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下午三點,太陽大到可以把人的皮膚戳下一層皮,他卻帶她來斗牛場曬太陽,擺明了挨罵。
「我正是請你來看斗牛。」葛雷翻白眼。「你不用擔心,票我都買好了,我們坐陰影區。」
西班牙的斗牛場是很有意思的,分太陽區與陰影區。太陽區離主要斗區很遠,還必須曬太陽。陰影區相反地就舒服多了,不但離主要斗區近,又可以躲在陰影底下,票價相對的也差相當多,幾乎是兩倍。
「好吧,我們坐幾號?」既然已經買好票,賀絲縷理所當然接下他手中的昂貴票券,帶頭找路。
「最前面的那一排。」葛雷跟在身後無奈的指引,人家都說出錢的是大爺,他怎麼老是相反?
「哇,這個位置很貴耶。」賀絲縷雖沒看過斗牛,最起碼也看過電視轉播,知道她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全場最貴的座位之一,無論是獻花或丟汽水罐都很方便。
「還好啦!」葛雷隨意聳肩,表示他不在乎,這麼一點點錢,他花得起,也樂意花在她身上。
賀絲縷不說話,對他的心意,多少放在心中。他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需要時間適應,畢竟過去在她的生命中,從來沒出現像他這麼皮又不怕死的人,她得要好好從頭計算一番才行。
「離正式開場還有二十分鐘,我先失陪一下。」
賀絲縷心中的算盤才剛要撥動,葛雷反倒先離席。
「你要去哪里?」賀絲縷一臉不解的問葛雷,搞不懂他葫蘆里面賣什麼藥。
梆雷但笑不語,他葫蘆里面賣什麼藥一會兒就知道,他還得靠這帖良藥贏得美人心呢!
「我去去就來。」隨意的敷衍了賀絲縷一句,葛雷隨即消失在某一個入口處,賀絲縷只得聳肩。
神秘兮兮。
懶得再理會他怪異的行徑,賀絲縷轉而注意斗牛場上的動靜。場內萬頭攢動,無論是太陽區或陰影區都塞滿人,座無虛席,看得出今天上場的斗牛士一定很有名,否則不會有這樣的票房。
丙不其然,進行曲樂乍現,場內就響起一陣如雷的掌聲,緊接著是主持人興奮的聲音。
「各位先生女士,我很榮幸的為各位介紹,我們最熟悉、最喜愛的斗牛士——葛雷•巴塞,他又回來了!」
梆雷的大名像是最響亮的春雷,打在斗牛場上的各個角落,引起陣陣歡聲雷動。
「葛雷!梆雷!」
群眾像瘋了一樣,不斷呼喊葛雷的名字,主持人只得提高音量,要求他們安靜下來。
「我知道各位都很興奮,我也很興奮,但我還是必須要求各位要冷靜。」主持人振臂疾呼,現場立刻又恢復原先的寧靜。
「我很想大聲說出︰我們的葛雷又要復出了!但很不幸的,他只是回到他的出生地,為所有喜愛、支持他的斗牛迷們,做一次表演。但盡避如此,各位仍是不吝掏出腰包,用行動支持他。」
說到這兒,主持人故意頓了一下。
「所以,就讓我們用最熱烈掌聲,歡迎我們塞維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斗牛士出場!」
啪啪啪啪!
現場臂眾報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葛雷出場。坐在觀眾席上的賀絲縷當場愣住,久久無法呼吸。
梆雷要出場?真的還是假的!
賀絲縷一點也不期望真的能看見葛雷,畢竟他的動作慢得跟烏龜一樣,真要斗起牛來,恐怕只有被牛追著跑的分。
她是這麼想的,然而等到葛雷風風光光的連同其他三位斗牛士,在進行曲的音樂中護送進場以後,她立刻又改變想法,等著看他出糗。
好吧,她承認。她承認她是有些看不起他,誰叫他從他們兩人相遇以來,就沒干過一件正經事,總是吊兒郎當的。
賀絲縷無法一下子改變對葛雷的想法,但承認他身穿紅色斗牛裝的模樣很帥,尤其他的翹臀……唔,很有看頭。
別人是忙著揮手帕高喊葛雷的名字,賀絲縷整個人的目光反倒集中在他的外表上,忙著評頭論足。
現代斗牛是一種階段性的藝術,共分三階段進行。第一階段,由第一個進場的斗牛士負責斗第一頭牛。在傳統的西班牙斗牛表演中,第一位斗牛士通常最資深,技術也最好。只見他左手拿著覆蓋約兩尺紅布的棒子,右手握劍,以漂亮的身段斗第一頭牛幾回,頃刻博得滿堂彩。
接著,輪到第二個斗牛士出場。相較之下,第二個斗牛士的身手就沒有第一個斗牛士來得漂亮,往往得靠一旁的長矛手適時將長矛刺入牛背,矯正牛角沖過來的角度,才免去一場災難。
而第三個斗牛士,在第二個斗牛士將花劍刺入牛背後,也跟著重復相同的動作。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凶猛的斗牛背上已經插滿了六支花劍,血流如注,真正的好戲這時方才登場。
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身穿華麗斗牛裝的葛雷,舉高了手中的紅披風繞場一周,彎腰行禮對整場的觀眾致意。
現場又是一陣歡聲雷動,在賀絲褸看來卻沒有這麼了不起,十幾個人欺侮一頭牛算什麼英雄好漢?換作她是那頭牛,她一定死不瞑目,下輩子鐵定報仇。
盡避她一心一意想挑出葛雷的毛病,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身手真的不錯,斗起牛來還真是有模有樣,好看得不得了。
她就奇怪,每次和他一起追電車,他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換到斗牛場上,就威風八面,儼然是斗牛場上的王,看來他還真適合干這個行業。
賀絲縷想不透他干麼要退休,憑他的身手,再斗個十年也不成問題,何必如此想不開呢?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專注凝視場內一舉一動的時候,意外發生了。原本在和斗牛周旋的葛雷,竟在下一秒鐘失手,眼看著就要被牛角刺傷。
危險!
