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壞。大團大團的雷雨雲低低地壓在頭頂上,遮得整片天空都是陰沉沉的,昏暗得看不到一點亮色。空氣里的濕度很大,陰濕粘膩得如一團霧般,散發出濃重的腐葉味道,幾乎讓人喘不過氣。樹葉上凝結著細細密密的水珠,慢慢地匯合到一處,「啪」地一聲落下來,象在下雨。
雨是一直停停歇歇地在下。已經下了整整一天。
典型的美洲熱帶雨季中最常見的雷陣雨。雨點大顆大顆的,突然一下子沒有預兆地就掉下來了,嘩嘩地落上一陣,然後又突然無聲無息地停下來。有時都讓人來不及躲避。
兩個人的衣服都是濕的,總算還沒有濕透,可是一樣很冷。
地面浸透了雨水,變得格外松軟泥濘,踩下去就是一個深深的腳印。走起來吃力倒也罷了,一路留下的痕跡鮮明清晰,太方便後面的敵人追上來,想擺月兌麻煩就不是那麼容易。
寧宸被這惡劣的天氣弄得有些心情煩燥,也懶得開口,只管悶著頭一聲不響地走在前面。
凌馭日的神情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悠然自若。笑容淡淡的,不緊不慢地跟在寧宸後面,還時不時好整以暇地扯片葉子吹著口哨,郊游一樣的自在。
這樣的態度更讓寧宸覺得不爽。冷冷的白眼丟過去,凌馭日只當沒看見,還是一樣的心情良好。
他的好心情倒不是裝出來的。
他們在這片叢林里已經跋涉了兩天。那次遇襲之後,中斷的話題一直沒有被重新提起。寧宸雖然始終沒有答應過什麼,可是也沒再說過想要離開。兩個人就這麼胡里胡涂地走在一起,不再敵對可也沒有恢復原狀,維持著一種非敵非友含糊不清的關系,就象兩個同行的旅伴。
默契良好的,純粹的旅伴。很新鮮的相處方式。
凌馭日十分清楚是什麼留住了寧宸。
那是因為他的傷,還有那個不動聲色的,隱藏在叢林暗處的危險敵人。
知道寧宸在擔心自己,這份認知讓凌馭日的心情格外愉快。唇角止不住地輕輕上揚,扯出一個彎彎的弧度。
又一聲清亮的口哨不自覺地跑出來,劃破身邊沉寂的空氣,帶著裊裊的余音緩緩飄散。
無聊!寧宸忍不住瞪他一眼,覺得有點無力。簡直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處境,帶著傷,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緊盯在側的敵人,自己都替他擔心死了,可是他居然還能象乘興出游一樣的輕松寫意,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這份好心情。
「你就一點也沒把對手放在眼里嗎?」寧宸悶悶地問。
「唔?有嗎?」凌馭日愕然反問,「很厲害的對手啊,實力不容輕視。我說過沒把人家放在眼里?」
這是實話。凌馭日的確是極為欣賞這位不知名的神秘對手的。
兩天了,那人再也沒有露過一次面。可是他們知道他還在。就在身邊不遠的地方,始終沒有離開過。
初次較量,勝負未分,對手的行動只能說是試探。也許是看出了他們的實力不同尋常,對方沒再輕率地出手,而是不即不離地緊跟著他們。人在暗處,卻並不刻意隱藏行蹤,反而時不時地故意露出些許痕跡,讓他們知道他就在附近。
很高明的策略。這種神出鬼沒倏忽來去的效果很容易給人壓力,讓你覺得防不勝防,好象敵人隨時都會在你不留神時突然出現。壓力比正面攻擊更容易擊倒一個人。你越緊張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綻,對方等的正是這一刻。
以為我會上當嗎?凌馭日挑眉輕笑。對手的經驗是很老到,可是想騙過自己還沒有那麼容易。就連寧宸,如果不是因為關心則亂,只怕也不會這麼緊張。
悄悄瞟一眼寧宸,他正微皺著眉,視線剛剛從自己腿上移開。走得太久,傷口好象又出了一點血,布條上隱隱透出一抹暗紅。
「我累了。」走到一棵大樹下面,寧宸突然停住腳宣布。也不管凌馭日說什麼,找了塊干爽的地方就坐了下來。
