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教堂內突然冒出一個模糊的聲音,短促又朦朧,正當大家都以為是自己耳鳴時,一個人從第一排的座椅下面爬了出來,驚得第一排的嘉賓跳了起來。
「我、我有意見……」
那個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一身的酒味令人退避三舍,眼楮半開半閉地張望著眼前的一對新人。
新娘顯然也被這突發狀況嚇到了,躲在新郎身後不敢做聲。
「你是什麼人?」新郎推了他一把,那人立即腳步不穩,仰天摔倒。
他是什麼人?虞漪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不是辰愷還會是誰?但他為何要來搗亂別人的婚禮?帶著疑問,虞漪並未現身,只是坐在最後一排靜觀事情的發展。
「阿門。」神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架,「施先生,請你尊重他人。」神的面前眾人平等。
「不要嫁給他,跟我走,不要嫁給他……」蔣辰愷再次站了起來,一個箭步沖到新郎面前,朝他身後的新娘喊著。
新郎雖然有些懷疑但還是忍住回頭質問的沖動,但新娘卻忍不住地喊道︰「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
全場一片嘩然,賓客們開始交頭接耳,結婚第一天便有好戲可看,真是功德無量。
「你……走開!」
蔣辰愷用力一拉,新郎被甩到一邊,眨眼之間他已經握住新娘的手臂。全然不顧新娘的掙扎和哭喊,他一味訴說心聲。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每天叫你起床,幫你做早餐,送你去上班,替你包攬所有的家務,風雨無阻。你煩惱的時候我願意傾听,睡不著的時候我陪你兜風,下雨天我一定把傘讓給你,如果有天……」
「你到底是誰?"
新郎的吼聲打斷了所有人的傾听,包括新娘。她不認識這個陌生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更是擔驚受怕,但她卻莫名地被他的誓言打動。
「你走開!」
蔣辰愷一揮拳,新郎應聲倒地,在新娘的呼喊聲中,他拉著她就往外走。
不用新郎指示,伴郎和幾個男賓立即一擁而上堵住了他的出路。群策群力,不一會兒就將他制服,只剩蔣辰愷還在大舌頭地拼命高喊︰「虞漪,不要離開我,不要……」
直到此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酒鬼認錯了人,立即噓聲一片,不知為何新娘嘆出的卻是失望之氣。
「把這個瘋子拉出去。」新郎爬了起來,開始指手劃腳。
等到虞漪回過神來,才發現蔣辰愷已經被架了出去,她立即跑向出口。一顆心「撲通撲通」亂撞,在他喊出她名字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徹底被禁錮,動彈不得。所有兩人經歷的一切開始在腦海中翻滾,快樂的、悲傷的、甜蜜的、掙扎的,她發現自己通通都舍不得丟棄。
「你這瘋子真會挑時間,這會兒來搗亂。」一個男賓說著就給了蔣辰愷一拳。
罷剛趕到後巷的虞漪呼喊出聲︰「你們不要打他!」
三個男人看了虞漪一眼,動手的男人嘀咕了幾句便把蔣辰愷往雜物堆上一丟。
「走吧。」
待三個人一離開,虞漪便上前撫上辰愷的臉,他下巴上的胡須扎到了她的手。
「你怎麼樣?」
辰愷張開眼楮,笑了,「你終于還是跟我走了。」
他的酒氣噴在她的臉上,醺得她兩眼酸澀,虞漪咬住下唇,「痛嗎?」剛才那一拳打得結結實實。
「你沒有和那人結婚,太好了、太好了。」蔣辰愷只顧自言自語著,半睜的雙眼緩緩合上。
意識到情況不對的虞漪用力拍打他的臉,「辰愷,你醒醒。」
眼角一瞟,虞漪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水開始下墜。她用力地抱起他,雜物堆上一大塊破碎的玻璃上還沾著血。
「你……怎麼這麼傻?」當看到他的後背還插著一塊碎玻璃時,虞漪開始哽咽。
破舊的小巷,倒地的他,哭泣的她,一切都似曾相識,但虞漪憎恨這似曾相識。這一次,她有足夠的勇氣掏出手機,雖然抱著他後背的手已經沾滿了獻血。
