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信把向日葵帶回家後無視于父母焦急期盼的目光,徑直把她領到自己的房間,今天,他不會讓任何人再打擾她。
「還疼嗎?」凝視她漸漸好轉的面頰,他的目光中浸滿疼惜。
「不疼了,一點都不疼了!」她坐在他松軟的床上,嗅著屬于他的味道,心頭暖暖的,「對不起,讓哥哥擔心了。」
鐘信沉默了,擔心……是呀,今天他確實被突如其來的擔心沖昏了頭腦。
「哥哥,我已經沒關系了,你睡覺吧,我回去了。」雖然他已經順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學,過著相對輕松的學習生活,但她還是不忍心打擾他休息,更何況今天他累壞了。
「今晚就在這里睡,不許回去!」
鐘信換作命令的口吻著實讓向日葵凝滯,「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反對無效。」他從櫃里拿出一床被子鋪在地板上,為了她,今天他是要打地鋪了。
「哥哥明天要上課嗎?」呵呵,向日葵心中偷笑,她哪里有反對呀,高興還來不及呢!白天受到的滿腔委屈仿佛已經煙消雲散。
「下午。」
「那就好,哥哥,來,坐在這里,咱們聊天吧!」她拍拍床,身體往里挪了挪。
「這樣就好。」說完他鑽進被窩。
向日葵撇撇嘴,很不滿意,「滋遛」一下,她從床上滑下鑽進他的被窩,此舉動驚得鐘信立即從被子中逃出,嚇得他一身冷汗。
「哥哥——」她不滿意地嬌嗔,他怎麼這樣膽小?!
「你、你、你……快回床上睡!」他結結巴巴地說,臉上感覺一陣燥熱。天!她的膽子未必太大了吧!
「哈哈哈哈,哥哥在臉紅!炳哈……」
向日葵肆無忌憚地大笑,笑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听到她爽朗無邪的笑聲,看到她笑得像腸子打結一樣,鐘信終于忍俊不禁,靦腆地笑了。
無意中瞥見哥哥罕見的笑容,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呆呆地盯著他,「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她發誓,哥哥的笑臉是她所見過最美的!
听到她的稱贊,鐘信啞然,面對她的直白,他不知該說什麼。
趁他愣神,她把他推上床,兩個人肩並肩地靠坐著,今天她有很多話要和他講。
「哥哥,媽媽和爸爸吵架的事情……你不要怪媽媽。」她緩緩開口,覺得自己有責任解釋這些事情。
他靜靜地听,沒有開口。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媽媽和爸爸的吵架在我的記憶中變得愈發清晰,他們吵架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媽媽抱怨爸爸回家太晚。」她深深地吸氣,平復心情,每當回憶往事時心里都很難過,「事出有因,由于他們結婚之後,媽媽辭掉了工作,專心在家料理生活,所以她根本不了解爸爸在商場上血拼的苦衷,反而借著爸爸應酬的事情大發脾氣,只要爸爸回家的時間晚了一點點,媽媽就會無休止地數落他,有時甚至動手打他,而爸爸只是一再地忍讓。很多次,爸爸都無法忍受媽媽的無理取鬧,拂袖而去,那時,媽媽又會哭個不停,求爸爸原諒。有一次,我問爸爸是不是不再喜歡媽媽了,他苦笑,只是讓我相信他,他不會做對不起這個家的事情。因為他是爸爸,所以我相信他!」
說著說著,她的思緒完全飄回到了從前,那時的生活片段歷歷在目。
「然後呢?」他問到,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充滿笑容的女孩也會有不愉快的事情。
「然後……然後媽媽並沒有做反省,反而緊緊盯著爸爸不放,在媽媽看來,爸爸不能有一點的私人空間!家里的電話全部由她接听,只要是陌生女人打來的,她都要問個清楚。我為媽媽的愚蠢感到難過,多次勸她,可她根本听不進去。那時,我們三口之家雖然過著相對富裕的生活,可家庭氣氛總是很緊張,空氣中隱藏著濃濃的火藥味,一觸即發。最終,爸爸再也受不了媽媽的怪脾氣,提出了離婚。就在離婚那天,他帶來了一個女人,從兩人的舉動可以看出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不像是剛剛認識的樣子,那時,我的身體好像被電流擊中一般,感覺自己被爸爸欺騙了!他對我保證過不會做對不起這個家的事情,可他卻失信!我好失望,那天我哭得特別的傷心……」
