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醒來時,看到的是滿室雲霧的景象,她迷蒙地低咳了幾聲,才發現是雷拓在抽煙。
「你先去洗個澡吧。」看到她醒來,他掉轉目光望向遠方,仿佛不敢觸踫她的眼神,低頭將手中的煙按熄。
她揉揉惺忪睡眼想伸一個懶腰,卻突然發現自己身無寸縷,沒有穿睡衣,昨夜的記憶紛紛涌入腦海中,她什麼都來不及思考,直接將床單裹在身上沖進浴室。
貝殼形的浴白里已經放滿了熱水,她將臉埋在漂蕩著花瓣的水面下,只想永遠也不要出去見人。
他怎麼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來?
餅了半個多小時,浴室里依然毫無動靜,雷拓不安起來,喊了一聲名字也毫無回應。
林靜她不會想不開吧?雖然不像是這麼脆弱的女人,但是……
他無措地來回踱步,趨向門邊用力拍打,「林靜,你在磨蹭什麼,快給我出來。」
她在滿缸溫暖的水中嚇了一跳,「我、我這就出去。」
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見他,冷若冰霜?嬌弱憐人?大義凜然?她亂糟糟地想著。
「你再不出來,小心我撞門進去。」
「嗯。」什麼臭男人,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話。滿懷委屈地換了便裝走出來,看到他站在浴室門口。
「你沒什麼事吧?」他上上下下打量幾眼,看到她手臂和頸項上的淤青。
他閉閉眼,昨天晚上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下手這麼粗魯。
「當然沒有。」林靜撇開臉。
「昨晚——」他似乎難以斟酌字句,最終放棄般地深呼吸,「沒事就好。」
「這的確是法律賦予你的權利,我沒什麼好說的。我們都是成年人,上一次床不值得大驚小敝。」她虛假地扯出一抹笑,「我的身材比起你那些女朋友可差遠了吧?」
雷拓無言以對。
「那——我們去吃早餐吧,都快十點了。」
「好。」
他牽起她的手腕,卻被迅速地甩開,她像踫觸到了什麼不潔之物,將手悄悄背在身後,「你走前面,我會跟著你去。」
廚子依舊盡心盡力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冷熱咸甜中西兼具,她也依舊沒什麼胃口,漫不經心地挑了幾塊水果色拉。
雷拓吩咐女佣拿來一杯礦泉水給她,「你不是早上要先喝水才有胃口嗎?」
他還會注意這個?她喝了半杯水,發現這個方法沒有作用,「你先吃吧,我不餓。」
雷拓推開面前的餐盤,不悅地將佣人都退下。
「你很想餓死是不是?」從昨天晚上,她吃飯就像喂小鳥一般。
他將沉甸甸的餐刀重重扔在威基伍德鍍金杯碟間,「不必大費周折地鬧絕食,林靜,一把刀就可以送你上天堂。」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幾天,她受到的刺激比前二十五年加起來還要多。
「過來。」
暴喝之下,她無言地趨近,只能在心中祈禱上帝保佑,他不是真的要送一刀吧。
他卻只是讓她坐在旁邊,忿忿然地端起一小碗海鮮粥,一勺一勺地親手喂她吃下去。
林靜不由自主被灌下半碗粥,管家敲敲門走進來報告。
「先生,天依小姐一直在大門外要見您。」
「讓她進來吧,在客廳等著。」他頭也不回地發話,依舊強硬將湯匙塞到她口中。
林靜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絲空隙,「你有事就先去處理吧,我自己會吃完它的。」
他冷著臉將碗遞給她,卻並不起身,仍在原位監視著。
直到海鮮粥終于空空如也,他才面色稍霽,拉著她一同走到客廳。
「有什麼事就快說。」
「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天依微微揚起下巴,挑釁似的迎住雷拓的眼光,「半小時前,二哥已經發了新聞稿,宣稱將所持有的雷宇建設及下屬子公司的股權全權轉讓給你。」
「我知道他會這麼做,不用煩勞你來通告。」
「我來告訴你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需報。」
「上天不管人間的事,我也不相信神明。」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實這還應該感謝你。否則我也不會想到二哥他和父親沒有血緣關系。」
「所以你連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的清譽都不放過?你明知道二哥他最重視自己母親的名譽。」她的嗓子有些破聲,悲戚地看著這個和自己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哥哥,這個她曾經信賴、尊敬,甚至是同情過的哥哥,這個如此陌生的哥哥,「人的物質享受是有限的,金錢對你真的比什麼都重要嗎?你真沒有感情。」
如果真沒有感情多好,他垂下眼,「這于你有什麼不好呢?二哥退出雷家,才有可能和你終成眷屬。你真的不想和他名正言順在一起?」
「以前我也這麼想。」天依閉閉眼,「可是現在我懂了,愛一個人是希望他快樂。」
雷拓有些不耐,「你到底要來這里做什麼?」
「我來警告你二哥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自己小心。」她沉默很久,轉身向外走,在玄關門前低低地說︰「不論如何,你永遠是我的哥哥,我希望你幸福。」
