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那怪人緩緩走向仍在小院中等待的蕭子靈。
「可以把劍還我了嗎?」蕭子靈只是冷冷說著。
「我會還你的,但不是現在。」男子俯視著蕭子靈。
「那要到什麼時候?」蕭子靈不悅地說著。
「等你能跟我交手兩百招。」
「這是什麼意思?」
「跟我來。」
男子拉著蕭子靈的手翻出了外牆,往城外急奔。
雖然蕭子靈有點不甘心,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這名男子的輕功十分出色。事實上,自己幾乎就像紙鳶一樣,被男子騰空拉著。
「你要帶我到哪里?」蕭子靈的耳邊刮著風聲。
「城外,五里崗。」
五里崗上,夜風沁涼,蕭子靈感到有些寒意。男子月兌下了披風,覆在蕭子靈身上。
「你到底是誰?」蕭子靈拉緊了衣裳。
「我想這不重要。」男子淡淡說著。
蕭子靈疑惑地看著他。
男子走向了空地。
「蕭子靈,你知道紫稜劍的由來嗎?」
沒有等到蕭子靈回答,男子逕自緩緩說了下去。
「槍,乃是兵器之王,稱霸沙埸、克敵制勝、無人可攖其鋒。劍,是槍的天敵,順其槍身而上,傷敵手腕,可逼之棄。以其靈動而善變化,雖無槍之大開大合的豪氣,卻是別具瀟灑之意。而軟劍……」
男子抽出了紫稜劍,輕輕一震,劍身嗡嗡作響。
「這把劍是用六分的緬鐵、三分的鋼沙、以及一分的紫晶礦所鑄成。這柄軟劍,主用以護身,但是若用來傷敵,則比其他長劍多了三分陰柔。」
男子把劍抖開,綿密的劍式把男子包裹在那不斷流動的黑影之中。
「若是對手持有神兵利器,則避其英銳,以內力附劍奪之,
男子催動內力,紫稜劍燦出光芒,在沒有月光的夜晚,顯得格外耀眼。
換了一個劍法,男子把劍舞得圓滑飄逸,強勁的劍氣把地面厚重的落葉刮進了旋渦,隨著劍招半徑的縮小,當男子橫劍而立之時,落葉已經覆滿了劍身。
挽了個劍花,男子收劍,落葉片片飄散。
「但若是對手以一雙肉掌應敵,則表示對方內力已有一定的火候。若是他欲以空手奪白刃,別顫動劍身以削其手掌;若對手欲以指力彈斷劍身,則襯以內力、燦出光芒,迷亂敵眼,以斷其指。此謂之震。」
男子又挽了個劍花,劍劍向前急刺,直指人身十大要穴的方位。繼而偏轉劍鋒,改刺為削,穿著白衣的身影、嫻熟而敏捷的步法伴著紫光,讓蕭子靈目不轉楮。
男子騰空耀起、轉身直刺。閃閃的光芒,就像無數的流星墮入人間。
「繼而斬、挑、刺、削、拍,則與一般長劍無異。」
男子順手舞了幾套劍法。
「以軟兵器使,善其輕柔之性,可使快劍、動如疾風驟雨。」男子白色的衣袍翻飛在劍光的空隙,同樣的一套狂風十三劍,使在他的手里,少了亂、卻多了三分飄逸,蕭子靈不禁入了迷、走了向前。
「若當硬兵器使,則催以內力,無堅不催。然而宜使慢劍,否則太耗真力。」
劍風一變,原本極快的劍招變得極緩。之前男子所使的劍法,蕭子靈都曾經記誦過,然而這一招,這一招……
沉雄渾厚卻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殺氣,劍招不以花俏取勝,反而顯得古樸笨拙。然而,一劍接著一劍,男子舞了一炷香的時間,卻連一招也未曾重復。極緩、級穩,劍氣隱隱泛出,燦燦難以逼視。
窮變化之以無變化……無變化之以窮變化……
男子收起劍招之後,撫劍而立,神色微微蕭然。
「想我十年前學成出莊,仗著一把寶劍便已自認無敵于天下……殺盡仇敵、縱橫江湖,到頭來卻招殺摯友……往日繁華快意,如今還不是消弭于煙塵之中……」
蕭子靈愣愣看著男子,而男子只是沉浸在回憶里。
