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踉踉蹌蹌地走向城外,天空開始飄起了傷感的小雨,伴著雨而來的夜幕趁機掠取了白日的光芒。
他月兌下外衣小心的藏在懷里,那是月色唯一給他留下的紀念了。他寶貝地摩擦著懷里的衣料,想起月色第一次幫他補衣服時,那張看起來只有十歲大小的臉上是多麼的欣喜。他想奪過來自己補卻被她一把推倒在地,然後一瞪眼蠻橫的說道︰「給你補衣服的只能是我。」
他苦苦地笑著,甜蜜而心酸的回憶著繼續前行。最後終于正視他一直在回避的問題︰他明知道月色去靈巫山一定會送命,卻為著他的私心,為著他的愧疚而逼她不得不去。
這就是他無法解月兌、無法遺忘,怎麼彌補都失敗的原因嗎?就算他做再多的善事都無法改變他這個卑鄙的過去。
江湖緩緩閉上眼楮,想著這世上丑陋的人們,他們以各種理由傷害別人,卻自以為自己有多麼的了不起,甚至指責月色是魔鬼,而這些人當中最混蛋的就是他,他又有什麼資格嫌棄月色。
不知走了多久,彷佛听到遠處有嘈雜聲,失魂落魄的他全然不顧的走上前去,只見兩個地痞流氓正要非禮一個神智不清的少女。
「住手!你們這些蠢貨為什麼不肯好好的活著!」有些人那麼想活下去,想平凡幸福的活下去都難如願,可總有那麼多人不珍惜自己的人生,老天真是不公平!江湖氣憤的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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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淒慘?江湖如斷線的風箏般跌落水里。這下他的肋骨應該斷了好幾根了吧!他吐出以為不小心灌進嘴里的泥水,才發現原來是血。
方才他去救那少女,想不到兩個流氓武功不弱,竟把他打個半死,還好那女子的丈夫,一個叫燕歸來的男人及時趕到,以稀有不凡的劍法救了他們,然而告別了他們夫婦後,他卻倒楣的又遇到折回來的流氓,這下沒死的那半條命也快掛了。
一個流氓踩著他的頭發狠道︰「哼,想不到我會回來吧!雖然我打不過那個怪物,但會打不過你這個廢物嗎?」
另外一個流氓也補了他一腳,「跟他唆什麼,殺了他咱們快走,省得那個姓燕的怪物也折回來。」
江湖苦笑,他每次當英雄最後總變成狗熊,這次又是哪個真正的英雄來救落難的他!可惜他看不到了吧,黑暗終于戰勝了虛弱的意識。
在迷迷糊糊中,他彷佛听到有人驚叫了兩聲,「有鬼啊!有鬼……」然後是重物摔落泥水中的聲音。
許久後,一種細細鋒利的東西緩緩劃過他的臉和咽喉,但是終究只是溫柔的劃過,接著一股熟悉的冰冷接觸到虛弱的身體,像是有一雙手小心地在幫他查看傷口。
這種熟悉的感覺難道是……上天真的在懲罰他後願意給他希望了?!他驚喜的坐起來大喊道︰「月色!」
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溫暖又講究的房間里,身上已經被清洗干淨也包扎好了。他楞楞的不明白自己在哪,瞬間又失落的意識到,那短暫的希望可能又是美夢一場。
「果然是那只燕子的朋友,口口聲聲都是女人,又是一個發情中的傻子。」一個溫潤的男音從窗戶邊傳來。
他連忙轉過身看去,結果轉得太快,胸上的傷口撕裂得身體幾乎要散去。他吸口氣忍住,然後轉移注意力看向窗旁的男子。
身為五皇子,從小也看過不少王公貴族,但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比眼前的男人更像貴公子。他的風華不是來自他一身雪白的錦緞,也不是他用來束發,瓖玄玉的朱色寶冠,更無關他俊美到用粉雕玉琢形容都顯得侮辱的容貌,頎長的身形只是更替他增加了魅力,他的氣勢已經決定了一切,他只是很漫不經心的側躺在靠窗的涼榻里,但是所有人看到他大概都會覺得該對他膜拜高喊萬歲。
