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俠女斗妖兒 第三章

循著精怪的腥羶妖氣,雁飛影已追至一處寬廣的野林。

她靜靜佇立在其中,抬起頭,只見直聳入天際的樹林遮掩了星月,四周闃黑莫辨地帶出了森冷詭譎的氣息。

風緩緩撫過天地,樹葉隨風發出的窸窣聲,觸目所及,一切靜寂得猶如尋常的夜晚……卻又讓她隱隱嗅出某處不對勁兒。

雁飛影凝神,不敢掉以輕心,思緒一掠過,靜謐之中,細碎的聲音在虛無中倏然響起。

「我瞧你有多大耐性!」她揚唇,在黑暗之中捕捉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當一陣冷風拂過的瞬間,一抹俊嗓跟著劃破幽然深夜中的沉謐。「狐妖,受死吧!」

不知由哪竄出,著青袍的年輕男子拿起桃木劍,身形俐落地在她面前耍了一套伏妖劍法後嚷道︰「狐妖,受死吧!」

月光透過枝椏,篩落一地清白月色,就著月光,雁飛影傻愣疑惑地瞪著眼前清俊的男子,心猛地一凜。

是他!當日在市集同她搶甜包的無賴?

雖然男子的態度惡劣、無賴,但他那出塵清俊的模樣若要讓人忘記,還真有些困難。

雁飛影暗暗壓下過度躍動的心跳,斂眉沉思片刻後,機警地連忙拉回停滯在男子身上的思緒。

她知道,眼前的男子該是狐妖攝取她心中掛念的形影,幻化而成的假象,若她因此受了蠱惑,可白白浪費了她研習捉妖之法的心血。

「你這狐妖,休想用幻影來魅惑人心!」她急躍退後,芙頰瓖著淺淺笑渦地躲過他的劍法,格格發出輕靈一笑。

閻子熙一怔,因為眼前姑娘天真爛漫的笑聲擰蹙起俊眉,這笑聲……似乎有些似曾相識。

他眼眉微沉,不讓自己分散心思地道︰「究竟誰是妖,待我逼出你的原形便可知曉。」

荒謬!怎麼這狐妖也會讀心術,竟把她想說的詞兒給搶走?!

一思及自己竟然這麼幸運地遇到道行如此高深的狐妖,雁飛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興奮地道︰「那就瞧瞧誰有真本事。」

向來她只听聞過女狐妖幻化成人形魅惑人心,倒沒見過男狐妖也照本宣科,勾引起凡間女子了。

可惜,她可不是一般的黃花大閨女,才不會輕易上當哩!

他稍頓,濃眉一揚,為對方狂妄的語氣微微錯愕。「呵!好大的口氣!今日本爺就收了你,讓我瞧瞧你是否逃得了今晚。」

語落,他一邊念咒,一邊掐著《天羅地網訣》。

「天、天……羅地網訣!」雁飛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指靈腕松的俐落動作,一臉興奮。

爺爺雖然把他的法器、捉妖訣譜珍藏全都傳給她,但無人指導,要學會這些指訣對她而言,猶如登天難。

雁飛影怔怔地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凝著他有力的動作,心跳飛快,感覺自己的心就要沖出胸口了。

老天爺呀!眼前的男狐妖道行頗深,現下已然透析她的心底事兒,教她為他怦然心動、恍然失神。

閻子熙迎向她莫名戰栗的神情,冷眸熠熠地睨著她道︰「想不到你這小狐妖還頗有見聞。」

只見他指靈腕松,兩手交結,伸兩指左右張開、並漸收攏,象征著「張網」、「收網」的俐落手勢。

「收!」

待閻子熙鏗鏘有力的沉嗓落入耳際,雁飛影心下驚愕,這才意會到他說了什麼地豎起寒毛。

難道她會錯意?眼前的男子是人非妖?

思緒快速由腦中掠過,雁飛影嬌小的身形俐落地左閃右躲。「你拿《天羅地網訣》是收不了我的!」

在她過于自信的語調中,閻子熙的英挺劍眉輕揚,斗志被她激燃得更熾。「哦?這麼大的口氣?」

「你……你臉上的表情太猙獰了。」

他臉上的專注,英挺的臉龐染上肅殺之色,加上他身上的氣勢雷霆萬鈞,不論人或妖,任誰瞧了都會忍不住想躲吧!

