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春蠶淚 第4章(1)

貝欄院前有座小園子,種了幾株綠竹,蘇菱在園子里摘竹葉,打算折只蚱蜢逗逗兒子。

才剛踏進園子,遠遠的某個人也正往這兒走來,瞧見那人,她的嘴馬上不高興的噘高。「這色胚又來做什麼?!」

秦在松老欺負秋兒,她見了就有氣,這會他還敢來?!忙撿起地上一根細竹子,

她躲在一旁打算借機賞他一頓,而且打算打了就跑,讓他連事主也找不到。

在她抱著竹子正等著他過來時,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形瘦削的青年攔住了秦在松的去路。

「大哥,你又想做什麼?二哥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許你動秋兒。」青年說。

听這對話與稱謂,這青年應該就是秦家老三秦有菊,只是長年臥病在床的他,怎麼會下床了?這情景教躲在一旁的蘇菱都感訝異。

「我帶走秋兒是為二弟好,瞧為了那丫頭,郡主都氣成什麼樣了,我這是為二弟的家庭和諧著想啊!」秦在松說得冠冕堂皇。

「那也是二哥的事,用不著大哥插手,再說你去找她根本與這無關,你圖的是自個兒的私欲!」

他听著惱羞成怒。「別光說我,你不也對那丫頭有意思,可你這破身子要得起她嗎?若真為她好就別攔著我的路,我身強力壯,照顧她剛剛好!」

「你——你——咳咳咳——」秦有菊是抱病下床的,听到這話被刺激得咳個不停。

秦在松見了不屑。「我勸你還是回床上躺著養病,若在這里昏倒了,我還得扛你回去。」

「你!二哥已警告過你,再去找秋兒的麻煩就斷你的財源,讓你沒銀子去花天酒地,這你還敢再犯?!」秦有菊怒說。

這話可終于讓秦在松的臉上一陣青黃。「我說過這不是純粹為我的私欲,過幾天就是中秋了,皇上下旨讓二弟陪郡主進宮去參加賞月宴,在這之前咱們若不能趕緊處理秋兒的事,郡主不能息怒,進宮後豈不順道告狀,連皇上都驚動了。」

秦有菊听了之後,本就沒啥血色的臉龐,更是白得見青了。

「老三,咱們都知曉郡主嫁過來四個多月,二弟卻連一步也不曾踏進朝陽樓,將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晾著,這是多麼過分且不人道的事,更何況對方還是身分不凡的郡主,向來趾高氣揚的她會有多傷心是可以想見的,而皇上又一向愛護她這個佷女,才會特地讓他們夫婦倆在中秋夜進宮賞月同樂。

「可若皇上得知郡主在咱們這兒受的委屈,準會牽怒整個秦家,二弟糊涂,但咱們不能跟著糊涂,那秋兒是再不能在勾欄院里待著了。」秦在松難得正經的說。

蘇菱听到這些了不由得沉思下來。成親後秦藏竹一次都沒有去找過李霏,這是過分了點,她要是李霏,何只傷心,該會憤怒到將整座朝陽樓給拆了吧,她不禁對李霏感到同情。

「糊涂的人是你,二哥向來知曉自己在做什麼,他的事才用不著咱們操心,且若真得罪皇上那又怎麼樣,大不了全家都給郡主陪葬!」秦有菊身子弱,可這氣度不弱。

「你!你這是病太久,病壞腦袋了,我與你說不通,你讓開,別妨礙我!」秦在松不想理他,徑自要進勾欄院找人,只是他才這麼說著,他後頭突然冒出一群衣著華麗的女人,女人們由遠而近,對著他叫嚷疾呼,他回頭一見,便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快跑,徹底忘了要去勾欄院的事。

