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在鬼界晃了兩百年了。」
「那又如何,我在妖界晃了五百年,又在鬼界晃了五百年。」
「……你厲害,那麼你見過鬼界有桃花的嗎?」
「沒有,鬼界不見天日,這桃花開得真沒道理。」
一陣悠揚的笛聲響起,兩個長相猙獰的小表望著遠處的桃花搖了搖頭。
「這個世界沒道理的事越來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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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水沒有任何的漣漪,即便是把臉貼在河面上,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龍黛努力把臉靠近忘川,河水平緩黏稠,但是會偶爾閃著彩色的花紋。
「小心掉了下去。」笛聲停了下來,一個愛笑的聲音從她背後很近的地方突地響起。
「呀!」
被嚇了一大跳,身體一歪差點真的掉下去,還好被人拉住了。
她回頭望去,拉住自己的人有張熟悉的笑臉。
「晴明,你還沒走嗎?」她的笑容甜甜軟軟的,琉璃般的眼楮卻不再光彩,反而帶著一絲模糊。
晴明垂下眼楮望著手中的玉笛。
他又何嘗不想離開陰森的鬼界,可是他不想去轉世,即便憑借著小色的思念,他可以有了生存的機會,可是在三生石上沒有他和小色的名字,一旦投胎,他會忘記前世的記憶,那時候他們將會在時光的輪回中一次次地錯過。
龍黛也是如此,只是五百年過去了,隨著重樓記憶的流失,她的影像也越來越模糊。也許在五百年前,她還能微笑而堅定地說︰「除非重樓來接我,否則我絕不放棄關于他的記憶,因為一旦放手,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
只是五百年後,她已經模糊到幾乎快要消失的地步,她的記憶已經幾乎完全地退化,只記得她在等一個人。
「你還記得你在做什麼嗎?」晴明再次耐心地問她。在鬼界的這五百年,他幾乎每天都在問她這個問題,只是她回答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丙然,龍黛垂頭想了很久,然後遲疑地看著他。「我在等重樓,是不是?」
「重樓是誰?」
這下她再也回答不出來了,想了很久,干脆跪坐在桃花樹下,一遍遍地用食指在泥土上抄寫著重樓的名字。
「沒關系,我只要知道重樓這個名字就夠了。」
每當她的記憶開始混亂的時候,晴明就教她在樹下抄寫他們的名字。
「我叫……」手熟練地在地上劃著,「……我叫龍黛。」
然後繼續寫著。
「龍黛在等重樓。」
可是為什麼她記不清重樓的模樣?龍黛停頓下手勢,望著鬼界漆黑的天空。好像有很多重要的東西都記不得了,連同她為什麼會等待重樓都忘記了。
悠揚的笛聲再次停頓了下來。「龍黛,和我一起離開吧,我答應過小色要帶你一起回去。」
小色思念依舊,可是他也必須離開了,無論他和小色有沒有將來,他們越來越微弱的意識已經不允許他繼續等下去了。
龍黛呆呆地回頭望著他。清朗的面孔,雪白的長袖,這個男人為了什麼會在她身邊,她也記不得了。
「我不可以離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不可以離開這里,離開了這里就見不到重樓了。」什麼都忘記了,只有這個執著卻永遠不能忘記。
晴明淺淺地笑了起來。「真不知道你是怯弱還是勇敢。」
怯弱得不敢去賭沒有希望的輪回,卻勇敢得把同樣沒有希望的等待繼續下去。
「重樓現在獨自支撐著整個六界,他不會來了,即便是他想來,他也找不到你的。」
六界茫茫,何況已經過去了五百年,叫重樓怎麼去找一個什麼記載都留不下的少女,甚至生死簿上都找不到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可是我如果離開的話,重樓會找不到我的。」
龍黛搔搔頭發,然後繼續垂頭練習著重樓的名字。
「就在這里等吧,如果重樓想找我一定可以找得到。」
沉默再次彌漫在他們之間,晴明望著他用幻術變出的桃花樹,看著這樣的樹他會覺得舒服一些,像是又回到了蜀山。
「對不起,我好像不能再陪你等下去了。」
這樣下去只是坐以待斃,小色不是重樓,她永遠不可能來到鬼界,她一定會在蜀山等得眼淚汪汪,搞不好還會有別的妖怪欺負她。
即便小色沒有危險,可是那個傻呼呼的丫頭一定會怨他不守信,他說好了要去吃桃子的。
晴明憐惜地笑著。好想吃桃子啊!
「我要去轉世了,即便沒有希望,但是我想去賭一次,很抱歉要丟下你一個人了……」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在空氣中,白色的身影飄向了遠處。在那里,等待投胎的鬼魂們排著長長的隊伍步上奈何橋。
龍黛抬頭張望,桃花樹和晴明一起消失了。
「晴明?」陰暗的空氣中回蕩著她的聲音,連同她寫在地上的字都被忽而回旋的陰風吹得模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站了起來,身邊偶爾有匆匆的亡靈小表經過,他們快速地奔向遠處的隊伍。
生命就是這樣的匆匆,只有她還在等待。
「重樓……」他什麼時候會來接她?
