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夫君少裝傻 第四章

進入樹正寨時已入夜,蒙上層黑面紗的大地竟傳出樂音。

「天都黑了,怎麼還會有笛聲呢?」探著頭,詠兒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扯著烈竹逡的袖口問。

「按理說來是不該還有樂聲的……」他低喃,眉宇間有著與詠兒相同的疑惑。

半晌後,當兩人踏入寨里,通明的營火將天地映照得若白日般明亮。

一群穿著華麗藏族服飾的男男女女在火旁跳舞、喝酒,熱絡的氣氛就像學生時代的營火晚會,給詠兒無限緬懷的感觸。

「他們在慶祝什麼?好熱鬧哦!」詠兒的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揚,低郁的心情一下子被音樂感染了喜悅,霍然開朗了起來。

烈竹逡還未開口,詠兒已經有禮地詢問一名年約七旬、端著整盤美食朝他們靠近的老婆婆了。「婆婆,請問你們在慶祝什麼呀?好熱鬧哦!」

「兩位不像是本地人。」老婆婆打量著烈竹逡與詠兒,低聲說道。

詠兒望向烈竹逡,旋即續道︰「是啊!婆婆果然好眼力,我和師傅上長海采藥,哪知天這麼快就黑了,我們正在找落腳處,等著明天離開這里呢!」

「呦!原來這公子是大夫啊!」瞥向烈竹逡,老婆婆一改原本的冷漠,綻開笑容熱情地道︰「恰好今兒個是咱們樹正寨的小伙子和熱喜寨的小泵娘成親的日子,你們也過來一同熱鬧、熱鬧,沾沾喜氣。」

「可以嗎?」詠兒喜出望外地問著,一雙晶燦的眸子散發著靈活的氣息。

「歡迎、歡迎!」領著兩人坐進人群里,老婆婆將手中那一大盤美食塞給了他們。「這烤全羊可是不帶半點腥味,犛牛肉也鐵定好吃地教妳一盤吃過一盤,別客氣啊!」

看著詠兒不慌不忙的應對,烈竹逡不得不承認,她身上有著自己欠缺的熱情。

「謝謝婆婆!」笑吟吟地道著謝,詠兒轉過頭瞥見正凝眸打量著她的烈竹逡,先是一怔,旋即便赧紅了臉。「你怎麼這樣看著我啊!」

被詠兒這麼一說,烈竹逡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轉過頭去,沉著略啞的嗓道︰「妳……挺厲害地。」

「不過是順口胡謅罷了,你不可以罵我。」為免烈竹逡叨念她,詠兒先發制人地聲明,仰起的小臉像在嬌嗔。

扯開淺淺一笑,烈竹逡顯得十分無奈。「我是在夸妳,難道妳听不出來嗎?」

詠兒先是一驚,緊接著一顆小紅頭左右晃得似波浪鼓般。「听不出來,完全听不出來,好難得你沒糗我耶!」

瞅著她答話的可愛模樣,烈竹逡忍不住又逸出了笑容。

在這之間,老婆婆又讓幾名青年送了些青稞酒及酥油茶過來。

浸溺在這歡愉的氣氛當中,他們在熊熊火光前享受著美食。

「喂!我們去跳舞好不好?」扯著他的袖口,詠兒以央求的眸光瞅著他,听見那明快的節奏,她的腳不禁蠢蠢欲動了起來。

淡擰眉峰,烈竹逡不假思索的拒絕。「我不懂那玩意兒。」

「不管!我今天很開心,你一定要陪我。」忘了兩人適才意識到的男女之別,詠兒握著他的手硬將他拉起身。

「我真的不會。」困擾地皺著眉,烈竹逡雙手一攤,表達堅拒的意願。

「我也不會啊!開心就好了。」揚起甜美的笑容,詠兒哪管得他要或不要,一下子便將他帶入人群里,隨著熱鬧的樂音起舞。

起先那充滿歡樂的羌笛聲,讓他只能被動地移著腳步、僵硬地擺動身體,誰知時間一長,他的身體竟也跟著詠兒隨性地擺動了起來。

也沒有人管他們跳得對不對、怪不怪,只是任由心中快樂的思緒釋出熱情,呼應著廣場中熊熊的營火。

火光映在兩人的臉上,不斷擴大的笑容落在彼此眼底。

這是烈竹逡頭一回讓自己如此放松地融入人群當中,也是詠兒來到這里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

