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趙致武與翁蝶語之間異常熟稔親密的「友誼」。
深植常若輿心中的疑問,似乎有了點真相的眉目——他強烈懷疑翁蝶語是趙致武安排潛入他家中,奪取商業機密的「間諜」。
常若輿以「保衛自家企業生存權益」這樣正當而強烈的理由,做了一件這輩子從沒做過,並且,連自己也不相信會去做的事——
丟下繁重的公事,他竟然獨自跟蹤翁蝶語一整天。
從她上班,直到她離開公司總部,回到一棟屋齡不小的舊大樓。他全天候亦步亦趨地跟著,縱使心知這樣的行為太不光明磊落,但比起企業的整體利益,他理直氣壯地準許自己使出一點小伎倆。
只可惜,一整天下來,他都沒有特別的發現,她除了忙著「魅麗佳人」的相關事宜之外,並沒有可疑的活動。
一無所獲的常若輿眼看「目標」就要回家去了,正猶豫該不該到此為止,卻听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你?你怎麼在這里?」翁蝶語踩著細跟高跟鞋,手里拿著鑰匙,不解地輕蹙眉心。「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嗎?」
「我——」常若輿反應不及,一時間竟困窘得不知該如何回答。「翁小姐,你不要緊張……我其實,我沒有惡意,只是……」
「沒有惡意?呵,你真會開玩笑。」翁蝶語詰問的口氣帶著揶揄。
「真的,我沒有侵犯你的意思。」常若輿急忙解釋,他怕她以為自己是不懷好意的「」,那誤會可就大了。
「但你確實嚇到我了啊!」她直言反駁。
他一向那麼地自信而驕傲,翁蝶語沒見過他這副尷尬語塞的樣子。「你深夜跟著我到家門口,我很難想象你『沒有惡意』!」
她的眼眸露出慍怒與疲憊,黯沉無光的臉頰正反映了她工作的辛勞。
這陣子,為了督導各分店的業績,她幾乎跑遍全省,巡視各家的營運狀況。除此之外,還得跟廠商洽談新商品的引進,還要面對同業的激烈競爭……
以一個女孩子有限的體力來說,她還能撐得到家,算是厲害了。
她所做的一切,常若輿當然全部都看在眼里。除去彼此間的「仇隙」不談,她柔弱虛疲的樣子真令人不忍……
常若輿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平常是耿直理智了點,但總還是血肉之軀,見她在晚風吹拂之下微瑟著荏弱的身體,美麗的小臉像萎雕失水的芙蓉般毫無生氣,他的心不禁揪起一陣疼。
「翁小姐,你好象很累了?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看,你還是早點休息吧。」常若輿嘆了口氣,血液里沸騰的感性戰勝理性,決定不再給她壓力。
「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不打擾你了。」
「等等,我有話要現在說……」翁蝶語勉力地倚在水銀路燈上,態度卻顯得相當堅決。
「常總裁,我知道,你在這種時候出現,絕非只是想『問候』我而已。我跟你之間,應該沒有這麼好的交情吧?」
翁蝶語失去笑容的臉龐顯得孤寂無助,她淒迷的目光怔怔盯住他。
「我了解你不辭辛勞地追著我不放,不可能是對我有興趣。你的目標,是我名下那棟大廈。你會出現在此,為的也是想盡早得到『魅麗佳人』那棟樓。對吧?」
「我……其實——不全然是如此。翁小姐,你可能誤解我了……」
她有氣無力地靠在路燈下,仿佛不小心就會昏過去,她的模樣很讓他憂心。
「我確實有點事想跟你談談,不過,我覺得現在不適合。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
常若輿走向前,雙手輕扶她的肩膀。「你看起來不太對勁……不要緊吧?」
「你放心,一時還死不了!」翁蝶語眼神帶著哀怨,狠狠地瞪著他。
「哼,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嗎?在你的如意算盤里,無時無刻不在算計我,就是要讓我心甘情願讓出那棟大廈,我沒說錯吧?」
「翁小姐——先別談那些吧,我送你上樓去。」常若輿拍著她的肩,試圖緩和她的激動。
「不,我要當著你的面,把話說清楚……」她哽咽了起來。
「翁小姐,你……你的手很冰。」常若輿驚覺她在冒冷汗,臉色蒼白,擔憂地勸她。
「我看你真的不太舒服,還是先別說了吧。把鑰匙給我,我送你回家,好嗎?」
「我可能真的快死了——如果你們再這樣逼我的話……我真的會死……」
她含怨的眸子在街燈下看起來好淒楚,常若輿不解她怎麼會說出如此悲觀的話。