當蔣辰愷睜開眼時,他看到虞漪靜立在窗台邊,生怕是自己的幻覺,于是他眨了眨眼卻發現她並沒有消失。他沒有出聲就這樣默默地望著她的側臉,記憶開始緩緩聚集,雖然有些細節他記不清晰了,但大致發生了什麼他還是明了的。
「你醒了?」虞漪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太激動,「我去叫醫生。」
「不要,先別走。」他的上半身硬撐著抬起。
虞漪惻然,先扶他躺下再坐了下來。
「你又救了我一命。」
「是醫生救你的,不是我。」她看著白床單冷冷道。
「總之……謝謝你。」
她冷笑了一聲,「我接受,說完了嗎?你現在也醒了,我看是我該走的時候了。」一聲「謝謝」讓她清醒兩人現在的處境。「虞漪,听我說完。」他急道,插了輸液管的左手緊緊握住她的。
她緩緩坐下,抬了抬手指後還是任由他握著。
「能不能一輩子都不要走?」蔣辰愷一字一頓道,懇求的眼神在她臉上尋找答案。
虞漪的手顫了一下,想要抽走卻被他握得更緊。
「我們已經離婚了。」她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那份協議書我一直沒有簽。」
她抬眼對上他虛弱的笑容,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我們還是夫妻。」
「我現在過得很好,請你不要來打擾。」虞漪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
蔣辰愷焦急道︰「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還要自欺欺人?你明明關心我!」
「那又如何?自欺欺人的人何止我一人,你不也是強迫自己不斷地補償我?我受夠了,蔣辰愷,我不要你廉價的施舍!」「你……」
「吵什麼?」巡房的主治醫生恰巧走進來,「醒了?」他看了辰愷一眼隨即瞟向虞漪,「剛醒就大吼大叫你還讓不讓他活了?」
見虞漪不吭聲地退到一邊,醫生便查看了一下儀表和蔣辰愷的情況,指著他道︰「你也是,對著她吼?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血型多稀有了,要不是她400CC的血輸到你血管里你還能活嗎?」說到這里醫生笑了起來,「不過說起來你們也挺有緣分的,居然都恰好是RH血型。好了,我要去巡下一個房,稍後我讓護士給你量血壓。你們可別再吵了,否則我讓護士不給你飯吃!」
虞漪被這個老頑童似的醫生逗樂,站在一邊發笑。
「你沒事吧?」蔣辰愷的聲音有些發顫。
「哦,沒什麼。」意識到他所指何事,她輕描淡寫帶過。
「能過來嗎?」
虞漪掙扎了一下還是走到床邊。
辰愷握住她的手臂,將衣袖挽起,撫上她青色的靜脈,感受它的跳動。
「虞漪,別再鑽牛角尖了,讓我照顧你。」
「辰愷,是你不明白。」她有些急,「我知道了,你肯定又覺得因為我輸血給你,你又欠了我什麼!我要說多少遍你才懂,你不欠我不欠不欠!即使是個毫不認識的人踫到這種情況我都會捋袖的。」
看他不為所動地只是抓著自己的手,虞漪賭氣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會輸給你了。」
蔣辰愷突然笑了起來,放開她的手,「真的沒有挽回了?」
听來有些淒涼,但虞漪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好好,既然我們兩不相欠就再好不過了,從此我們形同陌路。」
明明是她的意思,但從他口里說出卻字字敲在她的心上。
「你走吧。」
虞漪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但就在一剎那直覺似的她再次回頭。
「你干什麼?」她撲上前拍掉他手里的水果刀。
「不干什麼。」蔣辰愷笑得坦然,「只是想把你的400CC還給你,既然大家從此陌路我不想虧欠你什麼。」
「你、你……」
「放心,這是在醫院,醫生不會讓我死的。」他一派悠閑,拍拍她的臉,「來,幫我把刀拾起來。」
虞漪一跺腳,將水果刀踢到床下,「你是在威脅我!」淚水又開始宣泄,她氣惱地拍打著他的身體,「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對你置之不理,你明知道我就是放不下你,明知道我時時刻刻擔心著你的安危,明知道……我、我……」