「那傻子就知道呆呆的跑來阻攔,也不知動腦子找人幫忙。」不知何時秋兒悄悄來到主子躲著的地方,掩著嘴笑說,一雙眼直盯著前方的秦有菊瞧。

蘇菱訝異的望著她。「那群女人是秦在松的大小老婆吧?是你將人找來的?」

「可不是。」秋兒得意的笑著。

「你可真機伶啊,不過,瞧你看秦家老三的目光,嘖嘖嘖!」所有的曖昧懷疑全在她的嘖嘖聲中表現無遺了。

秋兒的臉兒倏地紅了,而她這模樣讓人連懷疑也不用,可以肯定她是喜歡秦有菊的。

見狀,蘇菱笑了。這秋兒與秦家老三之間……果真,嘖嘖,嘖嘖嘖……

*****

「二爺,上回是我疏忽了,忘記書庫里的東西沒收好,就讓小姐過去解悶,幸虧您趕去了,否則……對不起,以後秋兒會小心的,不會再出錯。」秋兒愧疚的低下頭說話。

「罷了,你只是沒想到,下次留心點就好。」秦藏竹沒有責怪,喝完一碗她帶來的藥汁。

「知道了。對了,月圓之夜您得進宮,可那天您怎能不在小姐身旁……」秋兒的表情變得有些焦急。

「我會稱病不進宮。」這事他也有了應對之策。

「可是郡主不會讓您這麼做的,況且您若真的拒絕,萬一惹怒皇上,這……」他面容沉下。「不管如何,那夜我是不會離開阿菱身邊的。」任何事都比不上那女人重要,任何事!

「明白了!」秋兒用力的點頭。果然,那麼凶險的日子,二爺是說什麼都不會冒這險的。

「你們在聊什麼?」蘇菱進來後,瞧見兩人表情凝重,疑惑的問。

「……。沒什麼,沒什麼。」秋兒忙搖首說。

她狐疑的瞪起眼來。「真沒什麼?」

「真沒有,我只是端補品來給二爺進補而已!」秋兒立刻將秦藏竹喝過的空碗拿給她瞧。

她瞧那碗里還殘留一點黑色的藥汁,其實之前她就看過幾次秋兒專程熬藥給他進補,沒什麼奇怪。「他那張臉經常沒什麼血色,是該補一補,可我又沒問什麼,你干麼那麼緊張?再說,我知道你是……」她忽而笑說。知道秋兒有心上人後,這飛醋她不會再亂吃。

秋兒瞧那笑容瞧得發毛。據她對小姐的了解,小姐這下不會是想拿她與三爺的事做文章吧?「小姐,秋兒求您別吧。」

「別什麼?專情文弱的公子配上知心俏麗的丫頭,自古就是小說最好的題材,我幫你們寫部故事,那有什麼關系?連書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庭院深深之三爺病榻前的一滴淚!』」自從得知秋兒與秦家老三看對眼後,她就積極的編排起故事來,樂此不疲。

「這什麼跟什麼?」秋兒直想哭出來。真是太丟臉了,不該讓小姐發覺她與三爺的那一點點情愫的,這下自個兒與三爺真可能成為小姐筆下的人物。

「不喜歡嗎?還是『勇闖情關之病鮑子與俏丫頭』,這也不好嗎?那換成『愛情無階級之丫頭變鳳凰』如何?」

「小姐!」秋兒簡直想撞牆了。

就連秦藏竹都听不下去的將蘇菱抓到跟前,敲著她的腦袋道︰「听好了,你若有閑工夫管別人的事,何不多留意我交代你的話,我讓你這幾日留在屋里少出去曬日,可你偏要在園子待到太陽下山才進屋。」他有些不滿的數落她。

「這……屋里悶嘛,人家待不住,況且干麼非要我關在屋子里別出去,難道去圈子走走也不行?我見人會躲的,又不會自個兒跑出去承認我是秦二爺的情婦——欸,秋兒,你別急著走,我還有話問你呢!」話說到一半,瞥見秋兒已溜到門邊,她趕忙將人叫住。

秋兒無奈只得踅回來。「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嗎?」她苦著臉,就怕小姐還不放過她。

「不是什麼大事,就想問問讓你買的鏡子買回來了嗎?」她沒要繼續消遣人,要問的是這個。

「鏡子是嗎?這個……」秋兒不由得往秦藏竹望去,那神色隱隱有些異樣。

他則笑了笑,對蘇菱說︰「秋兒告訴我你想要面鏡子,我已托人訂制一面讓黃石的寶鏡,這黃石易碎不好鐘,得多費些工夫制作,你再等幾天吧。」

她吃驚道︰「我不過要面簡單的鏡子,你何必去訂什麼黃石寶鏡,這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他笑容更深了。「女為悅己者容,你是想為我裝扮才需要鏡子的,難道我不該花些心思買面好的鏡子回來嗎?」

「這听起來挺合理的,我為你打扮,你幫我挑好鏡——不,等等,誰說我是想裝扮給你瞧了,我有這樣說嗎不對,誰?是誰告訴你的?是誰?」她故意回頭朝秋兒橫眼瞪去,咄咄逼問。

