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門口跟程熙分別，駱一風原本該返回宿舍的，走在半路卻突然變線，走向斜前方的圖書館。

圖書館後面是一片花池與滕蔓植物組成的綠植區，正中央幾個搭成「幾」形的水泥柱排成一排，綠色的藤蔓順著水泥架攀抓，正好生長成天然的綠色走廊，走廊兩側是兩排仿原木的石頭長椅，夏天藤蔓生長得繁密而茂盛，區隔出一個半私密的清涼空間，向來是校園情侶們夏日最鐘愛的幽會地。

罷剛下過暴雨，石椅還濕漉漉的，兩個穿著有些另類的男生的大腳隨意地踏在上面，圍著一個背靠水泥柱的高大男生。

透過蔓條枝葉的縫隙，可以看到那個高大的男生正是葉翔。

「老大，你畢業了之後，現在學校里都沒人能像你一樣鎮住大家，前陣子七中的人還來挑釁，就欺負我們沒有老大啊。」看起來較幼稚的男生說著，是葉翔高中母校里還沒畢業的兄弟，花名小四。

「你們也太沒用啦，離開老大就任人欺負啦？現在我們學校，人人都想當老大，該死的，看誰能比老子狠！」看起來較大也很具凶相的男生狠狠地把煙蒂按熄在長椅上，再隨手一丟，是與葉翔同級，畢業後流落到三等專科學校的兄弟，喚做阿彪。

斑中母校里跟著葉翔叱　風雲的兄弟，要不就是還沒畢業，繼續過著逞凶斗狠的生活，例如小四；要不就是畢業了，流落到不知名的專科學校去，例如阿彪；再不就是走上社會開始工作，無外乎就是這幾種出路，當然也不排除個別混得太超過、太忘我，不小心混到少管所里吃免費皇糧的，像葉翔這樣進入正規的重點大學成為「國家未來棟梁」的，豈止罕見，簡直是絕版了，更何況他還是不良少年們的頭頭，難怪當初高考分數下來，全校上至校長下至小弟下巴全都跌到腳面上拾都拾不起來。

葉翔也不插話，帶著漫不經心的表情，任曾經的兄弟們抱怨現在的生活，順便回憶過去的「美好」生活。那段在學校里當老大，兄弟前呼後擁，同學人人懼怕的時光也不過就是一年前，現在想來，卻似乎是很遙遠的記憶了，遙遠得，簡直有點想不起來。

可是，卻並不懷念。

「老大，你現在是怎樣？不會變成好學生了吧。」

兩個人自說自話夠了，一同看向不發一言的葉翔，隱隱覺得老大跟以前不一樣了，哪里不一樣，卻也說不出來。

葉翔抬頭看看天色——

「走吧，難得你們來看我，找個地方，我請你們吃飯。」

「不用你請啦，我帶了個兄弟過來，是市里的，已經叫他去訂館子了，吃完飯，還有一場架打……」阿彪邊走邊說，差點直直撞上前頭葉翔的背。

「有架打？」葉翔側回半個身子，詢問。

「是啊，跟我一塊回來的兄弟以前的仇人啦，這次回來，正好順便替他報仇。」

「你是說，你這次來是為了替別人打架報仇，有時間才順便過來看看我？」葉翔緩緩地說，眼微眯，透著危險的光。

糟！老大動怒了。阿彪急得亂擺手，「不是啊，是為了看你才來得，打架才是順便的嘛！」

葉翔上上下下下打量他一眼，目光停在他腰側，不由分說地出手，沒容他反應，一個長長的大東西已經到了葉翔手里。

呵！好大一把西瓜刀！

「啊！」

邊上突然響起一聲驚呼，但里頭其實一點驚嚇的成分都沒有，似乎純粹是為了引人發現他的存在。

「是誰？誰偷听老子說話？」阿彪大喝。

約五米遠處，從樹藤後現出一個瘦長的人影。

「你找死是不是……」

葉翔伸臂攔住阿彪，掃去一眼讓他閉嘴，向前走兩步，認出了那人。

「又是你！」

「原來學校里竟然有黑道老大存在，可真是厲害啊，程熙的男朋友。」重音在後幾個字上，駱一風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譏嘲。

