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軍此時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這一晚在蒙古邊境上扎了營。楚琴淵此時還是監軍的身份,自然還身在軍帳。一路上有林滔相伴倒也無事。
此時已經到了後半夜,除了巡營的士兵外,其余的人早已睡得沉了。只見一條黑影剎那間極快地閃進楚琴淵的軍帳中。在外的眼楮竟然在黑暗中異常的明亮。他進來的時候悄無聲息,竟然靜得連呼吸都幾乎沒有。
他看了眼床邊的輪椅和桌上的琴,再看向床上人影時眼微微地泛著寒光,也不見得怎麼有殺氣,只慢慢走進了床邊徑自端詳了一會床上的人。突然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就向床上的人刺去。這一手既快又準,出手之間完全不留余地。
他一匕首下去,十分自信可以一擊即斃。料到楚琴淵沒有了生息之後,雙眼隱隱地泛出種種情緒︰不忍、不得不、卻又無可奈何。
他抽出匕首轉身要走,突然被一股力拉住手腕。他凝神一看,卻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手腕上被繞上了一條繩子。他心中大驚,轉身往床上看去。只見一個男子坐在床上,他遠沒有楚琴淵的淡然;相反的,他身上有一種沙塵的味道,仿佛行過幾萬里的路一般。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卻依舊可以感覺得出他的清拔超越和瀟灑不羈。一身寬大的長袍益發襯得他空靈不凡起來。
此時那男子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把排簫,卷住刺客手腕的正是他排簫上的穗子。他眉宇之間似是在笑。
刺客大驚,竟然連自己什麼時候被對方用穗子繞住的都不知道。
拿著排簫的男子笑道︰「你服是不服?」听聲音仿佛比楚琴淵要稍大一些,話語間卻滿是狂放。
刺客悶聲不答。
那男子朗聲一笑,劃了折子點了蠟燭照到刺客眼前︰「林大俠,久仰了。」
話音一落,林滔那雙灰色的眸子閃出驚訝,然後一把拉下蒙面的黑布也笑了,拱手道︰「讓公子見笑了。」他一見對方儀表堂堂風流不羈,儼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那男子也笑著拱手,「好說,在下楚門楚清辭。」
林滔一驚,他到楚門幾年從來沒有見過這位二公子,沒有想到竟然在此時此刻見了。遂問道︰「琴淵呢?」
楚清辭哈哈一笑,「難道他還要在這里等著你來殺?」
林滔倒也瀟灑,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他什麼時候知道我是來殺他的?」
楚清辭道︰「我不知道,只是照他信中所說的做。」他這個人一派狂放心思,自小極疼行動不便的楚琴淵。這次楚琴淵有事相求,他自己正好在蒙古附近,至于原因是什麼他也不想曉得。
林滔想起日前楚琴淵叫他送的那封信,當即叫道︰「原來竟是我親手把你請了來。這個琴淵什麼時候這麼多的心眼了!」他此時失手也不著急,反倒心情輕松,益發地玩笑起來。
「二哥,你放了他吧。」兩人說話之間楚琴淵已然推了輪椅進來。
原來楚琴淵料到以淮斟的個性,忍到現在已是極限,況且蒙古實在是一個好下手的地方,如果林滔得了手只一味地推給西塞人就行了。他自知以自己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活著離開蒙古,所以寫了信叫楚清辭來幫他。
這些日子楚清辭一直跟在楚琴淵身邊,竟是無人發覺,可想他武功之高。再者,林滔並不真想殺楚琴淵,只是出于無奈,他剛才的那一下如若真的刺在了楚琴淵身上,定會當即斃命倒也免了一番掙扎的痛苦。
楚清辭起身衣袖一拂卷走了穗子,連帶著林滔手里那把匕首也一並收了去。林滔本可以輕易不讓他得手,只是他已不想掙扎就隨他去了。
等到楚清辭走後,林滔看著楚琴淵嘆了一口氣,「幸好你沒事。要是今夜我真的得了手,只怕會懊悔一輩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楚琴淵平靜地道︰「本來你都做得很好。只是我素來對親人以外的人都有戒心,加上我始終覺得你投身楚門並非為了‘淡出江湖’這麼簡單的道理。
「然後,我們六年前去長安的時候,你說要拜訪一位老朋友。你的右膝和鞋底的泥土和皇宮里養花的泥顏色一樣。皇宮里的那種泥是專門供皇家養殖固定花種的土,尋常人家哪里用得了?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是什麼地方可以有這樣的土,又是什麼人可以讓你單膝跪地。這個人的身份一定尊貴無比。