淡淡一笑,凌馭日沒有出聲,跟著也在寧宸身邊坐下,舒舒服服地伸長了兩條腿,半躺半坐地靠著樹干,合上眼,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寧宸信口閑扯。
他是一向極懂得放松的。不然的話,黑道生涯那麼緊張,鐵打的神經也頂不了多久。
再說,象這樣,有寧宸在身邊靜靜陪伴,也是難得的享受啊。雖然後面有敵人追蹤,天氣也不算太好,多多少少影響了氣氛。
「……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寧宸的一句話突然輕飄飄地鑽進耳朵。
「什麼?」凌馭日的精神有點不大集中,沒有听到前半句。
「我在說,」寧宸轉過臉,直直地對著凌馭日的眼楮,一字一字清楚地道,「你不是最恨別人的背叛嗎?可是這一次,你為什麼表現得一點都不在意?」
「什麼意思?」凌馭日的臉色微微一沉,語氣也變得正經起來。
寧宸的目光在凌馭日的臉上轉了一轉,清亮的眼楮象是能一直看到他的心里︰「你該不會告訴我說‘蜂鳥’的失事是個意外吧?」
凌馭日一怔,鋒利的眼神立刻掃過來︰「你都知道些什麼?」
寧宸聳聳肩,「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下沒有那麼巧合的事。‘蜂鳥’一向被保養得很好,怎麼可能突然一下子出那麼大的故障,說墜毀就墜毀?更何況追殺的人又來得那麼快,馬上就能找到你的位置。」
「所以你認為是組織里有人背叛了我?是誰?」
寧宸笑了笑,不說話。那意思很明顯,他猜到是誰,可是不想說出來。
凌馭日仍然緊盯著他,不肯移開視線。
「你自己不是知道?」寧宸不耐煩了,「為什麼非要問我?」
「你怎麼肯定我知道?」
「知道你行蹤的人不多吧?能在‘蜂鳥’上動手腳的又有幾個?最關鍵的是,誰又有辦法讓你一個人跑到這片叢林里來?」寧宸反問。「如果你呆在‘暗夜’里就沒有這麼容易下手吧?至少要花一番力氣洗清自己,哪有這樣做得干淨?」
目標呼之欲出了。
凌馭日嘆口氣,突然失去力氣似的仰天倒在地上︰「我實在不想去懷疑他。這讓人太難接受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十幾年的老朋友,最能干的屬下,一起拚過命流過血賭過生死的。我不想失去他,晨陽,就象我不想失去你一樣。」聲音低低的,有一點沉重,寧宸第一次從里面听出了幾分難以辨別的軟弱。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凌馭日的手。兩個人的手溫度都很低,因為潮濕顯得冰冷,握在一起也沒有變得更暖。可是他們都沒有放開。
餅了一會兒,凌馭日好象恢復了常態,抬起頭,對著寧宸笑笑︰「沒關系,我會把一切擺平的。多少事情都遇到過了,這次也沒那麼難應付。」口氣又象平時一樣冷靜淡定了。
寧宸看著他,點了點頭,但是那並不代表同意。他知道問題沒有那麼容易解決。形勢的優劣是明擺著的。不管怎麼說,現在他們只有兩個人而已,其中一個還受了傷。可是對方後面還會有多少人,他們一點都不知道。也許眼下這個只是前鋒,大隊人馬還沒有上來。
「你的通訊器還在嗎?」如果能聯絡到手下幫忙就好了。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凌馭日的傷口也需要治療。
凌馭日神態輕松地攤攤手︰「啞了。」
寧宸的心沉了一下。那就是說,與外界的聯系被徹底切斷,他們真的只能完全靠自己了。
「看來他是真的不想讓你離開這里了。也好。」既然沒有別的選擇,寧宸的態度反而從容了,「那就索性陪他玩吧。好久沒試過叢林對抗,這回正好實習一下。」
凌馭日笑了︰「實習?你還沒讓我訓練夠嗎?怕不怕我給你打零分?」
看不起我嗎?寧宸挑釁地望望凌馭日︰「要不要跟我比一場?賭什麼?」
「老規矩。」凌馭日想也不想的答。
「好。」寧宸揚起手,看向他。凌馭日挑挑眉,毫不猶豫地迎上去,「啪」的一聲清脆地交擊。
兩人相視一笑。游戲一樣輕松的態度。
第一次聯手呢,雖然,還帶著濃濃的競爭味道。會輸嗎?兩人都沒有想過。
