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子》歌聲響起。
低沉醇厚的嗓音,搭配民謠吉他自然飽滿的音色,透過手指的撥動及琴弦的震動間,更襯出演唱者的魅力。
金陽從窗口探進,細細灑落在伍軒宇專注撥弄琴弦的側臉,他本就深刻的五官,更因這暖陽造成的陰影而顯得稜角分明。
記得小時候,母親很愛坐在客廳,望著那一大片窗口,拉著她的大提琴,輕輕哼唱這首歌曲。那時候他不懂這歌詞的意思,只知道她在等待,等待她心愛的男人,因為這首歌,是那男人最愛唱給母親听的歌。
日復一日,那男人總算出現,但來去匆匆,因為那男人還有一個家。
後來,他和母親被那男人接去同住,他才知道原來他應該喊那男人爸爸。那個家里有一個大媽,一個二媽,還有三個他應該喊姊姊的女生,和一個他應該喊哥哥的男生。
搬進那間大屋子後,母親總算可以和她的男人日日見面,但她卻更不快樂,也不再唱這首歌。
他一直記得這首歌的旋律,直到他會彈吉他也懂英文時,他才知道母親當年的思念有多沉重。
母親不再唱這首歌,但他卻很懷念當年那個拉著大提琴口里哼著歌,等待男人來看她的母親。那時的她雖為等待所苦,卻是她最美麗的時候。因為她在思念,所以心是甜蜜的;因為她在回憶,所以心是充實的。
可是搬進那間大屋子後,她雖不用再等待,不用苦苦思念,心卻也變得空洞。她不但看大媽和二媽的臉色,還得忍受丈夫和其他女人親密的舉止。
「Ifyouintenttobethisway,Itdoesthemoreenraptureme,Andevenso,Istillremainaloverincaptivity。」
低沉好听的嗓音,頓時喑b,似在感嘆。
如果你真的要這樣做,那會使我精神崩潰,即使如此,我仍然是被你俘虜的愛人。
即使母親明白父親的愛不會只給她一人,她仍是被愛俘虜。是那樣的愛太傷人?還是他們都不懂愛,所以反被愛所傷?
停止撥弦的動作,伍軒宇喉頭逸出一聲極淡的嘆息。他不知道母親這樣的等待究竟有無意義?如果母親還在的話,他甚至想問問她︰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你還是會愛上爸爸嗎?還是會如此等待嗎?
他想,這輩子他都不要讓女人等待他。因為他在母親身上看到女人為愛等待的辛苦,他若有深愛的女人,不要她這麼苦。
把吉他隨意靠在一旁的牆上,他起身走出琴房,往他的臥房走去。
那女孩仍舊沒有醒來,若不是澤一保證她無事,若不是見她還有氣息,他真會懷疑她是不是打算一直睡下去。
窗簾布滲進絲絲點點金陽,灑在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磚上,在一室溫暖中,葉品妮悠悠醒來。
拌聲。她听到低沉的嗓音在哼著歌,好像還有吉他的聲音?那歌聲如此醇厚,略帶沙啞,煞是動人地唱著她很熟悉的樂曲。她記得是「綠袖子」。
她微微轉動眼珠,輕輕張眼,卻看到一團霧。她隱約感覺左胸處泛著疼,那晚的記憶瞬間回到腦海,她好像被什麼東西打中,然後胸口一痛,她就昏了過去。
再度睜眸,眨睫,而這一次,她看清了房內的擺設。不是她家!
她略顯驚惶,不安地試圖坐起身,每動一次,左胸上的疼痛就多一些。待她坐起時,才發現全身力氣已用盡,她無法自己下床。她輕閉眼眸,雙手撐在身子兩側,微喘著,片刻後,才發現歌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
她張開眸子,想尋找歌聲來處,卻看見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換過。那是一件寬大的襯衫,她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是男人的衣物。這個發現,讓她更為恐懼。
她努力回想在那晚之後發生的事情,心念百轉千轉,卻轉不出個頭緒,她什麼印象也沒,是要從何想起?
