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他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就連章海潮自己都不知道。好像這種感覺一直就存在心里,開始的時候很淡,淡得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日漸清晰,就像他的氣息伴隨著他的鋼琴在她的心里刻下了痕跡。
她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這樣在乎一個人。
伸出手,接了一片從昨天下到現在的雪。雪很大,除了「鵝毛」之外她想不出其他來形容。奇怪,雪下得這樣大卻一點也不冷;只是心里的惆悵隨著雪花越下越大。
有些事情,她從一開始就感覺得到。沈靖和並不是對她無動于衷,只是他的感情埋得很深,還有——他並不想繼續下去。原因今天終于知道了︰他要去美國——如此而已。
用力踏了踏腳下的積雪,她憤憤地哀悼自己的初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還好,她還有她的小提琴。反正她身邊的人總有一天都會離開她,她的父親、母親、九月姑姑的愛人,現在是他;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她穿著風衣提著小提琴晃晃悠悠地來到了學校,等到發覺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琴房了。章海潮無奈地對著小提琴笑了笑,「對不起,今天我還不想練琴。」
轉頭看見了身後的鋼琴,她笑了。打開琴蓋,好玩似的用食指「丁丁冬冬」地敲著,想象著他彈琴時候的專注與優雅。
「靖和,你有沒有看到海潮?」子夜一點,收工之後章九月問沈靖和。
「沒有。怎麼了?」
章九月皺著眉,「海潮答應了我晚上過來幫忙,可是她到現在還沒有來。」
「會不會在家里?」他也微皺起了眉。
章九月搖頭,開始有些擔心了,「我打了一個晚上的電話給她,她家里根本就沒有人。海潮平時不會這樣的,要是她不能來一定會事先通知我。這麼晚了她都沒有在家,我怕她會出什麼事。」
「你別擔心,你先去她家里看看,我到外面找找她。」
章九月看著沈靖和匆匆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擔心成這個樣子,還口是心非,他這個脾氣就和他母親一樣。」
其實去哪里找章海潮,他完全沒有頭緒。他和她認識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但是他直覺地就往學校走去。
踩著單車到了學校,他就向琴房奔去。音樂學院的教學樓從三樓到八樓幾乎有一半的教室都用來做琴房,但統一地會在晚上十點鎖門關燈。他一間一間地敲著門,就怕章海潮被鎖在其中的一個房間里。
找到八樓的最後一間教室都沒有人回應的時候他正準備走,突然走廊對面的琴房里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沈靖和心中一緊,走過去輕聲問︰「海潮,你在里面嗎?」
琴房里面依舊沒有人回應,倒是又傳來一聲敲門聲。
他松了口氣,同時也皺起了眉,「你怎麼了?不能說話嗎?」這次,他是貼著門問的。
「我一天沒吃東西了,胃痛。」章海潮抱著膝蓋貼門坐在了地上,話說得有氣無力。
「我給你去買東西吃,你等一下。」
她貼著門,清楚地听到了他的皮鞋快速敲打地板的聲音。雖然胃痛得厲害,臉上卻噙著淺淺微笑。
餅了沒多久他就回來了,拖了外衣把食物包在里面,「海潮,你小心,我把東西從窗口丟進去。」
她抬頭,看著一包東西經由窗戶自由落體掉在了她的面前。這人,連丟個東西都那麼準!她嘟囔了一聲,打開了他的外衣,笑了,「你連咖啡面包都給我加熱了?」
「快點吃吧,這麼多話。」他也靠著門坐了下來。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微妙,他和她明明隔了一扇門,卻仿佛靠在了一起般感覺親昵。她大口地吃著他帶來的面包,反正又沒有人看見也就不需要什麼矜持。等到吃飽了,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麼知道我被鎖在這里?」
他淡淡地開著玩笑︰「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笨?沒事就愛鑽琴房。」
「我哪有?」她捶了一下門,「誰知道我會在這里睡著?等到醒來天就黑了,想出也出不去了。」
「胃不痛了?」
「還有一點,不過好多了。」她翻著他的外衣,居然翻到了一包蠟燭和一只打火機,「你居然有買蠟燭和打火機。」
「點蠟燭的時候小心點,我怕你把房子給燒了。」
「才不會。」她笑著把蠟燭擺在自己周圍,然後一支支點上,眼楮一亮地驚呼一聲,「好漂亮。」
他微微地笑了,靠著門繼續喝著咖啡。
「對了。」她點完了蠟燭,看著點點燭光溫暖地圍繞在周圍,「跟你說件事,不許生氣。」
「好,你說。」
「我今天其實去過久月了。」她側著頭對門那邊的他說,「我听到你和姑姑的談話了。對不起。」
那邊的他沉默了很久,就在她以為他生氣了剛要開口解釋的時候,他卻開了口︰「想不想听一個故事?」
「好啊。」
「我的母親是個鋼琴家,有一次她去美國演出遇見了很年輕的企業家,很老套的愛情戲碼——他們相愛了。等到我母親懷孕的時候才知道那個人早已有了妻子,然後我母親就回國了,那個人也沒有挽留,只是很鄭重地告訴了她兩個字——等我。母親回國後就把我生了下來,但是從我懂事起,就一直沒有見過那個人。我母親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她一直在等他。一年前,她突然離開家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想她應該是去了美國。」
「所以你才會學經濟,才會想去美國,才會那麼需要錢。因為你一定要去美國找你母親。」她的雙眼漸漸迷蒙。
「對不起。」他看著天花板,淡淡地說,眼神卻深得濃烈。
「我不懂,」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燭火,「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我不懂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他在門那邊沉默。
