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達自己萬分的歉意──事實上,是方舶帆在不交房租的情況下,天天白吃顏諾的,實在是不好意思──他決定,不,是建議和顏諾間隔著買晚餐配料,也讓他一展廚藝。不料……
「阿帆,你打工的地方薪水很高嗎?」
「不算高。」
「每年的學費是自己打工掙的?」
「不是,老爸給的。」
「那……你若是買東西,也是用你家里給的生活費?」
「是呀!」
「你要用你爸爸給你讀書的錢請我吃飯?」口氣嚴厲。
「這……」
「阿帆。」輕輕一嘆,「我很高興你能請我吃飯。但前提是,你必須用掙來的錢請我。」
「可……我要月底才能拿到薪水。」
「沒關系,我可以等。」
「我不能在您這兒白吃白住吧!」他有些微微地激動。
「你要付電費。」
「一個月電費能有多少。」他嗤鼻。
「還有話費和水費、公共衛生管理費。」
「那也沒多少啊!」
「不如……飯後的打掃工作也交給你,你就不算白吃白住了。」
「您干嘛介意收我的房租?」他不明白。
「我們是朋友。」
「我……」
「阿帆,我真的高興听到你說請我吃飯。但你記住,我希望你用自己的錢請我,明白嗎?」
「我的?」
「對。」
「……」
好好好,他明白了。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才不會只靠父親的蔭庇生活。遲早有一天他會有自己的事業。到那時,想請顏諾吃幾頓都成。他要堅苦奮斗,他要臥薪嘗膽,動心忍性……所以,苦哈哈地抹完桌子,他還得跟一大堆油漬進行八年抗戰,務必小心掃清敵寇,還碗筷一個清白。
和顏諾生活,他新奇的發現,教授也有不少毛病,根本不若課堂上的博學多識。
比如,連小孩都知道泡面吃多了對腸胃不好,這顏教授似乎不當一回事,天天晚上十二點出來泡上一碗,還問他要不要。再比如,前天他發現鞋櫃上有件干淨的白襯衣,誤以為是顏諾不小心扔到那兒,好心地撿回洗衣桶,準備幫他重新洗過;不料第二天收衣服時,顏諾居然見鬼般的拎著襯衣問他,這衣服怎麼會跑到衣架上。如實回答的結果是顏諾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哦,弄了半天這件襯衣是三級報廢品。他左翻右找看不出有廢舊的傾向。待他疑惑地詢問時,就見這位博學多才的教授抓過襯衣,好心地告訴他,這邊掉了三顆扭扣,那里裂了一道口子。
「補補就行了。」他問得像白痴。
「我不會。」顏諾答得像天才。
好吧,即便他會縫扭扣,也不能將那道月兌線的裂口縫合如初。最終,襯衣仍是三級報廢品,扔在鞋櫃當抹布。以上還算可以接受。最令方舶帆受不了的是剛才的那番對話。
本來嘛,這教授長得俊逸灑月兌,滿身書卷氣。白白的皮膚,不像他是小麥膚色;細長而有神的黑眼楮,不像他瞪得跟銅鈴差不多;鼻子……和他一樣高高的,身村……沒他結實,卻也肌理分明;身高……當然比他矮一點,卻也修長勻稱。再加上事業有成,沒理由女朋友也沒一個啊?
「教授,您干嘛不找女朋友?」用餐時,他開玩笑地問了一句。
「干嘛要找女朋友?」
「拍拖啊!」
「干嘛要拍拖?」
「交流感情呀!」
「干嘛要交流感情。」用的是肯定句。顏諾聲音越來越冷。
「結婚嘛!」方舶帆很白痴的沒听出對方的冷淡。
「沒興趣。」說完,顏諾再也不發一言,悶頭吃飯。
「……」總算覺察到他的不快,方舶帆沒趣地模模鼻子,不敢吭聲,卻不明白哪里觸犯了他。
丟開抹布,方舶帆走出廚房。掃掃若大的客廳,就見顏諾一臉木然地瞪著電視,靠著沙發漫不經心地按著遙控,似乎在泄憤。
顏教授很生氣他提到感情的事?
靈光一閃,他大悟。猜測教授曾受到情感創作,沒愈合的傷口不小心讓他給撕開,雖悲痛萬分又不便喜怒形于色外,只得坐在那兒獨自黯然傷神。
「教授,剛才不是故意惹您不高興。」坐到他邊上,方舶帆有此慚愧地低頭。
「我知道。」將遙控扔給他,顏諾抱著靠枕用力倒向沙發。他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氣的是他自己,明明戀之及深,卻又沒勇氣面對,還可笑地給自己找台階,說是做朋友。
啍!這借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教授,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見他沒勁的斜靠沙發,方舶帆小習翼翼地問。「問吧!」悶悶的聲音從靠枕後傳出。
「您……您可以告訴我……您有多大?」
「問這個干嘛?」將埋于枕後的臉抬起,顏諾一臉莫名。
「沒什麼,隨口問問。」打個哈哈,方舶帆別開臉。總不能說,你現在看起來很可愛,一點也不像個大學教授吧!不被劈死才怪。
「三十了。」丟給他一個數字,顏諾沒由來的氣悶。他看上去很老嗎?