好象那是很多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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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讓他逃掉了!」寧宸惱火地踢了踢腳下的陷阱,有點泄氣地坐倒在地上。
一想到失敗的後果是無法擺月兌敵人附骨之疽般的追蹤,寧宸就覺得有點頭痛。
可能是發現了壓迫戰術在他們身上沒有奏效,對方很快地改變了策略,開始進行疲勞轟炸。持續的襲擊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涌來,花樣更是層出不窮,密集得讓人疲于應付。也不挑時間地點,興致來了就會放一下冷槍,有時候根本只是知道他們大略的位置,可是一樣不客氣地出手,根本不在乎打不打得中。
總之讓他們不能安心休息。
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對手。耐心和毅力好得讓人甘拜下風。
「他們到底是幾個人啊?」寧宸忍不住有點懷疑原來的判斷了。又不是進攻機器,怎麼可能這樣白天黑夜地耗著都不會累?車輪戰還差不多。
「一個。」凌馭日很肯定的說。雖然偷襲的手法花樣百出,行事的風格卻十分相似。另外,幾次近距離接觸都沒發現另外有人參與的跡象。「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老手。」
寧宸苦笑著點頭︰「我知道,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好的體能和精力。換了別人大概先累垮了。」
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吃不消了。體力向來是寧宸的弱項,他不擅長打持久戰,平時也沒有這個必要。睡不好,眼楮下面隱隱一圈黑暈。臉色有點蒼白,看上去顯得疲倦。
這種對峙中防御的一方總會比較辛苦,因為戒備會消耗大量精力。沒辦法。
「放心,他現在的日子也不會比咱們好過。」凌馭日的笑容倒還是老樣子,看不出什麼變化。「防備咱們的反擊也不是件輕松事啊。看誰耗得過誰就是了。遇上個好對手,游戲還得慢慢玩下去呢。」
寧宸也笑笑。他這個殺手當然也不是吃素的,怎麼可能光捱打不知道還手。他們隨時都在反擊,追殺早就變成了交錯進攻的拉鋸戰。只不過對手實在是滑溜得很,好幾次設伏眼看要得手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被他巧妙地避了過去。
「對這片森林,他好象比我們還要熟悉得多。」對方有很多次襲擊都是利用當地的條件發動的,有一次甚至在夜里引來一群饑餓的狼。就連森蚺和美洲虎這樣令人生畏的叢林之王,到他手里都成了可怕有效的攻擊手段。一般熟悉叢林的人都不大可能做到這一點。
凌馭日點頭輕笑︰「嗯,好象這是他的領地似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不然咱們也不會應付得那麼吃力。我怎麼都沒听過你們行里還有這麼一位人物?身手如此高明,名氣應該不小才對。」
「也許不是職業的。」如果一直沒離開過當地,知道的人當然不會太多。
「佣兵?獵手?或者是土著?」凌馭日感嘆地看著身邊茂盛的樹林,「一定不是尋常人。冷靜的頭腦,堅韌的意志,矯捷的身手,簡直就象是生活在這片叢林里的一只狼呢。」
「狼?」寧宸突然一怔,望著遠處呆呆地出神。塵封的記憶被這個信口的比喻陡然打開。「叢林之狼?」輕得幾乎听不見聲音,只是嘴唇輕輕蠕動了幾下。
難道……那枚似曾相識的彈殼一下從腦海中跳了出來。不,不可能的。身後緊追不舍的殺手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是不會是他,一定不會。
