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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舌酒娘 第2章(2)

一個膚色黝黑的大個兒,還是京城里威名赫赫的威武大將軍之子,抱著一個少女飛奔過南市的畫面,讓許多來來往往的民眾瞠目結舌,議論紛紛。

海震可管不了那麼多,只知道自己害于曦存受傷了,而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到她有任何病痛。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她染了風寒,他翻牆瞧見她那慘白的虛弱模樣,讓他心里難受到恨不得代替她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他從家里的庫房搬了一堆千年人參、百年何首烏等等靈丹妙藥給她補,也不管藥不對癥,結果是于掌櫃嚇到,連忙登門將如此貴重的禮物退回。

不過他也因此死命賴在明月酒肆一整晚,連睡也要睡在她房門外,說要看到她病好才肯離去。等她終于能起床了,他卻病了三天三夜,卻不以為苦。

小時候尚且如此,而今卻是他親手害她受傷,那悔恨的感覺更是加倍,一路上盡是板著個臉,而于曦存也只是靜靜的讓他抱著,不發一語。

這該是第一次,兩人有這麼親近的接觸,她才發現這只黑熊堅實的臂彎原來這麼溫暖,被他抱著,有一種空前的安全感,讓她很是依戀。然而這種帶著微甜的感受,卻又摻雜著羞澀,讓她心中酸甜交雜,十分矛盾。

由于沒有娘親,于曦存對男女之防也只是從書上或是他人口中知道個大概,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兩人現在的動作已經太逾矩、太親密了。

這感覺對于初識情滋味的兩個小雛兒而言,太過特別,也太過寫意,誰都沒有說破,只讓這交錯著心動滋味的含混氣息,淡淡地彌漫在彼此之間。

待海震抱著于曦存翻牆回到于家後院,將她抱回房里,安放到椅子上,這份曖昧的沉默終是要被戳破。

「你的傷藥呢?」他擰著眉問。

于曦存瞧他慎重至此,心中覺得好笑,卻也有些甜滋滋的。既然他都問了,她也樂得享受被將軍之子服侍的感覺,開口指揮著他取藥包扎。

或許海震平常練武傷得多了,更或許他不希望她縴白無瑕的皮膚上落下疤痕,包扎上藥的動作很熟練也很小心。半刻,他終于包扎好了,房間里卻有種靜悄悄的尷尬。

「對了,我不是說要讓你喝酒嗎?方才那瓶被你砸了,我再去取一瓶來。」

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砸酒的原因?不過是好面子嘛!她從小到大早就習慣了,而他後來見她受傷的緊張反應,也讓她懶得和他計較,還是達到她的目的要緊。

海震原想阻止她,但她話說完便走出房門。當他胡思亂想著這小酒蟲不知又會搬出什麼恐怖的東西來荼毒他時,她已然轉回。

「請用。」她親手替他斟了一杯,「保證和以前不同。」

「是嗎?」他先感受到的,還是那股直撲而來的清香,不嗆不辣,就是一股濃到化不開的芳馥。這小泵娘雖然老是釀出怪味道,但每回的香味卻都很唬人,所以他猶豫片刻,才舉杯就口。

「好酒!」海震眼楮一亮,「這真是你自己釀的?」

「當然,你可別小看我,我說過要釀出讓你覺得好喝的酒。」果然,她終于成功了,心里很是欣喜。

海震又慢慢的啜了好幾口,感受這酒甜美微酸,卻又厚重香醇的口感,一種美妙的暢快感由喉嚨深處往下漫入月復中、往上竄出鼻尖,令他不由得閉眼回味再三。

看著他享受的表情,于曦存已經得到最好的響應,忍不住苞著彎起嘴角。

「這酒的靈感全來自于你。」她解釋起釀酒的由來,「你記不記得當年我釀出第一次沒有被你吐掉的果子酒?你說搭上桑葚更好喝,所以我試著加入桑葚重新再釀,稍微調整了一下配方,讓酒味不那麼酸澀,花了整整三年,就成了現在的味道了。」

「所以,這就是你這幾年沒有再拿酒來讓我試的原因?」海震有些訝異。

「沒錯!好酒,一種就夠了。」她可是對這樣的成果非常滿意。

「我都不知道你釀酒的手藝已經這麼厲害了!」他確實訝異于她的進步,在他的印象中,她還是那個綁著丫髻,拿著比人還高的釘耙在曬谷子的小女娃呢!