「……若是放任你自行修習,不是蕭家莊就此斷後,就是武林一大浩劫。今日我收你為徒,傳你正統劍法之道,你可願意?」
「先生,請留步!」杜楊追了出門。
「杜將軍,蕭公子天資聰穎,像我等生性駑鈍之人,只會礙其學業之進。」一名儒生深揖至地。「煩勞將軍另請高明。」
「先生又何必跟個孩兒計較?」杜將軍苦笑。這個情景,似乎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不敢不敢,蕭公子學富五車,實非我適一介紆儒所能教誨。在下告辭。」儒生一揖而去。
「先生!」杜揚又追了一段路。
「將軍留步。」儒生又是深深一揖,然後頭也不回地步出了將軍府。
杜楊頭痛欲裂。行軍打仗都沒如此耗費心力,眼看整個京城里的私塾先生都要給他請完了,可都是留不過三天。
「蕭少爺呢?」杜楊無奈問著身旁的僕從。
「稟將軍,少爺在小院練劍。
丙不其然,當杜揚一接近小院之時,蕭子靈就收了劍,懶洋洋地坐在陰影處。前幾個月,就已听聞這位府中的貴客沉迷劍道,日日夜夜苦練不休。府中伺候他的僕役,在練功之時都被驅逐出了小院,更有甚者,就連他這個府邸的主人走近之時,蕭子靈就會立刻停下劍招,仿佛深怕他偷學似的。
「子靈,你光練武是不行的,再怎麼說你爹爹也是個狀元,若是他的兒子是個目不認丁的武夫,你叫我們怎麼對得起你爹?」
蕭子靈看了他一眼。
「該背的書我都背了,該練的字我也練了,我還不夠配合嗎?」
可就是他對師尊也是一般的目中無人。
拜師前必須叩拜,這是拜師禮。之後師尊授業之時,作弟子的必須勤奉茶水,這是敬師禮。師尊離去之時,必須躬腰以送,這是別師禮。這些事他千叮嚀萬囑咐,然而蕭子靈卻連一樣都沒做到。動輒還在課堂之上,刁難授課的先生,總弄得當事人臉色青白,拂袖而去。
小孩子不知道對錯利害,因此父母要負起管教的責任,若是孩兒冥頑不听,就算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也要動手的。可是,就因為自己不是這個孩子的親生父母,才更打不下手。況且聖上千交代萬交代的,一定要善待蕭子靈,自己也知道跟前這個小孩兒,是蕭家唯一的後代,看在蕭御史的面上,是連一聲斥責都開不了口的。
「子靈,我再替你找個先生來。」杜將軍沉重地說著。
「隨便。」蕭子靈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緩緩擦著劍。
不過,看來他今天心情還不錯。杜將軍暗暗想著。至少比起初來府上那種冷冰冰又沉默寡言的態度好多了。
杜楊忍不住瞄了一眼蕭子靈手中的劍。這並不是他當初帶在身上那把名動江湖的紫稜劍,而是另外一把看來毫不起眼的普通長劍。可是咱們蕭大少爺卻拿它當寶,早也擦晚也擦,用來擦的布還是自己身上那襲御賜的錦羅綢緞,京城中最為頂級、御織坊進貢的上品。
盡避還有好幾箱的衣物等著他青睞,他這麼做也未免太可惜了這料子。
「我要練劍了。」蕭子靈緩緩說著。
這是變相的逐客令,逐的還是主人,不過杜將軍也不計較,點點頭以後就默默走了開。
把外袍掛在大石上,蕭子靈深吸了一口氣,走起了劍招。輕逸靈動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飄逸無方。
那名男子背負著雙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深夜的五里崗,除了兩人之外只有偶爾飛過的蝙蝠,以及被驚醒的小型走獸。盡避已入寒冬,蕭子靈也穿了厚重的錦繡棉衣,男子卻逞是依然一樣的粗布衣裳。
