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了四年的街道,仍是那麼寬闊筆直,闊別了四年的豪宅,卻已有了敗跡。程澄按下心中層層涌上的思緒,提醒自己不過是回來探望病重的母親。
程家的老太爺,曾是朝廷重臣,不過後繼無人,家道自是不比從前。而這幢豪宅,帶給她的回憶,實在是太不堪了。
庶出之身,又沒有傾城之貌的女孩,在大宅之內自是不受歡迎,即使是主子,還不如大房內的丫鬟。程澄自小便明了自己的身份,反倒有自得其樂的感覺,省去了許多勾心斗角的煩心事。只是,她一直向往能海闊天空地遨游,卻無法在這大家族中實現,是她心底的憾事。
現在,算實現了嗎?程澄茫然自問。
「四小姐……」一聲叫喚猶疑地響起。
「福伯。」程澄微笑道,老人家尚且回不過神來。
「我娘怎麼樣了?」她並不想踏入大門。
「夫人她纏綿病榻多時,住在別苑……」福伯囁嚅道。
「是嗎,」程澄冷笑︰「我早該想到。」
「夫人一直很牽掛小姐,小姐你……」
「我會去看她,不過你別聲張,知道嗎?」程澄皺眉道。她不想面對一幫吃人的家人,包括和她血肉相連的母親。如果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什麼不賜予她意願選擇一位愛自己的母親?
埃伯看著四小姐遠走,不禁淒然。往昔那位纏著他講《山海經》的天真可愛的小丫頭再也不會回來了。
別苑其實只是程府在郊外的一幢小破屋。程澄悄悄走進去,沿途半個人影都沒有。進了主屋,依稀看見簾內一人躺臥著。
「娘。」她低聲道。眼前骨瘦如柴的女人居然就是從前一副驕橫之氣的母親!雖然早決定不再為眼前的人掉下一滴眼淚,但骨肉至親,仍讓她心中酸楚不堪。
「程澄!你是來帶娘去王府的嗎?」床上的女人突然驚醒,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她已經神志不清了,但是,她心中念的卻仍是王府!程澄恨不得掉頭就走,但看她如此可憐,腳下像生了根一般,邁不出去。
「好一個孝女!」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邁進屋里。語氣冰冷,像是要將她銼骨揚灰。
熟悉的血腥味,程澄立時知道他是誰了。
面對他時,最好不要反擊,程澄緊抿雙唇,心底不由忐忑,他究竟意欲何為?即使隔了四年,他依然叫她害怕。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不說話?」他走近,眼眸中布滿血絲,眼神凌厲地像要凌遲她,卻又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像是松了口氣,像是高興,又像是痛苦。
程澄立時覺得手腕上一陣劇痛,他總是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道。看著她吃痛的容顏,衛聿行心頭掠上一陣快感,卻又矛盾地感到心疼。「你也會知道痛嗎?」他猛地將她納入懷中,用盡全力擁著她,不管會不會擠碎她縴弱的骨架。
程澄全身僵住,怎麼他的口氣,好像很心痛似的。他也會有感覺的嗎?
「不過,我會讓你更痛。」他陰惻惻地笑了,「那位和你私奔的情人,我會讓他凌遲而死。」
「你抓了雷大哥!」程澄驚叫,恐懼不已,她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
「早知道你母親生病,能把你引回來,我早下毒了。」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地端詳,「他把你照顧得不錯,是吧?」
「我和雷大哥情同兄妹,我們沒什麼。」程澄試著平靜地解釋,雷大哥的生死就在一線之間。早知回來會踫見這個惡魔,她寧願不孝。她以為……他早忘了。
「沒什麼?你和他連孩子都有了!」他突然一耳光把她打跌在地上。程澄捂著臉,驚懼地看著他,他比四年前還要可怕!
「那是……」事到如今,她想解釋那是他的孩子。
衛聿行一把揪起她說︰「別告訴我那是我的孩子!」程澄看著他發怒的樣子,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心高氣傲,受不起背叛,我願一死,你就放過他們吧。」以他的個性,怎麼解釋他也不會信了,他只不過想討回公道,那就用自己的生命償了這筆債吧。
「你……」衛聿行高舉著手掌,卻下不了手。他想殺了她,他真的想,那為什麼猶豫,是怕她死了,自己的心也會死嗎?
