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名為「詭異」的PUB除了一流的樂團和一流的主唱外,經常在裝璜上做變化,給予顧客不定期的視覺新鮮感,也是吸引人潮的原因之一。
只有星期四的「懷舊之夜」例外。
每到星期四,這里就顯得冷清,雖然樂團、主唱也都十分出色,但風格不同,顧客的年齡層也提高到三、四十歲左右,生意清淡影響的當然是老板的荷包,奇怪的是老板也沒更改的打算。不過,維青和其他工作人員倒樂得輕松。
才剛把吧整理好,服務生小莉就趴在吧上︰「六杯VODKALIME。」
「這麼早就有客人?還六杯?有沒有搞錯?」比起以往的紀錄,今天可算得上「生意興隆」了。
「沒錯,而且六個都是年輕人呢!」
「今天什麼日子啊?真夠詭異!」
「喝!我只希望別太『詭異』,否則唯一清閑的工作天就泡湯了。」小莉皺眉頭說。
「噓!要是被老板听見,一怒之下刪掉『懷舊之夜』,不但害我沒歌可听,妳也休想再有清閑的日子了!」維青調著酒,嚇阻小莉的牢騷。
「妳盡避放心,除非倒店,不然別說取消了,連變動日期都不可能。」小莉得意地向她示威。
「妳是老板嗎?說了算數」
「根據我側面了解,歸納出兩個重點,第一,他自己愛听西洋老歌愛得要死,第二嘛……」小莉湊到她面前,小聲的說︰「是為了紀念他老婆。」
「他有老婆?」
「有,不過兩年前死了,他和他老婆就是為了爭一張絕版的西洋抒情老歌唱片,才認識的,他們認識那天就是星期四,可惜才結婚三年,他老婆就出車禍死了……唉!」
「妳又知道了?」維青把酒杯放到托盤上,並不把她的話當真。
「真的,我堂哥是老板的好朋友,老板的老婆還是他學妹耶!」小莉不服的加重語氣︰「我堂哥告訴我的!」
「好,真的真的,親愛的小莉莉,麻煩妳把VODKA送過去好嗎?冰塊就快要溶光了。
「對喔!差點忘了那六個怪胎。」她吐吐舌頭,端起托盤走了。
沒想到「懷舊之夜」背後竟有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又是車禍!輪下亡魂恐怕多得數不清了,她向誰去問,為什麼?
這些日子里,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但每天下班回家,總忍不住希望能看到老爸坐在客廳看報、老媽在廚房準備消夜。以前無論她玩到多晚,永遠有一盞燈等她回來,老爸老媽會讓她撒撒嬌才去睡覺。
現在,還有誰會在家里等她?讓她撒嬌?
難掩的悲傷又帶來淚水,維青連忙躲到化妝室,狠狠地流了幾行淚,心情稍微平復後,洗把臉,對著鏡子確定表情無誤了,才推開門回到工作崗位上。
「原來這就是PUB,沒什麼人嘛!」采晴稀奇地四處張望,常听奕娟他們提起,今晚終于見識到了。
「妳從沒去過PUB嗎?」奕娟這個跳遍大小PUB的舞林高手,真不敢相信現在的年輕人還有沒去過PUB的。
在座的個個掩嘴偷笑,采晴不解地問︰「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沒有。」話是這麼說,但浩子嘴角上揚的幅度愈來愈大,小三雖捂著嘴,從他肩膀抽搐似的震動也知道這句話顯然言不由衷。
「喂!」采晴敲桌面︰「是不是笑我土?啊?」
「糟糕!妳怎麼也學會咄咄逼人了?」雲故作擔心地一掌拍在額上。
「我可只有你們這些朋友,你們沒帶我出來『見見世面』就很慘了,還敢取笑我?」
「好好好,以後改進,現在廢話少說,我們一起敬雲,預祝他工作順利,繼續當我們的咕咕鐘。」小三率先舉杯,朝眾人使個眼色,大家異口同聲︰「敬!本咕鐘。」
「等一下,我可不可以知道你們為什麼老是叫我『咕咕鐘』?」他們有默契的稱呼讓雲感到啼笑皆非。
「嗯咳!」浩子清清喉嚨,慎重的解釋︰「每次你叫我們起床,嘰哩咕嚕的也不知道你都說了些什麼,反正就吵得讓人沒法賴床,討論的結果︰沒人知道你在說什麼,所以……」
「啊?」雲大叫。
炳……
是她?真的是她?