忘川的水沒有漣漪,鬼界的天空一片漆黑,只有亡靈身上的微弱光芒穿梭著。
龍黛再次坐了下來。
「沒關系,我可以等。」只要等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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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樓總是看著輪回。
每當輪回中有人錯位的時候,他就會伸出手將月兌離的軌道撥正,這樣的工作他不知道做了多久。
他厭倦了,可是還是必須這樣地厭倦下去。
「在你成為魔離開後,白澤就是一直這麼過下去的。」
冰研的話帶著恭敬,但是卻掩飾不住報復成功的愉悅。重樓終于延續了白澤的痛苦!
他不耐煩地冷哼,「原來這才是白澤的目的,難怪晴明會說,他做的就是白澤想做的。」
白澤和晴明一樣都利用了他,無論生死,白澤終于逃開了天帝的責任,而最後倒楣地必須承擔一切的只有他,重樓。
「越想越覺得毀掉輪回是正確的!」
再次把一個企圖逃跑的光芒推正,他忽然有種想把所有人命運都攪亂的。
「你想做什麼?!」冰研眼睜睜地看著他將手探入輪回的核心。「你……」
重樓抽出手轉身在大殿上坐下。
「你放心,我不會毀了白澤的心血。」
如果要毀,早在五百年前就毀了。
「只是我很佩服白澤,居然能夠堅持這麼久。」
難怪白澤會無聊到去創造龍劍。搞不好當初和他杠上的時候,白澤其實很樂在其中的,後來實在是怕他趁他天劫會毀掉輪回,才不得不想殺了他……
不,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是因為龍黛。
重樓靠在天帝的寶座上,側臉看著殿外的花園。想起了龍黛,心中就有一絲抽疼,這個已經五百年不曾喚起的名字,已經和龍劍一起粉碎了。
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想到這個女人,心里就會隱隱作疼?
他認為他根本不愛龍黛。
可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意外,一個為他流盡眼淚和生命的女人。
「你在哭嗎?」
冰研的聲音傳來。
重樓怔怔地看著手心,在他的手心有一顆眼淚。
別過臉,他站了起來。
「沒事的話幫我看一會兒輪回,我想出去走走。」
「你不可以離開神界!」
重樓站住腳步,皺著眉頭冷冷地看著冰研。「你是狗嗎?還是想命令我?」
她倒退了一步,即使面對他五百年了,依舊沒有習慣他的戾氣。她完全不用懷疑,重樓會在任何時候殺了她。
膽小的女人,真想不出當年她怎麼有勇氣把龍劍偷出神界,還是嫉妒會帶給人勇氣?他帶著惡意的冷笑轉過了頭。
「不能離開神界的你一定很想知道白澤的命運吧,不想趁機看一下嗎?」
「你……」她看了看上方的輪回,即使不想承認,但是這個討厭的重樓還是說中了她的心事,偏偏她又說不出不想看之類的話。
「你該感謝我給你機會,快去看吧,沒用的女人。」
看著重樓的背影,她握緊了拳頭。
「那麼你呢,你找到龍黛了嗎?你每天都在輪回中尋找什麼?」
重樓的腳步站住了。
「五百年還是沒有看到龍黛的轉世吧,小色的思念留住了晴明,可是無情無欲的你根本不可能留得住龍黛,所以你不敢去找她,因為你害怕面對她已經消失的事實。」
轟的一聲,冰研身邊的柱子碎裂開來,她驚恐地坐倒在地上。眼前的重樓渾身燃燒的熾熱火焰,幾乎要將她瞬間吞噬。
「自以為是的女人,一時的口舌之快能給你帶來什麼?」
他舉起了手,手心的紅光照亮了神界的天空。
「我會留下來,不過是因為要代替白澤看守輪回,我可從來沒答應過會留下神界,必要的時候,我會把所有的神都殺了!」
紅發隨著氣焰飄浮著,可是即便如此,那雙瘋狂的緋瞳中卻帶著受傷的痛楚。
冰研的確說中了他一直不願面對的事實。
他不敢去找龍黛,在輪回中他尋找了五百年始終找不到龍黛轉世的氣息,或許她早在龍劍粉碎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消失了,畢竟他不是小色,他比天地間任何一個人都來得無情。
所以他留不住龍黛,龍黛早就不在了。
帶著洶涌的復雜情緒,他用力將手心擊入地面。瞬間,神界的大地裂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你……」冰研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可是她空白的心中卻泛著一絲苦澀。
還是龍黛,她陪著白澤這麼多年從來不曾得到他的注意,可是龍黛一出現,不只是白澤,連重樓都為她痴迷。
「為什麼?我哪里比不上一個劍靈?」
冰研咬唇低泣。無論美貌、能力、身份,她都是最接近白澤和重樓的,身為天帝的護衛,她每天都傾慕地看著白澤的背影。
可是白澤根本不理會她,甚至在她背叛他偷走龍劍的時候,白澤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要她再把劍偷回來。
