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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色戀人 第6章(1)

筆里的膳房向來流動著一股靜謐愉悅的氣氛。

可眼下,故里所有的人聚集在膳房里,以冉纓為中心圍繞在桌前,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嚴肅的神情。

驀地,冉纓雙手拍上桌,沉著嗓音開口——

「碗。」

「沒問題!」負責上莫師傅那兒取碗的谷越報告。

「食材。」

「都是當日的!」森叔的大嗓門立刻竄出來,津叔則在一旁附和地領首。

「今日的預約?」

「今日晚膳只有禮部尚書大人。」孟少陵早己確認過。

冉纓先是一頓,繼而拍拍自己的腦袋,喃喃自語,「啊,也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

「這個時候?」年資最淺的孟少陵理所當然開口問。

「快過年啦!」冉纓離開桌邊,開始為晚膳做準備,其它人也跟著動了起來。

餅年?己經到這個時候了?

孟少陵思忖著,腳步自動跟上她。

「今年禮部尚書大人很忙呢,一直拖到年終才來。」碧茵跟在一旁說道。

「阿纓小姐等得望穿秋水,日也盼著,夜也盼著呢!」森叔取笑她。

冉纓不以為忤,甚至直言,「沒見到禮部尚書大人,今年故里就不過年了!」

眾人皆笑出來,只有孟少陵一人沒有笑。

「禮部尚書大人是什麼來頭?」他俏聲問著一旁的碧茵。

「咦?孟大哥不知道?」碧茵有些訝異。

畢竟她一直以為依孟少陵的氣質和能力來看,絕對是有不凡出身的背景,道理不認識禮部尚書才是。

「听說京里設有六部︰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

孟少陵打斷碧茵的話,語氣有些急促,「這個我知道。」

誰要她解釋六部有哪些?他要問的是在冉纓心中禮部尚書的定位。

「禮部尚書大人就是禮部的最高長官。」碧茵還是不懂。

「我……」孟少陵開了口,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要怎麼說出自己對冉纓如此明白表現出對禮部尚書大人的重視,感到有些……好奇。

是的,只是好奇,沒其它的。

「嗯?」碧茵發出困惑聲。

「不,謝謝你告訴我。」算了,他自己找機會問冉纓。

目光瞥向佇立在爐灶前的冉纓,孟少陵的目光由原本的平淡,轉變為錯愕。

「你要下廚?」實在不是他故意要用這麼驚訝的語氣,而是讓這個「啥也不會」的老板拿著菜刀著實太危險。

難道沒有人要阻止她嗎?

依他看來,說不準她一下刀就先砍了自己的手指,沒有人願意在料理里吃到人的手指吧!

「是啊。」冉纓笑容婉約,縴細的手腕和那把大菜刀怎麼也搭不上邊,光是握著都令人懷疑她拿不拿得動。

「你確定?」他仍是懷疑。

「太阿,時辰差不多了,你該先去準備熱茶才是。」冉纓揚起菜刀揮了揮,要他離開膳房。

孟少陵只好退到一旁。

「孟大哥是第一次看阿纓小姐做菜吧!」谷越靠了過來,語氣興奮,「今晚會看到很精采的景象喲!」

「精采的景象?」

「是啊!阿纓小姐做菜的景象,就像一幅圖畫一樣。」碧茵也贊嘆著。

「就連森叔和津叔都甘拜下風呢!」谷越祭出更高級的贊美。

喔?那他倒要仔細看看了。

到底是精采還是驚嚇。

「松廳」位處故里深處,四周只有碎石子鋪成的庭院景致,連一株花草樹木也沒有,顯得曠遠而岑寂,別有一番風味。

此刻添上的暖爐讓整個松廳暖烘烘的,全為了招待重要的客人。

「大人,請喝茶。」孟少陵面帶如春陽般和煦的淺笑,奉上熱茶給面前的七旬老人。

「讓掌櫃專門伺候我這個老人,真是多擔待了。」一身簡樸看起來絲毫不像在朝廷當官的禮部尚書,有著皺紋的老手握住杯身,不燙手的溫度溫暖了老人的面容。

「那兒的話,能見上大人一面,是在下的榮幸。」孟少陵沒有客套,說出了真心話。

眼前的老人有著一股和冉纓相仿的氣質。

令人很難討厭的氣質。

老人啜了口茶,隨後緩聲道︰「听說千掌櫃回鄉探親,所以由你暫代掌櫃一職。」

「是的。」孟少陵不卑不亢的應著。

「或許這麼問有點唐突……」老人放下空了的杯子,語帶保留地盯著他,目光既犀利又專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會有的目光。