「啊……」衛聿行狂吼一聲,擊暈了程澄,抱起她揚長而去。
雪白的大床,層層的白紗,夜明珠下柔和的光芒,衛聿行的奢華習性仍是沒改。程澄睜開眼後,不由地有恍恍然回到四年前的錯覺。但立時,她想起了雷鳴和幀兒。「衛聿行!」她驚恐地大叫,生怕他已用酷刑將兩人折磨至死。
「這麼想我?」衛聿行冷笑聲響起。
「你……他們怎麼樣了?」程澄坐起來,驚懼地望著他。
「放心,我不會讓他們這麼快就死的。」衛聿行緩緩道,「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
「我說過了,可以用我的命去抵罪。」程澄堅定地說。
衛聿行聞言狂笑,半晌才道︰「我要你的命有什麼用,你私自逃家,帶給我的恥辱豈是你這條賤命還得起的?」
「那你究竟要怎樣才肯放過他們?」程澄快崩潰了。她不理解,他要逼迫她到什麼程度才夠。
衛聿行的眼楮危險地眯起,她就這麼在意那兩個男人!這讓他有嗜血的沖動,恨不能在她面前虐殺姓雷的小子。「怎麼樣?除非你受到相等程度的恥辱。」他寒聲道。
「你說出來,我必定照辦。」她沒有選擇。
「發配軍妓如何?」他冷笑。
她不意外這個答案,他一向就沒把她當人看。「好的。你說話算話。」大不了她自決于世,抱了必死之心,還有什麼可以介意的呢?衛聿行臉色陰沉地看著她,一陣後,才冷笑道︰「好,我看著。」
看著衛聿行的背影,程澄無力地倒回床上,淚水悄悄滑落。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決不願與他有任
何的交結……
「冠蓋雲集就是這種情形吧。」十六歲的程澄攀在牆頭,看著大院內熙熙攘攘前來慶祝三小姐生辰的人們。「老爺就是偏心!」丫鬟進喜不滿道︰「小姐的生辰就沒人理了,不都是一天生的嗎?」
「她是大娘生的,自然不同。」程澄低聲道。她並不羨慕程月鵑的得寵,只是母親天天在耳邊嘮叨這種不平等的待遇,讓她煩不勝煩。她多希望,像那枝頭的小鳥,自由自在,擺月兌這家族里的勾心斗角。看著小姐出神,進喜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命定的事又怎能改變呢?她心里是很喜歡四小姐
的,因為她總是開朗而自在,好像沒什麼事可以讓她煩心,如果小姐生在一戶普通人家,那該多好啊!
「三王爺!」一聲帶笑的熱情招呼吸引了程澄。她不由地看過去。他好高。這是程澄的第一個想法。他的容貌俊秀非常,卻沒有一點讓人輕松的感覺,程澄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的唇很薄,緊抿著,顯示著他不易被人左右的性格,也代表著他的薄情。他便是傳說中的三王爺衛聿行?听聞,他自小便是天之嬌子,聰穎非常,十四歲和皇上一同出征,大敗異族入侵之敵,自此官拜將軍。他行兵喜神速,對敵人毫不留情,二十歲就成為統兵元帥……程澄不禁有些出神,及至看見
他嘴角一抹冷嘲,才醒悟過來。這人未免也太傲了!