「移開你的狗眼,我不想吐!」
斌公子面無表情的回視著江湖,但從他好看唇中吐出來的話,卻刻薄到讓人吐血。
江湖從善如流的轉身繼續躺著,嘴里忍不住問︰「是閣下救我的嗎?」
「要不是那燕子非要這樣才肯和我比輕功,你以為我會救你這種沒用的人?」出口的話,依然刺耳的讓人想扁他。
江湖裝作沒听到,他當這麼多年客棧伙計不是白做的。
「請問有無看到一個很美、很冷的姑娘……」
「少思春了,發燒了一天燒成種豬了?我看到你的時候,別說是女人,連條像人的狗都沒看到,只看見地上一大攤血,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流的。」貴公子用手撐住額頭無聊的看向窗外。燕歸來拜托他救這個命快掛掉一半的男人,他其實是很心不甘情不願的,倒寧可去看自家的錢莊帳本。
江湖心思一動,當時他沒听到任何人的氣息,但要是如這個男人說的,也的確有人及時救了他。而連他一年來刻意訓練的耳力都察覺不到的人,除了妖巫族,天下再沒有別人了。月色是不是沒死?他可以這麼想吧?。
江湖沒有去見燕歸來,對他來說,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那對夫妻。他留了一封書信給他,然後邀請他們以後沒事可以到江湖客棧坐坐,並含糊的介紹了客棧的位置,沒敢具體介紹,反正都是客套的場面話,他們真來的話,最多只住一夜便會跑了吧!
然而,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那貴公子竟是武林第一富豪千水樓樓主葉雲寒,他用燕歸來的恩情找他借了五十萬兩銀子,沒想到毒舌的葉雲寒本來不想借,但是一听說江湖是打算幫自己皇帝老子的對頭籌錢反叛,居然一口答應,還允諾三天內就把銀子送來。
三天後江湖帶著五十萬兩來到風三的住所。一臉淤青、渾身發紫的風三看到和他一樣淒慘的江湖,居然穿著一身補丁衣服帶了幾大箱銀子跑過來,心中遲疑了一下,第一個問題就是……
「有挨打就能賺到錢的地方嗎?」有的話他叫手下都去。
江湖瞪著他,他知道自己的模樣很狼狽,但是他有必要痛打落水狗嗎?但是想到,他的確是為了燕歸來的老婆管柔柔挨了兩頓打,才認識葉雲寒借到錢的,所以嚴格說來,他的確是靠挨打賺錢沒錯。
「你怎麼也像被人打了一頓似的?」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人敢打他?
風三一言難盡地轉身,帶他又來到當日的亭子里。
「要不是你一身是傷,我幾乎懷疑是你在害我了。」
他奇怪的問︰「怎麼了?」
「有人半夜在我床上放了兩只奇怪的黑蠍子,雖然我及時發覺,但還是被螫了一下。不過別擔心,冬瓜教過我解蠍毒的辦法,不過那只蠍子吃起來真不是一般的惡心。」冬瓜就是那個不良神醫東伯男。
江湖怔怔地發呆,黑色的蠍子?是長老幫他報仇?難道一直跟著他的是長老?不,也許是月色,月色應該也能控制那些黑蠍子,而且她一直不許別人欺負自己,很像是她的作風。這下可以肯定月色還活著,而且還一直跟著他,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他開心地拿起茶水牛飲,知道月色還活著讓他心情很好,不料茶壺卻被風三一把搶過。
「你當這個不要錢嗎?喝這些就不覺得肉疼!我自己還不怎麼好意思喝呢。」風三白了他一眼。
江湖又一把搶回來,「我幫你借到了五十萬兩,你連一壺茶都舍不得?」
風三任他搶走,然後看著銀子默默不語。江湖灌完半壺茶水看他難得嚴肅的臉,嘆了口氣把茶壺遞過去,「別心疼了,還你就是。」
風三搖頭,「你喝吧,以後幾年很難和你一起喝茶了。」
江湖楞住,拿回茶壺喝了兩口茶水才小心問道︰「你不是想拿著錢跑了吧,這錢可是千水樓樓主葉雲寒的,你不還的話我會被砍成肉泥的。」
風三翻了翻白眼,還真是親兄弟明算帳啊!