蕭子靈收了劍,恭敬地低頭。
「請師父指教。」
男子走了向前。
「這套飄絮劍法共有三百多招,你都記全了,十分難得。」
蕭子靈還不敢吭聲,因為他知道,這個男子通常是先褒後貶的。
「然而,也許是因為你一心求準確完善,劍招是對了、劍意也足了、但是卻少了神。」
「弟子知錯。」
「小心不要舍本逐末。我叫你練這一套劍法,是拿來用的,錯個幾招就算了,重要的是使得順手。乾位走得稍偏、成了兌位,還是可以傷敵,但若是中間頓了一頓,就算只是遲疑了一瞬之間,就會反被敵所傷。若是忘了一招,不妨以別招劍法來補,亦或是隨手使來,不需執著。」男子緩緩說著。「此外,飄逸有余但是下盤穩度還不夠,你幾次轉身之時腳下虛浮,易被趁虛而入,注意了。」
「是。」
「再者,你太緊張了,筋骨反而抒展不開。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也不需怕我斥責于你,你可以放心。」
蕭子靈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再走一次。」男子走了開。
蕭子靈稍稍思索了一會,再度提劍。但是,太過注意之前所犯之錯,以致于走錯了劍招。
「隨手使來,莫要露了破綻。」男子輕輕的語聲傳到了蕭子靈耳中。
蕭子靈一凜,先前所記的劍譜如排山倒海而來,不及撿選,隨手使了一招,然後又是一招,越使越心虛,恨不得鑽下地去。先前那套劍法已然叫不回腦,現在使著的連名字都忘了,蕭子靈幾乎是縮著脖子等著男子的斥責,然而男子卻沒有喊停。
使了四百多招,蕭子靈打算放棄了。
「沒關系,繼續使,讓我看看你總共能走幾招。」男子暗含贊許的聲音傳了來,蕭子靈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原本雜亂的劍招漸漸有了頭緒,雖然還是沒有從頭使完一套劍法,但是蕭子靈卻覺得從未如此暢懷過。隨性所致,信手拈來就是一招,來不及想起適是哪一門派的劍法,順手就又是一劍。等到他不再掛懷之時,只登得靈感泉涌而出,記過的、沒記過的,混雉雜了一起,盡避還是有些混亂,但是蕭子靈開懷地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練劍的時候忘卻了血海深仇。
「好,很好,可以停了。」男子溫煦的聲音傳了來。
蕭子靈收起了劍,還有點意猶未盡。
紅撲撲的臉蛋上滿是汗水,他隨手擦了一下,就是急忙奔回男子身邊。
「太好了。」男子簡單的一句贊美勝過千言萬語,蕭子靈興奮地瞧著男子。
汗水從蕭子靈的發上緩緩滴下,男子拿過了一旁的外袍為蕭子靈蓋了上。
「披上吧,蓋著頭,別讓風走到腦子里。」
蕭子靈還是十分興奮。
「抱歉,三更天了,我們得回去了。」語聲里,男子似乎笑了笑,不過蕭子靈從他臉上還是看不出任何笑容。
「走吧,十日之後我會再去找你。在這段時間,你做個功課,把你剛剛使的劍招想一想,看看哪里有缺點,設法自己把它了齊。」
「是。」
「好,我們走吧。」男子牽起了蕭子靈的手。
走了幾步,蕭子靈的步伐有些不穩。
「你累嗎?走得動嗎?」男子問著。
「靈兒走得動。」蕭子靈連忙說著。
「是嗎……你的腳還在抖著呢。我背你可好?」
「不,師父,徒兒全身是汗,會污了您的衣服。」蕭子靈受寵若驚。
「你身上的錦衣只怕買下一個普通人家的房子都綽綽有余了,怎會怕弄污了我的衣裳?」男子輕笑的聲音,在這寒風刺骨的荒郊野外中,卻仿佛初春的煦日。
蕭子靈愣了。
