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草原一望無邊。本應該是屬于藍天白雲,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廣闊;可惜接連幾個月的烽火硝煙使這份廣闊的空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吶喊、犧牲和逐漸被血沁紅了的草原。
西塞、東陵各自在蒙古境內屯兵數十萬。仗打了快三個月,雙方依舊僵持不下,幾次試探下來各有輸贏也都各有損傷,形勢似有越繃越緊之勢,雙方一決勝負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淮斟軍帳中幾個將軍正在和他一起議事。商議的重點是如何對付西塞守蒙古赫連邱。赫連邱是當今西塞大汗的弟弟,且是個能征善戰的宿將。因為他,讓東陵軍屢次受創。
會議結束後淮斟一個人走出了軍帳,一根馬鞭在手邊走邊考慮事情,神色難得地嚴峻了起來。
入了夜的草原上有些冷,卻難得有短暫的平靜可以讓人好好欣賞一下這里的廣闊。淮斟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看見了面前的楚琴淵。舉步向前,「這麼晚了還沒睡?」
楚琴淵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這三個月來他幾乎天天和淮斟待在帳中,卻和他依舊不冷不熱……
淮斟看著楚琴淵,目光很深。他自詡從沒有看錯過人,可是楚琴淵卻總是讓他琢磨不透。楚琴淵的淡定,反而令他覺得危險和——害怕?自嘲地笑了笑,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忌憚一個人的時候。喉頭滾了幾次,仍是壓下說話的沖動。
「這場仗恐怕會僵持到冬天。」楚琴淵倒先開了「口」。晚風吹起,揚起了他黑色的發和白色的衣袖,有一些遠離塵囂的空靈。
淮斟笑了,「你果然是聰明人。每次和你說話都會讓我想起悱惻,她大概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
悱惻?這兩個字硬生生將他從半空中拉回塵世。
面無表情,他毫無痕跡地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是娥眉月。不知道此刻的她在長安做些什麼?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高興了就去听戲,然後在江邊的船上喝一晚上的酒?
「你我都清楚,這場仗如果打到冬天,整個蒙古草原的草都會枯黃,到那個時候人的糧倒是有,可是馬就麻煩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冬天之前結束這一仗。」商量的話語直到出口才被發覺,淮斟因為自己的失言有些氣悶。他做事何需和他人商量,尤其是眼前這個人。
「要除去赫連邱很難,而且眼下最要緊的是蒙古各部。」楚琴淵的琴聲此刻听起來格外的「脆」和「冷」,「和西塞的這場仗,把不少蒙古各部夾在中間。如果能夠收服蒙古各部,未必不是在另一方面的勝利。」
淮斟一面細細地想一面緩緩地說︰「一方面︰赫連邱那邊,我們在想好怎麼除去他的辦法之前就只能等他們自己內亂。另一方面︰前幾個月西塞為了收服蒙古各部不惜用重兵,每侵吞一個部落便大規模地屠殺一次。這與我東陵的‘懷柔’計劃剛好相悖,依照我們這些日子的籌劃,收復大部分部落還是有很大勝算的。就是當今蒙古部落中最大的一支——古列廷,它也是最頑抗的一支,要想兵不血刃收服它只怕有些困難。」
楚琴淵漫不經心地「道」︰「如果清晨有大霧會怎樣?」
淮斟先是一怔,極快地明白了楚琴淵的言下之意,一抹喜色染上眉梢,「你確定這幾天清晨會有大霧?」
楚琴淵示意了下夜空,「天象如此。」
淮斟立刻翻身站了起來,遲疑地拍了拍楚琴淵的肩,「謝謝!」話音剛落他就提著馬鞭急忙回帳了。
目送著淮斟的身影,他再次抬頭望著月亮︰目光深邃,神情悠遠。一瞬間一些太過沉重的思緒掠過腦海。
自從兩國開戰後,他和淮斟和蝶悱惻之間所有的愛恨情仇似乎都被湮滅在這場戰爭中,似乎只要一上戰場,往日所有的一切皆被國家榮辱、國民幸難給深深取代了,腦海中唯一的念頭只有「國家」二字。
這樣的情感此刻想來是多麼的純粹又是多麼的值得自豪。
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想起長安城里的月色,長安江邊的桃花……
當天晚上,淮斟帳中燈火未熄滅,重招眾將軍挑燈議事直至天明。
第一天早上有薄霧,淮斟派探子打探古列廷部的詳細位置和分布。
第二天清晨,果起大霧。這次的霧大得幾乎連周圍三尺左右的人都看不清,剛好可以作為東陵軍隊的掩護。
天還沒亮透,淮斟便命諸將帶領了軍隊,趁著大霧把古列廷部團團圍住。等到正午太陽高起大霧散去的時候,古列廷部的人才發現自己已然成了甕中之鱉。一時間軍心大亂,人人自危。
第三天,淮斟派人勸降。
第四天,古列廷部汗王呈上降表,歸順東陵。自此蒙古各部三分之二歸順東陵。
十天後,捷報抵達長安。
丞相府內,王佑蔭命人請了蝶悱惻來,兩個人坐在亭子里一邊下棋一邊議論著這次的捷報。王佑蔭持白子,蝶悱惻持黑子,輸贏各半。
