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真假難辨 第二章

落水的少主狼狽地自個兒從水里爬起來,被簇擁而去後,陸青煙見他無恙,馬上離得遠遠的,躲回自己房內。

不知他是怎麼掉到河里的,這樣輕佻的個性,才是真正的晏霄嗎?尋思良久,她推翻了這個想法。以往,兩人雖不親近,一年間頂多見一次面、打個招呼,她卻也知道冷傲淡漠才是他的本色。

那今天的晏霄到底……

「小姐,奴婢來替你更衣。」

隨身婢女招喜打斷了她的思緒,顯然已在外頭站了許久,才開門走到陸青煙背後。

「我還不想睡,你先出去吧。」對于這個服侍自己到無微不至的婢女,陸青煙並未多看一眼。在臨水堡,沒有人是真心對她的,這個婢女也不例外。

「小姐,舅爺著我提醒小姐,少主這次回堡便再也不會回山上了,你要把握機會多多親近他。」招喜並未听從主子的話離開,反而像腳生了根似的杵著,非要等到陸青煙正眼看她。

「我知道,不需你一再提醒。」這就是了。盡避是貼身侍女,亦無法信任。

「舅爺還說,少主提前回堡後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小姐,足見小姐已引起少主的重視,這是個好的現象。」

「是嗎?」陸青煙冷淡地應付她;與招喜爭辯是無意義的,她等于是父親的分身,一個愚忠的傳聲者,反正父親的話照單全收就是了。

「怎麼不是?少主失足落水,起來之後,問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姐去哪兒了,這不代表他重視你嗎?」仗著陸可久的權力,招喜說得益發直接。

想到他落水前的輕擁,陸青煙心里打了一個突。「或許是他跌進水里之前才遇見我,問起我是很自然的事。」為了掩飾心里反常的悸動,她突然起身,走到鏡台前。「先幫我解開頭發吧。」

招喜來到她身邊為她解開一頭青絲,羨慕的眼光由鏡中陸青煙的倩影移至自己手中黑亮滑順的秀發,然後一下一下用木篦子梳著。「小姐別忘了,前堡主新喪,若少主不在百日內與你成親,便要守孝三年,舅爺希望你能要求他盡快履行婚約。」

「我自有主張。」這是不是說,只要百日內不成親,便能再拖三年?

「小姐,快些成為堡主夫人不好嗎?」招喜忍不住想,自己才情過人,仍落得為奴為婢的下場,但陸青煙空有美貌,卻能成為江北第一堡的主母,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舅爺是為你著想。其實堡主剛去世時,舅爺發給少主的信函中便已試探過你們的婚事,結果少主並未正面允諾。要知道,若再拖三年的時光,小姐也逾婚齡了。所以舅爺說,無論小姐用什麼方法,最好快些讓少主答應……」

陸青煙懂她的意思。無論是獻出身體,抑或坑蒙拐騙,總之要讓晏霄不得不允婚。但天知道父親擔心的並非她逾婚齡,而是若不快些取得權力,臨水堡的產業怕就要落到二爺手里,或是讓晏霄全數收回。

對這一切感到厭煩的她,突然揚起手止住招喜梳頭的動作,而後自己褪著衣裳。「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小姐,你听到招喜的話了嗎?」她對陸青煙的逃避感到不滿,語氣也不善起來,完全忘了更衣是她的工作。「你的態度若讓舅爺知道了,怕又要挨一頓罵。」

「若行旁門左道能讓晏霄允婚,你何不親身一試?我看堡主夫人的位置你比我還有興趣,否則不會一進門就說個不停。」平淡如常的口氣,但內容卻十分尖銳。這丫頭只會拿父親壓她,就當真以為她怕了嗎?

