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結束了。
對一部分考生來說,這無疑是一種解放,而對另一種考生來說,可能是另一種煎熬的開始——等待成績。
蕭晴無疑是前者。走出最後一門課的考場,她直奔租書店。禁書禁了一個多星期,她的腦子已經快被那些考題腐蝕了。
「你果然會到這里。」陸川站在租書店里面,有些好笑地看著剛跨進門的蕭晴。
「哦,好久不見。」她揚起一只手打招呼。
「如何?」
「六十分萬歲,多一分浪費……」蕭晴一邊說一邊瀏覽書架上的書。
陸川苦笑。
「你啊……這種時候,該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找我才對吧。」
蕭晴轉頭看著站在她身後的陸川,眨眨眼,「這是戀愛的固定模式嗎?」
「……有進步。」
「謝謝夸獎。」她笑得很賊。
「帶你去個地方,算考試結束的慶祝。」陸川笑著。
「好啊。」
陸川拉起她的手,向書店門口走去。
蕭晴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自然而然的舉動,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去用心體會自己的感覺。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可以讓一個人忘記最初的悸動和心情。
兩人打車來到一片居民區。四周環繞著郁郁蔥蔥的植被,整齊規劃的樓房排列在眼前。順著樓宇中間的小徑望去,看得見後面房屋的一角。
「這是哪里?」
「我即將入住的地方。」
「啊,你要在學校外面住嗎?」蕭晴驚訝道。
「嗯。外宿申請,學校已經批下來了。等放假後我就搬到這里。」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一棟樓的頂層。
陸川拿出鑰匙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套間。門口正對著客廳,客廳約莫六十多平方,相當寬敞。里面沒有任何家具,連桌椅都沒有。而客廳的正前方是一扇落地窗,窗外是個非常寬敞的陽台,布滿夏日的陽光。客廳的另一面是廚房和衛生間。穿過客廳,則是兩個小房間。
他們來到第一個房間,里面放著一張單人床、一個空書架以及一個衣帽架。
「這是臥室。隔壁是書房。」陸川介紹道。
「好大……多少錢租的?」
「一個月一千,包水電費。」
「有錢人。」蕭晴笑道,「為什麼突然想住外面?」
陸川笑了笑,然後盤腿坐在地板上。蕭晴學著他的樣子坐下。地上很干淨,應該是才打掃過。
「不嘗試一下在外面住,就不算上過大學。」
「胡扯。」蕭晴咧嘴笑了笑。
這間臥室的窗外也是那個大到不可思議的陽台。陽光在蕭晴身後跳躍著,使得她投影在地上的影子好似在浮動一般。陸川的臉上被陽光照出一片明亮,連笑容都好似帶著陽光的溫度。
「的確是個嘗試。群居生活過了三年,想做點改變。這里很理想。」
「怎麼個理想法?」
「安靜,寬敞,明亮。」陸川一一說道。
蕭晴抬頭看向四周,片刻後說道︰「真的很安靜。但安靜到這樣連輕聲說話都產生回聲的地步……不會覺得寂寞嗎?」
這里給人的感覺,好似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似的。與其說寂寞,不如說恐慌來得貼切。
「不知道,等我住一陣子再回答你這個問題。」陸川停頓一下,然後一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說道,「擔心我寂寞的話要不要住餅來陪我?」
「你覺得呢?」
「……不用了。」
蕭晴偷偷笑了笑,陸川真的很識時務。
「要不要吃東西?已經到晚飯時間了。」
「去哪吃?」蕭晴問道。
陸川眯起眼楮露齒一笑,「這里。」
真的——好意外!