之後的處罰都是由其他天神執行,他則專心地重塑龍劍。
白澤並不知道,什麼樣的處罰都沒有他的冷漠更讓她痛苦。
重樓帶著殺氣的一擊停了下來,他在這個倒地哭泣的神女身上,看到龍黛的影子。
同樣是默默注視的漫長歲月,同樣是渴求卻得不到的感情。
「你為什麼不敢告訴白澤?敢犯下滔天大罪的你,始終不曾親口告訴他你的感情,可是龍黛她敢。」
她敢無數次地在他耳邊吶喊──
「我會陪著你,永遠永遠。」
「我喜歡你啊,重樓。」
冰研悔恨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是的,她沒有勇氣告訴白澤,因為她心中的白澤是那麼的高高在上。即使她在成為神進入神界時就愛上了他,可是她沒有勇氣說出來,那是褻瀆,她始終認為自己的感情會褻瀆了白澤。
「沒用了,我被丟棄了。」
她和重樓都被遺棄在冰冷的神界,這個驕傲的神女終于壓抑不住自己的悔恨和痛苦,伏在地上盡情地流著淚水。
重樓抬頭看著神界的天空。
那是淺紅色的,自從他的結界在神界張開以後,神界的天空就由蒼白變成了淺紅,那樣的淺紅很像是蜀山的桃花雨。
在晴明為小色做出的結界里,曾有一個少女幾乎是放肆地愛著他。
他閉上眼楮。該是時候去確認了,無論龍黛生死如何,他都必須得到結果。
此時,天神們因為方才重樓制造出的騷亂聚集了過來,看到地面的巨大裂縫和狼狽的冰研,他們面面相覷,沒人有膽子去質問他。
重樓頭也不回地向外走著,在經過天神們的時候,像是談論天氣一般淡淡地命令,「還不把這里收拾一下。」
天神們頓時忙碌了起來,誰都沒有注意到他正在走向神界的大門。
「站住,你不是說只是在花園里走走嗎?」還好有一個人注意著重樓。
冰研大步地追在他的身後。
「你不可以離開神界,輪回……」
重樓已經打開了神界的大門,回頭譏諷地一笑。「有力氣阻攔我,不如和其他的廢物們一起看著輪回,你的白澤憑什麼要我去守護。」
她連忙揮出白光想關上大門,但是重樓的紅光卻將她的力量猛烈地反彈開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該死!」冰研想要追下去,但是牽掛著白澤的她不得不止住了腳步。
重樓說得沒錯,她永遠不可能打敗他,與其浪費力氣去找回他,還不如盡力守護住輪回,如果真的有大的異變,再通知他也不遲。反正,她不相信他真的會棄白澤不管。
望著闔上的神界大門,她原本痛苦的臉上忽然帶著怨恨。
「沒有用的,你不可能找得到龍黛,沒有人可以幸福的。」
她的幸福已經被粉碎了,奪去她幸福的龍黛又怎麼可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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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龍黛還存在著,那麼她第一次到達的地方就是鬼界。
重樓坐在鬼界的大殿上,連同鬼王在內,鬼界所有的鬼怪都瑟縮地跪在他的面前,可是他臉上卻表現著極度的不滿。
「沒有見過那樣的女人?」
「是的,魔尊……不不……天帝大人,您說的那個劍靈從來沒來過鬼界。」
他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早該知道的,五百年來他雖然不曾離開過神界,可是他一直都有派人在六界中尋找,至今仍一點消息都不曾傳來。
前些日子他找到了轉世的白澤,轉世的他性情大變,根本找不到前世的影子。可是他知道,這樣的白澤是很快樂的,但是也代表,在白澤的身上他找不到龍黛的消息。
「她會不會已經轉世了?」
重樓皺著眉頭繼續追問鬼王。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放棄,他甚至為了那個該死的劍靈丟下輪回不管,親自來找她,她怎麼可以就這麼消失。
表王遲疑了一下,然後再次瑟縮地回答,「回天帝大人,如果有人轉世,生死簿上會記載她的名字。」
「所以她根本不曾轉世。」他緊握住拳頭,猛地站了起來。「隨便她了,既然就這樣消失了,也不需要我浪費力氣。」
這個蠢笨的女人,這個最大的騙子,她說過要陪他永遠的!
做不到的事情,為什麼要隨便許下諾言?現在死了也好,他不要這樣的騙子陪伴他。
只是為什麼每一步踏出的腳步,都是那麼沉重?
直至看到重樓消失在鬼界的天空中,鬼王身邊的小表上前怯怯地問道︰「這樣瞞著天帝大人,我們會不會被殺?」
表王嘆了一口氣。
「我們不瞞著他,還不是一樣要死在神女的手里。得罪哪個都是死,不如干脆誰都不得罪。」
「可……可是,那個劍靈快掛了啊……」
「笨蛋,我們什麼都不知道,當然就不知道那個劍靈有沒有掛,以後誰問都說不知道!」
眾鬼點頭。
「沒錯,不知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