那隨著樂音緊緊相扣的十指,在那跳躍的火光中溫暖了彼此的心田。

而歡樂的熱力卻還在持續當中……

「好好玩哦!沒想到這邊的人這麼善良熱情,婆婆還讓了間房給我們,真的讓我好感動哦!」

縱使酒精濃度再低,灌了幾壺青稞酒下來,詠兒那俏白的臉蛋已暈染出燒紅的美麗紅霞。

她說話的同時,燦亮的眸光彷佛隨時要滴下水似地,漾著無比的清澈。

「快睡吧!」拼命將身子移到床沿,烈竹逡強壓下心頭那仍震蕩不已的思緒。

迫于狹隘的空間,他們只能擠在同一張床上,靠著意志力堅守著兩人間的防線。

「可是我還想說話……」

因為開心的思緒一下子被抽離,以致于不安乘虛而入,詠兒盯著烈竹逡的背,她突然有種想被他擁入懷里的渴望。

「明早妳會爬不起來。」闔上眼,他喃喃耳語著。

「我知道,可能我太開心了,所以睡不著。」眨著眼,她想笑,可是眼淚卻不自覺地落了下來。

當她破碎的咽音落入耳里,烈竹逡的心猛然被撞了一下。

他忍不住轉過身,強自壓抑地伸出手替她抹去眼淚。「又哭又笑,妳醉了。」

「我沒醉,我只想听你說說話,好不好?」雙眸映著他卸去冷漠的模樣,詠兒輕輕喃著。

不知怎地,那雙染上氤氳之氣的水眸,總是有辦法喚起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角落。嘆了口氣,他苦惱地反問︰「要說什麼?」

「就說你習醫的過程……總之什麼都行……」詠兒忽而笑開,隨即張開雙手捧著他的臉。「你別晃,一個、兩個、三個……我都看不清你的臉了……」

「詠兒妳醉了……」拉下她不安分的柔荑,烈竹逡的心猛然一震,好不容易平息的悸動,又一下子被搗覆的紊亂如潮。

「嗯!我還不想睡。」她喃著,任由酒精侵蝕她僅存的意識,飄動的眸光卻抑不住地輕輕闔上,而那雙被他拉開的小手則霸氣地反握住他的大掌,不讓他有抽離的可能。

這是依賴?還是信任?

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詠兒柔致姣好的臉蛋,烈竹逡為她外柔內剛的性格深深撼動著,卻無法細思,是怎樣的原因,竟讓自己向來與世隔絕的心房為她悄悄裂了個縫。

當她那如扇般的長睫覆住晶燦雙眸,在眼窩處落下一道暗影時,淺淺的呼吸聲也隨之落入他耳中。

閉上眼,烈竹逡暫時放棄探究自己的思緒,企圖求得一晚安靜的睡眠。

「詠兒!妳回來了?!」睜開眼,詠兒發現自己竟坐在家里的書桌前,眼中見到的是汪樊爾詫異萬分的儒雅五官。

「我……回來了?」攤開雙手,詠兒卻是一臉茫然。「我怎麼回來的?我記得我在樹正寨唱歌跳舞,還喝了好多青稞酒……沒有什麼奇異的現象發生啊!」

「實驗船上強烈的磁場究竟把妳帶到哪里去了?我和爹地都擔心死了!」汪樊爾想靠近,卻發現這短短咫尺之距,他怎麼也靠不近詠兒。

「我在明朝的九寨溝樹正寨!」感覺到彼此無法拉近的距離,詠兒亟欲把自己真正的所在位置傳達給他。

「九、寨、溝……」努力拼湊著妹妹的聲音,汪樊爾卻發現詠兒的身旁再次冉升起一陣藍霧,她的聲音開始愈飄愈遠。

「哥……我想回家……我好想好想回家!」詠兒大喊,卻彷佛無法與他溝通似地,只能望著彼此同樣焦急無奈的神情嘆然。

「詠兒,妳在那里好不好?」縱使到不了詠兒身邊,汪樊爾還是拼了命地不斷追著她的身影跑。

她強抑紊亂的思緒,將手壓在心口,試著讓他明白。

學著她的動作,汪樊爾也壓住自己的心口,渴望把所有想法全都傳達給她。

雙胞胎有著可以感應彼此的能力,雖然他們從未真正嘗試過,但這一回,他們感應到了彼此。

傳達到兩人心頭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霧愈來愈濃,詠兒的身影愈來愈淡,情難自禁地,汪樊爾還是對著那遠去的身影喊著︰「詠兒妳放心,我會去找妳,我一定會去找妳,無論妳在哪里,妳都要堅強活下去,知不知道!」