驚呼一聲,男子已經把他背了起來。
「抓緊了。」男子囑咐著。
蕭子靈牢牢攀著男子的頸項,漲紅了一張臉。
男子足不點地奔回京城的方向,盡避是如此飛快,蕭子靈卻連一點微震都感受不到。
男子身上的淡淡松香氣息,是蕭子靈累極而睡之前最後的記憶。朦朧之間,直以為自己回到了父親的懷里。
「爹爹……」蕭子靈喃喃說著夢話。
這一日,長安特別熱鬧。文舉的殿試、武舉的埸試,都在同一天舉行。壯闊的長安城被來自各地的應考者擠得水洩不通,共襄盛舉的百姓、商人把這擁擠的情景再添上了三分。
正在練劍的蕭子靈,听到外頭的喧鬧聲音,不免有些心猿意馬。自從蕭家莊被滅之後,已經過了一年有余,再怎麼說,一個十歲的男孩還是禁不起天生好動的性子。收不回心,蕭子靈暗嘆一聲,決定收起了劍。
走到前院,隔著大門望去,城里真是十分的熱鬧。
「子靈?」
听到了叫著自己的聲音,蕭子靈回過了頭。大廳里的杜楊將軍正向他招著手。
此時的杜將軍,披上了戰甲,朗目劍眉,顯得威風凜凜。
蕭子靈走向了杜將軍。
「今日我要主持武舉,你要不要跟我來瞧瞧,順道開開眼界。」
蕭子靈考慮了片刻。
「還是你要人宮去瞧瞧殿試?聖上好像有意在今年的舉人里挑幾個作你的師傅,如果可以的話,還是你自己去選?」
蕭子靈皺了皺眉。
「我去武舉。」
「好,去換個衣服,我們等會兒就要動身了。」
無趣。這是蕭子靈待了一個時辰之後所做成的結論。
杜將軍坐在主考官的座位上,旁邊還留了張小椅給蕭子靈坐。日頭熾烈,眾人揮汗如雨,幾個平民百姓因為禁不起高熱而昏厥了過去,擂台旁黑壓壓人群中零零星星出現了幾聲驚呼。
然而,這點太陽對武人來說,自是算不得什麼。尤其是杜將軍,厚厚一身甲,光重量都要壓死人的,杜楊還是面不改色。侍從們想替將軍撐個傘,都被打回了。
然而,杜楊卻怕蕭子靈受不起曝曬,一個命令之後,蕭子靈頭上登時撐起了三把油傘,還有五把扇子在身後死命扇著。
蕭子重托著腮,看著埸中的比試。
考官向杜將軍望了一眼,杜楊微微點了點頭之後,考官就向埸中宣布︰
「天山、碧天蒼鷹、勝!」
一名魁武的男子立刻不可一世地向四周的人群抱拳示意。
「下一埸,鑽天遁地五虎爪,對,飄邈一仙翁。」
考官拿起了名冊,朗聲念了一句就遠遠退了開。埸中兩人拱手作揖了半天,惺惺作態的假相在考官的一聲「開始」之後立即崩毀,橫眉豎目的兩人,招招不留情面。
蕭子靈癟了癟嘴。
什麼什麼爪……什麼什麼翁……他們的名號怎麼都不取得特別一些……
「子靈,你渴不渴?」杜將軍注視了埸上一會,轉頭問著蕭子靈。
「有點。」蕭子靈有氣無力地說著。無聊到有氣無力。
「拿一碗冰鎮酸梅湯上來。」杜將軍喚著一名下屬。
「我可不可以回去了……」蕭子靈嘆著。
「累了嗎?」杜將軍問著。看了看日頭。「武試可能還得兩個時辰才比得完,你要不要進宮去順道看個文試,聖上可惦記著你。」
蕭子靈考慮了片刻。
「好吧。」蕭子靈不情不願地說著。
「那我派些人送你進宮。」
「我自己走。」
「不行,如果你有個什麼閃失,我怎麼跟聖上交代。」
所以,現在十來個穿著戰甲的士兵,團團圍著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小孩子,這埸景,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受不了眾人好奇的眼光,本來堅持不坐軟轎的是蕭子靈,現在吵著要坐轎的也是蕭子靈。
坐上了轎子,眾人更加好奇了,瞧這轎身,金滾邊、銀鋪面,里頭的人不是大富就是大貴,再加上十幾個戰士開道,這該是親王出巡了吧!
