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妖妄言之阿白 第5章(1)

最先恢復意識的其實是皮膚,有什麼東西拂在上面,麻麻癢癢。然後鼻間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混合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這是風經常送到她鼻子里的香氣,只不過她多半是在房間里聞到。而現在,她則趴在後院的草地上。一個人以同樣的姿勢趴在她身邊,手握著她的手。

頭側向另一邊,只看到他漆黑柔軟的頭發。

手指修長漂亮,此刻卻完全沒有溫度,冰涼。

「阿白?」米苔的聲音忍不住有絲沙啞,「阿白?」

沒有動靜。

心,倏忽沉下去。

驚異與恐慌涌上心頭,奇怪的白光與追著來的閃電闖進腦海,她把阿白的身體翻過來,阿白眉眼緊閉,臉色蒼白。

「阿白,阿白……」米苔整個人顫抖起來,「阿白你怎麼了?阿白你怎麼了?」

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已經被車撞上還安然無恙,大晴天卻有閃電追著她劈……這種毫無邏輯可言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場夢,根本,就不現實!

而現在,他們怎麼會躺在這里?阿白,阿白怎麼了?大腦像一團亂麻,理智唯一能夠想到的,是應該去醫院……是的是的,但只要搶救及時,就沒有問題!

她把半抱起來,拖向鐵門,他看起來瘦,卻意外的沉,她拖得很吃力,跌跌撞撞,被拖的人眉頭皺了一下,微微睜開眼,驀然看到她推開鐵門,大叫道︰「不要出去!」

他的臉上是一種只有在雷聲響起時才有的恐慌,「米、米苔,听好我的話,不要離開這里,千萬不要離開你的家門……」視線落在她同樣恐慌的臉上,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讓她受驚嚇,他抬起手,冰涼的手指踫到她的臉,臉上扯出一個笑,「那個……我好像,連累你了……對不起……」

手一松,垂下去。

眼楮也跟著閉上。

對不起。

今天有兩個人對她說同一句話。

但是阿白,是你的超能力救了我對不對?雖然也引來了雷電……這就是你害怕雷聲的真正原因嗎?

上天給了你超凡的能力,同樣給了你無法擺月兌的懲罰。

天打雷劈。

從衣服里露出來的手臂,露出青黑的傷痕,像是鞭傷,傷口邊沿有著焦糊的味道。

扁是看著已經可以想象有多痛。

十八年,他到底是怎樣過來的?

想起那天,他說已經有幾十個十八歲……米苔的眼淚忽地流下來,心里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受著這樣的痛苦,他已經覺得生命太長了嗎?

院子重新安靜下來,風撫過草木,發出沙沙的聲響,有螞蟻從腳上爬過去趕路,有淡紫色小花開在角落里。那天他就是站在這個位置,撐著一把傘,臉上帶著笑,問︰「這里有房屋出租,是嗎?」

雨水從傘尖上滴下,雨幕里,他的笑容像白色花朵在夜色中綻放,仿佛聞得見清涼的氣息。

仿佛還可以看到他當時的臉。

仿佛還聞得到水汽的味道。

像往常每一個日子一樣,那一天也應該是匯入時間河流的一滴水,平靜地消逝無痕,但是記憶,卻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有關于他的每一個日子,都突然之間被涂上了色彩,分外鮮明。

「阿白,阿白……」她輕輕念著他的名字,頭低下去面頰貼著他的面頰,他的肌膚是冰涼的,但柔軟,如同一塊冰玉,可以安撫她急劇紛亂的心。

「快醒來啊,阿白……」

「不要再這樣躺著了……」

「快醒吧……不要再睡了……阿白……」

喃喃的聲音消失在風里,落日的余暉照著她的臉,精心描畫的臉,已經被淚水弄花。淚滴在冰涼的肌膚上,溫度竟然是滾燙的。

靠得這樣近,她的聲音引發空氣的微微震動,像某種咒語。

少年的眼楮,慢慢睜開。

她沒有發現,他也沒有開口。喃喃地近乎無意識的話,重復消散在風里。傍晚的風溫柔的像情人的指尖。

忽然,不想醒來哦。

就這樣被她抱下去,听她念叨下去,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催眠曲,可是,他連睡也不想睡呢。