「問你一個問題好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光的原因,她的臉此時嫣紅一片卻還要假裝鎮定。
「你問。」好熟悉的對話。好像他們每一次講話都有固定的模式一般。
「你喜不喜歡我?」
他手一頓,罐裝的咖啡灑了大半。
「不去想你要去美國的事,你喜不喜歡我?」
「你還記得有一次你問我,為什麼要你上台唱歌嗎?」他突然問起她,聲音啞啞的。
「記得。」
「那首歌,是我媽媽談戀愛的時候最喜歡的歌。」
听到他的答案她的臉燒了起來,從心頭暖到了指尖。她深深地笑了,抱著他的外衣,柔柔地問他︰「喂,可不可以唱這首歌給我听?」
他咳了一聲,明顯是被咖啡嗆到了,「為什麼?」
「從來沒听你唱過歌啊。快點唱,要不然我就用蠟燭把琴房燒了。」她笑意盈盈地「恐嚇」他。
「怕了你。」他無奈地搖著頭,卻掩飾不了眼底深深的笑意。他輕輕地開始唱了起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不記得他唱了多少遍,早上六點的時候來開門的人把他吵醒了。對來人說明里面關了一個人,他就站在一旁等著門打開。
一開門,他就看見睡在門口的她,身上披著他的外衣。
「海潮、海潮……」輕輕拍了拍她睡熟的臉,他開始擔心她在這里睡了一個晚上會不會著涼。
她睜開眼看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漾開了一抹明媚的笑。掙扎著想要起來卻再一次坐了下去。
「怎麼了?」他提著她的琴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我腳軟。」她可憐兮兮地說。
「拿好琴,我背你。」把琴遞給她,他背對著她將她背了起來。
她摟緊了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我可不可以跟其他人講,你是我男朋友?」
明知道理智上不應該答應她,但是他還是陷了下去,「隨你便。」
一首曲子在兩個人的指尖劃下了句點,贏得了一片掌聲。
易揚和魏行薇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琴房的門口,兩個人各靠著門的一邊,彼此雖然互看不順眼卻仍是揚著笑看著眼前剛練完琴的兩個人。
「海潮丫頭,這下不用擔心沒人和你練琴了吧?」易揚懶洋洋地問。
「錯!海潮是不用擔心又被人臨時放鴿子。」魏行薇義正詞嚴地「糾正」易揚的話。
「魏行薇,你今天是不是想吵架?」易揚冷笑著說。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每次一見面就跟吃了炸藥一樣。」章海潮站在兩個斗雞的面前,無奈地說。
易揚看見了章海潮立刻眼楮一亮,一把摟過她,「海潮,你究竟看上姓沈的哪點了?我追了你半年都沒結果,只一個月的時間就和他跑了!」
章海潮一怔,臉微微地紅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听不懂?」魏行薇劈開易揚摟著章海潮的手,把她拉到一邊逼供,「海潮,你可以啊!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連什麼時候談的戀愛都不告訴我,而且對方還是沈靖和!」
章海潮眼楮望著天花板,一臉的無辜,「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魏行薇剛要發難,沈靖和突然輕咳一聲,「不如這樣,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
「不好。」章海潮第一個出聲反對。
「好。」
「好。」稀奇!一向不對盤的易揚和魏行薇竟然在這個時候意見難得地統一了起來。
「走了。」沈靖和拉著一臉不情願的章海潮走了。
四個人笑鬧著吃完了一頓便宜卻豐盛的晚餐。吃飯的時候易揚和魏行薇依舊斗嘴不斷,笑料不斷。沈靖和的話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微笑著听大家講話、幫章海潮遞調味料。章海潮今天晚上有些心事,但仍打起精神跟著易揚和魏行薇一起胡鬧。
一頓飯,就在這樣的笑笑鬧鬧中結束了。
「不開心?」沈靖和一邊走一邊問。
「沒有。」她搖了搖頭。
「今天你練琴的時候差點走音。」他看著她,表情雖然看不出有什麼波動,但是她知道他在關心她。
「真的?」她嘆了口氣,「我居然沒有發現。」
「跟你玩個游戲?」到了她家樓下,他突然和她說。
「好啊,什麼游戲?」她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
「你回去以後,看看身上有沒有多什麼東西?」
「我身上會多什麼東西?」她挑眉好奇地問。
「自己找。」他淡笑著把小提琴遞給她,「上去吧,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突然之間心情好了很多,她笑著和他道了別就上樓了。月兌下圍巾手套和外衣的時候,她很認真地檢查了每一樣東西,可是並沒有發現多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不會是逗我玩吧?」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了琴盒,突然間她被琴盒里出現的東西抓住了視線。
千紙鶴!
琴盒里堆了很多的千紙鶴,五顏六色綴滿了她整個眼楮。好漂亮!她輕輕地捧起來,有多少只呢?她一只一只從琴盒里數出來,這些紙鶴雖然很小,但是看樣子數量蠻多的。
「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等數完最後一只的時候,琴上躺著的小卡片也浮在了眼前。上面只寫了一行六個字——
海潮,生日快樂!
今天是一月二日,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她並沒有告訴他今天自己生日,可是他卻知道。心里被暖暖的氣息漲得滿滿的,他總是這樣,什麼話都放在心底,就連向她說生日快樂都要這樣迂回。
心有些不甘地想打電話騷擾他,卻在拿起電話的時候遲疑了一下,然後縮回了手,她一臉的不甘,「算了,明天你要考試,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