努力讓自己接受這個念頭,懷疑和由此而生的恐懼卻始終在腦中徘徊不去。搖搖頭,用力咬住下唇,一抹難以覺察的陰影在寧宸臉上一閃而過。
「怎麼了?」凌馭日一眼就看出了寧宸情緒的細微異樣。
「沒什麼。」寧宸立刻搖頭,甚至還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在想,這個厲害的對手究竟可能是誰。」
「晨陽,你有沒有覺得他好象對咱們相當了解?」凌馭日若有所思地低頭沉吟,「我一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如果這人不熟悉你我出手的風格,竟然能幾次識破咱們反擊的手段,那他也未免太厲害了。」
「那也不一定。永遠不要低估對手。這句話還是你教我的吧。」寧宸象是故意岔開話題似的取笑他。「怎麼換你自己的時候就反過來了?」
「哦?居然學會教訓我了?」凌馭日看看寧宸正在撫模左腕的右手,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主動放開了這個話題。
他沒有漏過寧宸眼中閃動的猶疑與矛盾。
只是,不問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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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整天,寧宸的情緒都有點不大對勁。
他掩飾得很好,表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常的跡象。換了別人也許看不出什麼,可是在他身邊的卻不是別人,而是凌馭日。
凌馭日實在是太熟悉也太了解寧宸了。
把他帶在身邊那麼多年,看著他一天天的成長,一點點的進步,凌馭日早已熟悉了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模透了他情緒的每一個起伏和波動。
寧宸想要瞞過他的眼楮實在很難。
尤其是在此時此地。
沒有外事外物的紛雜與干擾,只有兩個人面面相對,幾乎氣息相通的接近。
不緊不慢地走在寧宸的身邊,凌馭日始終都很沉得住氣地沒有開口問一句話。面上的表情靜如止水,波瀾不興。
心里卻有些微微的不是滋味。
以前的晨陽,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那個年輕而驕傲,聰明又倔強,出色得甚至光芒耀眼的少年,曾經是那樣毫無保留地親近他,依賴他。在他的面前,從來就沒有半點秘密。
是什麼讓他習慣了在自己面前隱藏心事與情緒?
無聲地嘆了口氣,凌馭日收回心神,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身邊的寧宸。
很容易就能看出寧宸的心思有些不大集中,眉頭微微鎖著,有淡淡的陰影在眼中閃動。象是一直在思索著什麼,帶著隱約的懷疑與分明的煩惱,不情不願地努力抗拒著某種念頭,沉默中透出幾分痛楚的味道。
不喜歡看到他不快樂的樣子。
這樣的寧宸,看得凌馭日有一點點心痛。
在意識到自己的行動之前,凌馭日的手已經撫上了寧宸的頭頂。修長的手指在柔軟的黑發間自然地插入,帶著溫柔與寵溺地輕輕揉了兩下。
很習慣的動作,很熟悉的感覺。寧宸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沒有避開他的手。可是刻意地不肯轉頭,眼楮一直盯著前方,脖子和肩膀都是僵硬的,象是不知道如何回應。
意外收獲哦!本來只是想要安撫一下寧宸的情緒,可是看到他異于往日的生澀反應,凌馭日忍不住牽起嘴角偷偷暗笑,很會得寸進尺地逼近一步,右手自寧宸頭頂自然地滑下,順理成章地摟住了他的腰,把他輕輕攬在懷里。
這個動作未免有些超出界限了。寧宸輕輕皺了皺眉,想要反肘揮開纏上腰間的手臂,可是不知怎麼猶豫了一下,沒有出手,只是轉頭狠狠瞪了凌馭日一眼。