這類小陣仗,她平時只是不想應付,並不代表不敢應付。

招喜啞然無語,見床邊紗帳已垂下,陸青煙擺明了不願再談,她只得陰鷙著臉訕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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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落水,霍季雲賺得了幾天熟悉臨水堡的機會,直到今日才因眾長輩沉不住氣,逼著他不得不出席堡內的議事。

齊洛飛每日每夜在他耳邊的叮囑,他幾乎都會背了。諸如每個長輩的稱呼,晏霄的一些習慣動作和語氣,幾個臨水堡旗下重要且忠誠的管事級人物等;此外,還有要求他穩重沉著些,切莫輕輕浮啊丟少主的臉。

當然,他也沒忘警告霍季雲別打陸青煙的主意。

抱著能拖就拖的心理,霍季雲左逛右晃,偶爾還停下腳步贊嘆一下堡內特出的美景,無視背後的齊洛飛氣黑了臉,卻又礙于形勢無法發作。

「小飛子,你說今兒個午膳廚房會煮什麼呢?」當少主的另一項好處,就是可以餐餐大魚大肉,還天天菜色不同,吃得霍季雲老想著干脆把晏霄宰了,真正取而代之。

「不要叫我小飛子!」齊洛飛握緊拳頭。「少主,二爺他們等你很久了。」

「急什麼。沒耐心怎麼成大事呢?讓他們等。」他還沒和齊洛飛算他暗算他落水的帳呢。霍季雲大搖大擺的繼續逛著。

想到要正經八百的坐一兩個時辰頭就痛,霍季雲又岔了個彎,一抬頭看到對面走廊走來的人,他眼楮一亮,顧不得齊洛飛瀕臨破口大罵的邊緣,腳一蹬便拋下他,飛越河道到了另一頭。

「未來娘子!等等我!」也不管從天而降會唐突佳人,霍季雲一見到她就心花怒放,才剛站定,伸出手就想摟。

陸青煙再一次被他熱情如火的舉措嚇著,不過這次她反應極快地丟下手絹,隨即彎下腰撿拾,等霍季雲摟個空一臉失望,她才站直身子,輕輕喚了聲;「表哥。」

因為後頭還跟著招喜,她不想和他有太過親近的接觸。

「未來娘子,你怎麼還稱呼我表哥?」霍季雲才靠近一步,她就退一步,這令他有些不滿。

「青煙一向不都這麼叫的嗎?」听清楚了他對她的稱呼,陸青煙連忙向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在下人面前別太放肆。

可是霍季雲卻會錯了意,以為陸青煙是因有旁人在而害羞,遂板起臉,看著招喜。「你先下去,我有話對青煙說。」轉個頭又看向眉頭高聳的齊洛飛。「小飛子,你到主樓向二爺他們說我有事耽擱一下,隨後就到。」

接到命令的兩人不甘不願的離去,陸青煙則詫異起「小飛子」這個稱呼。

「未來娘子,我幾天沒看見你了,你想不想我啊……」雙臂一張,就要美人在抱的前一刻,霍季雲猝然停下了動作,模模鼻子又收回雙手;因為他看清楚了陸青煙清澈的眸子里無一絲激動的情感,對他想吃她豆腐的行為也不閃不躲,就只是認命地接受一切,反而讓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唉,他可憐的美人兒到底受了什麼委屈,否則為何連那一絲絲的羞怯都得硬生生壓抑住?

滿懷對她的心疼,霍季雲靠近了她,低聲問道;「你和前幾日不同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幫你討回公道。」

陸青煙很想逃離他憐惜的眼神,心湖又起一陣漣漪。他連踫都沒有踫到她,可是她卻敏感地連毛發末端都燥熱起來。晏霄從不曾如此溫柔待她,也不曾理會她是否受了委屈或責難,總之,她只是堡主硬塞給他的人,一個可有可無的未婚妻。

但這次自他回堡後便對她極殷勤,是心血來潮嗎?抑或別有它圖?又或者……

「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了態度?」她不著痕跡地旋過身觀景,也離開了他氣息纏繞的範圍。「你想做什麼,我可以配合,無需繞個彎兒告訴我。」

「我本來就是這個態度,可能我太少回堡,你們都弄錯了。」霍季雲暗罵晏霄這混賬過去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即使她質疑他的動機。「我只是單純的喜歡你而已。」刻意貼近她耳邊,拂去她飛在臉頰上的發絲,低頭「含情脈脈」地直視她。