他恍若未聞,「送客。」
天依走後,他把林靜送回到她原來住的那套公寓。
坐在起居間的沙發上,他的神情異常嚴肅地對林靜發話︰「我們談談吧。」
「你說。」
「我不會和你離婚,除此之外,你可以得到一切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信用卡,司機,或是雷太太這個名號,都可以繼續使用,我不會來打攪你的生活。」他一直沒有看她,怕看了之後,會無法把話說下去,「如果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
扔下最後一句,他打開門離去。
林靜疲倦地站起身,覺得這個簡單動作似乎耗盡全身的體力。窗台上有什麼東西在反光,深深刺痛她雙眼,呵,是那枚所羅門王的戒指。
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究竟要多少勇氣與決絕,她才能輕松地將手抬起,揮一揮衣袖,同過去瀟灑作別。
這場荒謬的鬧劇終于收場,她卻俯在窗邊,失聲痛哭。
結婚一周年是紙婚。
林靜自顧自地笑起來,拿鑰匙打開公寓的大門。今天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不,應該說是昨天——現在過了凌晨十二點,又是新的一天了。
紙婚呵,像紙一樣輕薄的婚姻……
客廳里燈光溫暖地亮著,她驚訝地望見沙發上垂眸靜坐的雷拓,「你——你怎麼來了?」
「不歡迎嗎?可惜我才是房產證上的戶主,真是抱歉了。」他心情不佳地挑釁。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她放下皮包,「你不是把我流放到這了嗎,怎麼,不會是要陪我一起發配邊疆吧?」
邊疆?他微微擰眉,這里有這麼不堪嗎?「不喜歡這里就換套房子。」
「我剛才開玩笑的啦,」但顯然不怎麼好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臉色,「要不要喝茶?」
她還真當是招呼客人一樣對待他。
「你去哪里了?」
「我去見個網友。」
「你還有這種無聊的興趣?」
「閑著也是閑著嘛,他很有意思,是搞游戲軟件開發的。」林靜用一種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語氣閑談,「我們還一起看了孟婉主演的新片呢,呃,她氣質真清純,像天使一樣,」孟婉正是他最新的緋聞女友,玉女派影星的後起之秀,「有機會送我幾張她的簽名照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是比你可愛得多。」
捧著水杯,似笑非笑,她心中卻一陣刺痛。
環顧房間里凌亂的小說,零食,未完成的一幅拼圖,他澀澀地評價︰「看起來你過得不錯。」
「沒有你過得好吧,雷總裁。」
餅得好嗎?他又垂眼,毫無動靜地沉默,仿佛深思,又仿佛出神。
登上了事業的最高峰,但自己卻只覺空虛。
「財經新聞里說,你接手得很順利。」不知道有沒有她不鬧離婚的功勞在內呵?
「嗯,那些老董事們以為我是個傻瓜。一心想自己多撈些好處,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那——恭喜你了,終于如願以償。」
而我們的距離,漸行漸遠。
拉開落地窗,春風拂面輕盈溫柔,和他在同一空間里會讓她覺得壓抑。
「你為什麼喜歡看窗外?」
她愣了一下,「不是有人說生活在別處?」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他走到她身邊,「也有人說,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一陣尷尬,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能勉強微笑著席地坐下,繼續砌那張未完成的拼圖。
手中握著一片煙紫,看了半天,不知道應該放到哪里,她正準備放下,卻被他接過,馬上安插在了合適的位置。
拼了幾片,他突兀地開口︰「孟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我們公司新樓盤的形象代言人。」
她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繼續手中的拼砌動作。
他眼光很準,幾乎每片都能迅速找到對應的位置,圖案漸漸成形。
「你恨我嗎?」
她只反問︰「我為什麼要恨你?」
「我常常想,如果你不認識我,可能會幸福得多。」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我覺得現在過得很好。」她輕松揮揮手,「有錢有閑有自由,很好啊。」
這就是生活,你盡可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但卻要付出不想付出的代價。
「連我侵犯了你,也不介意嗎?」
她的笑容震落,「不要再提這件事情。我沒你想得那麼傳統,不會為了這種事尋死覓活,給您惹麻煩。」
「真的不在乎?」
「被狗咬了一口而已,有什麼好說的?」
他不怒反笑,「你還真會形容。」
「本來就是,還要我很高興做你泄欲的工具嗎?」
「我沒那個意思。」
她站起來想走開,卻被抱個滿懷。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軟弱,竟然帶著些低聲下氣,「原諒我好不好?」