「不是──一百萬湊齊後我會去找南方的大宣國買糧草,把江南最後兩個州攻下,然後就要去京城,用非武力的方式顛覆朝廷。」
「你進京不是很危險?」江湖沒心思喝茶了。朝廷的人都認識他不說,一旦被發現就是死路一條。
「稍微換個容貌應該不成問題。再說這仗已經打不起了,現在是夏天,整個江南被瘟疫和苛稅折磨得連田里都沒有半棵青苗,再這樣下去,到了冬天,估計每個人都要餓死。我的想法是先打下江南,依靠阮江和朝廷隔江對峙,然後開始整頓江南,想辦法顧住人民的肚皮再說。只要皇上繼續病著,朝廷的重心就是太子之位,不會有人有多少心思管我們反叛軍的事情。」
「你有信心牽制住朝廷,直到你們整頓好江南嗎?」不管怎麼樣都是危險的事情。
風三自信的笑了,「我不但有自信牽制住他們,還有信心操縱他們。只是能不能全身而退我就不能肯定了。」畢竟是深入虎穴呀。
江湖沉默片刻苦笑道︰「你連這種時候都還要利用我?想趁機要我原諒你?然後呢?你又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風三狡猾的笑了,「我只是說出實話,是你要上當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樣裝傻啊。」
「我才不要裝傻,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還清醒,因為月色沒死。」他幸福的笑著,他相信救他的就是月色。
風三看他的傻樣只當他瘋了。「是啊,她沒死,死的是我。」
「真的,我相信她沒死。」江湖依舊帶著夢幻般的傻笑。
翻了個白眼,風三拿起桌上的花生米射向他滿滿是傷的手臂,滿意的看他抖了下面皮清醒過來。「你給我听著,我去京城以後,你幫我照看一下江湖中那些閑人,軍隊一半駐守一半去生產,那些靜不下來的人一定會惹是生非。」他的軍隊有一半是喜歡惹事的江湖人。
江湖忍不住敝叫,「你叫我管,我有幾條命管?」他武功很爛的。
風三冷冷地看他,「那是你的事,誰讓我除了你和那個冬瓜,再沒什麼人可以信賴了。」他垂下視線看著茶壺,「若是我死了,不管你有沒有興趣,都要幫我把事情做下去,至少要把它托付給值得信賴的人,否則我就算做了鬼也會天天去客棧找你!」
江湖惡狠狠地道︰「若你死了,我一定先去鞭尸,你以為五十萬兩很好還的嗎?」
風三沒好氣的看著他,「你這小子現在就不能說點兒好听話嗎?!」
兩個男人隔著桌子瞪著對方,只怕心里縱有千言萬語,卻也無法與他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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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是坐著馬車回到客棧的,當時東伯男正在客棧里一張精美的竹榻上睡午覺,听到馬車的聲音勉強睜開眼楮一看,不禁吃驚的看著江湖從豪華的馬車上下來,頓時睡意全消。還以為他像戲文里唱的那樣,在外面闖蕩一年多,終于衣錦回鄉,不料仔細一看,穿的還是那件萬年絢爛的補丁衫不說,那馬車等他一落地就飛快帶著塵煙呼嘯而去。等听到江湖說他這些日子在外別的沒混到,倒是欠了五十萬兩銀子,他就真的想把他當作午覺中的一場惡夢了。
當晚,江詩看到弟弟回來,還是一如他離開時的平靜。她看得出來他找到了人生目標,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甚至帶著從未有過的自信和希望,原本她是替他感到欣喜的,但是他的話卻讓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江湖依舊如當年一樣,滿懷希望地說道︰「月色沒死。」
若是她沒死,為什麼快四年了卻從來不曾回來過?