喜歡她?這回她不再閃避,望向他的眼神更加澄明。沒有一般女子被人示愛後的臉紅羞怯,她只是定定地觀察他,然後了悟地點點頭,一副他說什麼她就全盤接受的模樣。

反而是霍季雲平時哄女孩兒的招數用在她身上沒一項奏效,令他尷尬地收回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還有色心不掩的手。

「當初堡主指婚時,我也問過你這個問題——你會答應這樁婚事,是因為對我的喜愛嗎?」她雲淡風輕地訴說,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事。

「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回答的?用鼻孔想都知道!晏霄那種冷冰冰的性子肯定沒什麼中听話出口?霍季雲避重就輕地道;「別管我當初怎麼說的,以前我有福不會享……不是,是不懂得珍惜你,現在我只想好好的彌補,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她嘆了口氣,輕到幾乎听不見。

可霍季雲卻听見了,不舍的隆起眉,霸道地宣誓︰「喜歡你的人是我,所以值不值得由我來決定。而我……」他旋即又輕輕挑起她小巧的下巴。「認為值得。」

語畢,他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突然攬住她的縴縴細腰,回個身快速藏到假山和樹叢間的夾縫,另一只手將她螓首按在胸前,示意她噤聲。

「少主!」聲音由遠而近,去而復返的齊洛飛環顧四周沒見到人,不悅地拉下臉。「明明看到人的!」

暗處的霍季雲得意地抱著美人,也意外她真的就這麼乖乖待在他懷里。

「可惡!究竟跑哪里去了!」齊洛飛又多巡了幾眼,惱怒地飛身而去。

半晌,溫熱胸膛前的美人輕輕推了推,霍季雲才不情願地將手松開,但仍將她困在他和假山之間。

「你為什麼要躲他?」既然被困住,索性別浪費力氣掙扎,陸青煙並未抗議他的輕薄,因為徒勞無功。而且,她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不會真的對她怎麼樣。

「沒辦法,議事太無趣了,和你聊天好玩多了,所以才要躲著他。」

著迷地盯著佳人不太自在的表情,她一直用平淡掩飾住的心緒終于有了絲裂痕,他很想狠下心一親芳澤,僅靠著薄弱到不能再薄弱的意志力撐著他別干傻事。

「他已經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在這狹窄的空間內與他肌膚相親,空氣仿佛都稀薄了起來。

「不,不能出去,小飛子很奸詐的。」難得有這個機會,豈能輕易放過。他閉上了眼,整張臉貼近她頸間,貪婪地吸取她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噓,不要說話。」

再一次听到「小飛子」,陸青煙神色陡然古怪了起來,笑意淡淡飄上

眼角,她開始有些了解這次回堡後,齊洛飛老是板著一張臉是為了什麼。

話才說完,齊洛飛果然又躍回原地,機警地左顧右盼,半晌後才又陰著臉離去。

「看吧。」霍季雲有些得意。這種伎倆,他們賭場追債時用得可多了。

陸青煙覷著他因小小聰明而洋洋自得的表情,和過去嚴肅的晏霄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不由得放松了僵直的嬌軀。「看來,我至少不必擔心你會讓天尊教給暗殺了。」

「怎麼說?」他的心因她這句話而飛揚了起來,這……可是在關心他?

「當初殺死堡主的入神出鬼沒,抓到的幾名教徒全是些小嘍,後來也全數服毒死了,這是很明顯的聲東擊西。」她回想著當日情況。「殺手既能精確的掌握堡主行蹤,並乘虛而入,可見他定是觀察了好一段時日,說不準正藏在堡內某處。你的行為如此出入意表,既定的行程也恣意變卦,如何抓得準你的行蹤?就像現在,誰想得到你堂堂少主竟會躲在這里。」

「未來娘子,你如此替我擔心,我真是太感動了!」他當然听出她在諷刺他正事不干,躲在這兒渾水模魚。不過他裝傻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你放心,堡內守衛森嚴,我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守衛森嚴?」她無意識地露出一個冷笑。「自堡主過世後,堡內守