這年頭,會做飯的年輕人已經不多了,會做飯的年輕男人更是很少了……會把菜做得這麼好吃的男人,幾乎已經絕種了吧。
蕭晴看著放在廚房飯桌上的三菜一湯,無語地保持靜默。
「怎麼,只看就能飽?」陸川解下圍裙,坐在蕭晴對面。
「唉……」蕭晴夸張地嘆了一口氣,整個腦袋都恨不得耷拉下來,「你還有什麼絕招,一次亮出來吧……」
「什麼絕招?」陸川微怔。
「名動江湖的心理咨詢社會長,會做一手好菜的家庭型良男。還有什麼?」
「你在生氣?」他拿起筷子。
「沒有,是因為驚喜而感到驚訝而已……」
「……吃飯吧,肚子餓的時候容易語無倫次。」
蕭晴想哭,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做喜極而泣啊,她的男朋友完美得讓她無地自容……夾了一筷子進嘴巴。
「好吃!」蕭晴立即贊道。
「謝謝。」陸川微笑。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做飯的?」
「環境原因,從小就會的。不過真正對烹飪有興趣,是上大學之後了。哈哈,不用自己做飯的時候反而喜歡上做飯了。」陸川一邊說一邊慢慢吃著。
「你從小就自己做飯?」蕭晴問得有些小心翼翼,覺得這不是個好信息。
「嗯。據說這樣才能找到好老婆。」
蕭晴的脖子瞬間一歪。她想得太復雜了……
「你父母真睿智……」
「哈哈……我也時常這麼覺得。」陸川大笑起來,「尤其是現在,此刻。」
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蕭晴那張略顯呆滯的臉。下一刻,蕭晴便微微低頭,專心吃飯。
這個男人太危險,輕言細語就能牽動她臉上的溫度。
難逃啊……蕭晴默默地想著,面對這個男人,她絕對難逃。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情感發展趨勢,慢慢陷入陸川的溫柔而無法自拔。這樣下去,究竟是好是壞?
她從沒排斥過戀愛,但等自己真正有可能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卻感到一種危險。她是太愛自己的人,想到即將舍棄一些永遠無法挽回的東西的時候,實在讓她想退縮。將自己的幸福徹底交到另一個人手中,她舍不得,也不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快吃完的時候,陸川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然後掛斷。
「不接?」蕭晴喝掉碗里的最後一口湯。
「打擾約會者,無視。」陸川笑著起身收拾碗筷。
「我來吧。」她的臉皮還沒厚到坐吃等人伺候的地步。
將全部碗盤收到水池,蕭晴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水聲嘩嘩地響著,掩蓋了陸川走出廚房的腳步聲。
洗著洗著,水管發出 的聲音,然後水流逐漸變小,最後徹底斷流——停水?
蕭晴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洗潔精泡沫,以及一池尚未徹底洗淨的碗筷。也許是用水高峰期,處在最頂樓的高度可能會暫時停水吧。
用毛巾擦干手,蕭晴走到廚房門口,看到陸川在陽台上打電話。
她笑了笑,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向陽台。
「我有分寸。」
「呵,你多慮了。我不至于做到那個地步。」
「那又怎樣,既然開始了就不要再去想退路。這樣對雙方都好。」
「主意是你出的,結果當然也由你負責。」
突然,陸川猛地回頭,看到站在他身後的蕭晴。
原本想嚇他一跳的蕭晴,此刻卻結結實實地被他嚇了一跳。
蕭晴不禁微微後退一步——
「先說到這里,以後再談。再見。」陸川笑著掛上電話,「你不會是想把我推下去吧?」
蕭晴依然怔忡著——
陸川回頭的那一瞬間……臉上竟然是那種表情,那種幾乎可以說是……驚恐與憎惡參半的表情,是因為她嚇到他嗎?還是根本就是她的錯覺?僅僅一瞬間,他便恢復為平日沉穩的微笑,也許……是她的錯覺吧。
「我開玩笑的,你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嚇得我差點跳下去。」陸川走近她。
「是嗎?」
「是啊。我膽子不大。」陸川露出無奈的神色,「以後別嚇我。」
「膽子不大還敢一個人住在這麼寂靜的地方?」
「正因為膽子不大才要鍛煉啊。」
好像怎麼听都是臨時想的借口……蕭晴眨眨眼,然後微微扯動嘴角勉強笑了笑。真正被嚇到的是她好不好。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學校吧。」
「好。」蕭晴不再去想他那時的神情。為這麼細微的一件小事傷神不是她的作風。
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
陸川送她到女生公寓門口,然後揮手告別。
蕭晴看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心里出現一種莫名的不安。清楚地感覺到哪里不對,但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個表情不是根本原因,究竟……是哪里不對?
