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晚飯時分,電話卻一直沒有響起過。她想再找岳虹,但卻覺得是徒勞,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表達自己的焦慮之情。挺無聊的做法,于是放棄。
「晴晴,吃飯了。」媽媽的聲音在蕭晴盯著電話的時候在廚房響起。
蕭晴嘆了口氣,離開電話旁的沙發。
「老爸呢?」走進廚房,她拉開椅子坐下。
「說是有美國醫生到醫院會診,晚一點回來。」
如果陸川是在老爸的醫院就好了。蕭晴暗自想著,夾了一口菜進嘴巴,但卻食不知味。
她在擔心,非常擔心……這種擔心的心情超過以往任何一個親朋好友生病時的感覺。一想起陸川那始終微笑的臉有可能出現的痛苦神情,她就感到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住似的難以下咽。
老媽做的菜,突然變得很難吃。
「喂,你那是什麼表情,吃得這麼痛苦嗎?」
蕭晴抬眼,看了老媽一眼,然後低頭小聲說道︰「對啊,難吃死了。」
「死丫頭有種再說一遍!」有人緊握了筷子發出高八度的怒吼。
蕭晴垂下眼,面對會脾氣爆如炸彈的老媽,她一向很沒種。
真不明白斯文儒雅得像出土文物似的老爸,怎麼會娶這樣一頭噴火龍做老婆。難道是物極必反?
扒一口飯進嘴巴,完全不知自己吃的是什麼。
「晴晴,你怎麼了?」
「不好吃。」很干脆地回答。
沉默三秒鐘。
「晴晴啊,不要考驗你老媽我的耐性哦。」有人露出的假笑充滿威脅,輕柔到令人雞皮疙瘩滿背爬的聲音給人暗示下一秒她就會掀桌子。
蕭晴放下手中碗,獨拿著筷子。
「有人住院了,但我查不到他住哪家醫院。」蕭晴的聲音一如之前的平靜,但微微低垂的頭讓人明白那是不同一般的。
「你的朋友?」
「嗯,我也不明白那個人對我而言究竟是什麼。哈哈……認真想起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在學校很有名,很會做飯。」蕭晴的語氣很淡,那微微的笑意有點無奈。
就在她老媽想要說什麼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起。
蕭晴立即放下筷子沖進客廳。
「岳虹嗎?」
「是我。陸川住在陽南醫院,得的是腎炎。送他去醫院的是他打工的老板……」岳虹如同連珠炮一樣報告所得信息。
「陽南……謝謝你!」竟然是老爸的醫院!太好了!
蕭晴立即掛斷電話,向玄關跑去。
「哎,飯……」
算了。鄧卓顏看著她的女兒沖出家門的背影,無奈地搖頭笑了笑。同時心里出現一點淡淡的失落。她的女兒,終于心有所屬了啊。不知是怎樣的男子,能讓她這個缺少戀愛因子的女兒醒悟。
鄧卓顏突然感到非常好奇,好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男生啊……如果不好,立即閹了他!鄧卓顏在心里暗暗發誓。
半個小時後,蕭晴來到陽南醫院。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醫院的燈光明亮且整齊,大門處停放著幾輛高級轎車。正門兩旁分別放著兩個花盆,栽種兩棵齊人高的植物。
蕭晴快步跑進醫院,來到正對門口的咨詢台。
「請問,有個叫陸川的男生住幾號病房?」
「啊,是蕭晴啊。你好。」小護士露出甜美的笑,「請稍等……他幾號入住的?」
「不知道。好像是腎炎。」蕭晴語氣急切,一邊說一邊擦了一下額角的汗水。
悶熱的七月末,總是讓人沒由來得濕了額頭,她明明是打車過來的,卻依然被汗水浸透了後背。
「找到了。B樓302室。不過他現在應該……」
尚未听完小護士的話,蕭晴便轉身跑出醫院主樓,向樓後的住院部跑去。身後傳來什麼人的呼叫,聲音很熟悉,但她已無暇顧忌。
蕭晴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門牌——302。
她伸出手握著門把,發現手掌已是滑膩一片,汗涔涔的。深呼吸一下,定了定神。蕭晴輕輕地敲門。听得見自己清晰的心跳,那是劇烈運動後無法平息的激烈,還是因為過于急躁而產生的生理反應?她不知道,也沒空細想,只知道半天沒人應門。
蕭晴再度抬手敲門。半晌,依然無人。
她慢慢扭動門把,門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窗簾,窗戶尚未完全關緊。蕭晴側身走進門,然後輕輕帶上。門鎖發出輕微的 嚓聲。
陸川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沒有像想象中那樣掛著吊瓶插上輸氧管。他只是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而緩慢,但臉色蒼白。緊閉了的眼,輕微顫抖著的睫毛,偶爾的蹙眉,都顯示他睡得並不安穩。
蕭晴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她的眉間打了個疙瘩。
陸川的臉,神色看起來好像很痛苦。
蕭晴拿起床尾的病例卡看著。
初診病名︰急性腎小球腎炎
診斷時間︰2004-7-15
主治醫師︰梁潤峰
臂察記錄︰……