辰愷一伸手將她擁在懷里,抵著她的頭道︰「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真的要離開我了。不過我現在知道了,放心,只要有你陪著我,我一定不會出事的。」
虞漪吸著鼻子,悶悶道︰「你真是壞透了!怎麼天底下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他輕而易舉地將她的防線一舉擊潰。
「是是,我不好,我最壞。我只是在拿命賭最後這一次。」
帶著做好的便當,虞漪推開病房,入眼的是站在蔣辰愷面前的曾世豪。雖然曾的出現讓她隱隱不安,但她還是面帶笑容。
「世豪,你怎麼來了?」
「我只是想來看看讓你一個禮拜不上班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曾世豪的嘲諷干脆又利落。
「公司的事我交給助手了,每天晚上回去我也會用郵件和她聯絡,這里你不用操心。」虞漪有些生氣,徑自端出碗筷,將暖瓶里的湯盛出來。
曾世豪笑了起來,「怎麼這一陣我們跑醫院跑得這麼勤快,先是你後是他,不會是你們串通的吧?」
「世豪,夠了!如果你今天是來吵架的,請你出去!」
「他都沒有開口,你倒先急了?虞漪,你還說自己沒有愛著他?」曾世豪的手指指向床上一聲不吭的蔣辰愷。
「我……」似是被戳破的氣球,虞漪別過頭躲開辰愷的視線,「我只是盡一個朋友的義務。」
蔣辰愷的嘆息濃重得令三個人都听得清晰。
「好,既然這樣,你跟我走。」說完,曾世豪便來拉虞漪,「虞漪,我的心意你不會不明白吧。」
「世豪,你別這樣。」
在兩人拉扯之間,蔣辰愷踉蹌著下床,一把推開曾世豪。
「你別踫她。」
「呵呵,笑話。」曾世豪冷笑道,「你以為自己還是她的丈夫嗎?她都說不愛你了,你省省吧。」
一語說畢,他的拳頭也跟著落在了蔣辰愷的左臉上,後者應聲倒地,後腦敲在了床沿上。
「你干什麼?」虞漪用盡全力推開曾世豪,又急忙扶起地上的辰愷。
「世豪,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的心意你也應該了解。」淒淒然地對上辰愷的眼,虞漪幽幽說道︰「或許我總有一天會忘了他,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每次他受傷就仿若傷在她身,她對他的感情已經融于血,怎化得開?
「我懂了。」曾世豪意味深長地看了蔣辰愷一眼,隨後轉身離開。
「需不需要叫醫生?」病房里終于又剩他們兩人。
「不要了,李醫生更像惡煞,我寧願不見他。」蔣辰愷開玩笑道。
白了他一眼,虞漪將他扶上床,「李醫生是為了你好。」
「那你呢?」
「我?」
「你是不是為了我好呢?」辰愷耐心地重復。
「我……」她該怎麼回答?
「如果你也是為我好的話,就別離開我好嗎?」舊事重提,他不是不緊張,生怕又激起她強烈的情緒。
直直望進他的眼,右手趁勢撫摩上他的眼耳口鼻。他自由的時候她用責任和內疚禁錮他,她放他自由的時候他卻要求被困住。感情真是人世間最復雜的東西啊!
「那……」她舌忝了舌忝唇,讓自己放任,「你愛我嗎?」
辰愷知道這是她給的後路,激動地抓住她模索的手放在唇邊親吻。直到她離開,他才知道這個叫虞漪的女人已經不是他生命中可有可無的人。他以為可以用記憶和懷念來度過剩下的日子,試過才知道,人的是個無底洞,他希望能夠抱住她的人,而不是她的影子。
他用張愛玲的話給她答案。
「也許愛不是懷念,不是熱烈,而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你,已經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撲倒在他的懷里,不顧是否會壓疼他的傷口,只是不想讓眼淚揮發在冰冷的空氣中。這比她听過的任何一句「我愛你」都來得甜蜜,來得撼動她心。她和他或許沒有熱烈,也不要懷念,她只要年深月久的歲月,下半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能和這個男人生死與共。
不為其他,只因他也早已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分不開,剪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