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意識甫回籠,雷杰唯一的感覺便是痛。
惱人的撕裂感彌漫全身,尤其是月復部,就像是有火在燒一般的煎熬。
睜開眼,他率先望見的是裝潢精致的天花板,而藝術感十足的青銅吊燈懸在正中央,華麗卻不失典雅。
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像是身處於一般住家的客廳,而且屋主的經濟狀況顯然十分不錯。
「醒了就給我乖乖躺好別亂動,等會兒若是骨折加重或是腸道爆裂,再要我動刀,手術費必須另計。」
听見那操著標準德語的女音於近身處響起,雷杰反射性地伸手欲拔槍,但……他的槍呢?還有他的手……
這時,他才猛然憶起自己昏迷前不但月復部中槍,翻牆時又因一時昏眩而跌斷手臂。
「別妄想了,現在的你連顆子彈都拿不動。」
清冷的女音再起,他尋聲偏過頭,發現自己的愛槍已被拆解開,攤放於地面一塊油布上,一名東方女子側對著自己,替飽受風雪摧殘的槍枝保養。
「你是誰?」盡避內心充滿疑慮,他的表情卻無半點起伏,加上那副冷漠的嗓音,著實有一股讓人不容忽視的寒栗感,可惜這種陰冷似乎對眼前的女人起不了作月。
只見她冷笑著自腰間模出把手術刀,揚手一射,刀子便準確地從他面頰旁一公分處飛過,直接嵌入沙發椅背。
這女人不簡單!雷杰的警戒心瞬間升高。
「對救命恩人說話麻煩客氣點,若不是我,你早就成花肥了。」
掀開被單,他發現月復部中彈處已封上紗布。
「是你替我動的刀?」
「難道你比較希望我挖個坑,把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的你給就地掩埋嗎?」卓月榛再度冷笑,「如果你真希望如此,我可以現在進行。」
「你不應該救我。」
「是你自己選擇要昏倒在我家院子的。」她很善良地出聲提醒。
「你這是在替自己惹麻煩。」
「小子,比你大的麻煩我都踫過,你算哪根蔥?」開玩笑,他的超精英前輩就住棒壁,真要有麻煩也有他負責擋,擔心個什麼勁?
「有一天你緩 悔的。」
「如果你所謂的後悔指的是要殺我滅口,那可真是抱歉,請你先確認自己有沒有能力殺我再說。」擱下保養到一半的零件,她起身踱至茶幾邊,當著他的面掏出一把BerettaM92F,慢條斯理地開保險並上膛,「別以為我是女人就沒有攻擊性,我的定點射擊只怕不比你差,雷杰•克里克,或者我該稱呼你,『銀狼』?!」
「你知道?」
雷杰驚懼地欲起身奪槍,可惜卓月榛的動作比他還快,膝蓋直接抬壓上他月復部的傷口,槍管則直接抵上他眉心。
「不僅名字,我還知曉你是被一位德國老人收養的棄兒,現年二十二歲又八個月。你十九歲就成為職業殺手,出道三年多即有六位數美金的身價,只不過因為你接案很挑剔,所以並非收入最豐富的殺手。」
雷杰額上冒出冷汗,一半來自月復部劇增的壓力,一半來自她的言詞。
「很痛是吧,這只是個警告。下次你再敢不听主治醫生的話,可就沒這麼輕松了。」她惡劣地左右轉了轉膝蓋,看見他的眉因劇痛而糾膠 ,才撤回加害的「凶器」。
只見月復上的壓力雖解除,他渾身卻驀然竄過一股涼意。
她還想要做什麼?
只見未經稀釋的碘酒下-秒直接灑上他的傷口,痛楚程度因而輾升。
懊死,真他媽的該死!她這根本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殺人!
「欸,眉頭不必皺得這麼緊,碘酒很便宜的,不必心疼。」卓月榛話中的嘲諷意味很明顯,「連這點痛都忍不了,還想當什麼職業殺手?」
痛到說不出話來的雷杰,只能忿忿地在心底用各國國罵詛咒她。
「听著,在我家,我的話就是憲法。在你傷未痊愈前,給我安靜地躺著,敢跑就等著被射殺。」
她迎上那雙憤怒的眼,不疾不徐地接著說︰「還有,這兒安全的程度遠超過你的想像,所以大可不必窮緊張,也不必擔心會被我給處理掉。」
雷杰瞪視著那個幫他處理完傷口,又坐回原處去繼續清理槍械零件的女人好半晌,才稍微收起部分戒心。
「你是從哪里學會如何保養槍的?」她的手法十分專業,看來像是時常做這種事。
一個懂用槍的女醫生?!懊不會是軍醫吧?