「何止!我會的可不只是釀酒。」她又站起身,「你等我一會兒。」

這回她花的時間比較久,海震把一壺酒喝得都快見底了——而且還是極為珍惜的一點一點慢慢品嘗,她才端著一個托盤,姍姍來遲。

「這里有幾道小菜,是我親手做的,你嘗嘗看。」

托盤上有一道蒸豆腐,豆腐切得極薄,片片之中還夾著不知什麼餡料,上頭襯著綠色的蒜苗和紅色的椒絲;一道涼拌鴨掌,里頭醬汁的咸香酸辣味混合一氣,卻又各自獨立可聞,配著口感極佳的黃瓜與蘿卜;還有一道……該說是一碗,清澈如水的清湯,里頭什麼料都沒有。

海震原就肚子餓,看到這幾道精致的小菜,舉箸便一掃而空,而喝下那碗清湯時,更是驚為天人,不敢相信這如水一般的湯,竟有如此濃重鮮美的香味。

將軍府里的廚子也是名家出身,他自小大魚大肉吃多了,是不是功夫菜他一試便知,而于曦存露的這一手,很顯然已遠遠超出一般廚子的手藝了。

「好吃嗎?」雖然知道他吃得很滿意,她還是想知道他的評語。

「還可以……」海震不想讓她太得意,但一對上她了然的目光,不禁為自己這點小心思有點訕然。「好吧,我承認很好吃,行了吧?你不是只想釀出最好喝的酒,去煮菜干麼呢?」

「烹飪可也是經營酒肆不能少的手藝。我若要接下我爹這門生意,當然什麼都要會。」她對自己的要求,可不像他那麼輕忽,想學的就學,不想學的就扔一邊。該會的,她全都要會!

「你一個姑娘家要經營酒肆?」海震以為自己听錯了。

「怎麼,不行嗎?你做得到的,我一樣做得到。」听出他口氣里的一絲不以為然,于曦存可不依了。

「笨蛋!你手無縛雞之力,能夠像我一樣扛起千斤鼎、力拔百年樹嗎?」搖著頭,海震根本不以為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應付酒肆那麼復雜的環境。

「我不必這麼孔武有力,反正有你呀!」她話鋒一轉,縴手突然指向他。

「……你是什麼意思?」海震不知是因為喝多了酒,還是其他原因,黝黑的臉居然浮起一層暗紅。

于曦存吃吃地偷笑,舉起包扎好的手,故作可憐地道︰「你不會保護我嗎?」

「這……當然會!可是,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她那表情令海震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毫不猶豫便許下承諾。何況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很特殊,保護她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只是他仍有顧忌。

「就算你不在,有人欺負我,你事後總會替我報仇的吧?」

「廢話!我不幫你,還有誰會幫你?」光想到那個畫面,海震的濃眉就擰了起來。

「那不就得了。有你這人靠山,我還伯什麼?」

她定定地望著他,眼中雖有著笑意,卻很是溫柔,目光流轉中有著超乎她這年紀的女人味,讓海震瞬間不禁有些恍惚。

「大黑熊,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不管到老到死,你要永遠保護我喔!」

海震撂下一句話便從書院逃了課,幸而同學們替他掩飾,說他肚子疼也就敷衍過去,沒有釀成軒然大波。

然而他與于曦存的交情,卻成了學堂里眾人調侃的話題,這令臉皮薄的海震很不能忍受,不斷解釋她只是將軍府隔壁酒肆掌櫃的女兒,是拿新酒讓他試。

可是這樣的原因如何能說服一群血氣方剛的少年?他的理由,只被當作欲蓋彌彰。

海震對他們簡直無計可施,總不能一拳一個打到他們不敢笑他為止。情急之下,他月兌口而出欲請所有人至明月酒肆,享用于曦存新釀的美酒,以正謠言。

此話一出,有吃有喝又有熱鬧可看,一群人怎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于是趁著書院放假,一群人便相約來到明月酒肆。

這十余人不是官員之子,就是名門之後,于掌櫃自然得小心伺候。然而明月酒肆原本就不是什麼大酒樓,只是一個讓文人雅士相約小酌、聊些風花雪月的地方,東西雖精致好吃,酒也香醇夠味,就是地方小了點。