四周沸沸揚揚的談論聲、贊嘆聲,讓蕭子靈就算捂住了耳也擋不住。
坐在轎中的蕭子靈噘著嘴,十分不高興。
守宮門的侍衛、太監,一見到是蕭子靈,躬著腰就放行了。
一進宮,蕭子靈就跳下了轎。
「蕭少爺!」
「夠了,送到這里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蕭子靈叉著腰。天曉得,他好手好腳的,為什麼大家都把他當嬌滴滴的小泵娘看。
「蕭少爺,違反軍令是要殺頭的。」幾個士兵哀嚎。
蕭子靈頹喪地放棄了己見,就跟以前的許許多多次一般。
遠遠看到了皇帝,一群人(不包括蕭子靈),立刻就跪倒在地。
「平身,別多禮。」玄武說著,順便牽起了蕭子靈的手。
「靈兒,你來得正好,我正悶得緊。來,我們去瞧些好玩的東西。」玄武笑得開心。
「那殿試怎麼辦?」蕭子靈疑惑地問著。
「我早交給趙翰林主持了。我肚里的那點墨水,光听適些之乎者也就絢我頭大了,听了三個時辰,也不是很懂他們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反正我只是名義上的主考官,與其坐在龍椅上打瞌睡,還不如等結束之時再現身就好。」玄武毫不在意地說著。
蕭子靈還想說些什麼,就被玄武拉著走了。
一路上,壓根想不到皇上會離開前殿的婢女、太監,慌張地跪滿了一地。
「要去哪啊?」蕭子靈不耐煩地問著。
「南方進貢了幾匹布料,我們去挑挑,選張你喜歡的,給你做件衣裳。天氣熱了,得再做些新的給你。」
「不用了吧,去年的我還沒穿完。」
「小孩子長得快,尺寸早不合了。」玄武笑了幾聲。
「啊,對了。」玄武像是想起些什麼似的。「我有東西給你,我們拐個彎去藏寶庫。」
「什麼!」玄武不愧當了一年的皇帝,龍顏一怒,管庫房的太監立刻趴伏在地、全身顫抖。蕭子靈看著看著幾個太監,懷疑他們會屎尿齊流。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太監哀求著。
「我不是說那對玉誰都不給的嗎!好大膽的你們!」玄武大喝著,太監們簡直是整個身子都要貼在地上了。
一名年少的太監畏顫顫說著︰
「啟稟聖上,是皇後娘娘來取的……」一句話還來不及說完,一名年老的太監一巴掌打了下來,小太監登時和著鮮血跌落兩只門牙。
「皇後……你們眼中還有膚的存在嗎……」玄武冷冷說著。
老太監這時才真的急了。從小看著玄武帝長大,知道他一向稟性寬厚,就算捅了多大的簍子,頂多就是捱幾棍了。可是如今扯到了皇後就不得了了。皇上和皇後一向不合,礙于右丞相以及太後、太皇太後的情面,皇上也許不會動到皇後,可是,他們這些奴才可怎麼辦?雷霆之怒一旦打了下來,只怕就成了焦棍,沒頭的焦棍。皇後可不會為了他們適些奴才跟皇上撕破臉。
「聖上饒命,聖上饒命……」眼見玄武氣得臉色都白了,只怕自己即將成為玄武即位以來,第一個被處死的宮人,老太監可真的嚇到要失禁了。
小太監莫名奇妙捱了巴掌,先前還不知道自己闖了禍,事到如今,看到老太監的樣子,也知道自己小命也要不保了。殺……殺頭……想到這里,褲襠就濕了。
玄武的手還牽著蕭子靈,蕭子靈可以感覺到玄武正氣得發抖。抬頭看著玄武,蕭子靈並不曉得為何玄武突然會暴怒。
老太監見識何其之廣,光看聖上幾次親自帶著這個小孩兒在宮里到處溜達,就知道皇帝有多疼這個孩子了……
一念至此,不顧已破半百的年紀,轉往十歲孩子的方向磕著頭。