「雷先生只會強迫女人嗎?」她僵硬地承受落在後頸的細碎啄吻。
「激將法對我沒有的。」手掌探入她的襯衫,來回摩挲著她縴瘦的背脊,耐心地點燃隱藏的,「我會讓你說願意。」
她有些神魂顛倒地淺喘,男性的灼烈氣息同晚風一起送進五官,侵略著她的理智,她連靈魂都在發抖。殘存的理智還是有些顧忌,「我還沒洗澡呢。」
語音輕微,如春花無息落地。
「不要緊,這樣更有味道。」他打橫抱起嬌小的她,走進臥室。
雪白床褥上喘息初定,他無聲收緊手臂,讓她貼在自己懷里。
「還是被狗咬了一口嗎?」暗夜隱藏了他的微笑。
「呃,」林靜窘迫地不想承認自己剛才的熱情,忽地想到重要的問題,「你……你有沒有做防護措施?」
他笑聲低沉溫暖,「我剛做過體檢,沒有得傳染病。」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支支吾吾難以啟齒,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來,「我怕會懷孕,嗯,你應該知道流產對身體影響很大。」
「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事後避孕藥,你就放心吧!」他身軀繃緊,其實他自己也從沒想到過要孩子,但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反應令他莫名煩躁,「今天是我疏忽了,抱歉。」
「你怎麼了?」林靜和剛從法國留學歸來的大學好友吃晚飯,在預定的餐廳一落座,她便發現林靜有些異樣。
「啊,沒什麼,剛才在咖啡館好像丟了唇膏。」
陸欣然打趣著︰「哎約,你現在可是上市公司主席的太太,掉了支唇膏有什麼關系?」
「少取笑我了。」她擠出一個笑容,將臉埋在菜單後。
罷回國的欣然還是第一次來這家餐廳,「有好多名人來吃飯哦,你看那邊是不是剛出演《感情線》的孟婉啊。」
「好像是。」林靜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是黑色星期五,為什麼運氣這麼差,連吃頓飯也會踫見雷拓。
陸欣然繼續咨詢著愛看電視的好朋友,「她的男伴也是演員嗎?長得好帥!」
「我……不認識。」看到雷拓親昵地握住女明星的玉手,她實在沒有勇氣承認那是自己的丈夫。
「同學們都說你老公也很英俊哎,什麼時候介紹給我認識啊?」
「你別听他們亂講,他最近工作很忙,過段時間再說吧。」手臂撐在桌邊,她開始祈禱這個夜晚快點過去。
「小靜,」欣然促狹地裝出一臉嚴肅,「從實招來,是不是怕我搶走你的好老公啊,對我還要遮遮掩掩。」
她被柳橙汁嗆了一口,心急地解釋︰「當然不是。」
「是也沒關系,反正我才沒時間勾引別人呢,」她夸張地長嘆一聲,「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那個工作狂上司每天都要我加班,就連和你出來吃頓飯都要排一個星期。」
林靜暗自慶幸過了一關,饒有興致地听她講起公司里被暴君壓迫的種種可憐。
快吃完主菜時,雷拓過來打招呼,林靜被嚇得只能愣坐原地,看他風度翩翩地和欣然寒暄︰「你是林靜的朋友?我是她丈夫雷拓。」
「呃?」欣然不確定地看了對面一眼,「小靜剛才說不認識你啊。」
「她又在和我賭氣,嫌我抽不出時間陪她,」雷拓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眼中的溫柔一瀉千里,「有空的話,多約她出來玩玩,老是悶在家里我也擔心。」
林靜實在恨不得掐死這個混淆黑白的臭男人,把她說得像閨中怨婦一般,孟婉還在門口等著呢,他也能這麼坦然地過來打招呼。
「多吃一點,你已經夠瘦了不用減肥。」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她面前還剩一大半的女乃燴龍蝦,「我還要談生意就先告辭了,你們慢慢吃,記在我賬上。」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陸欣然還傻傻地問林靜︰「他真是你丈夫?」
「別跟我提這個人。」她惡狠狠地用刀叉將龍蝦凌遲,卻一口也不想吃,「waiter,給我結賬。」
穿著西裝背心的侍者微笑著鞠躬,「女士,您的賬剛才有位先生已經結過了。」
「我就要結,怎麼樣?」她一副蠻不講理的模樣,侍者在威逼下只好又收了一次錢。
午夜兩點。
「別裝睡了,林靜。」在床的左側躺下,他忽然悠悠出聲。
她確實睡不著,欣然當然沒有再追問他和孟婉的關系,只是用一種了然同情的眼光看著她,被他這一攪和,兩年多沒見的好友聚會不歡而散。
在心中詛咒了雷拓八千遍,要金屋藏嬌也做得漂亮一點,何必到她眼前招搖。還回來得這麼晚。談生意?多半是談到床上去了吧。
沉沉黑暗籠罩四周,她背對著他決心裝睡到底。
等不到回應,雷拓直接將手放到她腰間輕輕一捏。
「啊。」她條件反射地坐起身,那里是她最怕癢的死穴。
「這下醒了嗎?」雷拓在她耳畔得意地呢喃,「你還要和我離婚嗎?」
他一直再也沒和林靜好好談過。對于她,他充滿歡喜與恐懼,害怕遭到拒絕。可不知為何,夜夜笙歌到兩三點鐘,他的雙手總似不能控制地將車開回公寓樓下。
如果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是好的,能看著她睡覺的樣子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