陌生的環境、莫名其妙的傷,還有身上那不該有的男人衣物。葉品妮細眉皺起,惹紅一雙美目。
驀地,她听到極輕的聲響,像是門把被轉開的聲音,她低垂的螓首尚未抬起,眼前就出現一雙男人的腳。她緊張戒備地抬首,揚睫,原以為會見到什麼長相可怕的惡徒,未料站在眼前的,是個年輕俊秀,臉上帶著善良笑意的男人。
「你。」她先開口,驚覺自己的嗓音竟啞得像是被火灼過般。
「你終于醒了。」男人徐緩道,定定凝視著眼前這張略帶不安神色的臉蛋。
她蒼白如雪的肌膚在陽光曬進的室內顯得更透明,如白玉一般;她眉眼清溜,長發在兩側秀肩披垂著。他早從她的五官知道她該是個清秀的女孩,但不知張眸後的她,更增俏麗。她那雙眼十分澄澈,如同倒映著藍天白雲的平靜海面。
「我睡很久了?」葉品妮仍戒備著,但不可否認,他的態度確實讓她安心不少。
方才與他四目相接時,她彷佛掉入兩潭深不見底的潭水里。在這之前,她總覺得大眼楮的男人太孩子氣,可他的大眼似是有著不同其他大眼男人的魅力,她明知深不可測,卻又想一探究竟。
這男人五官輪廓深如刀刻,該是剛毅的臉容,但笑意卻又柔和了他分明的稜角,他眉宇間有股貴氣,看似神秘且憂郁。
「還好,一夜而已。」伍軒宇嗓音持平,注意到她撐在身側的雙手緊揪著床單,關心的問︰「你不舒服?」澤一有提到她清醒後,會有幾天傷口疼痛的情況。
「我受了傷,是嗎?」秀眉微擰,她想確認自己的疼痛是怎麼來的。忽覺左側的床沿陷下,她側首揚睫,看見他坐在她左側,一雙黑幽幽的眸子,沉靜地望著她。
她的額上冒出細小的汗珠,眼眶懸掛著兩顆溫潤,她忍痛的神情,教他心一抽,有種莫名的情緒在胸口,如浪拍岩般不斷翻騰。
「是,你替我擋了一槍。」他帶著歉意的嗓音,輕柔柔拂在她臉上,惹得她全身一陣熱麻。
葉品妮垂下雙眸,避開他那雙魔力的眼。他說她睡了一夜,那表示是昨晚發生的事了。她偏頭細想著事情發生的經過。
她記得她幫學生印了一些樂譜,抱在懷中,然後也不知怎麼著的,一不小心它們全數滑落,她只好彎身撿拾,才撿好樂譜,突覺頭微暈,她知曉那是貧血的癥狀,直起身等待那陣暈眩消失,怎知才一站起,她胸口一痛,就沒了知覺。她想,應該就是那時中槍的吧?
她是替他挨了這一槍的嗎?可他看起來不像壞人,怎會和槍扯上關系?
「你和人家結仇?」對槍的印象,就是停留在黑道尋仇,她猜測他也許得罪了什麼人。
伍軒宇在她澄淨的眼里看見倒映的自己。如果某些人也願意拿澄淨的眼神、澄淨的心看他,或許她就不會挨上這麼一槍。雖然他現在仍不確定這事是不是那些人做的,但八九不離十。
「不是,他們找錯人。」斂下眉眼,他回避了那雙澄淨美目的注視。她太干淨,不適合知曉這種事,也沒必要,畢竟她只是過客,待她傷好,就會離開這里的。
葉品妮像是听到世間最大笑話似的,瞠眸張圓嘴,「找錯人?那子彈怎會打在我身上?」要真找錯人,對方又怎會開槍,她又怎會替他挨槍?