東拼西湊的,好不容易挪出一個空間容納這群紈褲子弟,可是這回他們是來找于曦存的,在他們的堅持下,于掌櫃只得喚出女兒招待客人。

「你們要喝新釀好的酒?」于曦存微微攏起秀眉,目光望向沉默不語的海震。

「是啊是啊!海震打死不承認你們倆有情愫,只說是你釀酒給他喝,為了證明真是如此,我們特地來喝新酒啊!」

于曦存懂了,不悅地瞪了海震一眼。她以為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沒想到這大嘴巴的黑熊居然到處去說,真是氣煞人也。

「真的只是來喝新酒?」她話中有話。

「對。」海震終于開口了,他只想趕快喝完趕快走人了事,此後自己便不必再被取笑。

瞧這家伙簡直不把她釀的酒當一回事,似乎是什麼人都能喝,一點也不特別,于曦存為之氣結,腳一跺,回廚房取酒去。

一群公子哥兒難得相聚飲酒作樂,便高聲談笑起來,也沒發現這種行為破壞了明月酒肆里的幽靜,引得旁人皺眉側目。不過他們一個個都無法無天慣了,哪里會管別人怎麼想,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于掌櫃也只能苦笑著向各桌賠不是,一向以清雅悠逸氣息為上的明月酒肆,突然來了數個這樣的主兒,沒一個他得罪得起,除了忍又能怎麼辦呢?

好不容易于曦存拿了幾壺酒來了,她送上酒和杯子後就想離開,卻被某個大官之子喚住。

「小娘子,不替爺兒們斟酒嗎?」言語里盡是輕浮。既然海震不承認與這小娘子之間的曖昧,他們和她調調笑也不過份。

于曦存听了只是皺眉,並沒有動作。即使她只有十五歲,也知道這樣的話不是對正經姑娘家說的。

「我們酒肆是不替客人斟酒的!」她本能地拒絕。「你們看,大家都是自斟自酒……」

「他們是什麼東西,也拿來和我們爺兒比?」另一個人也不高興了。「教你斟就斟!怎麼?開娼館的還怕人嫖啊——」

他這只是一個比喻,卻讓于曦存听明白了他們的調戲。另一旁海震也覺得他們已玩得太過火了,正要出言喝止,卻讓隔壁桌的幾名客人搶了話頭。

「這幾位公子言語似乎略嫌粗俗了。」那一桌都是讀書人,早看這群囂張的公子哥兒不順眼,文人的風骨讓他們縱使不明白對方的底細,也忍不住出口相激。

「明月酒肆是風雅之地,不是你們心中的青樓酒坊,請諸位自重!」

「你又是什麼玩意兒?敢這樣和爺兒我說話?」某個學生拔身而起,沖到隔壁桌用力一敲,酒水灑了一桌。

「我不過是發出不平之鳴罷了。瞧你們把酒肆當青樓,大聲調笑不說,還調戲于掌櫃的女兒,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都太過份了!」那人指證歷歷。

這番話引起其他食客的響應,附和聲此起彼落,大大下了海震那桌公子哥兒們的面子。

此時兩方沖突一觸即發,怎知又有個不知好歹的學生跳出來火上加油。

「咦,他們喝的酒,和我們桌上的酒香味沒什麼不同啊?」

此話一出,一桌人全數嘩然,連海震也微微攬眉。一名學生為表英勇,大力地將酒瓶摔到地上。

「小娘子,你是瞧不起我們嗎?竟敢拿平民喝的酒給我們?」

「你們只說要新釀的酒,我還特地替你們開了甕新酒,何必要摔呢?」于曦存氣得小臉漲得通紅,摔她的酒比直接打她還可恨。「何況這酒是本店最著名的五花釀,連海震的父親威武大將軍也是喝這酒的,哪里是瞧不起你們?」

提到威武大將軍,眾人都有些退卻,不過人多勢眾,海震又沒說話,他們意氣一來,便想鬧事。

「沒什麼好說的!你小娘子給我們磕頭認錯,再陪咱們爺兒喝一杯,我們就原諒你!」學生們還是沒放棄要吃于曦存的豆腐。

「仗勢欺人、仗勢欺人,你們這群紈褲子弟,除了仗勢欺人還會什麼?」一旁的酒客們全都受不了了,直身而起。

某個官員之子激不得,一拳揮了過去,將其中一名酒客打倒在地,導火線一點燃,兩方人馬就這麼打了起來,但海震那桌因為人多、平常又有在練武,轉眼便把幾名文人酒客揍倒在地,直到飛起的杯盤差點砸到站太近的于曦存時,海震才大吼一聲——

「全都給我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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