賀絲縷二話不說,立刻掏出槍來當場射殺那頭斗牛。
砰
牛倒下來的那一瞬間,眾人的目光也跟著移轉到她的方向,此時她手中的槍還冒著煙,雙臂伸得筆直。
……
現場一片寂寥,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詭異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栗。
「完了。」葛雷痛苦的遮住雙眼,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這麼做了。在斗牛場內用槍殺死牛,不引起暴動才怪。
「絲縷,快跳下來!」事到如今,什麼計劃都省了,趕快逃命才要緊。
「為什麼?」她還愣在原地。「我為什麼要跳下去……」
「少廢話,快逃!」顧不得解釋,葛雷跳上看台捉住她就跑,害她一頭霧水。
「我們干麼要逃……」她一面跟上他的腳步往前跑,一面掉頭往後看。
這一看,不得了!他們的身後居然跟了一堆人,每個人嘴里不曉得都在嚷些什麼。
「他們在吼什麼?」看起來怪恐怖的。
「說要宰了你。」他回說。同時加快腳步,直奔停車場。
宰了她?那還得了!這個時候沒命,之後就領不到保鑣費了。
「我們快走。」這下子反而是她跑在前頭,把葛雷留給後頭那群吃人妖怪。
所幸葛雷的腳程也不慢,在第一時間找到車子,打開車門跳進去,發動引擎驅車離開斗牛場,才救回她一條小命。
他將油門踩到底,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剛開始的時候他忙著逃命,還不覺得怎麼樣。等到確定甩掉所有瘋狂的斗牛迷,他才覺得荒謬可笑,不自覺地笑出聲音來。
「哈哈哈……」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狂,終于笑到忍不住,踩下煞車器將車子停進一處公園的空地,下車笑個夠。
「哈哈哈哈!」他笑彎了腰,蹲在地上。賀絲縷也跟著下車,在一旁看他瘋狂的舉動,見怪不怪。
「我這是自作自受。」他激動地擦掉眼角上的淚。「我本來以為可以藉此打動你的心,怎麼知道反而弄巧成拙,闖下大禍。」造成幾萬人的騷動可不是一件小事,明天他又要接到雅各的電話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葛雷。」賀絲縷的眉頭揚高至天際。「你該不會是在告訴我,今天的事,是你特意安排的吧?」
「正是,甜心。」他還在笑。「只是每次你都不按照牌理出牌,你知道我本來已經安排好了一場苦肉計,卻被你一槍斃命嗎?」
「我以為我打死的是牛,不是你。」她回嘴。
「那更糟。」他搖頭。「你這麼做,難怪會引起眾怒。要知道在西班牙,斗牛就該死在斗牛場上,死在斗牛士的手里,不該死于一把短槍之下。」那等于是侮辱了它的靈魂。
「在我看來沒什麼不同,至少我讓它死得干脆,省得讓你們斗來斗去,苟延殘喘。」真該有個牛權組織之類的保育團體,為這些斗牛出聲,讓世人了解它們悲慘的命運。
「也許你說得對。」他聳肩。「這也是我為什麼這麼快就從斗牛場上退下來的原因,我實在害怕面對它們痛苦的眼神。」
對于絕大多數的西班牙人來說,這或許是國粹,但對少數持相反意見的人而言,斗牛卻是一項痛苦的傳統,他也是撐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他是少數族群的一員,並從此痛下決心,不再涉足斗牛場。
「但是你今天的表現,不像是害怕的樣子。」她消遣他。
「那是因為我想在你面前裝英雄的緣故。」他咧嘴一笑,接受她的消遣。
「沒想到你英雄變成狗熊,最後還得逃命。」一想起他驚惶失措的樣子,她的臉上忍不住充滿了笑意。
「還不都是你害的,你還敢說。」他沒好氣的捏她的臉頰。「我怎麼料得到好好的一場苦肉計到最後會演變成逃命,還引起這麼大的騷動?」
「這有關系嗎?反正你是王室的一份子。」賀絲縷不覺得事情有這麼嚴重,不過是幾萬人的騷動。
「就算我是王室的一份子,也有擺不平的時候。」他睨她。「等國王下令把我從王室中開除,你就知道有沒有關系了。」再好的關系也不能濫用,更何況他還是王室中的隱形人,行事更要小心。
「也對。」她勉強同意他的話。「以後我會收斂點。」
她會收斂點,才怪!有了這次經驗,以後他再也不會想東想西,妄想博得她的同情心了。
「我們走吧,直接去格拉那達,那是我們的最後一站。」塞維亞是回不去了,他可不想變成箭靶。
「最後一站?」她回瞥他一眼。
「嗯。」葛雷沉重的點頭。英俊黝黑的臉顯得心事重重,賀絲縷也不便再多問。
「我們快上車——」
突然間,一雙火熱的唇瓣,貼上葛雷的唇,當場把他的話吞進肚子里,間接吞噬他的語言能力。
一吻既罷,他已經呆成木頭人,什麼事都忘了。
「這是給你的補償。」
正當他木然詫異的時候,她聳肩道。
「就當是我破壞你計劃的賠禮。」而後她又尷尬的補充一句,然後兀自上車。
痴瞪著她的背影,葛雷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給你的補償……這是給他的補償……他好高興!看來他的計劃奏效了,而且比原先預計的效果更好。
他不知不覺地吹起口哨,也跟著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