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不著跟我道歉。」喬佩妤輕嘆一聲。「我不能代表姊姊接受或不接受你的道歉,因為我不是當事人。同樣地,我也沒有資格拿你們夫妻之間往事來責備你什麼,抱歉,我剛剛說話的確有些過分了。」
「不,一點都不過分。我犯下那種不可原諒的錯,還完全不知道恩恩的存在,讓你姊一個人辛苦扶養孩子,被你們家人責怪一輩子是應該。」
他不護短,尤其是見過恩恩後,他更覺得二哥真的是游走在人與禽獸之間的渾蛋,說是多情、其實最無情,地獄要是有門,絕對會為二哥大敞。
想當年二哥閃電結婚又閃電離婚的事,還是拖了大半年,他才輾轉從二哥友人口中得知。知道離婚原因之後,他簡直無法置信,立刻打電話通知和大哥同住加拿大的父母,因為只有兩老才能召回那個浪蕩二哥好好教訓一頓。
據大哥轉述,當年二哥一進家門就被老爸猛K,一路往死里打,差點沒驚動警方上門。當時老爸還命令二哥一定要去向前妻下跪認錯,不管能不能復合,都該還女方一個公道,二哥也答應了,但可想而知,二哥事後肯定沒去,否則不會連人家為他生下一個兒子都一無所知。
唉,二哥皮實在太厚,根本學不到教訓,過了這麼多年,男女關系依舊一團亂,像是永遠滯留在發情期的莽撞少年,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傷一個,根本不曾真心愛人。
雖然二哥目前和現任女友打得火熱,也提過考慮結婚的事,甚至為了不想讓女友發現自己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連兒子都不想認,說得好听是很愛對方,但是有喬佩妤姊姊的前車之鑒,自己對二哥是否能就此收心一事,也不敢抱持太大希望。
「你……是真心這麼想?」
喬佩妤當然不知道他是代自己哥哥道歉,所以有些被他義憤填膺的「自責」撼動心弦。
「當然。」洪栗安也忘了,在她眼中的可是「洪璽吉」。
回顧他這陣子的言行,再加上方才那番自責,喬佩妤不得不相信浪子真會回頭,因為如此一來,他性格的大幅度轉變、不合理的一切言行,便全都合理化了。
「所以,你是真心悔改?」明白這點,她頓時覺得心中無限悵然。「可惜,姊姊不能在生前親耳听見你這麼說。」
「什麼意思?」他不大了解她語意。
「姊姊雖然不承認,但是我懂,這些年來,她還是一直愛著你。」她不免感慨萬千。「其實姊姊每次說完你的壞,總會接著提起你的好,這就是所謂的愛恨交織吧?她重病時要我答應帶恩恩來見你,我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舍不得斷了你們之間的連系,一直透過你們共同的友人知道你不斷改變的連絡方式,所以我才能立刻連絡上你。」
她停頓片刻,幽幽地凝望他。「如果你能親口告訴她已經知錯,請她給你彌補的機會,姊姊不知道會有多安慰?因為她一直以來最介意的並不是你背著她搞一夜,而是你出軌之後還為自己辯駁,寧願離婚也不低頭認錯,輕易踐踏姊姊對你的一往情深,至死都欠她一句應得的道歉——」
她垂首抿唇,硬是壓下心中翻騰的酸楚、不舍,忍住急涌而上的淚意。
不應該的,她居然忘了姊姊受過的苦,只因為他的轉變就忘了回來之前決定的冷淡,居然還和恩恩一樣,輕易被這樣的他所吸引。
是啊,因為他太溫柔、太體貼,像能容納百川的廣闊海洋,明知表面平靜,里頭或許暗潮洶涌,還是讓人受不住誘惑,渴望徜徉其中,無法抗拒……
「算了,人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瞬間築起原已半倒的心牆。「我先回房睡了。」
「佩妤!」
她轉身前凝望自己的目光萬般復雜,太冷、太怨、太令人揪心,待洪栗安意識到,早已緊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去。
喬佩妤停步回頭,注視他的冷淡眸光中帶著一絲不解。
「我——」
他的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以他此刻的身分,根本無法為自己說些什麼。
「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你姊葬在什麼地方嗎?」
「你想做什麼?」
「你不是說,她還等著一個遲遲沒來的道歉?」
喬佩妤懂了,他想去姊姊墳上致歉。
「我明天寫給你。」她心中五味雜陳。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可以放手了嗎?」
「嗯,謝謝。」他放手,滿心不舍。
她沒回話,轉身離開。
洪栗安目送她進屋,看著不久後二樓房里的燈亮了又關上,嘆口氣,回到自己位于一樓的房內,撥打手機。
「喂?大哥,是我。」他打回加拿大。「爸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好得很,上周兩個老人家的體檢報告剛出來,全部OK。媽每天跟你大嫂練瑜伽,筋骨軟到還能劈腿,比我行。爸在小區里教人打太極拳,收了一堆洋學生,當『師父』當得超過癮……」
听完大哥說的,他安心了,看來該說的全能說,不必做任何保留。
「那就好。爸在嗎?」
「在,剛吃完早餐,在看報。」
「可以麻煩你請他來听一下嗎?」
「OK。」
手機那端傳來大哥喊父親听電話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听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手機中傳來了父親依然渾厚有勁的招呼聲。
「爸,我想麻煩您打電話叫二哥回去一趟。」
「叫那家伙回來干麼?我看見他就有氣!」洪父提起二兒子總有三分氣。
「因為有件事非要請您押著他去做才行。」洪栗安嘆口氣,老實說︰「爸,您還記得二哥當年離婚的事嗎?那時候,他說自己有按照您的要求去向前妻認錯,可是我最近輾轉得知二嫂病逝的消息,才知道她一直愛著二哥、不曾再婚,臨終前還等著二哥,可是二哥直到她過世前都不曾找過她、向她認錯,讓二嫂含恨離開——」
手機里傳來「 」的一聲,他知道不是線路出了問題,而是氣急敗壞的老爸已經迫不及待打電話先去痛罵二哥一頓再說。
究竟二嫂有沒有那麼愛二哥,臨終前都在等著二哥回頭,他是不清楚,說含恨離開也有些夸張,不過比起二哥對他們母子的無情,他在話里加點油、添點醋,應該是剛剛好而已。
不過,到底要不要跟家人說出恩恩的事呢?
一旦說出二哥居然為了女人拒認兒子,害他不得不出面冒充的事,老爸即使沒氣到將二哥趕出門、斷絕親子關系,也會扒掉二哥一層皮。
他不是心疼二哥,反正二哥皮厚,而是到時爸媽一定會立刻飛奔來台看孫子,依爸正直無私的個性,也肯定會當場說破他假冒的事,押著他們兄弟向喬佩妤道歉。
他不怕低頭道歉,怕的是,她不肯原諒自己的刻意隱瞞。
想起方才那瞬間,閃現在她眸中的心寒與怨懟,他的心仍隱隱作痛。
可能的話,他此生不想再看見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完美處理好這難解的問題,也好讓他恢復「洪栗安」的身分,能光明正大追求喬佩妤,而不必眼睜睜讓她和恩恩在三個月後徹底消失在自己生命中?
唉,他還真是被考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