他甚至帶著滿足的甜蜜笑道︰「很有可能是她救了我,月色一定不怪我了,她現在可能有別的事情耽誤些時候,但是她一定會來找我的。」
希望越大絕望就越大,江詩憂心的閉上眼楮,為什麼他們姊弟注定都要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江湖還在興奮的述說他的計畫,「明日我就把客棧開張,然後賺大錢,讓妳和月色過上好日子。姊姊記得風三嗎?我答應他幫他看著江湖上的紛爭,所以我可能要踏足江湖,不然不是辜負了我的名字嗎?」
江詩笑了,「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他們兩人除了盡量讓自己開心起來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至少現在江湖高興就可以了。
她看向窗外,為什麼自己對莫惜華從來沒有過這麼樂觀的想法?忽然眼前好像掉下什麼,她一驚,抬頭看了看,屋頂漆黑的什麼也看不到,只見面前的桌子上落了一層很淡的灰塵。
夏天到了,老鼠也開始躁熱了嗎?她笑自己,已經是僵尸了還有什麼可怕的,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第二天,江湖打掃了客棧重新開始營業,三年後的江湖已經不是那個拚命壓抑自己的呆小子了。他一改以前的作風,叫東伯男亂寫了一本《江湖排行錄》,把排行榜指定的決斗地點設在客棧,果然成功招來大批無聊的江湖人士決斗,他還實行比武收費制度,任何人只要在鬼林打架,雙方都要交錢,並把燕歸來夫妻拉來當打手,總算沒辜負風三的囑托,武林中的打斗糾紛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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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慢慢把客棧推向了正軌,但是他卻一天比一天不快樂。雖然幾乎天天夢到月色,但是醒來依舊是美夢一場。這天他悶悶不樂的坐在門口,看著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剛蘇醒的江詩靜靜地走了過來。她早知道弟弟會有灰心的一天。
「你還在等月色嗎?」快一年了,再多的熱情都該冷卻了。
「妳還不是一樣在等莫惜華。」他煩躁極了,不明白月色既然願意救他,為什麼不肯來找他。
江詩沉默了。是啊,她有什麼資格勸江湖,她還不是一樣看不開。
「姊姊,妳說月色會不會因為客棧來了些她不認識的人,所以不敢來?」
沒等江詩回答,他又突發奇想地問道︰「又或者她知道我欠了很多債,怕跟我一起吃苦?」
她看著苦惱的弟弟,只得安慰說︰「可能是月色怕見生人吧。」事實上,應該是人人都怕她才對。
江湖苦惱地抓抓頭。那怎麼辦?忽然他想起風三告訴他的事情。
「姊姊,風三說他現在在京城需要一個可靠的女人到皇宮里幫他,問妳想不想去。」這家伙還真的跑到京里鬧了個天翻地覆,但是他卻沒做皇帝,反而把別人推上了皇位。
去了就能見到莫惜華了吧!江詩怔怔地想著,卻又擔心真的和他見了面又該怎麼辦。他和她除了一夜露水鴛鴦以外,還有其他的嗎?
「姊姊,當初我因為太拘泥于過去才失去月色,現在後悔得連死都沒辦法。所以我希望妳去跟他說清楚,然後我就可以陪妳去苗家寨想辦法解蠱,這樣我也好安心等月色。」她一直不肯去的原因,是怕斷了和莫惜華唯一的聯系吧!
江詩不禁苦笑。她的心思那麼容易被看穿嗎?想到她這樣終究會拖累弟弟,于是點了點頭,進門坐在櫃後面看著油燈發呆。
他伸手接著雨水,忽然察覺到什麼似的,起身看向客棧大堂上空錯綜陰暗的房梁。然後又坐了下來,暗笑自己想月色快想瘋了,這些日子不作夢時也總感覺月色在看著他。
想了一夜,第二天江湖宣布了在江湖客棧除了不提供午飯和晚飯的決定,住宿超過三天的連早飯都不供應了。自從客棧推出了決斗套餐後,很多沒什麼本事又喜歡看熱鬧的家伙,便一個個死賴著不走的留下來看高手們決斗。
「你要餓死他們啊?再說他們給錢了啊!」每次來幫忙兩個月就又被江湖趕走的店小二,第一個吃驚地叫道。太狠了吧,有這麼開店賺錢的嗎?
