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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府
人靜燈減,寒月當空,一襲黑影無聲無息地躍上屋頂,踏掠屋瓦而來。
僕役們在底下打著呵欠走過,偶有停下腳步和當值的侍衛閑打牙兒,卻是誰也沒發現頂上飄身而過的影子。
殺手手里按著刀柄,逐步接近主人的臥房,小心探頭往里探,床帳已經放下了,床邊放著一大一小兩雙鞋,帳里傳出微弱的交談——
「明兒個你進宮去,我也要出門。」
「去哪兒?」
「吉祥派人來說,明天要去大姐的婆家看她,吉人就快臨盆了。」
「嗯。」
殺手不動聲色蹲踞在屋頂上,約莫半個時辰,才翻身落地,足趾不著一塵,俐落的挑開漏窗,翩然飛入——
電光石火一瞬,銀白刀光,明晃晃地閃爍寒意。
忽然間火古交擊,燈火生起——
殺手凝立不敢動,因為背後下抵著一柄利刃。
是……是誰?殺手驚得冷汗直流,這時床帳掀起,此番欲殺的男人正坐在床沿上,玉顏如雪,眉宇間沉靜如山,除此之外,身邊立著一個娉婷女子,手里高舉著燈火,好奇地望著他瞧。
這……這兩人都在床上,那……那是誰抵著他?
殺手吞吞口水,背脊冒出陣陣寒意,不料臥房的屏風後頭,忽然緩步走出一名英氣勃勃的男子,殺手霎時嚇得腿軟, 通跪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他大驚,殿下怎麼會在這里?!
「回去告訴母後,蘭卿已是我心月復之人了。」太子目光炯炯,俊眸如電注視著他。「過去的恩怨就讓它一筆勾銷吧,讓母後別再追究了。」
殺手伏倒在太子腳下,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便站起來退到窗口邊,默默地返身離去。
多虧及時接獲消息。
太子吁了口氣,回頭迎向他們夫婦二人,尤其掃了吉蒂一眼,便笑說︰「夫人沒受驚吧?」
吉蒂連忙搖頭,卻是慌得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蘭樕倒是十分平靜,只淡淡地額手稱贊,「多謝太子相救。」
「好。」太子也不廢話,點點頭,便和隨身的侍從踏出臥房,準備離去。
蘭樕隨口向吉蒂吩咐一聲,「你留在這兒。」便也跟隨太子的腳步送他出府。
「蘭卿,關于母後……」一行人接近大門時,太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直視蘭樕,無奈嘆息道︰「她當年這麼做,確實有些不得不為的難處,就算母後沒有親自下令,她身邊的勢力也不會容忍你們母子存在。」
案皇之所以不敢明目張膽的追查其下落,恐怕也是為了保全他們的性命,不得不如此吧!
爆廷爭斗,自古皆然啊!
「是,殿下。」
「等我將來繼承大統,必遵奉父皇之意,令你一生富貴,享受比親王還要優厚的恩寵,你就安心留在朝廷為王室效力吧!」
「臣,遵旨。」
無論在皇上或太子跟前,蘭樕那永遠冰清淡漠的容顏,總叫人猜透,模不清,若是無求無欲的無名皇子,何必千里迢迢的接近宮廷呢?
太子定楮注視著他。蘭樕、蘭樕,只要不威脅到他的王位,來日無論如何恩賞,他絕不吝惜,只盼他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啊!
深思沉吟半晌,見蘭樕無動于衷,他便不置可否的揮袖而去。
蘭樕返身回房,沿途穿過回廊,遠遠的,就發現吉蒂心急如焚的待在房門口踱來踱去,像只閑不下來的小麻雀,來來回回地轉不停。
還是如此不安嗎?
愁容滿面,緊鎖眉心,一發現他回來,便嬌呼一聲撲上前,不顧一切投入他懷里。
「你……」蘭樕憐惜地圈起她的身子,溫柔簇擁著。
苞了他這樣的男人,實在苦了她。
「都結束了嗎?」她期待地抬起臉問。
她指的是關于皇後、殺手、玉佩、密詔、他復雜的身世等等……那些對她而言太遙不可及,又難以理解的紛紛擾擾,終于通通結束了嗎?
她好害怕,不是怕自己死于非命,而是怕他……怕他……
唉,她想都不願去想。
「是啊,結束了。」蘭樕爛然微笑,幽微黑眸,依然深奧沉邃。
暫時……是結束了,至少在皇上駕崩前是如此。
她累壞了吧?瞧她虛軟的倒在他身上,蘭樕索性將她橫抱起來,緩緩步向臥房。吉蒂軟綿綿的偎在他懷里,恨不得和他揉成一體似的。
這一夜,她睡得特別香甜。
自從宮中宴結束後,她從未在這張床上睡過好覺,總是為他擔心,為他煩惱,即使天天抱著他手臂入夢,仍是難以成眠。
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
蘭樕抿唇恩索著。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強,直到普天之下,無人膽敢踫她一絲毫發為止。
餅去為了保命,他和母親幾乎逃了一輩子,直到最後,母親貧病交加地孤單辭世,到死都還痛苦思念著自己的父母親人,和她鐘情一生的男人。
痴心的母親,實在太傻了。
他不要,偏不要這樣的人生,與其帶著吉蒂亡命天涯,他寧願在天子腳下爭個你死我活。
皇族遺落的私生子又何妨?
憑什麼要他畏首畏尾的四處藏身?
他進入宮廷,所圖謀者,並非王位,他只是執意要像普羅世人一樣,昂首闊步的走在太陽底下罷了!
他並非罪人,他到底做錯過什麼?憑什麼人人理所當然享受的權利,他就不可以擁有?
「……別怕,我會保護你。」星眸低垂,蘭樕貪戀地凝視她的沉靜睡顏。「若是保護不了,咱們就一起去死,我們永遠不分開。」
他當然明白,自己固執要走的路,某日或許致使他們葬送性命。
所以,這是一份承諾,他對她立下的誓言。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她將不會是孤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