二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