「拜托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已經很努力了!每個月再苦,我都會把該交的利息湊出來,我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你們還要這樣逼我呢……」
情緒澎湃的翁蝶語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珠撲簌簌滑落,她氣怒地抓起他的領帶絞扭。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討人厭耶!明明都已經擁有全世界了,一棟房子對你來說算什ど呢?可是,它對我而言,比生命還重要……」
「翁小姐,你冷靜點——」常若輿抓住她揮舞的雙手,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已經很晚了,別大聲嚷嚷。我先送你上樓,然後馬上就走。我發誓,一定馬上離開,你別那麼激動好不好?」
「是你逼我的!你一直在逼我……」翁蝶語緊緊揪住他襯衫領口。
「你為什麼老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樣子?為什麼?你面對我的時候,總是微笑、總是一派冷靜,可是我知道你腦子里全是詭計!你除了錢錢錢錢,有沒有一點人性啊?!」
「翁蝶語!」她的失控幾乎讓常若輿失去耐性,他對她大吼。
「你沒資格把罪名扣在我頭上!版訴你!我們之間要算清楚的帳,可不只這一條!」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听不清楚……」翁蝶語微張嫣唇,迷蒙的目光看著他,漸漸模糊了焦距。「天啊,我頭好昏……好昏啊……」
餅度疲勞,加上沒有正常飲食,翁蝶語意外地在常若輿懷里昏了過去。
「喂!翁蝶語,你醒醒!喂,醒醒!我不知道你家在幾樓?」
常若輿搖著頭。「我的大小姐,你怎麼說昏倒就昏倒啊?我還有話要問你——唉!」
這下常若輿除了把她帶回家,盡速讓她恢復體力外,已沒有其它選擇。
于是,他撿起掉落地上的鑰匙,一把將她抱起,快步往前方大樓奔去。
在寂靜無聲的夜半時分,按理不會有人見到她倒臥在男人懷中的影像,然而世事總有意想不到的湊巧——
在常若輿抱著昏倒的翁蝶語急忙跑進大樓時,另一道頎長身影在角落目睹了所有經過——
那是趙致武,他剛買來的熱騰騰消夜很快就被夜風吹涼了,他的憤怒和嫉妒卻愈燒愈熾,半點沒有消滅的跡象……
原來,他從美國、泰國、香港一路調回台灣,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最近的並購案幾度輸在常若輿手下;而今,他吞下輸家的不甘和委屈,回到自己家鄉,原以為可以找到一點溫柔的依靠,也就是他眷戀愛慕多年的翁蝶語。結果,現在竟連她都落入宿敵之手!
對一個自尊心強又不服輸的男人而言——孰可忍?孰不可忍!
趙致武佇立在原地,手里的塑膠袋被他捏出窸窣聲響,他忿然抬起頭,望見大樓里某一層的燈光乍亮。
那一刻,他的心中仿佛爆開了一顆炸彈,將他理性光明的那一面,炸得面目全非……
「你家里有糖嗎?任何糖都可以。」
常若輿費了好一番力氣確定她家所在的樓層,抱著虛弱的她進入屋內。
首先,得先為她補充點養分,將她輕放在沙發上休憩,常若輿以異常關懷溫柔的聲音說︰「你一定都沒按時吃飯,對不對?趕快告訴我,你家的糖在哪里?」
「唔……棒棒糖,在罐子里。」強烈的昏眩感令她發出難過的申吟,翁蝶語確實忙了一天沒吃飯……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呢?所有的人都在恭維自己,說一大堆言不及義的場面話,到頭來——居然是他,是他發現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好諷刺呵,翁蝶語眼眶微熱,想著彼此難以化解的微妙關系——像現在,他溫柔抱起她的上身,喂她吃糖。
「來,把糖含著。」常若輿望著她吃棒棒糖的樣子,濃長的眼睫上還沾著淚珠,那模樣還真像小女孩,一個完全不諳人世險惡的小泵娘。
噢,都幾歲人了?還吃棒棒糖?常若輿只能以「不可思議」來形容她的單純無邪。
「你到底來做什麼?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樣?」過了一會兒,翁蝶語終于慢慢開口。「大家把話說明白吧。我累了,不想玩了。」
「先別說話,你需要休息。」常若輿輕拍她的臉頰,語氣溫和,像個多情的愛人,守候病弱的另一半。
唉,這實在不是他原始的動機啊!