他不知道在兩人近身相貼的情形下,這個動作簡直就象是自己主動送上門去一樣。
本來是只是頭並著頭,現在幾乎成了臉貼著臉。這麼近的距離,那凌厲的一瞪不光沒有發揮作用,看在別有會心的凌馭日眼里,反而適得其反地成了誘惑的信號。
送上門的便宜不撿白不撿。面對著近在眼前的優美雙唇,凌馭日輕輕一笑,毫不猶豫地深深吻了下去。
成功地把寧宸的抗議堵在了嘴里。
熾熱、激烈、纏綿的吻。突如其來的,讓寧宸猝不及防地陷了進去。差一點讓人窒息的火熱立刻包圍了意識。
很陌生的感受。其實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有過極親密的唇舌交纏,但不一樣。前幾次的吻中總是摻雜了太多的情緒,恨意、報復、嫉妒、惱怒……不是那麼純粹,很復雜的味道。
這次不同,一切更象是本能的驅使。自然而然的,完全不由理智與思想支配的行動。頭腦第一次讓身體佔了上風。
罷被凌馭日緊緊擁到懷里的時候寧宸稍稍掙扎了一下,微弱的抗拒。立刻被更用力的手臂鉗制住,帶著一絲霸道,不容反抗的堅決。堅實的胸膛壓過來,後背緊緊貼上樹干,無處可退。
軀體緊密得沒有一絲空隙的貼合。灼人的體溫隔著衣服壓迫性的透過來,火熱的,令人昏眩的溫度。
寧宸不動了,最後的掙扎消失在一聲嘆息里,近乎無聲的輕嘆。柔軟的灼熱在唇間反復輾轉,又突然輕輕覆上迷亂的眼楮。寧宸合上眼,感受到那團火焰沿著臉頰一路蜿蜒,在頸側與鎖骨流連良久,最後再度回到唇上,更加激烈地糾纏需索。
茫茫然中有一種可以忘記一切的感覺。如果真能徹底忘掉就好了。所有的過去,過去的所有。可以嗎?忘掉它們,然後讓一切重新開始。
抹掉紛繁復雜的昨日種種,他可以還是他的晨陽,只是他的。多好。
昏亂中無意睜開眼,對上凌馭日閃閃發亮的黑色眼楮。深黑的,看不見底的顏色。眼神熾烈,但仍是清醒的,從未改變過的明亮堅定。熟悉的光芒里閃動的是濃濃的興奮與征服的。
意識到這一點,就如同一桶冷水自頭頂澆下。寧宸猛地清醒過來,目光在半秒鐘內迅速地凝聚。攀在凌馭日肩上的手抓住他的頭發,用力一拉,凌馭日吃痛的悶哼一聲,頭向後微仰地松了一松,寧宸立刻一個膝撞頂上去。
凌馭日毫無防備地小骯吃了一擊,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寧宸毫不客氣地手肘橫撞,右腿跟著一個飛踢,一下子把他逼到一米開外。
「你干什麼!」凌馭日站定了,有點惱火地瞪著他。
「問你!」寧宸背靠著樹干,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著,臉上的紅暈還沒消退,聲音已經先回復了常態。
「我怎麼了?」凌馭日危險地逼上一步。眼光灼灼地,不放松地盯著他。
「你該知道的。」寧宸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眼楮里有明亮的火焰在閃動跳躍。聲音冷冷的,一字一字石頭一樣地丟過去,「我從來,都不會成為你征服的對象。永遠都不會。」
沉默。長久的,窒息一般的沉默。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近距離地對峙,不同的火焰以同樣的溫度燃燒著,相互爭斗般地緊緊交纏,不時撞擊。
一個是火焰中的冰,一個是冰後面的火。一樣的閃亮。
棒著一重堅硬的冰封,可以看得到凌馭日眼中的光芒變幻不定,流動著,轉換著,看不透的復雜。
餅了很久,凌馭日終于第一個有了動作。嘴唇動了動,象是想說什麼話,可是目光在寧宸臉上轉了一轉,停留片刻,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低低地輕笑了一聲,「怕了?」故意挑釁的口氣。
寧宸的臉色沉了沉,咬著唇瞪他半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側頭狠狠地吻上去,動作生澀,卻是宣戰一樣的姿態。