秋兒心虛的忙躲開她的怒目。「這我像是听見小主子的哭聲了,我我去瞧瞧再回來伺候小姐。」她腳步不敢停的急溜出去。

「死秋兒,還敢跑,你給我站住!」

「瞧你什麼樣,這樣大呼小叫的,有做人主子的樣子嗎?」秦藏竹搖頭道。

「哼,隨便將主子的事說出去,那她有做人家丫頭的道德嗎?」她反嗆回去。

「我也是她的主子,她對我說有什麼不對?」

「我曉得了,付她薪俸的人是你,你才是她真正的主子,她當然听你的,這現實的丫頭!」她咬牙切齒起來。

「秋兒對你可是忠心不貳的,你這樣說她,她可要傷心了。」他走過來輕輕撫著她的發絲。

這動作讓他袖子下滑、露出了纏在手腕上的白布,令她忍不住多瞧了兩眼。他這手腕隨時都纏著布,原以為是傷,但也太久沒好了……白布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鏡子,我就是你的鏡子,我有多喜愛你,由我眼中你瞧不出來嗎?」

他深情凝視她,令她困難地吞咽了口唾液,連想問他手腕的事都在眩暈中忘記了。「瞧是瞧得出來,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李霏如此貌美,你卻天天待在我這勾欄院,那樣一個美嬌娘,你真舍得放她夜夜獨守空閨?」她對自己沒自信外,腦子又忽然蹦出令她心情沉重的事。

李霏才是他的正妻,可他如此冷落,總不是身為人夫該做的事。思及此,她心情復雜。就算過去與他有極深的感情,可如今他己有家室,她是無論如何也該認清身分,下定決心與他劃清界線才是。

秦藏竹臉上一僵,難掩錯愕,「你希望我去找她?」

這話其實也問得她內心煩躁,但她仍說︰「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與你並無名分,你去找她天經地義。」

「有名分就能天經地義的在一起嗎?阿菱,你想得太容易了!」他忽然露出了悲愴的樣子。

看見他悲傷的模樣,她竟在心底跟著痛,伸出手想觸上他緊攏的雙眉,為他抹去哀傷,可當手即將觸踫到他的剎那,她徒然又將手縮回。

見她想靠近又退縮,他的心著實五味雜陳。「阿菱,你真想我走,真願意我去找李霏?如果你點頭,我這就去。」他瞧了一眼系在她頸上的陳舊木牌,目光變得深遠。

她縱使遺忘了兩人間的點滴,可他不信隱藏在她內心深處對他的佔有欲會因此消失。

他的阿菱是個善良大方、喜歡幫助弱勢、愛行俠仗義的女人,但同時也是個會對情人鬧脾氣、愛吃醋的小女人,在她的愛情里,只有唯一,沒有唯二,只有一心,沒有貳心,不容他看別的女人一眼,也不容他對她不專一

她咬緊唇瓣,瞅著他。這家伙在試探她嗎?雖然經過這陣子相處,她承認對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但那純粹是因為他待她極好,而她又為他生過孩子,當然,他討喜的俊俏外表也為他大大加分,不過他有妻室這件事就是她的大死穴,她不想與人搶丈夫,這麼不道德的事她不可能再做,這錯誤不能一直下去!

「秦藏竹,你走吧,若是想看兒子,白天過來就行了,我這勾欄院不適合你過夜。」在這里他只能打地鋪的睡在冰冷冷的地板上,回李霏那卻有暖床可睡,她趕他走也是為他好。

他眼眸危險地眯起,空氣里驟然蔓延出一股陰沉之氣。「好,我這就回朝陽樓去!」他霍然起身,那神情有氣有怒,還有成全她一片好心的決心。

蘇菱瞧著莫名有些慌張。

「那李霏听說日日在朝陽樓里燻上龍涎香盼我過去,這份用心我是不好再辜負了,之前是顧及你的感受,才沒有接受,不過既然你已首肯,那我過去便是。」他一甩袖子,當真轉身往外走了。

他每走一步,她小臉就垮下一分,不僅如此,她的心還糾結到快成死結了。

當他大腳即將踏出屋子,她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忽然就喊道︰「死家伙,你敢過去就試試,踏出這間屋子後就不要再死回來!」喊完後,她張大了嘴,仿佛被雷打中的定在當下。

糟糕,她怎麼這麼守不住自己的嘴!

秦藏竹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翹了翹。「真讓我去了就不要死回來?」他慢悠悠地又轉回屋里問她。

此刻,她一張臉己紅得與椅子無異,二話不說踢掉繡鞋,跳上床,鑽進自個兒的被窩里,小臉埋在枕頭下,半丁點不敢露出來見光。

她真想死,真想撞牆死,丟人現眼,丟人現眼!