「哥!你別走……你一定要來找我……」藍霧掩去了樊爾的身影,她不舍地吼著、叫著,淚水跟著落下。「哥!我想回家……你不可以丟下我……」

「詠兒!」烈竹逡被那帶著低啜的囈語給驚醒,睜開眼,詠兒仍在夢里,淚水卻已染濕了薄被。

「詠兒!醒醒!」他輕喚著,試著把她拉出夢魘。

「不要……不要……」恍若未聞地低喃著,她緊鎖秀眉。「我看不到哥了……他不見了!不見了……」

揚起袖,烈竹逡替她抹干淚水,擦去額上沁出的薄汗。「妳做惡夢了。」

當那熟悉的低沉嗓音沖入耳底,詠兒的神智倏然回籠,恍然間她明白,剛才只是一場夢。

在夢里她以為自己回家了……

驀地,難過的淚水又悄然滑下,心中有著莫名的渴望,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啊!

低下臉,他溫柔地輕拍著她的背哄著。「別哭了!只是夢!」

揚起沾著淚珠的長睫,她困惑地瞅著烈竹逡俊雅的臉問︰「究竟哪一個才是夢?」

是古代還是現代?

如果現在是一場夢,那眼前這個待她極溫柔的男子只是她夢里的影子,一旦夢醒,他的身影也會隨之消失。

如果樊爾的出現是夢,那是不是代表她注定要留在古代一輩子,直至終老?

究竟哪一個才是她的夢?

「妳不要的、討厭的那一個就是夢。」饒舌地吐出這一句,他好看的唇自嘲地輕輕扯著,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

「那如果我衡量不出不要哪一個、討厭哪一個夢,怎麼辦?」困惑地低垂下眉,詠兒吶吶地開口。

揚起眉,烈竹逡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微微一怔隨即開口道︰「那繼續睡,再做一個妳喜歡的夢。」

當他略帶著睡意的朗眸掠過困惑、不解與嘆息時,詠兒有種被寵愛的錯覺,縱使身邊的男子再木訥、再無奈,他還是待她極好。

不可思議的,夢里的不安與恐懼因為他的存在、他沉穩的嗓音而漸漸淡卻。

緊緊握住他始終溫暖的大手,詠兒挪動著身子,偎在他的身旁。「天就快亮了,把你的溫暖借給我,只要一下下就好……」

靶覺到她那軟玉般的馨香身軀貼近自己,烈竹逡苦笑,無法抗拒也舍不得抗拒。

微微一嘆,睡意褪去,他只得任由那屬于她的鼻息,一深一淺地交織成惱人的氣流困擾著他。

天露魚白,簡單用過早膳後,詠兒由自己的大背袋找到了她放在里頭的水果糖,一一分發給寨里的小朋友當禮物。

寨里的孩子又驚又喜,一下子便各自拿著糖果到一旁邊吃邊玩。

「婆婆妳要保重哦!」擁著老婆婆,詠兒眼眶微熱地道。

「有空再回來玩,又或者和烈大夫回來辦親事也成,讓大家一起分享你們的喜悅。」老婆婆話一落,著實讓他們尷尬地接不了話。

「呵!別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自然不過啊!」把兩人赧然的神色盡收眼底,她識趣地催促著兩人上路,臨行前還塞給了他們一壺馬女乃茶當點心。