孟少陵又替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抬眼沒有閃避老人的視線。

「大人請盡避問,別客氣。」

「你姓什麼?」老人開門見山的問。

孟少陵縮回了正要替自己倒茶的手,交迭放在桌上,臉上的笑容顯得莫測高深。

以前,他只有在遠遠的地方見過禮部尚書一次,對方應該不太可能認出他,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換了個姓。

「蒙。」他的語氣听不出猶豫。

但老人還是將他的遲疑看在眼里,抿了下唇,正要重新拿起杯子時,被孟少陵阻止了。

「這茶冷了,在下替您換一杯。」孟少陵將冷掉的茶倒掉,另外換了一杯給他。

老人笑了笑,這才接過茶杯。

「這里的月色還是這麼美,尤其是下過雪之後,看起來更有股幽遠的意境之美。」

如果是尋常在面對這種情況時,他肯定能說出許多詩詞來附和,但如今他只想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是的,真的很美。」

到故里這麼久了,他漸漸習慣這里的每一個人,習慣每一件事,或者該說,不只是習慣,他也喜歡上這個地方,甚至動了想再停留一段時間的念頭。

雖然他還沒想過到底是喜歡上這兒的哪一點,但……又如何呢?現在他不想費心去思考那些。

「故里是個好地方。」老人又要了一杯茶,徐徐地開口︰「在這里能遠離那些官場的斗爭和算盡心機的塵世喧囂,等到老夫辭官後,真想搬到這兒來。」

「在下認為在這片默林里多搭一棟屋舍,阿纓小姐並不會介意。」孟少陵面帶微笑地答腔。

「介意什麼?」

軟綿綿嗓音的主人領著谷越和碧茵踏進松廳。

淺瑰紅色的身影宛如落入凡間的仙子,冉纓含蓄地淺笑,霎時間更加綴亮了整個松廳。

孟少陵注意到今晚的她似乎有些不同。

「老夫正和掌櫃談起告老還鄉後想在這片默林定居。」

「在故里的默林嗎?」冉纓微微偏頭,下一瞬漾起甜美的笑花,「如果大人要來,那當然好啊!」

冉纓的回答,果然不出乎他所料。

她翩然落座于他和禮部尚書之間,碧茵和谷越則將擺盤精美的生鮮食材和一只陶鍋擺上桌。

如此近距離,孟少陵嗅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更瞧清楚她究竟動了什麼手腳,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不同。

她上了淡妝,身上的衣裳也比平時來得華貴。

看來禮部尚書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常之高,才會令她如此費心打扮。

「今天你要招待老夫什麼樣的料理?」老人的臉上出現了像孩子一般的興奮光彩。

「熱呼呼的料理。」冉纓在早己熱了的陶鍋下的小爐里添上烤得發紅的炭火,一邊回答。

「熱呼呼的料理?」老人微愣。

「嗯,保證大人會吃得冒汗。」冉纓自信滿滿的拍胸脯保證。

「那還真令人期待。」老人輕拊掌,顯然很期待。

孟少陵在一旁看著這一老一少,卻覺得自己眼前有兩個孩子。

「在等鍋熱之前,這個先請大人嘗一嘗。」冉纓仿佛獻寶般,從懷中拿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

老人接過後打開,「烤番薯?」

冒著熱煙的烤番薯比巴掌還要小,是冉纓特地挑選拿來做成開胃的甜品。

「嗯,是剛剛才烤好的,為了怕走來的路上會涼掉,我把它放在懷里,順便取暖。」她俏皮地眨眨眼,同時要碧茵替老人斟酒,「還有不能忘記這一味呀!」

又是酒?

孟少陵整起眉頭。

無論跟任何人,她都沒少過「這一味」啊!

「這香味……」老人嗅了嗅酒香,「是梅酒。」

「嗯,是娘的私家珍藏,既然是尚書大人,我也只能拿出來貢獻了。」冉纓不忘替自己和孟少陵各斟了一杯,同時阻止老人先喝酒,「欸、欸,尚書大人,要先吃烤番薯再喝酒才行。」

「何故?」老人停下到了嘴邊的杯子。

「空月復喝酒傷胃又易醉,所以切記一口番薯一口酒,我可不希望大人在用膳之前就醉了。」她像在教訓小孩一般,示範給老人看。「太阿也是。」

她也拿了個烤番薯給孟少陵。

孟少陵不置可否的咬了一口。

「掌櫃不會喝酒?」老人見孟少陵沒喝酒,開口問。

「在下沒有喝酒的習慣。」他並非不會喝,而是挑人喝。

能讓他想一起共飲的人己經不在了。

冉纓嘖嘖了幾聲,對他搖搖頭,「一生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說得好!」老人顯然被她的話討好。