「把飯錢加到住宿費里不就得了嗎?反正這里的客房老是滿的。你沒發現自從我們規定這附近打架要交錢以後,人就開始奇怪的多了起來嗎?」
因為他規定不交錢的話不給打架,結果只要有一方不願意交錢,燕歸來就會阻止雙方動手。之後很多被追殺的人便藉此跑來客棧躲禍,寧可打地鋪也不走,甚至有些就睡在外面。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月色才不敢來的。想到這里他恨恨的又說︰「我就不相信餓不走他們!」
好毒的奸商!店小二看著他猙獰的表情,卻什麼也不敢說,因為又快到兩個月的時間了,自己又要被趕走了。看到江湖背著一堆鏟子、鋤頭什麼的準備出門去,他連忙拍馬屁地問道︰「你要做什麼?我可以幫你。」
江湖搖頭拒絕,他給妻子蓋房子要他來幫什麼?
沒錯,他要把他和月色躲過的那個洞改造成一個家,然後就在那等她。這樣她就不用看到那麼多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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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撥開枯萎的藤蔓發呆。這個在密林中的洞經過這麼多年,不是應該因為雨水和落入的積草而散發腐敗的味道嗎?當初月色剛走的時候,他曾經在這個洞里躺過幾個晚上。那時候里面就已經很潮濕了,可是現在這個洞居然沒有一點異味,就連那個小小的洞口都沒有雜草,彷佛有人經常出入一樣。他推開那洞口的木樁,這是當年他為了方便自己進出,把擋住的石頭換下的木樁。
望著眼前的漆黑,江湖發覺自己居然在顫抖。會不會是月色在里面?月色會不會在里面等他?他真混蛋,回到客棧後居然沒想到來這里看看,這里離客棧很遠,又這麼隱蔽,也許月色真的在里面住了快一年而他不知道。
激動的鑽進洞里,只見一處被鋪了一層干燥的細沙,角落有一些碗罐什麼的,可是卻沒人,他的心慢慢冷卻下來。難道不是月色?他坐在洞里像賭氣一樣決定等住在里面的人回來。日影慢慢西斜,他沉默的等著,五年都等過來了,多等這些時候算什麼?
終于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皺眉,月色的腳步向來比風還輕,這個人不是月色。終于那個人到了洞口,看到木樁被人推開,連忙進來查看,一見到江湖似乎被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轉身就想跑。江湖連忙追上抓住他,這才發現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
「放開我!放開我!小心婆婆殺了你。」
少年拚命的掙扎,樣子很是狼狽,應該是來躲避仇殺的。江湖很失望,又氣這少年讓他的希望落空,于是毫不客氣的把他按在樹上問話,「這里誰讓你來住的?」
「你是誰?管這麼多干什麼?」少年發覺他好像不是追殺他的那些人,于是放松下來。
「我是這里客棧的掌櫃,在我的地盤想白住啊?」他松開小表,給他一記爆栗。
少年揉揉頭,沒好氣的回答,「還不是你的店又破又貴,我沒錢只好住在這里了。」
江湖打量著他,確定沒在客棧里見過他。這里附近都是老鼠、毒蟲和不能食用的野草,難道這小子自創了獨特的生存方式,要是被其他人也有樣學樣,他的客棧還有生意嗎?
「你平時吃什麼?」
「吃野菜啊!」少年白他一眼,都是他把飯錢定得那麼高,自己根本吃不起。
江湖抓過他的衣襟,看著他的眼楮,忽然感覺有點熟悉,但他只是怔了一下,接著又冷笑道︰「你騙誰?這里的東西全都有尸毒。」只有一個地方沒有毒,但是一般人不會知道那地方的。
「誰說的,沿路邊兩步之內的都沒毒!」少年被他抓離了地面,掙扎著想下來。
聞言,江湖楞住了,這個秘密除了客棧里的人,沒別的人知道,而他可以肯定他們不會莫名其妙告訴一個陌生人。
「是誰說的?」
「是婆婆。」
又是婆婆?這個婆婆真厲害啊!不但搶了他和月色的地方,還知道怎麼在鬼林生存。忽然他又抓起少年,激動的問︰「那個婆婆長什麼樣?是不是很漂亮?」
少年奇怪的看著他,「她是個婆婆,樣子有點可怕,實在說不上好看。而且我並不經常看到她。」當初他在夜里因為沒處去,而絕望的在林中哭了起來,那個婆婆像個惡鬼一樣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嚇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個洞里了。後來他餓得差點去吃毒蘑菇,那個婆婆猛地又出現的打落蘑菇,並告訴他哪里的野菜和蘑菇能吃。
「她……年紀很大了嗎?」
江湖失魂落魄的問著。又錯了嗎?