「听說,三王爺便是老爺理想的三女婿。」進喜悄悄地道。
「那三姐可就有苦頭吃了。」程澄感慨地搖搖頭,看衛聿行的樣子,就不像對妻子好的人。
「那倒是,」進喜充分發揮八卦的功用︰「他有許多的姬妾,還很風流呢!」
「呵呵,」程澄忍不住笑眯了眼︰「進喜你可是越來越多事了。小心三姐找你麻煩。」她戳戳進喜的額頭,提醒她禍從口出。
「澄兒,下來!」母親威嚴的聲音突然傳來︰「你三姐的宴會就要開始了,你還不快去打扮。」
程澄悲哀地在心中嘆了口氣,又要比了,可她確實沒有三姐的國色天香啊!三姐還是趕快嫁出去吧
,否則娘親是決不會放過她的。
「今天三王爺來了。」李靜圓邊幫程澄梳頭,邊叮囑道︰「這可是個機會。」
「娘,他是三姐的……啊!」母親突然的使力,使得她痛呼出聲。
「你這丫頭,別長他人志氣,乖乖地給我听著︰只要你俘獲了三王爺的心,咱們下輩子就不用愁了。只要生米煮成熟飯,老爺就決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程澄只好乖乖地听著,心里一陣傷心,哪有母親如此不顧念女兒的呢?萬一煮好了飯,別人不肯吃怎麼辦?思及此,她又忍不住笑出聲來。結果頭發又給母親狠狠扯了一下。
衛聿行冷眼看著大廳內吸引眾人眼光的佳人,心中不住地冷笑。他知道程老頭打的什麼主意,希望退休後有個靠山,可他並沒有攬麻煩的習慣。再說,那位美女比起塞外新送來的舞姬,差的太遠了,一點風情都沒有,他可懶得教小處子。
程澄硬著頭皮與母親一同踏如大廳,立時便感受到主席上三姐母女倆幾近殺人的目光。「挺胸抬頭,笑出來!」母親低聲在耳邊叮囑。程澄只好擠出一個奇怪的微笑。她乖乖地入席,參與這場與自己無關的生日宴會,雖然她也是同一天生日。有時,她真想拋開一切,沖出母親的管制,沖出大門。母親的做法她可以忍受,但會深覺受辱,像現在似個花痴般招蜂引蝶,還討三姐母女的嫌。她還可以忍受多久?平日的快樂是建築在不去深思的基礎上,這種快樂又能持續多久呢?
有趣!衛聿行將眼光放在了程澄的身上。她還真是皮笑肉不笑的,一雙大眼楮里流露出與宴席氣氛不一致的憂愁,甚至,她像在忍受什麼。她長的……一臉濃妝,看不太清楚,不過憑經驗,她還算不錯,雖然談不上國色天香。
「王爺,這是四丫頭程澄。」程竟松覺察到衛聿行的眼光,趕緊介紹道。衛聿行點點頭,算是回禮。如果他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只怕明天這小泵娘就會送到他的床上了。
程澄並不會因此就認為衛聿行喜歡自己,但母親已經興奮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母親出身平寒,在家中受盡委屈,天天盼望女兒能躍過龍門。她能體諒,卻痛恨自己也要承受同樣的痛苦。這次衛聿行的一個眼光,明天就不知有什麼等待著自己了。
宴會在熱烈的氣氛中度過,不知幾更天,程澄才回到小屋中。她只希望那位三王爺明天最好趕快離開,然後平靜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才清早,程澄就被吵醒。爹居然命人送來許多胭脂水粉和漂亮的衣服,把進喜也嚇呆了。
「怎麼回事?」程澄猶在夢中。
「老爺讓小姐穿得漂亮些,因為三王爺要在府中叨擾數日。」來人一副不以為是的嘴臉,她怎麼看也覺得這丫頭和三小姐比差遠了。
程澄驚在當地,來人一走,她立時喊道︰「進喜,快,咱們快走。」再不走,母親肯定又要押她去濃妝艷抹一番,她可不想讓人笑話。
「可是,小姐,你不去見三王爺嗎?」進喜一邊幫她梳洗打扮,一邊問道。
「天!他昨晚不過看了我一眼,你們就好像我要嫁給他了。」程澄白了丫頭一眼。她一點都不覺得衛聿行對她感興趣,而且也很討厭這種趨炎附勢的行徑,讓她深覺受辱。
「小姐……」小丫頭還想多說幾句,程澄已經跑出門口,嚇得她也趕緊追出去。
跑到花園的一個幽靜角落,程澄才松了口氣。
「過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響起。
程澄一怔,居然是衛聿行,他們就這麼有緣嗎?