向日葵哽咽了,好像她又回到了令她傷心的那天,頭輕輕枕上他的肩膀,鐘信則為她圍好被子,擦去她臉上滑落的淚珠。
「爸爸媽媽離婚之後,爸爸又來找過我,我不想見他,那時我的心里只有媽媽,為她感到難過,我不能離開媽媽!有一次,爸爸突然出現在我的學校門口,他告訴我他和那個女人結婚了,如果願意,我可以和他們一起生活,他們可以給我一個完整的家。爸爸的話撲了空,我決絕地轉身走了,什麼都沒說,心中對他充滿憤恨,他的第二次婚姻和媽媽的離婚僅僅相隔半年!」
「現在……你還恨他嗎?」鐘信突然開口,若有所思地問,听著她的故事,他的思緒也飄回了那段曾有媽媽的日子。
「不恨了,恨不起來了,看到媽媽現在的樣子,我反而理解爸爸當時的心情。唉,媽媽本來是一個好溫柔的女人,只不過她的骨子中比別的女人多了一點敏感,結果卻……」
她陷入無盡的嘆氣中,緊緊摟住他的胳膊,「哥哥,你不會離開我對嗎?只要有哥哥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望著她明淨清亮的大眼楮,鐘信的目光中浸滿柔情蜜意和深深的傷感,「你……為什麼總是那麼樂觀……」
「因為我是向日葵呀!我只會向著太陽生長,太陽把我照得暖暖的!扮哥,你知道嗎?你就是我心中的那個太陽,我只會為你而笑,為你而哭!所以,請哥哥待在我身邊,把我照得暖暖的,我不會再讓你感到孤獨寂寞!」
她誠懇直率的言語深深震撼了鐘信的心,濃濃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充斥全身。把她緊緊擁在懷里,他親吻著她的額頭,激動之情難以言表。自從媽媽離開後,幸福再也沒有眷顧他,現在,是她把幸福又還給了他,他怎麼能放走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呢!
窩在哥哥溫暖的懷里,向日葵像一只貪婪的貓,拼命汲取他的味道,慢慢地,她湊近他的唇,輕輕地覆在上面。他們的初吻,柔柔的、淡淡的,卻撩人心弦。
良久,他們戀戀不舍地結束了濃情的初吻,甜蜜而青澀。
「哥哥,當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開心。」她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看到他眼中的傷感,她好心疼,決心要把他心中所有的不愉快統統趕走。
鐘信雋永地微笑著,輕輕地搖著頭,「我的媽媽,花百合,她真的如百合那般柔美恬靜,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丈夫和惟一的兒子,可是卻無法從丈夫那里得到同樣的愛……」
他倦倦地望著前方,好像要穿透那面牆,「一開始,媽媽就不該愛上爸爸,他們的婚姻純屬為了責任,一份父輩強加的責任。」
「因為某些原因?」她老實地待在他溫暖的懷里認真地听,很高興他能把如荊棘般纏繞著他的心事對她傾訴。
「嗯。」被踫到了痛處,心情沉重起來,他埋首在她的肩上,「我的爺爺女乃女乃、外祖父外祖母他們從高中到大學一直都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大學畢業後都各自創業。也許是命運的緣故,外祖父和外祖母經營的公司雖然規模小但很順利地就入軌了,並且取得不俗的成就,而爺爺女乃女乃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在商場上經過將近十年的模爬滾打,成績也是一般般。更糟糕的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金融危機徹底擊潰了爺爺女乃女乃,他們變得身無分文。」
說到這兒,鐘信深深地嘆氣,「為了能夠幫助爺爺女乃女乃,讓他們重新開始,外祖父希望兩家聯姻,一方面在經濟上可以幫助同窗舊友,另一方面他們認為青梅竹馬的爸爸媽媽理所應當該成為夫妻。錯了,完全錯了,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在爸爸心中媽媽就像是他的小妹妹,不幸的是媽媽卻深愛著爸爸……」