「某個熟人教的,在這方面他十分拿手,若你認為有必要,我也可以拿你的槍去給他整理整理。」忙碌的身影並末因回話而停下手邊工作。
「不必。」
「我想也是。」她一一裝妥零件,沙鷹的原形逐漸展露,「你得再和我家茶幾相處個一兩天,等你傷口有起色後,我會差人把你運到客房去。」
將槍拋了拋,近兩公斤的重量讓卓月榛不是很欣賞。太重了,不適合長時間槍戰。
「雖然資料上說你雙手都能使槍,但為了你的身體著想,這把槍……在確定你右手復原之前,暫時由我保管。」
她認為,若只是為了殺一個人,輕便且易於藏匿的葛拉克,或者可執行特戰任務的華瑟P99,都會比火力強大的沙漠之鷹恰當。
「記著,一星期後你會成為非法入境人口,離境時記得要改回來。」
將槍放到電視機上,她又在冰箱前忙了一會兒,最後才拎了支針筒回到雷杰身畔。
「你要幫我注射鎮定劑?」
卓月榛瞄了眼針筒,聳聳肩,「你對我還有用途,為了避免你偷跑,我想這是最好的防範措施。」說著,針頭已插入他的靜脈,「乖乖睡吧,小野狼。」
「告訴我你的名字。」
「為了什麼?」她微笑地看著他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剛才的劑量足夠讓他睡到明天早上。
「讓我明白該把醫療費匯給誰。」雷杰勉強撐著最後一絲清醒等待,卻一直沒等到答覆。
直到即將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終於听見那從此牽引著自己心緒的名字。
「我叫卓月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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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小家伙的主治醫生之命將病患給架上樓,安列德不得不感嘆年輕真好,那種傷如果是他,恐伯得再花個幾天才能愈合到這種程度。
「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下床活動了。在這之前,勸你還是乖乖听那魔女的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死女圭女圭臉,想活命嘴巴就給我閉緊點,我的刀可是不長眼的。」從頭至尾晾在旁邊不出力的卓月榛,對他的規勸嗤之以鼻。
「我說貝亞娜,人家好歹也是你承認看得上眼的貨色,講話可別那麼尖銳,要是把人家嚇胞,你這挑剔狂得去哪兒再挖個模特兒?」安列德淺笑地挖苦她。
「哼,會嚇跑他的還不知道會是誰呢!」倚著門框的卓月榛嘴角掛著搶眼的邪笑,「錢收了沒?我不負責替人催款。」
「反正這家伙一時半刻也跑不了,改天再說吧。」
「隨你。」她冷哼了聲,「沒事的話,你可以滾了。」
「我這不就走人嗎?」真是的,每次都這樣,利用完就一腳踹開,好個小人。
推開窗戶,安列德朝屋主揮了揮手後便翻身躍出。
床上的傷患眼底瞬間閃過了驚嘆,而卓月榛卻是早已見怪不怪。「那只是普通水準,是你自己翻牆技術太差。」
雷杰聞言,側目看向悠閑靠在門口的人,「你難道都不用看診嗎?」
「法律並沒有規定領有醫生執照的人都得看診。在這兒,我的職業是畫家。」
當初會考醫生執照只是為了爭一口氣,她一直把醫生的職業當作玩票性質,一年總有大半的時間都不排班,這段時間里,她有時待在法國,有時也會去其他國家游覽,反正雇用她的那問私人醫院院長還挺賣她父親的面子,所以她的任性並不會威脅到醫院的工作。
「我大約還要多久才會好?」
「月復傷三個星期,骨折若要復原到能用槍,起碼還要一個半月。」
「太久了。」他可是還有好幾個案子。雷杰略微皺眉,那張本就不和善的臉更顯陰沉。
「要算你運氣好,牆角的玫瑰花幾天前踫巧全部凍死被鏟掉了,下然你肯定會摔成像刺婿一樣。」低頭看看表,她懶得再和他閑扯,「時間也差不多了,你準備休息吧!」
「我必須離開。」才想撐起上半身,卻赫然發現完全使不出半分力,「你動了什麼手腳?」
「沒什麼,不過就是一罐加料點滴而已。」她毫無愧色地承認。
「你沒有權力攔阻我。」
「很抱歉!身為醫生,我就是有權攔阻不听話的傷患。」卓月榛冷冷扔回他的指控,「從你踏進我地盤的第一秒鐘起,你就已經喪失反抗的權力。」
「……你放了多少劑量?」真是該死,沒想到他也有被女人限制行動的一天。
「不多,足夠讓你睡掉一整個白天。」而且,正好足夠讓她畫完草稿,「睡得多,傷口復原也會比較快。」