維青從化妝室出來,一陣笑聲讓她不經意地朝來源處望,這一望,居然讓她看見了一個以為不會再見面的人!江采晴。
她的頭發留長了,笑得很燦爛,很開心,當年那個憂郁,閉塞的小女孩蛻變成今日開朗、活潑的模樣。維青說不出是激動還是落寞,失神地凝望著那群人,忘了移動。
靖茹的位置剛好面對維青,接收到她投射的訊息,靖茹詢問著︰「遇到熟人了嗎?」
大夥隨著靖茹眼光的方向,看到了維青。
維青察覺自己失態,急急轉身離去,繞了一圈才回到吧,她希望采晴沒看到她。她沒忘記采晴那時驚懼的眼神,一字字的對她說︰「離我遠一點!」
坐在吧內的板凳上,維青刻意把頭壓低,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要咒罵出聲︰「什麼鬼日子嘛!」
事情並未如維青所願,采晴也看到維青了。
采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幾分鐘以前,她念念不忘的維青就站在不遠處看她。她一手撫住心口,一手捂著嘴,眼睜睜地看著維青倉促的離開。
「采晴,妳是不是不舒服?」雲擔心的看著她逐漸蒼白的臉。
「妳認識她嗎?」這是靖茹最直接的反應。
「不……不是,我……只是有點頭暈……」她無力地解釋著。
「一定是酒精作祟,」奕娟瞪著小三怒道︰「都是你啦!誰說慶祝就一定要喝酒?」
他無辜地撇撇嘴︰「我又沒叫你們跟我喝一樣的,我怎麼知道?」
「誰叫你最先點!你讓我怪一下會死啊?」奕娟一副就是要賴他的樣子。
「也沒那麼嚴重啦!休息一下應該沒事了。」采晴真怕她瞎編的藉口會鬧得不歡而散,如果真是酒精惹的禍那還沒話說,但是……
「要不要早點回去?」雲對她總是特別體貼。
「不用了,我坐一下就沒事.你們不要光坐在這邊,去跳舞呀!」采晴其實是想多點時間好確定維青在這兒的身分,是員工還是顧客?
「好哇!我最近正在學交際舞……」浩子擺出架式,「探戈、華爾滋、倫巴……」
「行不行啊?今天人少,如果『出ㄘㄟ』可沒人掩護你哦!」奕娟不信任地瞄著浩子。
「試試看就知道,別以為只有妳才是舞林高手。」浩子挑釁地做個邀請的動作。
「誰怕誰,烏龜怕鐵槌。」她大方地把手交給浩子,臨去前還故意朝小三扮鬼臉,「哼!不跟你跳。」
小三雙手交疊在胸口,驚訝地問其他人︰「我應該覺得很傷心嗎?」
「你們也去跳吧!我留下來陪采晴就可以了。」雲對小三和靖茹說。
「不了,我只跳土風舞。」小三打趣的說,隨手掏出口袋里的菸和打火機。
靖茹一把搶過小三的菸︰「笨蛋,這是新的土風舞,你教我吧!」不由分說的拉起他,他無可奈何地朝雲聳聳肩。
「你真是特大號的菲利浦。」她咕噥的拖著小三往舞池走。
「什麼?」小三一臉迷惑的問。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人家需要一點獨處的空間,你這個電燈泡不嫌太大、太亮了嗎?」
「妳是說,雲他……」小三恍然大悟的搖頭晃腦,「哦!惦惦吃三碗公喔!」
他們坐在角落的位置無法清楚的看到吧,采晴悄悄地搜尋著維青的蹤影,「詭異」的空間不是很大,寥寥無幾的顧客,除了他們以外其余的多半是三、四十歲,也有更老的。維青並不在當中,她幾乎可以肯定維青是在這里工作沒錯。
「好點沒?」
「嗯!」采晴收回游移的視線,訥訥的點點頭。
「妳不希望我留在台灣嗎?」雲小心翼翼的問。
「怎麼會呢?為什麼這樣想?」
「下午在說這件事的時候,妳一點表示都沒有嘛!」
雲的表情像是要不到糖吃的小孩,采晴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早知道你會留在台灣。」
「怎麼可能?」
「又不是今天才認識,你們那一套我還不熟嗎?我就不相信你舍得。」她信心十足地對雲笑笑。
「這麼了解我?」他暗自竊喜並試著不露痕跡。
「我有眼楮會看、有耳朵會听,還有一顆心,用這顆心跟你們交朋友……」
采晴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听不清楚了,心里充滿了無以名狀的喜悅,雲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麼勁兒,「你們」又不是「你」……不研究,反正,就是!斑興嘛!