閻子熙聞言微微一怔,直往姑娘逼近的身形因此頓了頓。

而就在此同時,突地,砰咚一聲,雁飛影無來由的跌個狗吃屎。

她這突如其來的一跌,讓緊追在她身後的閻子熙來不及收勢,俊拔的身形直接壓在姑娘身上。

頓時兩人的唇對唇、鼻點鼻、大眼瞪小眼──

「嗚……好痛!」濃密長睫猛顫了數下,痛吟聲同時逸出軟唇,他高大的身形重重壓在身上,讓她像顆被壓扁的小包子,連呼吸都顯得困難。

耳底落入姑娘的痛吟聲,閻子熙只得暫且撐起身子,一拉開距離,姑娘嬌俏的臉龐清楚落入眸底。「是你?」

為了確認,他伸出修長的指,撥開她額前遮住清靈貓眸的發絲。

「你、你要做什麼?」

他突然的舉動,讓男性爽冽的氣息融入她的呼吸吐息,揮之不去的壓迫感迫得她渾身不自在地又屏住了呼吸。

「我只是想──」

臉色一臊,芙頰迅速暈染粉色,下一瞬雁飛影尖叫出聲。「你這不知廉恥的色狐妖!什麼都不要想吶──」

泵娘的尖叫聲余韻猶長,倏地劃破沉靜,嚇得幾只寒鴉、莫名動物由林中逃竄而出。

「閉嘴!」閻子熙撐起身子,蹙眉發出抗議。

她直勾勾地望著與她過分貼近的男性臉龐,內心一抖,咬唇顫聲道︰「走、走開啦!你好重!」

雖然他撐起雙臂,不再壓著她,但雙腿卻還是親密地貼著她的腿,那感覺……讓人好不自在。

「什麼?」听不清她嘴里咕噥的句子,他貼近,縈繞不去的淡淡幽香跟著在鼻息間盤旋。

「離、離我遠一點!」他的臉蛋近在咫尺,連灼熱的吐息也貼得好近,兩人的距離太近、太親密、太曖昧。

她羞澀的反應及身上的少女馨香讓閻子熙機警地怔了怔。

不對,這不是一個狐媚妖精身上該有的氣味與反應,難怪他真的搞錯了?

「我想,我們誤會了彼此。」閻子熙沉凝而嚴厲的神情頓時柔軟。

「什麼?」雁飛影眨了眨眸,恍惚思忖地問︰「誤會?」

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甜美臉龐,他微微一笑地朗聲笑道︰「如果我是色狐妖,你就是小狐狸精。」

閻子熙不得不承認,他有些訝異兩人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心猛地震了一下,雁飛影不悅地抿著唇,怒瞪了他一眼。「如果你是人,我當然也是人!」

說實話,把彼此誤認為妖邪的狀況,實在詭異又好笑。

靜默了片刻,雁飛影不解地問︰「你──是道士?」

「唔……我不是道士。」他復雜的拜師狀況若真要說個明白,需要花費不少時間。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不知為何,一听到男子那一句話,雁飛影的心兒咚咚地跳著。「不是道士你抓什麼妖?」

雖然她沒啥資格這麼質問別人,但……他捉妖的本事,比起她這蹩腳的三腳貓實在強太多了。

「我──」閻子熙的話未盡,略低的嗓音便被樹林另一頭傳來的清嗓給蓋過。

「雁飛影!你若再不回來,我包準你回去後,會被師父罰到天荒地老──」

「師姐!」一听到艷無敵的聲音,雁飛影急急地道︰「你、你快走!」

「走?」閻子熙一頭霧水地看著她。「為什麼?」

「叫你走就走,別嗦!」

若讓三師姐知道她捉妖不成,反讓陌生男子給輕薄了去,怕是會宰了眼前這不知死活的男子吧!

「為什麼你會來苗寨?」瞧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閻子熙掩不住對她的好奇,開口問。

驀地,他意味深長的深邃眸光勾回她所有心思。

悄悄側眸瞥了他一眼,雁飛影心頭漫著一股詭異的感覺,她不懂,也極想知道為何心里會有這樣奇怪的情緒。「若下次真有緣相遇,再同你細說。」

她酌量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閻子熙凝著她,唇邊蕩開溫雅淡笑,隱隱察覺,姑娘似乎與他有相同的心思。

「那……後會有期!」

捕捉到艷無敵益發逼近的身形,雁飛影心一驚,急急地拔身上躍,儼然忘了她和閻子熙還處在十分「尷尬」的姿勢。

「砰」一聲,她的膝撞上他的下顎。

閻子熙瞠目,震驚地看著她,微蠕的唇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便昏厥了過去。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快、太迅捷,雁飛影傻愣愣地怔然杵在原地,眨了眨清亮明眸──他暈了!