「後來現在的靜睿王妃曾暗示我,要我小心身邊的人。那個時候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人。我一想便知︰你定是受了靜睿王的命令才跟在我身邊。」
林滔也不沮喪,神色自若道︰「我這樣小心,竟敗在了這點泥土上面。」
楚琴淵自若道︰「我也知道你並不想殺我,否則依你的武功怎麼會到現在才下手?」
林滔嘆了口氣,「沒辦法,靜睿王對我有恩。而且我不想再涉足江湖,所以依照他的命令待在楚門和你身邊也是一個不錯的折中之法。」
楚琴淵微微一笑,「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林滔道︰「沒有什麼打算。走到哪里算哪里吧。」他反正也是一副懶散脾性。
楚琴淵問道︰「你還想待在楚門嗎?」
「想!」林滔很肯定地點頭。他倒沒想到自己剛才差點殺了人家四少爺。
「那就隨我一起回去吧。」
「啊,」林滔一呆,這才想到剛才刺殺楚琴淵一事,「這怎麼可以,我卡在你和靜睿王中間也不是個事啊。」
楚琴淵淡掃了他一眼,「我自有辦法讓靜睿王不再想殺我。」
「那好!」林滔放心了,但是想到他們正在回長安的路上,又道,「你這樣回長安沒有關系嗎?」
回長安?楚琴淵笑得有些漠測,「我們不回長安了。我今日已辭去監軍一職,我們回杭州。」
這個提議林滔當然覺得好,只要不讓他見淮斟他去哪里都是無所謂的,他也不喜歡被人掐著要害的感覺。
于是楚琴淵和林滔天亮時候離開了大軍,徑自趕了馬車朝杭州的方向走。起初楚清辭還和他們一起走,等到快進杭州的時候他突然轉了方向,再也不見人影了。
「你這位二哥脾氣比我還怪。」林滔道,「眼看快到家門口了竟然掉頭就走。」
楚琴淵道︰「我二哥素來在一個地方待不了多久。他還有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進了杭州,林滔問道︰「接下來呢?我們干什麼?」
楚琴淵微微一笑,「接下來,我們等人。」
王爺,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長安了。我讓佑蔭轉交給你的一共有三份東西。一份是皇上百年之後將傳位給你的詔書,一份是皇上給你的聖旨和傳國玉璽,再有就是我給你的信。
看了皇上的傳位詔書,我想你應該明白︰你真實的秉性,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皇上其實都了然于心。其實皇上才是真正的贏家。
看到皇上的聖旨,你就該明白其實皇上對于楚琴淵的身世一清二楚,甚至對他更是憐惜,所以他才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他,讓他來決定你究竟適不適合擁有天下。
聖旨上最後一句︰若你殺了楚琴淵,那麼第一封詔書就無效。我留給你的這封聖旨是我拓寫下來的副本,真正的聖旨我帶走了。想必王爺也很清楚我這樣的用意。
寫這封信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起我們之間的仇恨,想起和你相處的種種,又想起佑蔭;我突然發現把皇上的詔書留給你,也許是對你最好的報復。因為一個帝王最難以忍受的是終生寂寞。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太了解其中辛苦。用這樣的方式來報復你,已經了了我畢生的心願。
王爺,你曾許我三個條件,如今還剩兩個。我這次一走也一並許了吧。
第二個條件是︰放過我和楚琴淵。
第三個條件是︰放過你自己,好好待佑蔭。
從此世間再也不會有蝶悱惻這個女人。
王爺,記得你以前問過我的名字——我叫莊月華。
晚秋的一天早上,杭州渡口停靠了一艘漁船。一個女子從船上下來立在碼頭,只見她白衣勝雪貌若傾城,長長的頭發只以一把牛骨梳固定,腰上系著一塊美玉,一手拿簫,顧盼之間神采翩翩。一雙丹鳳眼盈滿了笑意,備添嫵媚。
這女子一下船便問清了楚門的方向,當即雇了一匹馬騎上便走。饒是偌大的杭州城也沒有見過如此不凡的女子。
她一路打馬來到楚門門前,敲了門笑道︰「小女子姓莊,與四公子是故友。此番專程來訪,盼請一見。」
……
這一年冬,皇帝駕崩新皇登基,年號靜睿。自此中原一統。
新皇登基後肅清吏治整頓朝風,廢除舊制大力革新。五年之後海內太平,少有禍亂。往後,數十余年東陵全國政治清明富庶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