丙然,她認識的人都是些酒鬼,即便是氣質高尚的禮部尚書亦然。

孟少陵在心里偷翻白眼,臉上仍是陪著笑。

「但是不能喝太多,因為我還得靠自己的雙腳走回房里。」才剛被稱贊,她又吐吐粉舌,自嘲道。

孟少陵縮回在桌下準備捏她一把要她克制些的手。

若她沒說這句話的話,他定擰得她哭爹喊娘。

「鍋差不多熱了。」冉纓放下咬了一半的烤番薯,挽起袖子,開始準備料理一桌新鮮的食材。

她用比平常用膳時更長的筷子夾起小塊牛油在陶鍋內抹了一圈,跟著道︰「太阿,可以麻煩你幫我倒那邊那罐特制醬汁嗎?」

「太阿是你的名字?」老人對這稱呼感到有趣。

「不……」孟少陵拿起她說的小鞭子,正要解釋,冉纓一陣搶白——

「是我擅自這麼叫他的。」

孟少陵斜院了她一眼。

原來她也知道自己的「惡行」。

「喔,太阿嗎?」老人咀嚼著這兩個字的意思。

遠古的名劍太阿,能把劍的名字拿來當人名,這丫頭也真夠了不得的!

老人上下打量了孟少陵一番,繼而笑言︰「適合。」

「大人應該能理解對吧!」哈!她就知道尚書大人懂自己在想什麼。

若是平常他會解釋,但今日面對的是長安京住民,又是位居廟堂之上的禮部尚書,他沒把握說出名字,對方不會想起錦繡商行的那個「孟少陵」,即使他己經胡謅了一個姓。

所以孟少陵選擇笑而不辯白,同時照她說的把醬汁倒進陶鍋里。

滋——

醬汁接觸到熱燙的陶鍋引起一陣白煙並冒泡,很快的,醬汁帶著焦燒味的誘人香氣便彌漫開來。

孟少陵被冒起的熱氣給燙著,立即反應的縮回手。

「欸,還不夠,再倒一點。」冉纓筷子夾著牛肉正要放進陶鍋中,也跟著他縮手。

「它在噴。」孟少陵瞪著陶鍋的眼,仿佛它會吃了他的手一般。

很燙,他才不要再靠近被噴一次。

「可是不夠啊……」冉纓呱起唇,揚起微弱的抗議。

「你自己倒。」他交出小鞭子,一點也不替她留情面,拒絕幫忙。

「嗯,好吧。」冉纓也很干脆,放下筷子,換拿起醬汁,絲毫不畏懼鍋里彈起的熱燙醬汁,一手撩著袖子,一手在陶鍋上方澆淋著醬汁。

見狀,孟少陵又有意見。

「你不怕燙?」他今夜首次擰眉,不是為了她說了什麼話,而是看到那只細白的手腕在白煙中來回移動。

「會燙嗎?」冉纓抽空抬頭,滿臉疑問。

孟少陵懶得跟她多說,待她放下小鞭子後,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如墨的黑眸仔細檢查著那細皮女敕肉的白哲肌膚。

「怎麼了?」冉纓對他的動作很是不解。

直到確定上頭沒有絲毫燙紅的痕跡,孟少陵才放開她。

「沒事。」他沒想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背後的意義。

因為他也不懂自己為何會在意起她是否被燙傷。

冉纓偏著頭想了想,驀地綻開笑顏,招招手要他附耳過來。

孟少陵沒有懷疑地靠了上去。

「如果你很餓的話,膳房里有一些己經做好的料理可以吃。」冉纓用自以為小聲,其實大家都听到的聲音告訴他。

「我不餓。」孟少陵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她從哪一點看出他餓了?

「噢……這樣嗎……」不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是什麼意思?

「你再不快點開始煮,醬汁都要煮干了。」孟少陵冷著眼提醒她。老人興味盎然地盯著他們一來一往,沒有漏看任何一幕。

雖然這個新掌櫃從頭到尾眼神冷冽,可至少掛著笑容,怎料她幾句話就讓他臉色大變,不只沒了笑容,甚至還隱隱透著微慍。

炳!不愧是阿纓啊!

有趣有趣,這一對的發展令他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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