眼前的小丫頭洗掉濃妝,居然還滿順眼的。他一向喜歡女子的肌膚柔女敕似水,這小丫頭的肌膚看起來可以說是極品了。不知模起來如何?他喜歡撫模柔似絲綢的肌膚,所以府里的女子長得未必讓人驚艷,但一身肌膚絕對要好。
等了一會,程澄並沒過來,衛聿行的語調不由冷了三分︰「過來!」
程澄一直思量要不要離開,可又不想得罪了他讓自己受罪。听他的口氣似乎有些著惱,她只好硬撐著過去。
才剛走近,衛聿行大手一伸,將她拉入懷中,另一只手立時撫上少女細女敕的面頰。嗯,的確是極品。他緩緩地用手指描繪著她的臉形,嘴角泛起滿意的淺笑。或者,他可以考慮收她做妾。
程澄一瞬間嚇呆了。她怎麼樣也是個養在閨中的小泵娘,幾曾踫過這麼無禮的人?!直到那只不安分的大手順著她優美的頸項而下,她才驚醒過來,用力推開他,怒道︰「放肆!」
她跳開兩步,雙手緊抓住衣襟,氣得全身發抖,也不及細想自己說了什麼,話就中口而出︰「沒想到名震天下的大元帥,就是這麼個卑鄙下流的登徒子!」
打從出生開始,就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衛聿行眯起眼,克制自己不要一掌打死她。「你好大的膽子。」他寒聲道。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像你這種因為有了幾分權勢就仗勢欺人的人,才真叫人看不起,我為什麼不敢說你!」一瞬間,所有因他而受的氣都在這一刻爆發︰「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的身份就對你低聲下氣,你就是在做夢!」
她還沒說夠,衛聿行已在一瞬間鉗住了她的手腕︰「你再說啊!」他倒要看看她能硬到什麼時候。
徹骨的疼痛從手上傳來,程澄咬緊牙關,恨聲道︰「卑鄙小人,欺負弱女子。」
「好,」衛聿行冷笑︰「我們可以比比看誰能撐到最後。」
程澄從他的眼中意識到自己的危險,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正想呼救,衛聿行已抱著她的腰,使出輕功,帶著她出了程府。
他要帶自己去哪?程澄忐忑不安地想著。不過以她的心思,也想不出什麼比較可怕的懲罰。
衛聿行把她帶上馬,不顧她的死活,顛得她暈頭轉向,然後在一幢奇怪的府邸下了馬。
罷進了府,她就听見一些奇怪的聲音,好像大多是女子,申吟聲顯得痛苦不堪。她突然害怕起來,為這種未知的危險。
「這樣折磨這些女子,你,好不要臉!」事到如今,她只能硬撐了。原來領兵打仗的英雄,卻以欺負女子為樂。她心中生起一種鄙夷,暗自決定再多的酷刑,也決不低頭,一定要等到家人來救自己。不過,他們會來嗎?
看她臉上的神情,又是害怕,又是鄙夷,還強撐著一副英雄氣概,衛聿行突然不是太生氣了,反而覺得有些好玩。他其實也不過是要嚇嚇她而已。
「這是官妓所在之處。」他緩緩道,滿意地看她的小臉一剎那變的蒼白。
「你想做什麼,我可是丞相之女。」雖然她一向不願借父親之名,可情勢逼人,她怎麼辦?
「我不想做什麼,但我可以讓別人來做。」他笑得猖狂得意。「現在求我,也還來得及。」
程澄很想低頭,可一看他得意的嘴臉,又忍住了,小臉一扭,並不答話。
「好,我就喜歡馴服硬氣的女人。」衛聿行心頭火起,喚來一人,不知囑咐了什麼,然後邪笑著將程澄拉入一間小屋。
程澄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告訴自己他只是嚇人而已,怎麼說她也是丞相之女啊!
「還不低頭嗎?」衛聿行笑道。
「決不。你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皇上也饒不了你。」天知道她的指甲已緊張地陷入手掌中。
她的臉色蒼白,她的雙眼已經泄露她有多害怕,可是她的話語仍是硬氣。衛聿行伸手描繪她的唇線,被她厭惡地閃開。
「好!」他鉗住她的下顎,這次是真的生氣了︰「惹火了我,皇上也救不了你。」
「這里共有40名軍妓,卻有近兩千名士兵,好像太累了些,你可以試著分攤她們的重任。」
「你……」再不知人事,她也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冷汗滑下她的脊背。「不可以……」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還沒人踫過,是吧,我想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很樂意教授千金小姐經驗的。」他真的很享受她的害怕。
程澄驚叫一聲,向外跑去,他不是人,他不是開玩笑的!