衛大大變易,以往忠心耿耿的部眾全被換下,替上的人也未必適任,再加上——」陸可久亦有自己的勢力,只是她不便說出口,便換了個說詞;「再加上各自為政,這樣的守衛會森嚴,或許仍有可議之處。」

听她這麼有條有理的分析,霍季雲笑容更盛,頗有深意地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是我太小看你了。」

被他這一提點,她才回過神,驚覺自己說了什麼鬼話。只因一時被他的氣息迷惑了,又有些惱他輕佻,她居然直率地侃侃而談,忘了自己只應是個無聲的存在。

「你听听就罷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她試圖淡化這件事。

霍季雲壓根不信她真的只是隨口說說。她的分析很有道理,晏禱代理堡主後大肆打壓異己的事,晏霄也略有提到,只是他沒想到陸青煙會注意到這種事。

她雖靜,卻會觀察,聰慧更在他意料之外。

自認見多識廣的他,差點就被她木頭美人的形象給騙了。

陸青煙不願再多泄露些什麼,扭頭想走,卻又被霍季雲一把抓住,沖著她擠眉弄眼直搖頭。

她還沒反應過來,廊上嗒的一聲,原來齊洛飛又回來了。

「少主,你一定在這里,快些出來。」聲音里有壓抑的怒火。

霍季雲滿不在乎地站著,邀功般地在她耳邊壓低聲音;「看,我很聰明吧,要不要讓我親個嘴兒作為鼓勵?」

陸青煙默然不語,順服的玉手搭上霍季雲腰間,像在迎接他的擁抱,而後者則驚喜地笑咧了嘴,心想佳人終于開竅了,雙手一用力,便想熱情回應……

鏗!代表臨水堡少主的玉牌突然掉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少主——」隨之而起的,是另一聲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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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煙無奈地陪著霍季雲坐在主樓里,一起參與這個被他視為無趣至極的議事。

兩人從假山里被發現,她本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就要施禮離去,沒想到他抓著她的手死不放,還無賴地丟下一句︰

「是你害我被抓到的,你要負責。」

于是她便在眾長輩詫異及質疑的眼光中,被他拉入樓內,硬拽著坐在他身邊。

「……大哥去後,堡內群龍無首,幸好霄兒回來了。不過,堡內的生意也不能放著,霄兒對這方面還不熟悉,不如由我繼續代理堡主……」二爺晏禱煞有其事地說個不停,心里卻對晏霄極為不屑。

一開始還擔心剛回堡的少主不知能力如何,怕他整頓堡里產業時會先拿漕運開刀,但據這幾天的觀察,這二世祖處事散漫,看來不足為慮。

「二爺說得有理,這段期間堡主新喪,堡里一下混亂了起來,我為掌理堡務的人,或許比誰都了解狀況。這錢莊的生意,我也可以幫忙……」舅爺陸可久順著晏禱的話接下,讓提議的晏禱當下黑了臉色。

陸可久也看準了晏霄過去老板著張臉必是虛張聲勢,不會有什麼大作為,便明目張膽地爭起權來。

「堡內的事物和堡外的生意相差何止千里,豈可混為一談。何況,舅爺也不曾職掌財務……」

「二爺你可也只熟悉漕運啊,莫忘了堡內所有生意的總財務,不管帳冊或是令璽,可都是直接轉給了霄兒,這些事務平時是怎麼打理的,至少我比你清楚……」

陸可久瞪著晏禱,兩人互不相讓,唇槍舌劍地杠起來。

霍季雲壓根沒在听,他意猶未盡地品嘗著身邊桌面上的茶點,又大口灌下爽口的桂圓茶,什麼堡務、生意的,全拋在腦後。

「未來娘子,」他端起半盤茶點,獻寶似地靠近陸青煙。「這杏桃酥很不錯,你也吃一些吧?」

她疑惑地盯著他手中的食物,搖了搖頭。記憶里的晏霄,是不吃這類甜點的,且他吃東西總是細嚼慢咽,從來不像現在這樣放肆地大快朵頤。

此時站在後頭的齊洛飛見他將晏霄的形象破壞殆盡,氣得幾乎要昏倒。

「要不然這個?」他又拿起梅仁糕,放到她嘴邊就想喂她,絲毫不管後頭的人怒火沖天。「這個也不賴,味道很香,甜而不膩,以前我們莊里……」被齊洛飛的劍鞘一頂,剩下的話全吞了回去,他差點把押寶莊都供出來了……在山上學藝的時候,東西別太難吃就行,哪有做得這麼精致呢。」