但是一醒,傷口處傳來的痛楚燒灼到每一根神經,無法控制地,手抽搐了一下。

米苔立刻感覺到了,「阿白?!」

「喂,哭了就是王八蛋哦……」少年吃力地笑了一下,「快點……扶我到浴白去……」

入水之後,傷口處竟然像熱鐵一樣發出滋滋的聲響,冒起陣陣青煙。

米苔看著臉色發白。

「不要怕……」阿白吸著氣,額頭已經有冷汗冒出來,「泡泡就好了……」

「……這樣行嗎?還是去醫院吧!」但他不能出門,米苔立刻往外走,「我去街道診所叫醫生過來。」

「沒用的……」他說,視線掠過米苔的胸口,細細的銀鏈掛在那兒,墜子在她起伏的肌膚上微微閃著光,「沒有醫生治得了我。」

「那,怎麼辦?你以前……」為什麼問這句話,會覺得有點難以呼吸,「……是怎麼好的?」

「以前沒這樣過……」阿白的眉頭皺得緊,「我從來不知道,被雷劈這樣痛……嗷……米苔你快抱抱我……」

「怎麼抱怎麼抱?」

「進來和我一起泡,讓我靠著你……」

雖然有片刻的猶豫,米苔還是照做了。水濕是恰到好處的38度,裙子泡濕了之後,輕輕在水里浮動,像一朵桔紅色的花,阿白深色的仔褲如同被雨水打濕的枝椏,花兒盛放在其上。

傷口仍然有淡淡青煙冒起來,也不知道他傷了多少處,他的臉仍然是蒼白的,但靠在米苔身上,神情卻放松下來,嘴角露出一個甜笑,有得逞的意味。

直到他露出這樣的笑容,米苔緊繃的神經,才真正放下來。

原先他勉強的笑,只讓她心里更沉重。

「我是怎麼回來的?」她問。

「當然是我帶你回來的。」

「你不是不能出去?」

「是啊,所以被打得這樣慘。」

「這條鏈子……好像會發光,那個時候我差點……」

「那也是超能力的一種啦。」

阿白答著,聲音漸低,米苔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頭頸,就像對待嬰兒一樣,就像那個晚上一樣,他舒服得快要睡過去,忽然,睜開眼楮,「姓趙的和姓齊的分手了?」

頭頂沒有傳來回答,只有掌心一下一下輕輕撫下。

「其實我知道他想做什麼。在他回頭給我短信的時候,就知道。」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米苔開口了,「對于他來說,那是短暫的放縱。齊心君才是他給自己選擇的生活。‘在結婚前,再感受一下愛情的滋味吧!’嗯,這是他心里的聲音。」

所以,她也一直不去戳破。

直到,她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想再感受和他的愛情。

因為那早已經結束了。

「哈!」阿白忽地抬頭,轉即因為扯動了傷口五官全皺在一處,齜著牙齒道,「那就是你跟他分手了?」

「喂,小子,」微微吐出一口氣後,米苔的聲音忽然抬高來了,「快點好起來,教我化妝,你米苔姐我,要重新去尋找我的真命天子!」

「什麼?你有人選啦?」

「齊紹啊!原來他家底也不弱,長得又英俊……」

「喂,他很花心啊!」

「那又怎樣?有男人不花心的嗎?」

「怎麼會沒有?我就不花心。」

米苔哈地一聲笑了,眼楮眯成彎月,小虎牙露出來,這樣子的米苔看上去好小好小,撫著他的手在他頭發上揉了揉,「那麼,快點好起來,快點長大,在我還沒有老之前,來追我吧!」

傷勢愈合得比兩個人想象的都慢。

沒有辦法出門,又拒絕醫生上門,從夏天到秋天,阿白的身體狀況都非常糟糕。

因為阿白行動困難,米苔只好挑起燒飯的重擔——吃了三次之後,連水晶蝦仁都失去效用了——當然,這麼久以來,米苔學會的也仍然只有熬粥而已。

「真是的,怎麼教都教不會……」阿白用唯一能動的左手勺起粥送進嘴里,臉色欠佳,「煮太爛了啦,你當是熬糨糊嗎?」

下一秒,粥碗被端走,「那就不要吃了吧!」

一只手拖住她的衣角,非常誠懇地︰「我錯了米苔!」

「要叫米苔姐!」

「你不覺得‘米苔姐’會把你叫得很老嗎?」

「……」確實被這樣一個美少年直接稱呼名字會讓她心情比較好啦。

他的床頭擺滿化妝品和護膚品,那是早上準備給她化妝時用的。早上她已經不用鬧鐘——阿白說他在二樓都要被吵醒三次。

最初的時候左手不太听使喚,米苔拒絕頂著他化的妝容出門,卻又無法拒絕那雙盛滿哀傷的眼楮。畢竟,這已經是他現在唯一的消遣了吧。連下床都困難的阿白,每一天都很無聊很寂寞。

這樣想著,就成了他的練習工具。而每次她答應之後,都會看到阿白眼里的悲傷一掃而光,轉變之快讓她懷疑那其實根本沒有存在過。

衣服也塞滿了他的衣櫃,一天的行頭由他來決定。

雷雨的天氣,這只被雷劈過的家伙已經是驚弓之鳥,烏雲剛在天邊堆起來的時候,就狂發短信問她什麼時候下班。

所以,雷雨天氣最多的夏天過去,米苔真是替阿白松了口氣。

只是這家伙好像沒有松氣——午飯時候,接到他的電話︰「米苔米苔,天陰下來了!」

「你昨天不是听天氣預報了嗎?你不是把氣象局的報告都弄過來看過了嗎?今天是多雲啦。」

「可是,明明一副要下雨的樣子啊……」

「有雨又不一定有雷……」

「嗚,萬一有雷呢?」

對于一個被嚇破了膽的人,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

那天當然沒有雨,更加沒有雷。阿白一臉不滿的樣子,「明明看起來要下雷雨嘛……」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是希望打雷?」

「沒有沒有!」阿白立刻搖頭,然後惆悵地看著她下樓去。

其實……

真的有點希望打雷啦……

因為那樣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她抱自己,享受到她的撫模和溫柔。

那個時候的米苔特別特別溫柔哦。

而且,第二天睡醒可以看到她還在身邊,趁她沒有醒的時候,可以看到她的皮膚在透進來的晨光下白皙嬌女敕,看到她的嘴角那樣妍紅濕潤,就像帶著露水的花瓣。那實在是任何一種腮紅任何一種唇膏也達不到的化妝效果。

你不知道,你最漂亮的樣子,其實是不化妝的時候。不過,我不打算讓別人看到它。以前是趙哲明,現在,則是齊紹。

那個家伙竟然真的追求起他的米苔來。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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