「即便如此,爸爸他為了大人們眼中的期盼,背負著責任地娶了阿姨,對嗎?」向日葵听著他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心都被揪疼。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婚後,在父輩面前他們像一對幸福美滿的夫妻,當然,媽媽是全心愛著爸爸,所以她不用去扮演什麼,而爸爸就不同了,他依舊認為媽媽是他的小妹妹。老人們年事已高,抱孫子心切,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媽媽生下了我。之後,他們的關系並沒有因為我的出生而改變,反而越來越疏遠,爸爸經常以工作繁忙為由住在公司,所以我幾乎是在媽媽的呵護下長大。當我慢慢懂事時,也問過爸爸為什麼不和媽媽在一起,那時媽媽總是模著我的頭,給我一個溫柔的笑容,說爸爸忙。我試著去接受媽媽給我的答案,後來,我發現媽媽對我說撒了一個美好的謊言,直到她生病,爸爸在家里的出現次數才漸漸多了起來。盡避這樣,我對爸爸的做法還是耿耿于懷,甚至有些記恨;盡避這樣,媽媽還是沒能在爸爸的精心照料下停住腳步,她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
向日葵輕輕擦去掛在他眼邊的點點淚滴,她見不得男人哭,因為男人的淚和女人的不同。
「媽媽臨走前,她對爸爸說,她很後悔嫁給他,因為她羈絆了他追求幸福的腳步,但是她又慶幸嫁給他,因為她有一個好兒子……最後,媽媽是在爸爸的臂腕里緩緩合上了雙眼,眼中的淚水順著她蒼白枯瘦的面頰淌下,她走得安詳,走得幸福。」
向日葵撫模他濃密的黑發,安撫他,減輕他的痛苦,「哥哥,你恨爸爸嗎?爸爸他不是壞男人。」她試圖化解他們父子之間的隔閡。
「其實,事情的真實情況都是爸爸告訴我的……對他,有期盼、有遺憾、有失望、有恨、也有愛。」
痛苦被一瀉而盡,鐘信感覺心中不再有堵塞,一股前所未有的釋懷將他籠罩,他收起哽咽,突然捏上她圓圓的臉。
「喂,你在干嗎?!快放開手!再捏下去會越來越圓的!」她啪啪地拍打他那死捏著她的臉不肯罷休的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和她的臉過意不去?!
「呵呵,好有趣的臉,我早就想捏了!」看著她被捏得變形的臉,鐘信開心地笑了,這個笑不僅僅來自于她,更是來自于那顆逐漸被叩開的心。
自從和女兒發生激烈的爭吵以後,芮雅認真做了反省,但並沒有按照女兒的意思去看心理醫生,因為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心理疾病,所有的爭吵只不過是情緒的一時失控造成的。
經過一些日子的冷戰,向日葵發現媽媽對爸爸的態度有了好轉,雖然有時還會不經意流露出神經兮兮的緊張感,但沒有原先那樣強烈。
家,又恢復了平靜。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一名高中三年級的學生,擺在眼前的目標就是考入哥哥念的大學!那樣就可以和他無憂無慮地漫步在大學校園中,享受甜蜜和快樂。
「哥哥,這些題怎麼做?好難哦!」她捧著書來到鐘信的房間,為了能考入他所在的那所重點大學,她抱著死拼的信念學習。
鐘信不費吹灰之力便解決了她口中的那些難題,「懂了嗎?」
「嗯!扮哥好厲害!」
她伏在書桌上做練習,完全浸沒在題海中,無暇顧及在一旁默默注視著她的鐘信,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不知不覺間已經凌晨,向日葵揉揉眼楮,拖著沉重的腳步準備離開。正當兩人吻別之際,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柔情蜜意,兩人靜默地听著從門外傳來的令人不舒服的聲音。
「你撒謊!」芮雅的大喊大叫再次驚擾了平靜了些日子的家。
「芮雅,你要我怎麼說才肯相信?!真的是因為同事心情不好,我才去陪他喝了幾杯酒,消消愁!」鐘良無奈地解釋,心中對這樣的解釋感到厭倦與疲憊,為什麼妻子總是把他想歪?為什麼總是不相信他?
他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因為那次失敗的婚姻,他毀了一個好女人,那是他永遠都無法彌補的過錯!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愛的女人,又幸運地把她娶回家,可萬萬沒有想到婚後竟會落到這般令人無奈!