但一見到她的蒼白虛弱他就沒轍,他實在沒辦法在這時候給她壓力,逼問她和趙致武究竟有什麼陰謀。
她的哀愁,她的天真……甚至眼前耗盡元氣的嬌弱模樣,都讓他銅牆鐵壁般堅固的心防逐漸失守——
他鮮少有心軟的時候,對任何人都一樣,但踫上她卻特別失常。失常到連他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咳,你不介意我進去廚房找找,看有什麼東西給你墊墊肚子。」常若輿說出讓自己都驚訝的話——他這輩子,應該是第一次為女孩子張羅吃食吧!
「嗯。無所謂……反正,你家的廚房我也常去。大家算扯平吧。」翁蝶語閉著眼,淡淡嘆口氣,吐出這句含意深刻的話。
常若輿听到了,走向廚房的腳步乍然停住——她,總算自己承認了?
「你就是要逼到讓我受不了?對不對?」翁蝶語啞著嗓子,泫然欲泣。
「事實上,你早就發現我不是李嬸,知道我是冒牌的清潔工!你說的那些狠話,就是要讓我恐慌害怕……」
說著說著,她默默掉下眼淚。「告訴你,你的目的達到了。這幾天我確實很不安,很怕你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在我措手不及的時候,重重懲罰我。」
「我——我是希望,由你自己來把事情說清楚。硬拆穿的話,大家撕破臉,豈不是更難看。」他的心揪結著,當他看見她的淚滴如珍珠般滑落臉頰——
她的委屈落淚摧折他的心,一次又一次地絞緊。
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常若輿竟在此時茫然無措。
畢竟,安撫哄慰女孩子從來就不是他的專長,眼前當然也無計可施。
他楞楞地望著她掉淚,看她餓得胃痛,蜷縮起身子,只能跟著難受——他不知能做什麼……
「你……你還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去看醫生?還是,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去冰箱找找看。或者,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出去買?」
「你不要轉移話題!我現在就要講!」
翁蝶語抬起水汪汪的淚眼。「不要假好心了!你今天跑來我家,絕不是要來照顧我的!來都來了,快點把話說清楚!」
「我——我確實不是。嗯……應該說,我沒想到你身體不舒服,所以——」
常若輿擔心地望著她,盡量以和善的口氣勸慰她,不管她是否背負著十惡不赦的罪行,此刻,總是人命重要啊!
「少來了!我會這麼不舒服,把自己累得跟狗一樣,還不都是你害的……」
「啊?怎麼又『牽拖』到我身上啊?」常若輿就算有天大的耐性與包容,听到這里也忍不住了。
「你怎麼不想想自己做了什ど?難道,你扮成清潔工進出我家,就沒有其它的企圖嗎?好,既然你自己提起,那我就不客氣的問了——你跟趙致武是同黨吧?是不是他派你到我家來「臥底」?最近我正在進行韓國某銀行的並購,剛好他也是這方面的高手,就是他派你來偷取商業機密的,對不對?!」
頓了頓,常若輿做了結論。「我想,我應該沒有誣賴你。」
他一口氣把心底的疑問全倒了出來,迸射銳利光芒的鷹眸叫人不寒而栗,常若輿咄咄逼人的態度,一向讓人無法招架。
「什麼?你……你想到哪里去了?天啊……」翁蝶語心力交瘁,听到他莫須有的指控,又氣又惱又委屈,空蕩蕩的胃縮得更緊。
「呃……我似乎嚇到你了?對不起,你還好吧?」他緊張地在她面前蹲下,直接伸出手撫上她的額頭。「好了好了——先不要講這些,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行!我要把事情說清楚——」
翁蝶語掙扎著坐起身,雙手抱著月復部,哽咽的說︰「根本沒有什麼機密,更沒有什麼臥不臥底的。你真的想太多了……我跟致武是朋友,沒有什麼勾結!我會去你家打掃,純粹只是幫我好朋友白翎的忙,她舍不得放棄你那筆生意,她以為你不會注意這種小節……偏偏我又欠她人情,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接下。」
她把事情原委全盤托出了,只是,從他寫滿懷疑的眼神,她知道——他一點都不信。
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她無語問蒼天,神哪,誰來救救我?
