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
喬佩妤坐在秋千上輕輕晃著,身旁小而美的花圃里,不知名的淡紫花朵正隨微風輕輕搖曳嬌姿,仰頭望去,天空繁星閃閃,璀璨晶亮,像是伸手可及,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閉上眼,耳畔依稀可聞遠方傳來的海潮聲,連空氣中都透著一股淡淡咸味,屬于海洋、令人感覺身心舒暢的微微芬芳。
幾乎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如此接近大自然?
大學畢業後,她忙著參加考試、忙著工作、忙著幫忙同住的姊姊照顧恩恩,充實而忙碌地活著。
一晃眼,數年過了,她第一次向上司申請長假,居然是為了帶恩恩回台尋父。
其實她壓力很大、顧慮很多,加上姊姊去世不久,此行一點也沒有度假的心情,是為了完成姊姊遺願才和討厭的前姊夫連絡,勉強自己努力「演」一出合家安樂的戲給恩恩看。
但是曾幾何時,演著、演著,自己好像一點也不勉強了。
想起今天自己暈車,連路都走不穩,只能依靠著他緩步前行的事,她不禁雙頰泛紅、耳根發燙,被他厚實大掌一路牢牢托住的腰際,彷佛還留著那熱燙余溫。
來到他朋友的別墅,雖然不至于滿布塵沙,但打掃一下還是必須的。他一入門就挽起衣袖,先擦好沙發讓他們姨甥坐下休息,說什麼也不讓她參與打掃工作,怕他們無聊又開了電視打發時間,然後轉去整理晚上要睡的兩間客房,其間每回路過客廳,還會擔心地詢問她有沒有好一些?
棒了一段時間,忽然有人按鈴,他應門回來後抱了兩個宅急便的大紙箱,打開一看,全是生鮮蔬果和零食,讓原本操心冰箱里應該不會有食物,他離開後姨甥倆晚餐不知道該吃什麼的她明白,早上說要回家準備一些東西,回飯店接他們時只帶著一個輕便包包的他,原來早已細心地準備好一切。
就連回姑姑家之前,他還仔細確認過雙方手機都有電,並且留下姑姑家的電話,生怕臨時有狀況彼此連絡不上,這些體貼與關心的舉止,讓人備感窩心。
說真的,相處越久,越覺得他一點都不像姊姊描述的那種男人,她不禁懷疑姊姊是不是在愛恨交織下,刻意丑化了前夫?
「不可能,姊姊不是那種人。」
喬佩妤喃喃自語,心里明明清楚姊姊向來愛憎分明,即使分手也不會口出惡言,陳述的肯定全是事實。可是看著前姊夫的一言一行,她還是忍不住懷疑了姊姊一下下。
原本對認子之事興趣缺缺的男人,忽然變成模範爸爸,是能解釋為父子天性,或許見了面父愛油然而生,加上恩恩聰明可愛又嘴甜,到哪里都討人喜歡,天天听他「爹地、爹地」地喊,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該心軟,忍不住多疼兒子一些。
但是人的個性有可能在幾年之內產生全然的轉變嗎?
他每天來飯店可不是蜻蜓點水應付一下,然後拍拍走人,除了陪恩恩玩,也會和她聊聊,即使自己總是故意顯得興趣缺缺,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也不曾見他面露慍意,完全不像姊姊說的,受不了別人冷淡響應,反過來也不理對方的小孩子脾氣,而是性格沉穩、度量大器。
听說他見到美女就雙眼發亮,即便姊姊就在身邊,也會堂而皇之地對路上的美女大方欣賞、眨眼傳電,還理直氣壯說這是正常男人的行為,能視而不見的男人肯定是同性戀。
可是她和他帶著恩恩幾次出門,路上遇見辣妹何其多,卻不見他多瞧一眼。有回她還故意誘導他的視線對上一位連她自己也認為遠遠比不上的美女,他的眼神卻直接越過對方,定在一個做造型氣球的小販身上,拉著恩恩過去訂做了一只貴賓狗。美人都注意到他這型男而多看了幾眼,他卻從頭到尾沒正眼瞄過對方,完全讓她跌破眼鏡。
總之。他的言行舉止幾乎和姊姊描述的相反,讓她很想討厭也無從討厭起這個人。
包古怪的是,姊姊明明就說當年是迷戀上前姊夫的浪漫多情、幽默風趣,可以和任何人天南地北地聊,更愛他像是無憂無慮的孩子,時常爽朗大笑、也會逗人笑,如陽光一樣活力四射的熱情性格,和他在一起絕對不會有相對無言的沉悶時刻。
可是在她看來,前姊夫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擁有「自來熟」特質的熱情人士。
像太陽嗎?應該像是高掛天空的一輪圓月吧?