「什麼?」呼地從沙發上彈起,顏諾驚呼。
「我知道自己老了,你也沒必要叫那麼大聲吧!」嗔怪地瞪他,顏諾撇嘴。
「不是不是,您別誤會。」急急擺手,方舶帆重新坐回沙發。「我以為您只有二十七八。」
「不覺得我老嗎?」這是關心的重點。
「不老,您哪里老了。」
「是嗎?」笑眯眯地沖他一曬,顏諾轉瞬氣順體泰,心情一級棒。「不過,阿帆……」
「什麼?」
「你可不可以不用‘您’字。」
「不用‘您’字?」
「對,听起來年齡一大把。」
「不用‘您’用什麼?」
「直接你我不就得了。」
「不行,那是尊敬。」對師長用你我喝來呼去的,太沒禮貌了。方舶帆不同意。
「朋友要什麼尊敬啊,我又不要你尊敬我。」前半句說得大聲,後半句卻只能他自己听見。音波的差異不是普通的大。
「不行。」方舶帆皺眉搖頭。
「行!我說行就行。」故作霸道地肅起臉,顏諾也皺眉。
「這樣……」本想拒絕的話,在他突來的瞪視下咽回,方舶帆聳肩,「好啊,你就你。」
「對!」揚起唇角,顏諾撈起一旁的遙控,又開始炮轟可憐的二十九寸純屏。
「我去削水果,您……你,」見他冷冷地射過白光,方舶帆急忙改口,「你想吃哪種?」
「都有哪些?」顏諾不太記得買回哪些水果,總之一大袋。
「榴槤、火龍果、青棗、楊桃,還有隻果。」折開包裝袋,方舶帆一一數來。
「隨便。」吃哪種都一樣,他不挑食,多好。
「我開榴槤啦!」自廚房探頭,方舶帆抱著金黃碩大的不規則物,準備一展強而有力的臂力。
「好!」回頭應一聲,顏諾淡笑。「我來泡下火茶。」
「泡茶干嘛?」方舶帆一時思考短路。
「榴槤吃多了會上火,你想晚上睡覺流鼻血嗎!」
「哦!」不一會,廚房便傳了叮叮當當的劈空聲。
這樣生活,也滿幸福的,是嗎?!
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眨眼已是二月的末數。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喟然地丟開手中的筆,顏諾自房間走出。
金燦燦的陽光自陽台射入,暖暖洋洋的,曬得人發懶。倦進沙發,顏諾抿唇盯著散落地板的的點點金光,有點茫然。
性向的選擇不是他能自主的哪!三十年沒有多偉大的願望,也沒有多震撼的行為,他只想寧靜而又小有作為即可。組建一個平凡的家庭,娶個心愛的……呵呵,這就是關鍵所在。
他不愛女人。
見鬼、詛咒一聲,顏諾氣惱地將抱枕扔向雕花玻璃。他為什麼要受這種非人的心理折磨。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他對男人動心有什麼錯。至少他知道自己身體健康,不吸毒不狎妓,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學問。
他就是對方舶帆有愛戀的感覺,那又如何?他可是教心理的耶,若連自己的心態都不能調整,他不用在Z大混了。不過……Z大還是要混的,不然他吃什麼,吃自己呀!雖然Z大的收入對現在的他而言只不過是微小的一部分,但每月交交管理費、水電費什麼的,還是英雄有用武之地。
大學教授的收入在一般人眼中不算低,他也沒有刻意去找尋授課之外的工作。無奈就是有人愛听他講故事,說是做做心理指導有助于企業的發展。在他接受一位朋友公司的邀請,到那可以媲美可口可樂的公司做了什麼消費公關服務互動心理趨勢的報告後,惡夢……不,財運……不,總之不能算是好事,就像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個個的「邀請」接踵而來。
既然有人主動送錢上門,他有何不收之理?所以,對于現在的小小成就,他顏諾還是十分滿意的。
不過,他的悠游自在,在遇到方舶帆後就不存在了。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呀!
「自作孽……自作孽……呵……」以掌覆額,他笑得落寞而心酸。是呵,抱怨一大堆有什麼用,他……自作孽,他活該。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與其執著這份絕望的愛戀,不如放手,如此……他或許會好受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憶及此詩,自嘲由唇邊泛開。對那孩子而言,他只是個教師,現在或許稱得上是個朋友。但──不會再有更深的稱呼了。
因為愛他,所以放開他。
因為愛他,所以舍棄他。
因為愛他,所以……不要他。
狠心一點,好過越纏越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