良久,耳里沒再听見任何聲音,她好奇他在做什麼,偷偷將壓在頭頂的枕頭拉起一角,發現他連油燈都吹熄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到底還在不在這屋里呢?倏地她一陣驚慌,他不會真去找李霏了吧!

急急忙忙的丟開枕頭,她坐起身四處張望,但沒有光亮,此時屋里黑漆漆什麼也看不見,她心更慌了,想下床點燈瞧個明白,結果她雙腿還沒著地,耳邊已傳來他的聲音——

「不是要睡了,下床做什麼?」黑暗中那語氣有絲促狹。

蘇菱屏住氣,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個不停,半晌,又無聲無息的躺回床上,不過牙齒卻用力的咬起棉被,恨死了。

她到底要出丑到什麼程度,要讓這家伙看她笑話到哪種地步?!

其實,說不上什麼滋味,他不去,她覺得自個兒愧對李霏,他去,又令她直想殺人泄憤,煩得不得了。

「你沒有對不起李霏,相反的,是她對不起咱們,阿菱,我是你的,就你一個人的,你要記住啊,千萬別再傻傻把我往外推……」他不知何時已坐上床緣,輕撫她的發,低聲說。

她幾乎忘了方才自己在惱羞什麼,這會滿腦子只想著他說的話——他是她一個人的,這話令她心漸漸暖了。

「那李霏……做了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事嗎?」她問。

「你以後就會知道了,現在我只想保護你,只想一直像現在這樣瞧著你,能撫觸你的發,我已無所求。」

「秦老二……」她忽然喊出這三個字。

他一愣,笑了。「你以前老愛這麼喊的,好久沒听你喊了。」過去她總沒規矩的喊他秦老二,如今再听見,仿佛昔日那個俏皮的她又回來了。

「我……我只是突然就想這麼叫你,很不禮貌吧,可你不覺得很親切嗎?」她私下對秦在松與秦有菊向來是老大、老三的喊,沒什麼規矩,可對他還沒隨興到喊他一聲秦老二,這回就這麼當他的面喊出來,她其實有些尷尬的。

「是很親切。」他笑容加深了。

蘇菱咬咬唇,故意咳了兩聲的化解尷尬。「我與你及李霏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復雜的事,我感覺得出來,你不肯說也沒關系,我會查個明白的。」她越來越覺得自個兒周邊充滿秘密,而這些秘密休想由他或秋兒的口,中說出,所以她得自己查,她不想再這樣迷糊下去。

他俊顏僵了幾分,但隨即收斂情緒,再開口時轉了話題,「能否听我的話,這幾日別出屋外,我也會盡量陪你,別亂跑了好嗎?」

「我沒亂跑啊!」她不滿的說。猜他是怕她貪玩跑出了勾欄院,會為他惹來麻煩,才希望她安分待在屋里,可這話實在讓人不好受,尤其這會讓她想起自己見不得人的處境,而听到難過。

「我曉得你沒亂跑,我只是不想你受到傷害,你不會到現在還不清楚我有多在乎你吧?」話鋒一轉,他又對她濃情密意起來。

她不滿的情緒再次輕易教他化解,這家伙真會說話,好一張舌粲蓮花的嘴!

「我睡了,你別說話了!」這種甜言蜜語實在不能再听下去,否則她的腦子不知會糊成什麼模樣了,種她理智還有,腦袋還能思考的時候,還是快快縮回烏龜殼里,別輕舉妄動的好。

他輕笑。「好吧,你睡吧,只要別忘了我的話就成,中秋節前別出屋子。」他寵溺的說。

「好啦好啦,中秋節前我不離開這間屋子就是了。」她胡亂應聲,也沒想過為什麼特別指定中秋節前?

這麼躺著,她忽地感到一陣疲憊。其實她近日特別容易疲累,今兒個要不是想著給歡兒摘竹葉、折蚱蜢,她也不想出房門的。

敝了,她先前覺得自個兒的身子挺好的,少吃少睡也不會感到如何,可近幾日體力真沒那麼好了,就算多吃多睡,還是覺得精神懶散,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哪里生病了?

她感受到他溫暖的手仍在頭上來回撫模著沒有離開……記得在鬼婆婆那,她總要翻轉個幾番才能睡去,而且就算睡著,也是極為淺眠,難得能一覺到天亮的,可自從來到勾欄院,睡上這張床後,她每日都能輕易入睡——漸漸地,她眼皮闔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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