蕭晴搖搖頭,甩開無謂的心緒,轉身走進身旁的租書店。
此刻,她需要借小說轉移注意力,否則她可能會一直去思考那個表情。
此後,他們又見過幾次面,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沒有再提及那次雙方的驚嚇。蕭晴是本地人,而陸川則選擇留在學校準備論文和找工作。因此,這個暑假他們依然可以見面。只是不會像同在學校時那麼方便。因為蕭晴的家住在城市最南邊,而陸川租的房子卻在城市的最北邊,車程大約一個多小時。
幫蕭晴將行李搬上出租車後,陸川擦了擦額角的汗水。
「辛苦了。」體貼地遞上冰凍礦泉水,蕭晴笑得很開心。男朋友功能之一,苦力——第一次體現。
「你是不是帶了很多書?」陸川仰頭大灌一口,冰涼的水滑入喉嚨。
「你怎麼知道?」
「……因為很重啊。」一般日用品和衣物怎麼可能重到這個地步。陸川苦笑了一下。
「嘿嘿,是啊。有些書想要暑假看看。」
「你不像這麼用功的人,不是學習上的書吧?」
「廢話。我沒變態到帶教科書回家。」
陸川默然。他曾經就帶過教科書回家……她的用詞越來越無顧忌了。
「是些什麼書?」
「秘密……」
蕭晴咧嘴笑著,然後掂起腳跟,在陸川耳際飛快地撞了一下。不,是親了一下。完成這個告別禮,蕭晴立即鑽進出租車,叫司機開車。
陸川的思考停止了幾秒鐘,怔怔地看著車子遠去。
然後,他緩緩舉起手,撫上有些灼熱的臉頰。他的周圍人來人往,只有他獨自一人好像雕塑一樣立在原地,成為移動風景中唯一靜止不動的畫面。
半晌後,他放下手。手指不由得微微蜷起,然後逐漸越握越緊。最終,握成一個微微顫抖的拳……
蕭晴離開學校後的半個月內,接到好幾個朋友打來的電話。有寢室的舍友,有租書店的老板,岳虹也打了一個電話給她。她和岳虹在那次之後就沒再踫過面,但卻電話聯系過不少次,勉強可以算作朋友了。
只有一個人,一個應該打電話給她卻完全沒有音訊的人。即使她發短信給他,他都沒有回復。
如果是在學校,像這樣半個月不聯絡似乎也不是太稀奇的事。但……在他們無法隨時見面的情況下,打電話應該是最經常做的事才對吧。
于是,蕭晴拿起話筒撥通陸川的手機。
既然他不聯絡她,那麼就由她聯絡他好了。
鈴聲響了三遍,在響第四聲的時候接通。
「Hello?」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熱情且嬌俏。
蕭晴當即愣了一下,然後說道︰「請問,陸川在嗎?」
「哎呀,你是陸川的朋友嗎?哈,你好你好,我是他的房東。他住院了,暫時不能用手機。」
「住院?為什麼?」蕭晴呆呆地問道。
「不知道哦。他朋友找上門,發現他暈倒在房間。大概五天前住進醫院。我最近忙了點,還沒去看看。」
很輕松地回答,讓人覺得是不是只是貧血的感覺。蕭晴微微放下心。
「知道是哪家醫院嗎?」
「這個不清楚。你問問他朋友吧。如果不是進來收拾房間,我也不會拿到他的手機。」
「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拜。」
依然是充滿活力的聲音,幾乎讓人看得到電話那邊熱情的笑容。
「再見。」
蕭晴的眉頭自放下電話開始就一直緊鎖著,種種猜測盤旋在腦際。食物中毒?不對,他自己會做飯;過度疲勞?也不用住院吧;車禍?不對,他暈倒在自己房間;入室搶劫?那房東應該會說……唔,她頭腦好亂。不知是陸川的哪位朋友送他去醫院的……
約莫胡思亂想了半小時,蕭晴再度拿起電話,撥通岳虹的電話。
「岳虹?」
「蕭晴啊,你好。」電話那邊的聲音陽光且自然,看來是不知情。
「你知道陸川平時和誰最要好嗎?」
「啊?嗯……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他和誰都差不多好。為什麼問這個?」
原來如此,和誰都差不多好,也就是和誰都不夠好——符合他的做人風格。
「陸川住院了,原因不明。不知是他哪位朋友送他去醫院的。」蕭晴的聲音帶著一點擔憂。
她對陸川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思及此,蕭晴不禁苦笑,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她甚至不知道要找誰才能獲得他的消息。
「什麼?!」驚訝的聲音撞擊著蕭晴的耳膜,如預期的。
「麻煩你幫我問問與他相熟的人,也許能知道是哪家醫院。」
「我知道了。得到消息再通知你。」
「好,謝謝你了。」
「不客氣,再見。」
幣上電話,蕭晴靠向沙發靠墊,背後的柔軟讓她發現自己的無力。
真是沒用的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