「你吃就好。」她不覺打量起他大而化之的吃相,一口接一口,末了還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看他盤子已見了底,她直覺便拿起自己那份,遞到他眼前。「你喜歡就多吃些。」

「嘻!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不客氣地接過,霍季雲一手甜糕一手酥餅,不亦樂乎地吃將起來。

還吃!若非穿幫不得,齊洛飛直想拔出劍來,一劍刺死霍季雲了事。

大廳另一端,晏禱仍與陸可久在對罵。「……其實說起來,我至少還是代堡主,有誰比我更適合掌管生意?」

「可是代‘堡主’」陸可久諷刺之中竟還能帶著微笑,從容地撫著胡須。「你一年到頭在堡外忙著漕運的事,又對其它生意了解多少呢?更別忘了自堡主讓你管理漕運後,可是連年虧損。所以接掌生意絕非地位問題,而是能力問題。」

「你是說我沒能力?」

「不敢。我只是點出事實。」

「哼!吧脆讓霄兒決定!」晏禱氣得臉上肥肉顫動,把決定權丟給晏霄。

「好。」憑他母舅的身分,又是晏霄未來岳父,陸可久信心滿滿他會答應讓自己掌權。「霄兒,你說堡里的生意……霄兒?!」

目光移到主位上,陸可久差點看直了眼,而晏禱因他怪異的表情也往霍季雲那方看去,同樣當下愣住,啞口無言。

主位上的霍季雲吃得津津有味,還不住想和身邊的陸青煙分享;當他滿口全是香甜的糕點,忽爾被人這麼一叫,恍然憶起自己晏霄的身分,一時食物全卡在喉間,劇烈地咳起來。

「咳咳……我……」伸手想拿茶杯,才想起桂圓茶早被他一口飲盡,就在他臉紅脖子粗的時候,一雙縴縴玉手遞上了另一只茶杯。

「你吃慢點,爹叫你呢。」陸青煙適時奉上自己那杯茶,解了他噎死的危機。

「呼!下次別忽然叫我的名字,害我差點回蘇州賣鴨蛋。」他微惱地瞪了陸可久一眼,這無禮的言行讓他腰間得到齊洛飛灌滿暗勁的一鞘,痛得他齜牙咧嘴,只得恢復「晏霄」的神態。「咳,是了,舅舅,方才你問了我什麼?」

陸可久像作了一場噩夢般地覺醒過來,見霍季雲臉色端正地坐在主位上,言行如常,他不禁懷疑起剛才是否是自己的眼楮出了問題。

「我是說,剛剛我與二爺的對話,你听了之後意下如何?」

這個提問沒什麼不對,但陸可久的表達方式有很大的問題。試問,一個從一進廳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食物和美人身上的人,能听進多少討論的內容?齊洛飛听完陸可久問話之後立即鐵青了臉,卻礙于狀況無法提醒晏霄;陸青煙當然也知道霍季雲打一開始便心不在焉,她靜靜地觀察著他會怎麼處理這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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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的對話?」霍季雲皺起眉,身後齊洛飛也隨之提起心。「剛剛的對話?」他喃喃地重復。

大廳陷入一陣寂靜,廳下所有人只當少主苦惱的表情是在思考,而陸可久和晏禱,自是認為他不會有什麼見地,所以才說不出話。

「洛飛,目前堡內的生意是由誰處理?」半晌,霍季雲驟然提問。

原來他有在听!齊洛飛和陸青煙同樣訝異地看著他,齊洛飛忙回道;

「啟稟少主,目前錢莊和漕運的生意仍照常運作,各地訊息及賬面由各區管事匯集上來,只剩總賬的核對。許多重大款項待審,如今秋一些佃農應繳的地租和谷米尚未上繳,還有錢的調度問題;另外,漕運生意暫由名瑾堂少爺代為掌管。」而虧損的部分則由錢莊撥款補平——這個部分,齊洛飛聰明地沒說。