衛聿行輕輕松松地將她攔腰抱回︰「跑什麼,我還沒等到你求饒呢!」
程澄用盡全力也掙不開他的懷抱,恐懼的淚水終于滑下臉頰。
房門被推開,走進一位大胡子的彪形大漢,兩眼直視著她。衛聿行輕輕在她耳邊道︰「程小姐,怎麼樣?」
看著大漢越來越近,程澄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我……我求饒了……」再想撐著,也敵不過要被
人羞辱的恐懼。緊繃的弦一旦斷開,她哭得撕心裂肺,一雙小手緊緊地揪著衛聿行的衣襟,生怕一松手,他就真的把她丟給那名大漢。
看她哭的涕淚橫流,全搽在自己的衣襟上,衛聿行不覺好氣又好笑,用力想扯開她的小手。他的舉動卻嚇壞了程澄,他真要毀了她嗎?她說什麼也不會放手的。糊涂間,她只知道決不能放開,衛聿行推開她,她卻越發地纏上去,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的頸項,哽咽道︰「我求饒了,你放過我,我再也不敢得罪你了……」
看著她迷的大眼,哭得輕顫的嘴唇,一副害怕又委屈的樣子,衛聿行突然有些心疼,沒有再推開她,反而將她抱了起來,大步向門外走去。
「阿衛他搞什麼鬼,就是叫我來嚇人的嗎?」大胡子無奈地苦笑道。
「啊!」程澄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進喜趕忙跑進來,連聲道︰「小姐,你沒事吧?」
程澄搖搖頭,重新躺回床上。自從被衛聿行送回來之後,她就經常做噩夢。對衛聿行來說,只是一時的好玩,可對一名養在深閨的二八少女,這種事情卻是說不出的可怕。她將頭埋入枕頭中,衷心希望這輩子不要再見到那個惡魔。可惜,上天沒有听到她的許願。
皇上的秋獵,按理說程老爺是不會帶她去的,但自從衛聿行曾對她有那麼一點不同,她突然成為府里的紅人。程澄一點都不享受這種禮遇,而且一想到要見到那個惡人,她就想裝病不去。可她也知道,即使生病,母親也決不會放過自己的。為什麼她身邊淨是以強迫別人為樂的人呢?她只想過些自由寫意的日子,卻連這小小的願望也不能實現。
秋獵在京城郊外的西山,程澄長那麼大,第一次得以見到如此美麗的自然景觀,心情不覺也好了許多。而且一直都沒看到衛聿行,更使得她心花怒放,連進喜都面帶喜色。
不過,不可能萬事順心。一早起來,三姐母女上門冷嘲熱諷了好一會,幸好有母親擋駕,她也就得以溜出來。
她信步走開,突然听見一陣悠揚的笛聲,卻又不像笛子吹出來的樂曲。她大是好奇,尋聲而去。
樹林中,一名男子正卷著不知名的葉子,吹著不知名的小調。
程澄不敢打擾,靜靜在一旁听著。不知過了多久,男子轉過頭來,沖她友善地一笑。他看起來很魁梧,很憨厚,程澄立時生起親近之心。
「在下御前侍衛雷鳴,小姐是……」他有些遲疑。氣質上她像個小姐,可他不記得有哪戶官家小姐長得這般隨和可愛,笑起來臉上還有小酒窩。身為御前侍衛,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程澄臉上一紅,囁嚅道︰「這個……」說自己是丞相之女,他還會待自己這般隨和嗎?