葉翔嘴微撇，不掩目光中的鄙夷。

「只有老鼠才總是從暗處出現，你真是讓人厭惡！」

如被戳穿痛處一般，駱一風眼中突得爆出怒色。

「做了見不得光的事，害怕被人看到嗎？」

「不嫌多事的話，你盡可以去說。」

目光冷冷地僵持片刻，駱一風轉身離去。

「老大，你有女朋友了哦，讓我們見見大嫂好不好？程熙，這個名字有點熟……」

沒容他想更多，迎上葉翔冷冷的目光，讓他想到之前未解決的問題。

「小四，我當初是怎麼說的？」

小四答得很快︰「老大說，打架沒關系，只有兩件事不可以，不可以動刀子只能動拳腳，不可以跟不了解底細的人打，尤其是社會上的人。阿彪，老大是為我們好，你這樣太危險啦！」

「是你現在長本事了，還是我不再是你們老大了，我的話就可以當屁放掉？」

葉翔手里那把西瓜刀晃啊晃的，晃得阿彪冷汗都流下來了。

「老大，我真的只是想來看你才來的，不是有意惹你生氣，你永遠都是我們的老大！」

葉翔的目光緩和了一點，把刀遞給小四，「收好，找個地方丟掉。既然來看我，就給我老實一點，走吧。」

晚飯定在一家火鍋城里，剛剛下過雨，客人很少，葉翔、阿彪、小四，還有阿彪的兄弟喚做阿強的，四個人選了個廳里靠邊的位置，吃了還沒一半，便被麻煩給纏上了。

一行八九個男生，看起來也是來吃飯的，經過他們桌旁時，認出了桌上的老相識，就此停步了。

「咦，這不是阿強嗎？」八九個人里頭，以前跟阿強同校的那個阿峰，也就是原來在學校欺壓他最厲害的一個，最先認出阿強來，向著一行人里為首的那個說著，「大哥，是我原來的同學，跟我干架從來打不過我的，嗨，阿強，真巧啊，咱們又見面了。」

「我今天只是跟朋友吃飯，不是回來找你打架的。」阿強站起來。

阿彪偷瞟了葉翔一眼，注意到他臉已經沉下來了，狠狠瞪了阿強一眼，當著老大的面，簡直被他害死啦！

阿強收到阿彪的瞪視，再看看葉翔，慌亂地小聲說︰「老大，還有老大的老大，真的不是我叫他們來的，只是踫巧遇到！」他也不想找死啊，再說對方八九個人呢，他怎麼會這麼倒霉訂了這家館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對方顯然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偏要找麻煩的樣子，阿峰身後的同伴，包括那個為首的大哥在內，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有店員發現情況不太對，都遠遠地觀望，只盼著他們要打架到別處去，別在店里惹出事來。

「是嗎？阿強，還記得上次打架時你怎麼說的？讓我等著，有我好看的，這次你帶了同伴來，不就是專門為了找我報仇嗎？」

阿峰瞟向與阿強同桌的幾個人，在看到葉翔時停了一下，別人都警戒地看著他們，只有他不看他們，徑自喝著杯里的啤酒，看起來不太好惹的樣子，不過他們九個人哩，他再厲害又能樣？還不是乖乖挨揍！