就在此時,二師哥沉冷的厚嗓伴著三師姐輕軟又略帶嬌嗔的清嗓,一左一右落入耳底。

「雁飛影,該死的,你到底上哪去了!」

「雁飛影,你該打了!」

在兩方恐嚇的語調下,雁飛影實在無暇顧及男子現下的狀況。

只是……把他丟在這鬼地方,若真教妖魔給入侵了可不好。

雁飛影輕蹙著眉,在心中反覆思索著,最後,只有解下從小幣在頸上的「避邪鈴」,綁在男子的手腕上。

「我現下沒辦法理你,它會保護你,下次、下次我再賠罪。」她萬分愧疚地開口。

「雁飛影──」

當叫魂般的聲音再次傳來,雁飛影迅速瞥了一下男子清俊的臉部線條,才揚聲回應。「我……我來了啦!」

***

閻子熙肘著下顎──原來她叫雁飛影啊!一手無意識把玩著手中小巧可人的鈴鐺,恍然失了神。

雕著精致花紋的縷空鈴鐺上綴著條五色繩,編法特殊、材質堅韌,乍看之下很平凡,其實不過就是一般姑娘家精巧的隨身飾物。

但若他沒看錯,這個「避邪鈴」來頭不小,編法特殊的五色繩是以代表五行的青、紅、黃、白、黑五色,中心的鈴鐺子則刻著類似五龍符的符文。

由于符的成份、結構各道派中形制不一,再加上造符者及其傳承者只限內部師私秘授,外人實在難以窺得其中奧妙。

他不懂的是,為什麼姑娘身上會有這樣的東西?

閻子熙晃了晃手中的「避邪鈴」,听著它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唇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怎麼連「避邪鈴」都沾染著主人清靈可愛的氣息。

在他暗自冥想之際,老道士聚精會神念完咒後,擺動著四肢,伸了伸懶腰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突地開口。「瞧什麼瞧得這麼入神?」

「沒什麼。」迅速地收下避邪鈴,閻子熙為他倒了杯茶。

離開苗寨後,老道士在老友的請托下,領著徒兒來到磐龍村的柯家捉妖。

听說柯家老院已荒廢了幾代,近日是因為久居外地的柯家子孫欲遷回,卻又發現老院陰森恐怖,才會差請舊識驅妖鎮邪。

老道士當然知道自個兒沒半點真本事,做做法事、裝神弄鬼收妖倒行,但真要遇上妖魔鬼怪,還不逃之夭夭?

但為了生活再加上老友的請托,也只有硬著頭皮來到磐龍村。

不過不怕,有著優秀的徒兒伴著,就算真有妖怪來,就見一個捉一個、來一對就捉成雙。

因此他才如此篤定,快快樂樂、悠悠哉哉地踏進磐龍村。

誰讓武功好、本事高的徒兒就是有捉妖的天分呢!

「沒什麼?」老道士覷了他一眼,語氣里充滿了不置可否,兀自翹起二郎腿,嚼著花生米。

「師父,放下。」看著他把腿抬得老高,閻子熙冷冷地開口。

老道士掀唇喃了喃,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腳。「怎麼?在苗寨教妖娘子給偷了心?這一陣子魂不守舍的。」

偷心?閻子熙怔了怔,有些訝異向來薄情寡欲、一心沉醉在道學中的自己,會被一個姑娘左右了心思。

這一陣子,她甜美的容顏反覆在他腦中幽幽回蕩,擾得他片刻不得安寧。

「瞧!瞧!又恍神了。」

話鋒一跳,閻子熙似笑非笑地喝了口濃茶,別具深意地道︰「真難得,我以為我渺小得讓人視若無睹……沒想到師父居然會這麼關心我。」

「呿!也不知道是誰在苗寨時,一察覺到妖氣,便丟下人老手鈍的師父,眨眼便不見人影。」迎向徒兒那雙炯炯雙眸,老道士有些心虛地喃著。

常被徒兒忽略,他已見怪不怪,再說他年紀大了,實在不適合進入深沼泥潭、山林老洞去同妖邪拚死拚活。

听著老道士喃喃自艾的語調,閻子熙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目光略沉,不予回應。

太習慣徒兒嘴硬心軟的沉肅模樣,老道士不為所動地繼續說著。「師父沒瞎,下顎都青了一片,想裝看不見都沒法兒。」

「那天夜色太黑,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不給老道士半點妄加揣測的空間,他語氣平板地開口。

「沒想到我的寶貝徒兒也有踢到鐵板的一日。」老道士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壓根不信徒兒的說詞。