雷鳴卻誤會她只是位小丫鬟,急忙道︰「我沒什麼意思,小姐丫鬟還不是一樣。」
她可以裝傻,但她不想騙他。于是急忙接口道︰「我是程丞相的女兒。」
雷鳴一怔,神色立時端正起來︰「失禮了。」
「你不要這樣。」程澄急了,說︰「其實我也只是庶出,不要把我當成大小姐,再說,真是小姐又怎麼樣呢?」
看她急紅了臉,雷鳴忍不住一笑︰「你別急,我當你是朋友。」
「哎。」雷鳴溫暖的笑顏讓程澄的心也溫暖起來,友好地沖他一笑。
上午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雷鳴向她講述了自己天南海北的經歷,听的她羨慕不已,直到雷鳴接班的時候到了,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你明天還會來嗎?」程澄叫住他,心頭不知為什麼跳個不停。
「有空的話,一定來。」雷鳴笑笑,拋下一句,大步走開,程澄卻半天才回過神來。只覺得臉上熱熱的,好像有什麼事情開始發生了,直到就寢,她還心神不寧。
第二天清早,程澄一早起來梳洗,臉帶微笑,把進喜看得發呆,好半晌才道︰「小姐,你知道今天三王爺要過來約老爺一塊去圍獵嗎?」
「砰」地一聲,程澄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待得她出來,程竟松和衛聿行已在廳內。三姐和大夫人也一副干練的裝扮。
「爹,我今天不舒服。」程澄小聲道。
程竟松的臉色立時拉了下來,「圍獵時,女眷大部分都在馬車里,不需你騎馬射獵。」
程澄只覺心里一陣空落落的,眼楮居然開始發酸。她一向並不容易哭泣,可一想到不能去見他,就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而且她有預感,她可能永遠都不能和他在一塊了。
衛聿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有沖動來找程竟松,及至看見這小丫頭,他才突然明白這許多天來的煩躁。他只不過想再看她強充堅強的小樣子。他不願深究為什麼,但既然自己對她感興趣,那麼玩玩也未嘗不可,程竟松可是歡迎得緊。
「既然程姑娘不舒服,可以乘我的車子。」衛聿行悠閑道。他的車子可是皇上親賜的。果然程竟松立時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
她真的不舒服?衛聿行不快地看著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程家虐待她嗎?
程澄忍受著三姐母女幾可殺人的眼光,踏上衛聿行的馬車。如果可以,她寧願徒步去射獵場。衛聿行並未乘車,他騎著一匹通體黑亮的高大駿馬意氣風發,吸引了眾多官家小姐的目光。
程澄無心打量馬上的天之嬌子,她的目光全被場中的雷鳴所吸引。他也來了!大概他是她自小以來見過的最好的男子,親切,有禮,不把家世放在心上,因此一面之緣,竟讓她念念不忘。她多希望能與他同乘一騎,像傳奇小說中的男女主角一般,天涯海角,不離不棄。仿佛感覺到程澄的目光,雷鳴輕輕朝馬車的方向扯出一絲微笑。
一天圍獵下來,衛聿行自然憑借高強的箭術成為焦點,皇上對他喜歡得緊,于是又是一番賞賜。
乘著熱鬧,程澄下了馬車,雖然不能和雷鳴說說話,看著他也覺得心中被幸福填的滿滿的。進喜首先發現了小姐的異樣,悄聲道︰「小姐,你怎麼了?」
「沒有。」程澄急忙撇清。她一定是喜歡上他了!程澄心想。她雖不了解男女之情,可是雷鳴卻給了她沉穩的安全感,甚至較父母都來的親切。一思及此,她心里又慌亂又歡喜,幾乎不知如何自處。
衛聿行也發現了她的異樣。他們距離不近,但不知為何他總是注意到她的一舉一動。順著她的眼光……衛聿行的眼楮危險地眯起。
「小三,怎麼了?」皇上見他面色不善,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衛聿行微微一笑。心里卻有一把火,越燒越旺。他想殺了被她關注的男子!他憎惡那雙清澄的眼楮閃現的光芒,也憎惡那張小臉上甜甜的笑容,她憑什麼像個花痴一般傻笑,卻在面對他時一副畏懼的小媳婦樣!
「久聞雷侍衛箭法高明,小王今天便想領教一番。」不及思索,衛聿行冷笑著向雷鳴挑戰。
雷鳴不由有些意外,站出隊列,回禮道︰「下官一名小小的侍衛,自是不及王爺的箭法高明。」他正要推辭,衛聿行已笑著走過來︰「以武會友,雷侍衛不必太謙虛。」
「阿衛今天不對勁。」都察御史原忱皺眉道。他和衛聿行從小玩到大,立刻敏銳地察覺出不對。
「大概和那個小泵娘有關。」他身邊的大胡子——大將軍諸葛鄖向程澄的方向比畫了一下,然後道︰「不用把嘴張的這麼大。」
「這比你告訴我阿衛明天成親還要讓人不敢相信。」原忱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我也覺得難以置信,他居然找我去嚇一名小泵娘。」諸葛鄖至今仍對那天的事耿耿于懷,這簡直在破壞他的清譽。
兩人對看一眼,同時為程澄和雷鳴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