「我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但他們不相信我的說詞。」他平靜地解釋。
「然後我就這麼巧,替你擋了這一槍?」
「嗯,我對你很抱歉。」她的想像讓他不用找理由解釋她的懷疑。
他嗓音低柔,其中隱藏的歉意更讓他顯得無害,她一直警戒的心,因他的聲音而意外地撫平她的不安。
「沒關系,你也是無辜的,就當。」卸下防備後,她恢復原本的純真性子,「就當我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英雄好了。」她眼兒頑皮地滴溜溜轉啊轉,唇畔揚起一朵笑花。
英雄?男人被惹笑,「英雄不適合用在女人身上。」
「噢,也是。」他的笑容真好看,好看到她不好意思再直視他那張俊容。她芳頰染上緋紅,垂下眼。
「你。」她蒼白的臉容浮上兩朵紅雲,讓她瞧起來多了一抹嬌柔,他左胸微繃,想也不想地就開口︰「你應該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
話甫出口,伍軒宇怔住了,而她則是抬起螓首,張著無辜的眼兒直勾勾望著他,氣氛霎時變得有些曖昧。
半晌後,她才回道︰「可是。天使好像都是站著尿尿的。」她以為他怔住的表情,是因為後悔用天使比喻她,那種說法多半是出現在情人關系上,只好出聲化解兩人間突然涌現的尷尬氣氛。但不知為何,她左胸竟泛著微酸?槍傷的痛都是這樣帶著酸意嗎?
他愣住,片刻後,忽地大笑出聲,笑到胸膛震動,笑到他雙手支在腰兩側,還是忍不住笑意。
老天!她怎會想到天使站著尿尿那里去了?不過。她說得也沒錯呀!
她瞅他一眼,滿臉疑惑,見他笑個不停,她略有不悅,「你在笑什麼?我有說錯什麼嗎?」
他忙斂神,輕咳了聲,神情恢復以往的溫文,「你沒說錯,我只是覺得。」他偏過頭,思量著該怎麼形容,「只是覺得你的反應很可愛。」
可愛嗎?她可是在化解他制造的尷尬。
抿了抿嘴,她才想起自己清醒後,就一直覺得口干喉澀。「我想喝水。」
「對不起,我忘了該讓你先喝杯水。」他一手扶著額,懊惱著。這一整夜十幾個小時下來,她滴水未盡,僅靠著他用棉花棒沾水潤濕她的唇,想來她一定很渴。「等我。」
看她一眼後,伍軒宇起身離開,再度回到她眼前時,他手中握著一只裝有八分滿白開水的玻璃杯。
葉品妮伸手欲接,卻力不從心,輕輕一動,便扯痛左胸細女敕的皮膚。她「嘶」了一聲,右手欲撫上痛源,卻被他輕攫住秀腕。
「別踫它。」秀腕上的大掌移到她肩上,他右手輕擁著她,左手的水杯就著她口,慢慢喂她喝水。
她像行走沙漠多日的旅人,渴了很久後,乍見甘霖般地激動。她微仰臉,好讓開水順利滑入喉,咕嚕嚕牛飲著。
一個嗆住,她咳出聲。他放下水杯,輕拍她的背,她卻愈咳愈劇烈。
她這一咳又扯痛傷口,一股熱氣由鼻端往上竄,紅了一雙眼。慢慢地,咳聲漸歇,卻轉為淺淺的抽泣聲。伍軒宇微愕,見她又欲伸手觸踫傷口,他抓住那只小手,環上自己的腰,那張帶淚的小臉順勢靠著他的腰月復。
「別哭。」溫熱的淚水燙貼著他平坦的小骯,滲入他衣衫下的肌膚,他覺得有些刺麻。一個生活單純的女孩遇上這等事,沒跟他吵鬧,也難為了她。「對不起,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傷好。」
「我想要回家。」從方才听到自己是受到槍傷後,葉品妮便開始隱忍著害怕的情緒,從沒想過電視上才看得到的黑道殺人情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等你傷勢痊愈後,我會把你平安送回家,別哭了。」他嗓音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