「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說的?」翁蝶語激動得拉住他的手。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承認。不過,今天我們不要談這些,你先把這個喝下去,胃會舒服點。」
他擺明了不相信她的辯解,卻體貼地沖來一杯熱可可,拿著小湯匙喂她喝。
天……誰能解釋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翁蝶語真是給弄迷糊了。
罷剛他還嚴厲指責她的罪行,現在卻這麼溫柔地對待自己?他到底在想什麼呀?
翁蝶語抹去臉上的淚,美麗的大眼試圖在他剛毅的臉上尋找答案——
他的溫柔、細心、體貼,難道……就沒有其它的感情了嗎?
不……應該有的。
翁蝶語不放棄地盯住他愛憎不形于色的表情,一直深情地凝望,看到心都痛了起來——
「先喝吧……我做事公私分明。」他回望以篤定的眼神,仿佛為她的疑問提出解答。
「現在是下班時間,屬于公事的部分先丟一邊。就算你有天大的罪行,也不能不顧身體。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徹底厘清。」
「你……你還是不信我講的?」翁蝶語沮喪地垂下頭,推開他的手。
「我快瘋了……再被你這樣整下去,我會瘋掉……你怎麼可以這樣?」
「事實勝于雄辯。」常若輿簡單回答。「我喜歡讓證據說話。」
「唉……」翁蝶語無力嘆息。「比起你的老謀深算,我真像是只被吊起來慢慢凌遲的小白兔……好可憐,再讓你耍弄下去,可能連命都沒了。」
「不要再想了。」他拿面紙為她拭淚,以輕柔無比的語氣告訴她。
「听我說,現在練習一件事——活在當下。就這個晚上,我們之間沒有恩怨,沒有是非,就是單純的朋友。只管放松休息,我在這邊陪你。好嗎?」
活在當下。
翁蝶語喃喃重復他的話,看著他認真的神情,交流的眼神仿佛已得到共識——
好吧,就活在當下,活在今晚……
她真的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覺,才能想清楚該怎ど做。
「好。暫時听你的。」翁蝶語點點頭,乖順地靠著他的臂膀,閉上眼楮。
「你說話要算話喔,在這里陪我——萬一半夜我昏死過去,至少還有人送我到醫院。」
「嗯,你放心。」常若輿拍拍她的背。「我答應你,萬一有事,我一定在你身邊。乖,累了就睡吧。」
很快地,倦極的翁蝶語遁入夢鄉,常若輿默默地抱著她、護著她,神智卻清醒得不得了。
夜很深、很靜,他清楚听見自己擂鼓般怦怦的心跳,在無人的時候,他才能誠實面對自己……
今夜,籠罩在疏淡卻神秘誘人的茉莉花香里,他輕撫她細柔白女敕的肌膚,輕問她發際散發的清香——他已經徹底沉淪、陷落在她芳華燦爛的麗顏豐采里。
他在深夜里,強自按捺住澎湃的愛意狂潮,欣賞她沉睡時的絕美容顏,無聲嘆息——
或許,在她第一次用吸塵器將他吵醒時,自己就已經被她施下魔咒,讓他不知不覺地敞開自己的心,縱使她有再多的「罪行嫌疑」,此刻都可以暫不追究,他只想徹底釋放囚禁心牢已久的情感,任它馳蕩奔放……
至于對錯,等天亮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