「這樣嗎?」霍季雲正經八百,這時又演得十二萬分像少堡主了。

「為了徹底掌握狀況,我要所有生意兩年來的細賬。漕運部分的帳,同樣請瑾弟整理上來,待虧損解決後再決定是否改變營運方式;其它林林總總的細部,由洛飛全權處理,無法解決的再報告給我。」要細賬,只是先鉗制一些野心分子,也讓自己這幾個月能好過一點,否則他才懶得去管。晏霄當時只叫他不要將權力外放,等三個月後他再回堡處理,霍季雲可說是以自己的方式達到這個要求。

可是,這些瑣事真是他女乃娘的煩!他的表情漸顯不耐。

一連串明快的決定又讓滿屋子的人難以置信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是齊洛飛,他發現自己真是小覷了霍季雲。由他方才所下的命令來看,這陣子自己對他的「殷殷教誨」他至少听進了大半,但為何又總是一副輕忽散漫的模樣?

鎖緊了眉頭——他模不透霍季雲。

「霄兒!」晏禱不滿地肅起臉,這分明是在架空他的權力!「你一回來就將所有事攬在身上,不怕負擔過重?我這個代堡主可以幫你分勞。」

包何況晏霄還沒接下堡主之位。

「叔叔放心,爹生前幫他管帳的人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各地的營運狀況也很穩定,短期內就算賺不了錢,也不至于虧損。」一徑況的一句話諷刺得晏禱說不出話。不知道是誰花了大半心力,還是讓漕運虧了大錢。

「霄兒說得有理。」見死對頭被削權,陸可久見風轉舵。「不過,霄兒要處理這麼多事,總是要有個人來輔佐,我看……」

「就她吧。」霍季雲順著他的話尾,正中下懷地朝身邊的陸青煙一指。

「什麼?!」廳上所有人瞠大眼,不明白機智有為的少主怎麼會選擇一個木頭美人輔佐?更不用說這對未婚夫妻一年可能還說不到一句話。

晏禱首先回復鎮定,不悅道;「霄兒,青煙不懂這些事的。」

「不,她懂得才多呢。我要的,是敢對我說實話的人。」他意有所指,卻讓沉默不語的陸青煙皺起眉頭。

而陸可久則是恨不得小兩口當場成親算了,心眼一轉,連忙幫腔;

「是啊,就讓青煙陪你吧。青煙,你可要‘好好地’陪陪霄兒啊。」他使著眼色。

櫻唇輕啟,微喟了口氣。一旁的齊洛飛則深思地看了看她。

不過,這頭的霍季雲听完可樂了。「沒錯沒錯,我和未來娘……和青煙情投意合、藕蝶……。」背後的劍鞘警告性地戳了戳,「這個……反正身邊跟著個美人總比跟著兩個老頭……喂!你殺人啊!」他撫著背跳起,氣呼呼地盯著一臉漠然的隨扈。

「少主,二爺和舅爺在等您的裁示。」齊洛飛恭敬地垂首作揖,不著痕跡地收回方才用來捅人的劍柄。

他暗瞪齊洛飛一眼,無奈地凝起面容坐正。「叔叔,舅舅,生意方面行之有年,倒不必那麼擔心。現在堡內最重要的,是爹被暗殺的事。顯然堡內安全防衛有必要重新布置,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咽下這口氣。就這麼決定了,青煙這幾日先陪我巡視堡內一圈,大家有什麼意見,擇日再議。」

說完,拉著陸青煙轉身就走,一如晏霄的果斷剛愎,天知道是他連一刻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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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堡主回堡之後,第一件宣布的事就是三個月後再舉行接位儀式,所以名義上代堡主仍是晏禱,但事實上他只是在三個月內輔佐未來的堡主接任大位,並未掌什麼實權。這固然是晏霄的主意,讓兩人來得及在期限後換回身分,而霍季雲也樂得拿著雞毛當令箭,連續幾日,纏著陸青煙逛遍了堡內一處又一處。