「你……沒醫德。」這是在他昏睡前,她听到的最後一句話。
微微一笑,卓月榛凝睇著闔上雙眼沉人夢境的男子,越來越欣賞自己的作為。
這家伙的睡容還真夠迷人的,等會兒就把畫架扛過來開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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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早上離開後發生的事,安列德的回應是狂噴咖啡。
「髒死了,抹布在廚房,自己拿來擦。」她嫌惡地撤撇嘴。
他無奈地進廚房拿抹布,「這樣不是辦法,你不可能天天灌他鎮定劑,而且這樣對病人身體也不好。」
「他既沒掛號又沒填病歷,醫死了我不必負責。」
「……你真是冷血得叫我嘆為觀止!」她的血管該不會全結凍了吧?「我保證雷杰醒來後會恨死你。」
「以他目前的狀況,適度的休息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小家伙有發表什麼感想嗎?」
「他當著我的面,罵我沒醫德。」自她替某位政界大老成功開完一次高風險的手術後,已經許久沒有人這樣說她了,還真懷念吶。
「罵得可真好。」安列德默默在心底替雷杰大無畏的精神喝采,順便致上最誠摯的哀悼,因為惹到貝亞娜的人,下場絕非一個「慘」字足以形容。
「所以我正在考慮明天要不要賞他兩倍劑量。」以回報他的誠實。
「我這有自制的特效安眠藥,可以讓他吞了當早餐。」保證能讓眼用者一路睡到天堂,不對,像他們這種渾身濺血之人,只有下地獄的份。
「好提議,東西拿來吧!」她伸手要貨。
「……你果然比我還無情。」
「有嗎?小女子再狠,也比不上當年一刀刀凌遲仇人的你吧?Adam。」卓月榛故意加重最後的名字。
Adam,中文譯名亞當,是上帝在創世紀第六天創造出的男人,更是眼前這位女圭女圭臉男人的另一個名字。
十年來,亞當在殺手界的排名始終穩居首位,他是殺手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存在,從崛起到隱跡,都是令人驚嘆的傳奇。
「小家伙若再努力點,將來有希望趕上我的腳步,」畢竟他們師承同門,小家伙的師父甚至比他的師父來得有實力。「不過,要想超越我,似乎不太可能。
「少在那邊臭美了,頂著女圭女圭臉說大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就連她這種老交情,有時看到都還會忍不住惡心反胃,說他已經是三十五歲的老男人,保證沒人會相信。
「只要我的能力夠具說服力,沒人會在乎這張臉。別忘了,我的醫術和殺人-樣高竿。」皮相是天賜,他又不上天堂,懶得和他吵,
「哼,一個成天只會在家炒股票,不然就窩在賭場隘爛的醫生,的確是滿高竿的。」她冷哼。
「你不也有半年是窩在屋里當畫家,沒資格說我。」
「話說回來,樓上那位身材可真是不錯,早上我試畫了幾張,挺滿意的。」卓月榛興奮得雙眼發亮。
「所以……你打算要扒光他了?」上帝保佑,貝亞娜終於要打消剝光他的念頭了?安列德無聲地高呼萬幸。
「是有此打算。」她邊奸笑邊想。只要不被對方惱羞成怒地開槍射殺,她的確很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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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涼,草香清新宜人。
德國慕尼黑城郊的公路旁,昏黃路燈一盞盞地整齊排列著,啤酒花在月光的照射下微聲歌誦著秋夜的涼意,邊搖晃還不忘彎身輕撫路旁某個幾無聲息的小黑影。
此時,一輛國產轎車先是駛過,又猛然煞車倒回於黑影前,接著一個男人開了門瘧下車。
「小家伙,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原來那個小黑影是甫出生下久就被棄置的嬰兒。
「真可憐,看來你的父母不想要你。」男人對著小孩說道。
小嬰兒沒有回答,也不會回答,只是安靜地睜著碧藍的眼珠,注視眼前的陌生人。
「肚子應該餓壞了吧?」四十歲上下的男人輕輕將小嬰兒抱上車,然後調轉車頭,往慕尼黑市區的方向駛去。
他這輩子殺了不少人,救人倒是頭一遭,也許是這孩子安靜沉穩的氣質頗合自己的脾胃吧!