「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合伙騙我!同事借酒消愁……哼,我看是你自己消愁吧!」芮雅冷笑著,烏黑的大眼狠狠地瞪著丈夫,「渾身的酒臭味,酒後亂性!我沒說錯吧,男人都是一個德行!」
鐘良失望地瞥了妻子一眼,什麼都不想說了,拿起外套準備離開這個令他疲憊的家。
「你去哪兒?」她上前揪住丈夫的胳膊追問。
「借酒消愁。」他淡淡地說,卻狠狠地甩開了妻子,此時他已沒有了怒火,失落與沮喪糅在一起佔據了整顆心。
「不許去!」芮雅沖出家門,拽住離開的丈夫,現在,她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頭腦中充滿丈夫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歡娛的畫面,完全陷入了自己編織的迷網中不能自已。
「芮雅……我們離婚吧。」鐘良再次甩開了她的鉗制,冷冷地走了。
「離婚?這輩子都別想!」她失去理智地大喊,殊不知驚醒了多少夢中人。
家,應該是充滿溫馨的,能讓人卸下所有疲憊和包袱的空間,可是他的家卻充滿令人窒息的壓力!鐘良堅定了離婚的念頭。
靜靜地听著父母的爭吵,鐘信的始終沒有松開懷里黯然神傷的小人兒,把她摟得更緊。父母的爭吵令向日葵不安與失落,本以為媽媽不會再這樣不可理喻,可事與願違。
雙臂緊緊地環著他的腰,一想到父母有可能離婚,她就把他摟得更緊,「我死也不想和哥哥分開!」
「沒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他深深地吻上她的唇,吻去她所有的不安。不管別人是聚是離,都與他們不相干,他只會執著地把她擁在懷里,聆听她的聲音,凝視她的笑容。
第二天,鐘良下班回家,目的是回來取些衣物之後再回公司住,他想讓妻子冷靜地考慮離婚這件事情。
當他步入家門後,一陣飯菜香飄過來,順著香味,他看到了擺滿一桌的飯菜,都是他愛吃的。
「親愛的,你回來啦!我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趁熱吃吧!」芮雅解下圍裙,笑盈盈地說,完全沒有昨日的瘋狂。
有那麼一刻,鐘良被妻子的行為感動,他甚至閃過放棄離婚的這個念頭,繼續和她生活,但一想到她捉模不定的脾氣秉性就立刻清醒起來,他是一個理智的人,不能被擾了心。
「我拿些衣物,還要回公司。」
幾秒鐘,芮雅的笑容僵在臉上,轉而又是愉悅的口吻,「先吃飯吧,我特意為你做的!」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又為他添上滿滿一碗米飯。
妻子近乎強迫的熱情使他不得不留住腳步,緩慢拿起筷子,遲疑片刻又將它放下了。
看到丈夫的動作,芮雅再也笑不出來了,眼楮酸酸的,哽咽著,「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我知道自己錯了,鐘良,我是愛你的!原諒我吧,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發脾氣了!」
「芮雅,在這一年的婚姻生活中你的喜怒無常令我失去了最後的耐心。」他不敢相信她虛空的保證,如果這段婚姻生活硬是要繼續下去,惟有彼此備受折磨。
丈夫的話深深刺疼了她的心,芮雅的眼淚奪眶而出,「不論我怎樣說,你還是會堅持離婚,對不對?」
這是她對丈夫最後的期盼,可得到的是丈夫毅然決然的點頭。
「好吧……既然你已經不再愛我,那就離婚吧。」
芮雅只感覺自己的一顆濃濃的愛心被蹂躪,被撕碎,望著丈夫的堂堂儀表,想到他那毫無回旋余地的態度,突然,所有的不甘與委屈化為一團深深的憤怒,為什麼她的愛到頭來總是一場空?為什麼所有的男人都要背叛她?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在自己混亂的思維中越陷越深,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氣和怨氣向她籠罩,重重地壓著她,令她透不過氣,難以忍受。
鐘良本想勸慰她,但當看到她那怔怔的眼神時就打消了念頭,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的,她完全听不進去,「我先走了,明天再來。」
凝望丈夫高大的背影,芮雅緊緊咬著嘴唇,牙齒陷入唇瓣卻不知疼,眼中燃燒起兩團愈烈的怒火,這怒火又挑弄著她緊繃的神經。突然,她飛奔向廚房從案上抄起鋒利的菜刀直沖向鐘良,怒火似洪水般沖毀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啊!」一聲淒厲的叫聲撕破寧靜的午後。
一刀、兩刀、三刀……芮雅緊握菜刀朝早已躺下的人一刀一刀狠狠地砍去,惡狠狠地咒罵,血光四濺,剎那間血流一片……
就在鐘良猛然感覺心髒劇烈地穿心疼痛時,他根本來不及思考,任由血液從身體中噴出、任由力氣從身體中抽走、任由眼皮一點點沉重,就在陷入黑暗之際,他隱約看到歸家的兒子,想叫他離開卻叫不出聲,霎間,黑暗完全吞沒了他。