她還是那樣矜持淡然,永遠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但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她是有求必應,從不違逆或質疑。霍季雲知道,這是因為「晏霄」,而非他本人有什麼吸引人的。一向無往不利的魅力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敗,著實令他有些氣餒。

齊洛飛也成天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仿佛霍季雲會一口吃了陸青煙似,守得滴水不漏;而他的理由是,他不能讓霍季雲說錯一句話,拆了晏霄的台。

白了像幽靈般跟在身後的人一眼,霍季雲一手想搭上陸青煙的肩,但隨即被抵在腰間的劍尖一頂,只好頹然放手。

「未來娘子,」在堡外伐木的林場,霍季雲猝然停下腳步,眉開眼笑地盯著陸青煙。「這里真是個好地方啊。」

「好地方?」她不明白。

「美景如畫,美人如花……」忍不住又將色手伸去,卻聞背後重咳之聲,只好安分縮手。「嘿嘿,有美人相伴,就算死也無憾啊。」他故意示威地瞥了瞥後方的人。

「少主!」齊洛飛終于忍不住出聲警告。

「叫什麼?我可不是隨便說說。」他閑適地伸了個懶腰,站到山崖邊遠遠指著堡內建築。「我們晃了這幾天,四處皆是守衛森嚴,只這塊地方仗著天險,巡班的侍衛最少。要是有人想宰了我,在這里最是理想了。可是反過來說,這兒也是誘敵的最好地點,所以說,這里是生門,也是死門。」

「山勢陡峭險峻,除非有人安排,這里是不可能有人由山後侵入的。」

陸青煙言語間沒有激動的情感起伏,像是一點兒也不擔心未婚夫潛在的危險。

她已經漸漸習慣他亦莊亦諧的表達方式;原以為他美人美景地胡吹一通又是想逗她,結果兜兜轉轉,居然是一針見血地說出堡內最弱的一點。

少堡主自小上山學藝,從未參與堡務,短短幾天便能有這樣的見地,顯現出他的觀察力敏銳驚人。

餅去晏霄冷漠的形象漸漸淡去了……

「是嗎?可我爹還不是升了天。所以呢……」經過這幾日被齊洛飛疲勞轟炸,再加上徹底了解了臨水堡的守衛方式,霍季雲若有所悟,故作神秘地拉長了尾音。

「少主,你的意思是……」齊洛飛緊接著問,心知他最重要的話還沒有說出口。

撇嘴奸詐一笑,霍季雲又帶著陸青煙轉回堡內,不管齊洛飛難看的臉色。哼!這跟屁蟲妨礙了他一整天沒法和美人兒好好親熱,他偏要賣關于,吊吊他的胃口。

三人才行了幾步,就見前方一大片黑壓壓的人影迎面而來,領頭的年輕人長得唇紅齒白,華衣錦服,後頭跟著一大串隨從,派頭比霍季雲這個假少主還大上數倍。

華服青年見到三人,馬上大步向前,笑道;「堂哥、表妹,原來你們在這里。」

他的目光只在霍季雲身上停駐一瞬,便轉移到陸青煙身上。霍季雲對他放肆的目光十分反感,故意向左一步用大半個身子擋住她。

「什麼事?」沉下了一向笑意盎然的臉孔,霍季雲冷著聲音,一股少主的氣勢油然而生,四周奴僕全惶恐地垂手低頭。

他一看就知道眼前人是晏名瑾,但他並不知道這小子的眼光這麼的討厭。

「堂哥,不是你叫我回來的嗎?」晏名瑾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悅,臉上仍是和善微笑。「這兩年到這個月為止的細帳,我已經整理出來了。」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應付地揚一揚手,這小子還不快滾!