心靈的疲倦更甚于rou體,維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在「詭異」的幾個鐘頭,終于到家了,顧不得夜已深,進門的第一件事!打電話求助。
「喂!」才響了二聲,碧嘉就接起電話。
「還沒睡吧?」一听是碧嘉的聲音便安心了許多,要是吵她家人,維青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妳忘了我是夜校生、夜貓子啊!我的一天才剛要開始呢!」碧喜輕松的開著玩笑。
「可不可以過來陪我?」
維青可憐兮兮的語氣讓她感到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可不可以嘛?來了再說。」維青央求著,透著濁重的鼻音。
「呃,我看一下……」隨即說︰「OK!妳等我,Bye!」
幣掉電話後火速趕到維青家,維青呆呆的坐在門檻上等她。
「進去吧!」她扶起紅著眼的維青,順手將門關上。
電話里維青的口氣讓她的一顆心提到喉嚨,腦海里不斷浮現報紙社會版中各種最壞的情況,乍見維青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碧嘉真怕假設的情況發生了,不過,她的衣著尚稱整齊,也沒見有傷口什麼的,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碧嘉讓她坐在沙發上,到廚房沖了二杯咖啡。回到客廳,她一坐下,維青就抱著她痛哭,她輕拍著維青的背,雖然不明所以,還是靜靜的任她發泄情緒。
等她終于哭夠了,才抹抹臉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妳。」
「三八,跟我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從妳開始工作以後,就很少看到妳情緒失控,我還擔心妳變成沒血沒淚的冷血動物咧!哭一哭也好,老是悶在心里,不得內傷才怪!」她把咖啡遞給維青,自己也輕啜了一口。
「謝謝!」維青接過咖啡,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個精光,剛才哭得太專心沒注意水分流失太多,現在知道口渴了。
碧嘉把到了嘴邊的訓誡吞了回去,溫柔的改口︰「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了吧?」雖然她喝咖啡的樣子實在很……
「唉!其實也沒什麼,平常下班回來洗個澡就倒頭大睡,哪有時間傷春悲秋的緬懷過去。我以為已經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呢!沒想到听了一件又是車禍造成的憾事……就被打敗啦!然後看見她,今天真不是我的幸運日,所有的事都突然跑出來……」
「妳看見誰啦!」
「江采晴啊!」
「誰?」
「江!采!晴。」
「那不是明末清初的事了嗎?怎麼又遇上了?妳在哪看到她?」
「她和一群人到『詭異』去了。」
「一群人?去PUB?妳確定是她?」碧嘉無法把印象中那個自閉羞澀的江采晴和「一群人」、「PUB」這些字眼連貫起來。
「確定!雖然她變得很不一樣,但我很確定沒看錯。」她的心情很復雜,原本就希望采晴能夠開朗些、對生命熱衷些,如今她似乎做到了,她該為她感到高興,卻也有些感傷,她曾自信地以為可以讓采晴快樂,可以改變她的消極思想,但,很顯然她只帶給她恐懼與不安,即使有過快樂的回憶,也只是短暫!
「看到了又怎麼?當初是她不分青紅皂白、冷酷無情的和妳劃清界線,妳問心無愧何必讓她影響妳的情緒?不值得!」她絕對是站在維青這一邊。
「我看……辭掉那份工作算了。」
「哇塞!妳干嘛?」現在不是顧及形象的時候,碧嘉生氣地扠腰大吼,維青「秀逗」了?
「省得又踫面,而且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是裝作不認識呢?還是裝作沒看見?妳教教我!」維青反問。
「第一,妳忘了那時候她怕妳找她,怕得跟什麼似的,躲妳都來不及了還會去找妳。第二,如果她真去找妳,嘿!正好讓妳一雪前恥,挑個人多的時候,當眾告訴她︰『離!我!遠!一!點。』讓她嘗嘗這是什麼滋味。」
「什麼跟什麼嘛!」
「妳不敢?好,我替妳說。」碧嘉義憤填膺地漲紅了臉,很有俠女氣勢地拍拍胸脯說。
「哎喲,別鬧了啦!愈說愈離譜。」她煩躁地在客廳來回踱步。
碧嘉狐疑地看著她,深思的說︰「難道妳……說!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曾經發生?」
「拜!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可以跟妳保證,我!杜維青,除了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不太有女人味,感情上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女人。」她求饒地舉起雙手,慎重地宣誓著。
「那妳為什麼如此焦躁不安?」
「我……」維青頹然倒向沙發,「可能是怕我的存在會提醒她的恐懼而造成二度傷害吧!」
「笑話!誰傷害誰還不知道咧!」
「她跟家里的人都不太說話,她說是因為年齡差距太大,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甚至懶得開口,我很能體會那種感覺,雖然我爸媽很開明,跟我很親近,但是同齡的玩伴、朋友間的感情又不太一樣。我常常想,如果我有妹妹或弟弟,我一定會當個盡職的大姐,所以就很自然的把那股保護欲移轉到她身上,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般呵護、疼愛、照顧……也許就是這樣才會讓她相信傳言是真的,當然被嚇住了。」
「如果是這樣,她更沒理由自投羅網啦?何況妳做妳的工作不去招惹她,她不可能再去找妳,沒有交集、沒有傷害,那妳干嘛辭職?」碧嘉分析得頭頭是道。
「對喔!」維青仔細想想,釋懷多了。
「反正,往事隨風而逝,妳們現在是︰橋歸橋、路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