鐘信怔怔目睹倒在血泊中已經咽氣的父親,目睹面目猙獰的芮雅發瘋般地用菜刀猛砍爸爸已經不再動彈的身體,扎眼的鮮紅,充斥了他的雙眼、封住了他的喉嚨、割斷了他的思想、鉗制了他的腳步,他好似溺死在鮮血中,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僵直地杵在家門口,瞳孔中映出一個嗜血般的女人瘋狂地砍著一個早已血肉模糊的身體。
刺耳扭曲似鬼叫的笑聲漸漸弱下來,當鄰居們怯生生地趕來時,看到的是一個早已斷氣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一個從頭到腳染血痴笑的女人和一個動都不動倚門而坐在血泊中雙眼圓瞪的男孩。
當向日葵再次出現在鐘信面前時,她那殘存的意志力完全崩潰,顫巍巍地摔在地上,在醫生和護士緊急護理下才恢復意識,她拒絕護士的攙扶,跌跌撞撞地步向鐘信的床邊。
鐘信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角,空洞的雙眼呆滯地盯著地板,強烈的驚恐使他本來就蒼白的面色蒙上一層慘白。此時,即使是他最最心愛的向日葵在身邊,他依舊如同死人一般渾然不知曉。
「哥哥、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向日葵啊!」她抖著嘴唇,反復撫模他冰冷的面頰,可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雙唇緊閉,盯著地板。
「哥哥,我是向日葵,你怎麼不認識我了?哥哥,你看看我!」她跳上床大喊,硬是將他的臉扳過面向自己,但他那烏黑的瞳孔動也不動一下。
看到鐘信完全是一副活死人的樣子,向日葵感覺四肢麻木,身體中的力氣被全部抽走,胸中變為真空,窒息感猛然襲來。
天,塌了。
任由自己癱軟在他的身上,淚水如瀑布般在臉上奔流。無助、無助,還是無助!沒有人能夠幫助她,她是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
醫生和護士慢慢退出,留下兩人在清清冷冷的病房。
哭著哭著,眼楮干涸了,她累了,擁著呆滯的鐘信靜靜地坐在潔白的病床上,頭腦中閃過之前幾個小時幾乎令她發瘋的片段。
接近黃昏時,她被警察告知家中發生了事情,需要她配合調查,當時條件反射地認為警察搞錯了對象,簡直是胡鬧!可當繼父冰冷的尸體出現在她面前時,身體中好似經過一束高壓電流般麻木僵硬,更加不祥的預感迅速泛濫開來,她意識到後面有更加難以承受的事情等著她!顫抖地在認尸報告上簽名,筆卻一次又一次從手中滑落,好半天才歪歪扭扭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在警察的陪伴下,她來到了一家以治療精神病而聞名的醫院,警察說她的媽媽和哥哥在這里。
媽媽,向日葵第一次恨她,深深地恨她!
越過玻璃窗,她看到一襲病服的媽媽安靜地牢牢地被銬在床上,警察說醫生已經給嫌疑犯打過鎮靜劑,她可以進入病房去探視。
嫌疑犯,媽媽成為了嫌疑犯!
向日葵本不想進去,但猶豫再三她還是慢慢靠近熟睡的媽媽。那時的媽媽,安靜地睡著,依稀可听見均勻平緩的呼吸聲,甚至在睡臉中隱藏著難以捉模的淺淺的笑,媽媽在笑什麼?難道她是在得意于對爸爸殘忍的懲罰?還是沉浸在曾經擁有的幸福中?
她俯,抹去滑落的淚水,輕輕地在媽媽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她恨媽媽,因為有愛才有恨,她不能原諒媽媽對繼父犯下的罪行,更不能原諒媽媽讓無辜的哥哥受傷!
轉身離開了令她窒息的病房,從醫生口中得知媽媽患有自律神經系統平衡失調癥。歇斯底里神經質人格傾向顯著,而且伴有應激性障礙,如果病癥發現得及時還可以通過催眠暗示療法和認知療法治愈,但現在治愈的幾率幾乎為零,而且不久後就會被轉到關押精神病犯人的特殊病房。
媽媽成為了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她的余生將會在這個蒼涼幽靜的病房中沉浸在自己的解月兌中度過……想到這,向日葵要叫,叫不出來;要哭,哽不成聲,眼楮直直地對著媽媽的病房動都不動,將所有的聲音悶殺在酸痛的喉嚨里。
夜已深,她撫弄著鐘信濃密的黑發,親吻他的面頰,這些原本是兩人之間親昵的動作也絲毫引不起他的動靜。他依舊直直地盯著地板,眼中閃著揮不去的驚恐。
「哥哥,我該怎麼辦?」
她掉進深深的痛苦中,明知道應該堅強起來,可是力量在哪里?能夠支撐她的力量正一點點地從身體中抽走,叫她如何將生活進行下去?!心中那永不落山的太陽被突如其來的厚厚陰霾遮去了光芒,她沒有了方向!
把鐘信放平,蓋好被子,他們並肩躺著,緊緊把他摟在懷里給他溫度,不再讓他冰冰冷冷。
從今往後,她要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直到他記起她為止!
「哥哥,我們睡吧,很累了……」
一掬清冷的月光透過樹梢灑在淒涼幽暗的病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