「這麼久沒見了,我還想多聊兩句。」囂張地大步走到陸青煙身前,完全不把少堡主放在眼里,他的隨從甚至包圍起三人,讓晏名瑾能好好說話。「青煙,這回我從關中回來,特地買了長安最流行的花布,等會兒送去房內給你吧。」

「謝謝表哥。」她假裝听不懂他的暗示。「請招喜去拿就行了,不必勞煩表哥跑一趟。」也不推卸,因為知道推不掉。

「一點都不麻煩,表妹不必這麼客氣。」他諂媚地由胸口掏出一支簪花。「還有這一支簪花,是我在長安城里看到,配你的花容月貌剛剛好,我幫你戴上吧。」話說完就要動作。

陸青煙快他一步,在簪花插上頭發前由他手中接下,並退了一步,一點也無收到禮物該有的欣喜。「表哥,今天青煙身上的衣服太樸素,不襯這支美麗的簪花,所以我先收下,改日再戴吧。」

晏名瑾猶不放棄,衣服首飾美人看不上眼,他還有其它招數。「真可惜。表妹,我還帶回今春最頂級的茶,改明兒個我們一起品茗?」

「明天青煙必須陪霄表哥視察堡內。」她鎮定地回復。「爹和二爺都很喜歡品茗,表哥既然帶回好茶,青煙會幫你把這一片心意轉告給爹。」

霍季雲冷眼看著晏名瑾當面勾引他的「未婚妻」,本來熊熊的怒火,在陸青煙一句句的拒絕下漸漸被澆熄。這當下,他真的覺得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婿,為了別的男人向她獻殷勤而捧醋狂飲。

他喜歡所有美麗的事物,所以她也不例外;可相處一久,情況好像漸漸走樣了。他對她藏在美麗表相里的東西越來越有興趣去發掘。

「表妹,那表哥就先謝謝你了。」晏名瑾仍然鍥而不舍。「既然這幾日表妹在忙,不如下個月十五,表哥帶你去逛市集,省得你天天悶在堡內。」

反正晏霄對陸青煙沒有心,以往他怎麼糾纏陸青煙,也不見晏霄皺個眉。何況,陸青煙對任何人都冷淡,指婚的堡主又駕鶴西歸了,他不以為自己沒有希望。

「既然表哥這麼有心,青煙在此先謝過。不過,青煙有命令在身,需陪著霄表哥,如果他答應讓我和你去,那麼青煙沒有意見。」她有些取巧地將問題丟給霍季雲。

「堂哥?」晏名瑾跟著征詢。晏霄沒有理由不答應,反正他從不在乎陸主青煙。

听著他們的對話,霍季雲的笑容突然沖破陰霾,如陽光初綻,燦爛得有些刺眼——她可是在試探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瑾弟,你想帶青煙去逛逛,那當然再好不過,表哥的度量這麼大,怎麼會反對呢?」

晏名瑾聞言大喜,沒想到霍季雲的下一句話又將他打落雲端。「不過呢,堂哥我也很久沒逛市集了,不如你順道替我導覽導覽,以後我和青煙出門游玩也才知道什麼地方有趣啊。」語畢,趁著齊洛飛無法阻攔,故意摟上陸青煙的小蠻腰,在她耳邊低聲道;「就順你的意。」

一句呢喃,令她輕輕低下頭,隱去一絲不安——她不想得罪堡內任何人,所以拒絕的話語都說得婉轉,然後讓霍季雲去當壞人;不過,他顯然看穿了她的意圖。

兩人各自揣測著對方的心思,被冷落的晏名瑾惱羞成怒,狠狠瞪了晏霄擱在陸青煙腰間的手一眼,什麼恭敬的態度全都不見,冷哼一聲帶著一大群人掉頭離去。

霍季雲靜靜盯著那群人的背影,突然問道;「剛才他的隨從好像沒有一個向少堡主行禮的?」

「是。」齊洛飛也很不滿他們恃主而驕的態度。

「叔叔將巡守堡外的人全換了是吧?」模模下巴想了一會兒,他忽而又笑盈盈地面向陸青煙。「看來你說得對,問題是不小啊。」

「青煙沒說過什麼。」陸青煙矢口否認自己談論過堡內防務。他的話只是在提醒她,她泄露得太多了。

霍季雲不在乎地聳肩,領著她準備繼續到臨水堡其它地方閑晃,而齊洛飛則盯著他倆的背影,心里有種荒謬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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