閻子熙深目一斂,掩掉幾分心思。「總之你別同我打哈哈,這壇是你接下的,你要負責完成。」

「子熙──」

「若再耍賴一回,別想讓我幫你收爛攤子。」閻子熙嗓音持平地威嚇,清俊的臉龐微繃。

「可是我──」

「沒有可是。」

老道士一時語塞,嘴里忿忿不平的抱怨全一字字縮回,不敢再多說一句,畢竟再怎麼說,這事兒,理虧的的確是他。

不待老道士反應,閻子熙飲盡杯中的濃茶,起身淡道︰「待師父用完午膳就可以出發了。」

「嗯。」老道士頷了頷首,在徒兒的身影將消失在眼底前,他忍不住又問︰「你那天在苗寨真的沒遇到什麼怪事?」

閻子熙頓住腳步,回過頭,唇邊揚起一抹輕弧。「可惜,師父錯過了最精采的部分。」

「啥──」老道士頓了頓,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徒、徒……師父的好徒兒,你真的遇到了?」

他幽闃的眸帶一絲玩味的眸光。「也許。」

啥?啥?老道士充滿好奇地驚跳了起來,連飯也不吃了。

「你遇到啥有趣的事,快同師父說、快呀!」

唉……閻子熙無言。

***

離開苗寨已經大半個月,雁飛影卻還是沒辦法從那一晚在苗寨的奇遇中跳月兌出來。

心思盤旋的,是當日那個在市集同她搶甜包、在努拉苗寨身形極俊、道行看起來極高、卻說自己不是道士的男子──

「怎麼可能不是道士呢?」她托著下顎,思緒有些混亂地嚅語著。

「小九,你自己一個人在咕噥什麼?」

自從雁飛影由努拉苗寨回來後,就是一副魂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沉靜模樣。

這對向來活潑好動的雁飛影而言實在太過詭異。

「想一個道士。」她毫無所覺地月兌口而出。

「你想道士做什麼?」以為自己听錯了,艷無敵有些懷疑地重復了一次。「你說你在想道士?」

一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雁飛影陡地回過神,急忙陪笑。「不不不──師姐听錯了,我是說,我突然想‘到’‘四’師哥。」

「想他做什麼?」她皺起柳眉,一臉茫然。

「想四師哥和八師姐不知道能不能成一對兒。」

步武堂里,老二關勁飛及排行老四的關勁棠是雙生子,而因喜研藥的關勁飛讓體弱多病的老八產生「巨大」的轉變。

在關勁飛被罰上山面壁思過那一段期間,關勁棠與老八之間有了一些親密的牽扯,而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因而順理成章地被她拿來模糊焦點。

「他們遲早會成為一對兒。」艷無敵不疑有他地做了結論,迅速便轉了話題。「我想一揭藥仙洞神秘面紗,你去不去?」

「藥仙洞?在哪?做什麼?」雁飛影好奇地問,十分樂意轉移師姐落在她身上的焦點。

「在磐龍村,听說那里有個神仙賜藥傳說,我想去瞧瞧。」一提起自個兒感興趣的事,艷無敵成熟美艷的臉上添了幾分率真,笑得跟孩子一樣。

「神仙賜藥?這麼好玩?」一提起「神怪」,雁飛影捉著她的手,貓眸又清又亮地閃著興奮的光芒。

「誰管是不是有神仙賜藥,我好奇的是江湖人士對此洞穴趨之若鶩,但多年來卻沒有盜墓者成功闖入此洞穴,我想試試。」

艷無敵俠義豪爽、美艷不可方物,堪稱當今世上無敵神偷,只要她欲偷之物,沒有偷不到的。

她「竊」功了得,對盜墓甚有研究,其瘋狂的程度絕對不亞于九師妹。

差別只在于,九師妹的喜好是直率得恨不得跟全中原的人分享她的「捉妖」心得,而她對盜墓的鑽研則悄悄在心中醞釀,無人得知。

「好呀!反正師父給我們一個月的假,咱們就到磐龍村去玩──」雁飛影有些興奮過頭地朗聲宣布。

解決了小師弟厲炎帶來的風波,諸葛謙賞了她們一個月的假,好讓她們返家探親,又或者到江湖行走。

若讓師父知道,她帶著九師妹去盜墓,不被禁足才怪。

「噓、噓!讓師父知道,咱們還能出門嗎?」捂住她的嘴,艷無敵沒好氣地瞠了她一眼。

「噢、噢!」雁飛影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乖乖噤了聲。「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噓!」

呵!難怪師父總要怨嘆收了一門怪徒弟呢。

「果然是聰明的小泵娘。」艷無敵滿意地頷了頷首。

當兩人同時期待著這一趟一揭藥仙洞神秘面紗之旅時,屬于她們的冒險未來,正悄悄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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