「真漂亮!」王佑蔭嘆道,「收服了大半個蒙古,竟然兵不血刃。」
蝶悱惻落了一子,「蒙古長久以來對我們和西塞持觀望態度,這次順利地收服大半個蒙古,該是戰事要有轉機了。」
王佑蔭點頭道︰「是啊。我爹也在說,恐怕離大捷不遠了。就是不知道還要打多久。」她看了一眼蝶悱惻,小心地放下了一子。
蝶悱惻執子不急著下,想了想道︰「要是打到冬天就麻煩了。西塞的都城離蒙古比長安近,如果打到那個時候就難說了。」
王佑蔭抬頭看了看身旁的樹,樹上的知了早已經叫得聲嘶力竭,「這場仗打了三個月了,數數日子就快要中秋了。」
中秋?蝶悱惻笑了笑,「我倒沒怎麼注意快中秋了。」反正她過不過中秋都一樣。
王佑蔭知她想起了什麼,馬上就換了話題︰「悱惻你听說朝中的事了嗎?」
「沒有啊,」蝶悱惻抬頭看著王佑蔭,「朝中出什麼事了?」
王佑蔭皺著眉,「我听我爹說,朝中那些求和派又在上書提議修和,說雖然這次大捷固然可喜,但也要見好就收。而且還列了許多修和之後我國應得的好處。」
蝶悱惻極慢地落了一子,「丞相大人怎麼說?」
「我爹這邊主張的立場很強硬。我爹說,皇上表面上沒表態,但是心里恐怕是希望打下去的。」王佑蔭嘆了口氣,「如果真要收兵議和,這場仗打得就可惜了。」
蝶悱惻皺起了眉,「這件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以前王爺在的時候就懷疑朝中可能有西塞的奸細。」說到這里她心里一陣刺痛,想起了同是西塞細作的祖父,安撫了下紊亂的呼吸她繼續道,「可是沒有證據也就無從查起。」
王佑蔭訝然,「我爹以前也這樣懷疑過。竟然連你家王爺都這樣說,那恐怕是真的了。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我爹。這陣子來我家的大臣也多,我暗中留意一下,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一定告訴你。」
結果兩個人因為這樣沉重的話題最後一盤棋也沒能下完。傍晚的時候蝶悱惻從丞相府出來,已經有王府的馬車在一旁等她了。
和王佑蔭一番談話下來,她滿月復心事地上了馬車。一入馬車天生的敏感開始讓她感覺不對勁。
車內有人!
她剛一張口一把冰涼的匕首就抵住了她的咽喉。定眼看去,只見車內的男子一身黝黑的皮膚,異常的高大。雖然穿著東陵尋常百姓的衣服,可是依然掩飾不了他不如東陵人秀雅的氣質。
一雙眼楮,即使在黃昏的馬車內也閃著熠熠的光——和楚琴淵的溫不同,他是全然獸性的光,甚至還有一點淡淡的綠。此刻那雙眼楮正露著凶光盯著她,她敏感地在壓抑的空氣里聞到一絲血的腥味。
剎那間,剛才在丞相府內的沉重被一絲有趣漸漸沖淡了。她想起了以前自己拿著發釵抵著楚琴淵的情景,在心里期期艾艾地嘆了口氣,人家楚琴淵好歹還有軟玉溫香可抱,她呢?
那男子拿著匕首抵著她,卻在第一刻把她仔細觀察了個遍,得出了一個結論︰尤物禍水。再看她雖被抵著咽喉,一雙萬種風情的單鳳仍暗自顧盼流轉,仿佛很是高興。他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了聲,卻也不得不對她另眼相看。
這個時候馬車外響起了很多人的腳步聲,皆是訓練有素。車里的兩個人靜靜在听,蝶悱惻听到一半看向車內的男子,一雙美眸彎得更厲害了。
突然一些人接近了馬車,為首的一個喝道︰「馬車內什麼人?下來!」
男子眯起了眼,蝶悱惻看戲似的看他準備怎麼辦。突然他取下匕首轉眼間抵到了她的腰上,無聲地暗示她該怎麼做。蝶悱惻甩了把頭發挑開了窗簾,對著馬車前站著的掌管御林軍的馮將軍放軟了聲音道︰「馮將軍,做什麼呢?這麼大動靜?」
她的聲音軟得簡直可以滴下蜜來,那馮將軍素來自夸「憐香惜玉朝中第一」見了這樣的絕色早已七魂飛了六魄半,呵呵地傻笑,「蝶小姐安好?末將奉了聖上旨意來捉拿從皇宮內逃跑的刺客。」
刺客?蝶悱惻心中一沉,繼而捂著胸口一副弱不驚風的樣子,「將軍,您把我嚇著了。現在不可以走嗎?王爺在前線還等著我的信呢。」
她這一嗲,前面的男人連骨頭都熟透了,忙不迭地喝令開了一旁侯命要檢查馬車的人,涎著臉笑著讓了道,「蝶小姐當然可以走,您請。」
「謝謝。」再送去一個醉死人的笑,她命車夫駕車合上了窗簾。轉頭之際已然變了一張臉,冷凝著臉就要掀他的衣服,也不去管正抵著她腰的匕首。
他也奇怪,收起了匕首任她掀開自己的上衣,以全新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女人。
蝶悱惻皺眉看著他胸前正汩汩流血的傷口,傷是刀造成的再偏半寸就傷到心髒了。她打開隨身帶著的布包,一邊找要用的東西一邊道︰「你傷成這個樣子也敢到處跑?」她此刻倒有些佩服起他了,尋常人傷成這樣早痛得暈了過去,他硬是咬牙挺了這麼久,依舊面不改色。
他看著在為自己處理傷口的女人,挑眉道︰「你不怕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塞外的風沙。
「怕你什麼?」蝶悱惻淡道,「怕你是個闖入皇宮的刺客?還是怕你是個闖入皇宮的西塞人?」
「聰明的女人。」他哼了一聲算是贊許,「到底是靜睿王身邊的女人。既然知道知道我是西塞人,為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