「我說過了，今天不想打架！」阿強抖著聲音，死瞪對方，今天他們人多，好漢不吃眼前虧，有機會讓你好看！

「阿峰，人家看不起你，我看你還是識相點，等人家心情好點願意理你吧。」被阿峰喚做大哥的，有意撥弄著本就緊張的氛圍，引得身邊哄笑一片。

「好啊，就听大哥的。」阿峰嘴里說著，順手拿起桌上的辣椒油，全都倒入火鍋里，然後挑釁地看著阿強。

阿彪突地站起來，警告地瞪著阿峰。

「我們不想惹事，你也別欺人太甚！」

「就欺你，怎麼？」早就在等這句話了，一拳揮過來，直沖阿彪的臉。

拳頭沒有如願打到阿彪臉上，阿峰看著突然以手擋住他拳頭的人，站起來有著嚇人的身高和氣勢，擋住他的拳頭居然連晃都不晃一下。

葉翔輕輕一推，讓他跌到身後同伴身上，隨即輕蔑地笑了，「想打架？好啊，換個大點的地方，老子奉陪。」

「不用換地方了，老子現在就教訓你！」惱羞成怒的阿峰，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把水果刀，威嚇地舉著。

「喝！小四，我的刀呢！」阿彪氣血涌上來，大叫。

「別打架！別打架！」

臂望的店員中有的趕忙跑去打電話報警，幾個強壯男店員慌忙上前來，情勢一觸即發！

同一時間，火鍋城透明玻璃隔開的包間里。

兩個對面而坐的男人本來沒被廳里的騷動打擾，面向門口的中年男人卻因為不經意地瞄到廳里的一個人影，皺起眉頭，低罵︰「混球！又在惹禍了，真是屢教不改！」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轉頭一看，愣了一下，很意外也看到一個認識的，心里也罵一句混球，回過頭來不動聲色的，「張大哥，那是？」

「市建委主任的兒子，他父親跟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搖搖頭，替好友有這麼個寶貝兒子頭疼。

「張大哥，這次的活兒，我免費替你做。」

張姓的中年男子有些錯愕，看他眼神是認真的，疑惑地偏頭看他，「剛剛還為了區區兩千塊跟我斤斤計較的，這會兒怎麼這麼大方？」

「希望大哥替我平了這場風波。」

張姓中年男子眼光瞟向沖突的中心，「那幫男孩跟你什麼關系？」

「學弟。」他無奈地一笑，「拜托大哥了！」

「李飄然啊李飄然，你口口聲聲喊我大哥，卻連兩千塊都不肯讓我，這會兒為了你的學弟倒是大方，好吧，成交！」張姓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站起來走向廳里對峙的雙方。

「很有兄弟意氣嘛！很不怕死嘛！程熙應該還沒見識過你這麼神勇的一面吧？要不要我現在打電話叫她過來，錯過了會很可惜的——還是算了！才流了這麼一點血的小場面有什麼意思，等下回精彩到血流成河，再看也不晚啊！」

葉翔身邊，阿彪和小四互相對看著，不知該不該任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瘦瘦弱弱的學生樣的男生繼續對他們老大風風涼涼的，照以前學校時才不用猶豫呢，早沖他那張俊臉招呼過去了，可是今天情形有點不同，要不是跟他一起的那個男人出現，對方才不會落荒而逃哩，更別提留下二千塊賠償店家損失了，而且老大也沒開口，這種情況讓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哎！

「瞪什麼瞪！害我兩萬塊錢不翼而飛了知不知道？」李飄然看著葉翔瞪成牛眼仿佛在說「你敢告訴她就試試看」的警告眼神，不以為然地把手中的文件直沖他的臉丟過去，「這件事不算完，你得負責善後！」

葉翔看看手中的文件袋，下面貼著一張打印的豎條紙——《東城房地產奧體中心大廈招商網站資料》。

做網站？他哪會呀！

「你放心讓我來做？」他腦子燒壞了嗎？

「我知道你不會，沒關系，我可以慢慢教你，怎麼樣，夠關照你了吧！」陰冷的語調听得葉翔頸後直冒寒氣，這家伙雖然笑著，可是從眼楮里看得出來他真的生氣了，關照？他的關照向來與「悲慘」形影不離，這次氣極了他，他的遭遇恐怕會慘上十倍不止吧！

「謝謝！走！」葉翔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帶著同伴離開。再不走，大概得去派出所喝茶了。

留下李飄然盯著那留在桌面上的水果刀，半晌，小心翼翼地提起來，刀柄沖外遞給邊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店員，後者嚇了一跳。

「幫幫忙，送回廚房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