「既然我發現你,就當咱們有緣,以後一起生活吧!」反正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挺孤單的,多個小家伙相伴,共享那幢大房子來迎接晚年,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小嬰兒可能是生來就不願意向命運低頭,盡避在路邊挨餓了好半天,仍堅強地呼吸著,在被喂過熱牛女乃後,才安然地於陌生人的懷中睡去,不哭也不鬧。
在做完基本檢查後,男子隔日便帶著他來到德國南部、靠近奧地利國境的一處巴伐利亞鄉村,替他弄了個新身分,讓他有機會接受國家教育,過著與一般人無異的生活。但或許是基於某種回憶,男子在閑暇時間會將自己所具備的殺手知識傳授給男孩,雖然男人自己也不清楚這些知識對男孩會有什麼幫助,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讓這份能力失傳。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在男孩高中畢業後,成績一向不出色的他便選擇不再升學,而是承襲了他最初、也是最終的職業——殺手,毫不猶豫地一腳踏入那片血腥黑暗、撲朔迷離的世界。
男孩總是睜著清澈的藍瞳凝視世界,並甩著以皮繩東於腦後的黑長發,精確地舉槍貫穿目標物的眉心。
他並不知曉自己最初來自哪里、父母是誰?他只知道養父給子的新名字——雷杰•克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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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畫筆,卓月榛忽然有股沖動想撫觸那頭披散在枕上的黑發。
清醒時的雷杰是位陰沉又不多話的殺手,然而睡著的他,怎麼看都只是個單純的大男孩。
像是感覺到一縷發絲被人揪住似的,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表示抗議。
「又不是什麼多嚴重的侵害,抗議個什麼勁?」
不過就只是玩玩頭發而已,大不了再拔幾根留作紀念,證明自己曾撿過人。
想做就做,於是她立刻揪下雷杰的幾根頭發。
嘖,一樣都是黑發,這家伙競保養得比她還好,真是有夠欠扁。
「越看越覺得你可愛!我想,在完成這幅畫作之前,你還是繼續當你的睡美男好了。」她也會不吝嗇地提供足量的鎮定劑,賞他一星期的好眠。
就這麼辦吧!
「嘖嘖,藝術學院請來的那些男性人體模特兒,不僅皮相沒你一半好看,體格也沒你好,過度發達的肌肉看上去實在是有夠惡心。」
眼前這副肌肉結實卻又不至於太過,讓她怎麼看怎麼滿意。
卓月榛邊想邊以手徹底膜拜那接近滿分的男體。
「呿,若非隔壁那只豬頭死都不讓我剝光,否則我就有對象可以比較了。」安列德的身材比例同樣符合她的高分標準,如果哪天他賭膩了,她十分建議他去拍三級片,一定大賣。
將全副精神拉回畫架,拿著炭筆,她那雙在手術台上從不顫抖、下刀準確又自信的手飛快地於紙上揮動,以炭筆誠實地記錄著美男臥睡圖。
安靜的空間中,雷杰的吐息很輕,混在炭筆擦上畫紙的唰唰聲里幾不可聞,但卓月榛總覺得有聲音在干擾著自己。
隨著時間流逝,畫已接近尾聲,她的心卻越來越無法平靜。
靜謐里,有股奇異的感覺盤旋在心頭,久久不散,而且詭異得令人不舒服。
「該死,不會是邱比特那死肥男在搞鬼吧?」
她一口咬定「一見鍾情」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動情?等下輩子吧!這輩子她已經被男人傷夠,也氣夠了。
越想她越覺得煩悶,作畫的心也越低落,最後索性將布罩往畫架上一鋪。
心情實在很不好,再畫下去恐怕會白白毀掉一幅畫。
望著床上的傷患半晌,試圖厘清心緒未果,卓月榛決定到地下室去打靶放松心情,不讓自己再被奇怪的念頭干擾。
時鐘滴答地運轉著,寂靜的空間里浮動著輕微的炭粉味,而獲得屋主恩賜躺了一整日的房客,終於在黃昏過後的四小時,逐漸恢復知覺。
雷杰將焦距定在時鐘上,只見時針只比昏睡前多走了一格。
十三個小時,果真如她所雲,他睡掉了一整個白天。
手臂上冰涼的針頭觸感再次出現,睡前才剛移除的點滴架,此刻又立於床邊,而上頭吊著的點滴袋上則寫了兩行德文——
這是你的午餐,外加晚餐。
想到自己竟淪落到要如此被喂食,雷杰向來冷峻的唇角不禁微微上揚,勾起一個連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弧度。
在他有記憶的生命里,很少和女性這樣單獨相處的經驗,被親生母親拋棄在路邊,又被養父撿回的他,早巳習慣和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一直到他滿十九歲,家中才出現第一位女性,代替經常外出工作的他,照顧視力退化、軀體也迅速老化的父親。
他突然有點想念那幢從小居住的鄉間木屋,想念德國南部高原的煙草田,想念遠方慕尼黑的啤酒香……
自己遲遲未歸,父親想必很擔心吧?不過他有預感,自己真的得在這兒繼續被拘留好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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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下樓梯,卓月榛邊否認自己有被那男人誘惑的嫌疑。
她的情豆早已未發先凋,剛才那只是錯覺,是她自己想多了。
才安慰完自己,一樓客廳陡然響起擾人的電話聲。
「小榛,我是媽媽。」
一听見那頭傳來的聲音,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懊死的電話,她剛剛干麼要接?