蕭晴長出一口氣。幸好,只是急性腎炎。這不是太嚴重的病,托老爸洪福,她在腎病方面的常識還知道不少。急性腎炎,治愈後大多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但如果發病早期處理不當,或有一些嚴重的過往病例,則可能轉為慢性腎炎甚至腎功能衰竭。不知道陸川過去是否有過這樣的病例……暈倒在自己房間,如果只是突發性疼痛就不會有什麼問題。期望如此吧。
主治醫師︰梁潤峰——這是什麼人?蕭晴再度皺眉,沒听說過這個醫師。醫院有名望的醫生她大多听說過,這個人如果不是新進人員就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晴晴。」
門口傳來輕聲呼叫,蕭晴轉頭看去——老爸那張千年撲克臉出現在門縫里。很有恐怖電影的效果……害得她的心髒稍微跳快了一點,幸好她向來沒有受驚時尖叫的習慣。
蕭晴轉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陸川,然後才走出病房。
確定關好房門後,蕭晴轉身看著她老爸,問道︰「那個梁什麼峰的是誰?」
「先回答我的問題,你來這里干什麼?剛才叫你,你頭也不回。」蕭翟瑞以同樣不悅的神情說道。
兩張長得很像的臉出現同樣的表情,雖然氛圍嚴肅,但在外人看來依然具有相當的喜劇效果。至少,路過的護士和醫生皆側目看著他們微笑。
于是,蕭翟瑞轉頭向住院部後院的草地方向走去,示意蕭晴跟他走。
蕭晴嘆氣,老爸一如既往的少言且不喜歡在工作場合看見親戚,即使是她這個近親。
不知何時,空中竟起了一點風,略微吹散了那熾熱的潮濕,帶給人幾絲清涼。
「說吧。」
「你審問犯人?」蕭晴瞪他一眼。
蕭翟瑞不禁嘆氣,然後伸手撫了撫額頭,看起來有點頭痛的樣子。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你們來醫院。」
「我來探病,又不是找你。」她很想再加「自作多情」四個字,不過沒這個膽。
「那是你朋友?」有些驚訝的語氣。
「男朋友。」強調的語氣。
「哦,哦……這樣啊。」
「……你好像不信?」不是吧,她這個年紀有男朋友是很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嗎?而且置疑這點的還是她老爸!她該反省自己平日是不是哪里表現異常嗎?
「呵呵……」蕭翟瑞難得地笑出聲,然後走動起來。
蕭晴跟著他的步伐。于是,父女倆就在這醫院住院部的自然綠地散起步來。
「他叫什麼名字?」
「陸川。大我兩屆,地質勘探系。交往時間約四個月。報告完畢。」蕭晴煞有介事地認真說道。
「丫頭。你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我不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當然,這句話也是不能出口的。面對尊敬的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她已經習慣把真話掐死在喉嚨里。
「他是怎樣一個人?」蕭翟瑞很有耐性地問道,忽略她語氣中的不耐煩。
「好人吧……大概。」其實她對他的了解,真的不太多。
「……只是好人已經很悲哀了,還加個大概?」蕭翟瑞好笑地看著女兒的臉,因為她的表情看起來正在認真思考。
「我也不知道啦!總之……你要換個主治醫師給他。」蕭晴開始撒潑賴皮,拉著她老爸的手拽啊拽。
「為什麼要換?」蕭翟瑞拉住自己的手臂,害怕被人拽月兌臼。
「那個梁什麼的我沒听說過,一定不是你們醫院的名醫吧?」
「晴晴,任何人都有無名的時候,你爸爸我曾經也是……」
「好了,你的輝煌歷史老媽一天念三遍,我已經背下來了。急性腎炎不是什麼大病沒錯,但若不能得到妥善治療,後果有多可怕你比我清楚得多。想成為名醫機會多得是,這個不給他。」蕭晴一口氣說完。
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敢這樣和他這個院長說話。難怪人家說女兒是上輩子欠的債嗎……
「你想換誰?」蕭翟瑞無奈地嘆氣。
「你。」
靜默幾秒鐘。
「……還有別的選項嗎?我沒閑到去治療急性腎炎的地步……」
「那就換我!」
再次靜默幾秒鐘。
「你,究竟是想讓他死還是活?」
「不能好徹底,我寧可他快點死算了。」蕭晴堅定地表態。
蕭翟瑞徹底服了他這個女兒,雖然已經猜到她會要求自己做主治醫師,但沒想到威脅條件竟然是讓那孩子死了算了……真是,和她媽媽太像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用在這里好像太夸獎她們了,應該是死硬賴皮以達自己的目的才對。
「好吧,我明天會交代這件事。不過我也有條件。」
老狐狸……蕭晴在心里暗自罵道,「說來听听。」
「你們的感情進度……一定要及時報告給我。」蕭翟瑞湊近女兒的臉,帶著詭異的笑容和笑聲……
蕭晴後退兩步,驚訝得一時語塞。這,這個人真的是她老爸嗎?她是不是認錯人了……難道說,天下父母在得知自己兒女有戀人的時候,都會變得異常亢奮?
「呃……我是無所謂啦。你如果希望的話……」蕭晴有些結巴地說道。
「成交。」蕭翟瑞心情大好地說道。
她實在弄不懂所謂的為人父母心……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不會也變得這麼異常。遺傳的力量不可小覷,她得當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