版別了樹正寨,烈竹逡拋去方才心頭的不自在,對著詠兒道︰「此處不比樹正寨的人,一入人群能低調行事就低調行事,妳懂嗎?」

雖然不懂,她還是乖乖地頷首,隨著他的步伐穿過林間小徑。不消片刻,眼前已出現扎如寺結構精巧的廟宇建築。

「這是扎如寺,初建沒多久。」

「嗯!」認真地仰望著,詠兒像個觀光客,對著鮮明的民族建築有高度的興趣。

恍惚間,詠兒彷佛已忘卻了錯入時空的無奈,一顆心隨著烈竹逡介紹著藏民生活習俗的沉穩嗓音,高高低低地起伏著。

兩人並肩而行,一轉入村莊時,她指著一排排隨風飛舞的鮮艷旗幟嚷著。「那是什麼?」

「那是五彩經幡,听說只要在布帛上印上經文,便可代替念經達到贖罪的目的。」

「轉動的經幡好像給人一種穿透生死輪回的感覺。」凝望著那隨風飄揚的五彩經幡,詠兒喃喃吐出一句話。

盯著那蝌蚪文般的經文在風中飄轉,她的思緒感到一陣無由的憾然。

「這也是經幡傳達的意念之一。」烈竹逡有些詫異,不明白詠兒為何會對藏民的五彩經幡產生莫大的感觸。

懷著迥異的心思,一陣孩童的嘻笑突然打破兩人的凝視。

打量著那幾個孩童,烈竹逡臉色驟變地拉起詠兒的手道︰「走了。」

「怎……怎麼了?」還弄不清楚狀況,一聲聲玩笑似的嗓音便清楚落入耳底。

「鬼醬、鬼醫,醫鬼不醫人。

半邊臉,烙了痕。

當了大夫也見不得人。」

「哈!炳!」笑聲過後,幾個孩子還不斷地在兩人耳邊重復著相同的內容。

童稚般的笑聲本該無邪,詠兒卻因為這首欺負人的打油詩而鐵青了臉。

「這些沒家教的小表頭!」挽起袖子,她氣呼呼地打算來個機會教育。

熟料烈竹逡一臉木然地握住她的縴腕,制止道︰「不要惹事。」

「你不生氣嗎?」詠兒微揚著眉,雅致可人的臉龐漾著不解的迷惑。

「是事實,根本無需計較。」他不帶半點情緒地開口,一雙深不見底的炯亮黑眸盡是滿不在乎的漠然。

此刻他的模樣就像在五彩池初遇時一樣,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冷峻與無情。

「那你是他們口中醫鬼不醫人的大夫?」扯住他的袖襬,詠兒蠕了蠕唇,向來澈亮的嗓音挾著濃濃的質疑。

「我不是大夫。」師傅傳予他的是煉毒術,師弟力掩塵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夫。

斂下眉,詠兒喃道︰「騙人,你身上有著藥草香。」

「我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面閻羅,天下百草一入我手皆可成致命毒物,妳懂不懂?」定住腳步,他扳正詠兒的肩,毅然道︰「對妳,我本就不該心軟。晚些我會托一位可靠的友人帶妳回家,今日過後……」

想起她做著想回家的夢,烈竹逡以為這是最好的打算。雖然心頭掠過一絲落寞,他仍是極力讓自己的嗓音不帶半點情緒。

苞著他,她太危險了。

「什麼今日不今日,我說過我回不了家了!」她不喜歡烈竹逡的語氣,那說法像是硬要在兩人間劃出一道鴻溝,讓她無法安心。

以為她在使性子,烈竹逡不語,眼神卻更加深沉。

「你別不說話,我答應你,只要一找到回家的路,我一定會乖乖回家。」她的語氣該是率性的,誰知一開口,濃濃的不安卻掐住了喉頭,使她唇角逸出了苦澀的笑,而愛笑的眼楮也染上了氤氳的霧氣。

唉呀!討厭、討厭!

猛眨著眼中的熱意,她抬起頭望著隨風飄動的藍天,愈來愈不明白自己的堅強上哪去了。她向來最不恥那種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個性,卻怎麼也沒想到,一來到古代,她竟變得脆弱了。

「你……究竟要不要收留我?!」瞠著紅紅的眼,她仰起驕傲的下顎,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著烈竹逡那張冷臉問。

「再說吧!」好半晌,烈竹逡才吐出了一句話。

唉!對于眼前個性這麼不可愛的姑娘,他只有一再嘆息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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