「不必你提醒,這聲音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冷語回應,她瞄了一眼時鐘,開始計時,只要三分鐘一到她就掛電話。「敢問這回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啊?我敬愛的胡大律師?」
胡夜糜,美國司法界一致公認的終極贏家,縱橫各州法院二十幾年沒嘗過任何一場敗績的王牌律師,此時卻訥訥地開口面對唯一的女兒,同時也是她這輩子虧欠最多、也最懂得傷她心的孩子。
「那個……我只是想問你……下星期六有沒有空?」
「西元三千年前我都沒空。」每回和這位生下自己的女人對話,卓月榛一點也不想口下留情。
媽媽、母親,多麼陌生的名詞,她早就忘記該怎麼寫了。
「別拒絕得這麼快嘛!有個客戶想替他的夫人畫幅肖像畫,這是個推銷你自己的好機會……」
「我不需要。」她的唇畔泛起冷笑,面色冷冽,「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提到的這位客戶,家里是不是剛好有個適逢成家年齡,卻還孤家寡人的兒子?」
「小榛,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找個有肩膀的男人成……」
「成家嗎?我呸,這句話等我年過三十再來說都還嫌太早。」有肩膀的男人?哼!靠山山倒、靠水水枯,還是靠自己最好。
「小榛,你一定要听媽媽說,女人的歲月是不等人的,你這麼優秀,一定會有男人懂得欣賞你,成家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女兒對家庭的抗拒,有絕大部分是她造成的,因此胡夜糜打定主意要消除女兒這的夢魘,順便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歲月是我自己的,你管得也太多了。」
擦一聲掛上話筒,卓月榛不想繼續浪費時間。
是的,她恨自己的父母,恨他們的自私自利,更恨他們的反悔與補償。
在她還是個孩子,且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是他們先不要她的,現在她又何必希罕他們遲來的關心?
一腳踹開地下室特制的隔音門板,里頭傳出的聲音告訴她,有人比她早一步。在門板被踹開的同一時刻,里頭的人也取下厚重的耳罩,偏頭望了眼怒氣沖沖的造訪者,接著手上又熟練地裝填起新的彈匣,重新戴上耳罩,準備下一回合射擊。
只見連續十二發射擊漂亮地於紅心周圍繞出一個圓。
「又睡不著啦!賭王大人。」射擊者眼中的憔悴減退了她的怒氣。
走到兵器櫃前,她仔細地挑選等會兒要用的槍。
這兩幢房子的地下室是相連通的,整個空間被布置成一座設備完善的射擊練習場,而卓月榛的射擊能力就是在這里訓練出來的。
「睡不著又怎樣?」安列德的聲音听來無比滄桑。
他的失眠在冬季總是特別嚴重,只因回憶最苦,叫人難以忘懷,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摯愛的女孩,就是在這寒冷的季節里停止呼吸的。
「你的女孩會哭。」卓月榛的手在逛到架上新加入的兵器——雷杰使用的點四四口徑沙漠之鷹自動手槍前時,像是被什麼給吸引住似地稍稍停留了一會兒,才跳過去拿起擺在一旁的BerettaM92F。
填入彈匣、戴上耳罩,她先是舉臂試射一發,彈孔便出現在遠端標靶的紅心上方三公分處。
「那我呢?我又可以哭嗎?」缺了一根肋骨,亞當便不再完整。
自己的生命,早在二十四歲那個冬季,被迫終止。
「不,你的淚早在那一天便已流乾。」
不老的面容也許是上帝給予安列德最大、也是唯一的仁慈,畢竟這輩子上天待他實在太薄,該有的幸福他總是擁有不久。
這時她總會想,活著若總是那麼累、那麼痛,那她寧願選擇死亡。
「是嗎?」他紅著眼,笑了。
砰!
最後那一槍,正中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