他像是想保有一些不願為外人探知的隱私,又不想讓旁人覺得自己太難親近,總是和人保持著溫和有禮的距離,若即若離,釋放著恰如其分的淡淡暖意。
她總覺得前姊夫的個性,其實有點像自己。
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可笑,自己怎麼可能和一個曾經背著老婆偷吃的男人有半點性格上的相似?那對向來潔身自好的她而言,可是奇恥大辱。
但是,她沒見過和姊姊離婚前的前姊夫,對當年的他一無所知,假使對方真的完全改掉以往放蕩不羈的個性,自己是不是也該摒除成見,對人家和顏悅色些?
畢竟現在恩恩年紀還小,無法識破大人們的虛偽假面,等他年紀再大些,發現阿姨和爹地感情不好,說不定會覺得很受傷——
「真是的,我想到哪里去了?」她突然皺眉低語,打住所有念頭。
自己是無聊過頭了嗎?為什麼要找理由說服自己和前姊夫維持感情?
雙方一開始在電話中就講明了,這回他們姨甥來台最多逗留三個月,假期結束,她立刻帶恩恩回美國,之後只需要他頭一年打個兩、三通電話給恩恩聊表關心,然後她會以爹地工作忙為借口,慢慢打消恩恩想見爸爸的念頭,絕對不會繼續打擾他的生活。
或許正是因為有時效,所以他才願意在這段期間內盡其所能地對兒子好,在恩恩面前維持好爸爸形象,等著他們三個月後離開,便能恢復本性過他自由自在的浪蕩生活,那麼她在這里考慮著要不要和即將成為陌路的男人改善關系,豈不是很可笑?
「在想什麼?想到眉頭都打結了。」
一聲微帶笑意的輕柔詢問傳來,喬佩妤收回自己投向天際的目光,這才發現洪栗安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她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恩恩呢?」
問完之後,他也知依她性格不可能回答自己的問題,馬上另找話題。
「已經超過十點,我哄他睡了。」
「那孩子肯定一直吵著要等我回來吧?」他可以想象她要哄恩恩入睡有多辛苦。「抱歉,我也想早點回來,但是我姑姑自作主張幫我約了人吃飯,對方吃得很慢,我又不好意思一個人提前離開——」
「我明白了,你姑姑說非要你回來不可的重要大事,原來就是幫你介紹對象?」
「呃,嗯。」洪栗安愣了愣,就說她冰雪聰明,幾句話就猜中一切。
「真奇怪,依你的條件應該是不乏女友才對,怎麼還需要你姑姑幫忙留意對象?何況——」喬佩妤微頓,看向他的眸光霎時帶些挑釁。「據我姊說,你是忍受不住半點寂寞的男人,沒有女人就無法入睡,所以新婚妻子不過有事離家幾天,你就按捺不住苞酒吧認識的女人上床,不是嗎?」
「是。就算下地獄都不足以彌補對你姊造成的心理創傷,非常對不起。」
早料到她終有一刻會忍不住拿這件事數落自己,他也不想為二哥的無恥行徑多說些什麼來月兌罪,十分干脆地以代為鞠躬致歉。
這樣反倒讓喬佩妤啞口無言。
趁著恩恩不在身邊,她存心要激對方露出本性,省得自己繼續深陷迷惑之中,結果他的表現一如既往,有錯認錯,絕不嗦,也沒有什麼惱羞成怒,反倒顯得她小家子氣,明明不是當事人,還為了陳年往事不斷賞人臉色、刻薄地一再冷嘲熱諷——
唉,早知道還不如別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