「是啊,我覺得她看起來很老了,渾身都是皺紋。」
江湖仍是不死心的又問︰「你知道怎麼見她嗎?」
少年忽然大叫,「婆婆!」然後沖向江湖身後。
江湖轉過身來。那是一個矮小的老太婆,身體佝僂成一團,露出的皮膚可怕得交織著皺紋和傷痕,渾身沒有半處像月色。
他的心情彷佛也跟著天色暗下來了。
老太婆打量了半天沒有開口,只是從凌亂的發後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他,他失望的問道︰「妳就是他的婆婆?」
老太婆沒有回答,但是眼神奇異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種莫名的憤怒。那少年趁機躲到她背後。
「請問妳在這洞里,有沒看過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他不死心的問著。
那老太婆還是沒回答,只見她忽然像是蒼老了許多般,開始沉入悲涼中。
江湖無奈嘆了口氣,心想她或許是個啞巴,于是對他們說明,「婆婆,你們住在這里是不行的,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你們解決,不需要躲在這里。」
老太婆悲哀地盯著他很久,然後一言不發的把身後的少年丟了出來,之後便轉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婆婆!」少年想追上去,卻發現已經看不到那瘦小的身影了。
江湖抓起少年,像拎小雞一樣把他帶回了客棧,然後交給店小二。要是盤問下去,八成又是滅門報仇之類的事,他打算明天東伯男回來的時候把這小子丟給他處理。
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躺在床上的江湖煩躁的翻身。
他其實並不介意這些人在鬼林露宿,畢竟他們都堅持不了三天,這兩個人可能是唯二的意外,可是為什麼總感覺好像有什麼被忽略了呢?忽然他坐起來思索著,他能听到任何人的氣息,但是唯獨听不到妖巫族人的。而今天晚上那老太婆出現的時候,他幾乎一點也沒覺察到。
想到這里,他翻身下床去店小二房里揪出那小子,在窗口就著月光逼問他,「你婆婆平常就是那個樣子嗎?平時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少年打著呵欠回答,「我說了我也很少見到她,但每次她都是那個樣子。要說奇怪,那就是她喜歡盯著我的眼楮。」
江湖顫抖著捧起他的臉,少年抬眼,窗外的月亮映在他的眼楮里,那雙眼楮很熟悉,因為他曾在水中、鏡子里看過千萬次。
這少年的眼楮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江湖想起他和月色第一次見面時,她捧著他的臉說︰「月亮在你的眼楮里。」
他松開手捂住自己的臉。為什麼沒發現?為什麼沒發現?他跳出窗外拚命的跑向那個洞。在漆黑的洞里什麼也看不到,他于是細細的把洞里模了好多遍,一直到天亮,他疲倦地倒在沙子上。模到角落的罐子,遲疑了一下,他拿起來搖了搖,發現里面有東西,走出洞倒出來,卻只掉落一些垃圾。他一一翻看著,有幾片炭條,還有幾張迭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方塊,攤開來是幾張沾了墨污掉,寫滿字的草紙。那是當初他胡亂編排名錄時抄給東伯男的大綱,因為沾了墨就丟棄了;還有個布條,是有天下雨他綁褲腳時覺得太長割下的;最後一樣東西細細的像是頭發。他就著晨陽看過去,那是十幾根頭發編成的小辮子,頭發有長有短,發色也是兩種交錯在一起。
他流著淚看著它。這就是結發吧!
站在原地一天,心里空得什麼都沒有。
江湖拿著罐子走回客棧,再沒有更深沉的絕望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再一次拋棄了月色。她不會原諒他了,因為連他自己都不原諒自己。
所有的不合理終于有了解釋,也許月色一直在他身邊,兩年多前,他從靈巫山下來的時候,月色很可能就跟著他了,所以後來的無數夜里才會夢到月色看著他,因為那是真的,月色真的在看他,甚至在客棧里無數次被注視的感覺也不是幻想,只是……為什麼領悟總要在失去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