凌馭日的眼里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毫不猶豫地迎上來。
肢體親密的貼合。火熱激烈的吻。卻象兩只爭斗的野獸一樣,誰也不肯退縮地堅持較量。意志與的撞擊中只剩下征服與對抗。沒有人願意先低頭,尤其是在對方面前。雖然激情已經漸漸泯滅了輸贏的分界。
不知過了多久,當兩人放開彼此的時候仍在對視,眼中的光芒更加閃亮。
餅了一會兒,凌馭日突然笑了︰「離開我,就是因為這個嗎?」
寧宸靜靜看著他,急促的呼吸漸漸恢復平穩,卻沒有回答。
「就那麼介意被我征服嗎?」凌馭日搖頭輕笑,「驕傲的晨陽啊,可是我最喜歡的,偏偏正是你這一點呢。」
是嗎?寧宸沉默不語,痛楚與苦澀在心里緩緩漫開。是的,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前屈居下風。尤其是,當那個男人是你的時候。我和我的驕傲都無法容許這一點。可是,我究竟為了什麼要離開你,你真的,會不知道嗎?
一絲混合著矛盾與痛楚的苦笑從嘴角浮起,寧宸不知道自己的嘴唇已因為用力的緊抿泛出蒼白。
「何苦呢?」凌馭日有點心疼地看著寧宸掙扎的表情,近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輸,也沒有贏,誰都堅持著不肯低頭。晨陽,你想就這麼跟我耗一輩子嗎?」
一輩子?那又能有多久?會很長嗎?不一定,也許只到明天,甚至就到今夜。
搖搖頭,凌馭日突然抬手理了理寧宸汗濕的短發,動作在親匿中透出幾分溫柔的味道。
「晨陽,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談判高手?」他有些失笑地問,「誰教給你的這一招,嗯?以不變應萬變的沉默?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些什麼?」
「……」
「一定要我認輸嗎?可是你知道,我也是,從來都不低頭的呢。」知道寧宸不會作出回應,凌馭日也並不期待他的回答,只管自顧自地說下去,口氣中隱隱帶著一絲無奈。「為什麼偏偏會是我們兩個踫在一起?」
寧宸的睫毛突然顫了一下,抓著樹干的手指陷進了樹皮。
「算了吧,忘掉輸贏。」凌馭日的手指輕輕拂過寧宸的面頰,眼楮緊緊凝視著他,聲音溫柔得象在安撫著一只受傷的小獸,「不要去想那麼多,就這樣在一起,不是很好嗎?」
「……沒有用的。」始終沉默的寧宸突然開了口,聲音低沉得有些暗啞。
「為什麼?」
「離開你,並不僅僅因為這個。」
「還因為什麼?」凌馭日緊盯不放地追問。目光一直看到寧宸的眼楮深處。「告訴我。」
「你自己知道。」寧宸啞聲回答。
真的嗎?凌馭日皺眉沉思,然後搖頭。「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問你那麼多次了。
為什麼?晨陽。既然明知道那是晨星有意設計陷害,為什麼不回來告訴我真相,卻寧可帶傷離開‘暗夜’,情願讓我誤會你背叛?」
寧宸垂下頭,突然笑了。有一點苦澀的笑容。
「那要問你。」寧宸靜靜地說,「為什麼會那麼容易認為我背叛。」
為什麼嗎?凌馭日怔了一下,一時沒有能夠回應。並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寧宸本是他最欣賞最心愛的弟子和屬下,確實,他原本不該這麼容易就下結論。
而原因……
不等凌馭日開口,寧宸突然又加上一句︰「或許,你能告訴我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凌馭日有些警覺的,知道他的問題決不會簡單。
「告訴我。」寧宸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清清楚楚地問出來。「我的父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