「老奴求小主子救命!小主子救命啊!」老太監聲淚俱下,面對可以說是唯一的希望,老太監磕得聲聲作響,額頭都敲出了鮮血淋灕的傷口。
蕭子靈有點不忍心。
蕭子靈拉了拉玄武的手。「不就是對石頭,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嗎?」
玄武咬著牙。
「我氣的不只是這個。這些狗奴才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今日我不殺雞儆猴……」
眾太監噤聲了。臉是貼在地上,卻都豎起了耳朵。他們的老命、小命,都系在這個娃兒身上了。
「他們也沒有不把你放在眼里吧,不是你妻子來拿的嗎?你的不也就是你妻子的嗎?
玄武登時啞口無言,他要怎麼跟蕭子靈解釋宮廷里的這些事情。
「再說,你要生氣,也該對你妻子生氣,不是嗎?欺負這些下人,就能叫你氣消嗎?」蕭子靈的話語,讓玄武頓然醒悟。
是了……我這不就是恃強凌弱……
玄武靜了下來。
察覺到主子臉色的和暖,眾太監忐忑不安的心也終于安了。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算了。」玄武勉強從嘴邊吐出了兩個字,眾太監立刻開始歌功頌德。
「走啦,玄武。你不是要帶我去挑布料?」雖然是自己求的情,可是蕭子靈也受不了這些令人作嘔的言詞,拉著玄武就離開了。
一路上,玄武一直悶悶不樂。
「怎麼了?有誰欺負你了?」蕭子靈疑惑地問著。
「很多。」玄武牽著蕭子靈的手,停了下來。
玄武嘆了口氣。
「你不是皇帝嗎?把他們抓去砍頭,不就全部解決了。」
玄武有點好笑。「不行……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那又怎麼樣?」
「太早砍了他們,只怕我先……」玄武在自己脖子比個個砍頭的手勢。
「怕什麼,我會保護你的。」
玄武的眼楮睜得好大。
「他們如果敢動你,我就把他們全都殺了。」蕭子靈豪氣萬丈地說著。
雖然是童言童語,可是玄武卻真的感動萬分。
「為什麼你要保護我。」玄武蹲下了身,帶著迷人的微笑。
「我不保護你,誰保護你。」蕭子靈疑惑地看著玄武。
玄武只覺得眼眶有點熱。
「我可是皇帝喔,你要怎麼保護我?」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蕭子靈可是自信滿滿地說著。
「你的武功很利害了,是不是?」
「是啊……啊,也沒有很利害啦……」蕭子靈也覺得自己是講得太高興了,忍不住做了個鬼臉。「不過也沒關系啊,頂多我們一起逃走。」
「……那,這皇位怎麼辦,我就做不成皇帝了。」玄武輕聲說著。
「……反正你也做得不開心,就不要做了。」蕭子靈拉著他的手,眼神純真地讓玄武甚至有一些心痛。「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家?」
「是啊,回蕭家莊,雖然爹爹不在了,我家依然歡迎你。」
「……就算我害得大家……」玄武說得越來越輕。
「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我會找他們算帳,你不要再難過了。」
玄武看著蕭子靈,卻是沒有再說話。
「懷疑我?我再練個幾年劍,絕對可以……」
「我不是說這個……」玄武的聲音很輕很輕。
「不然?……喂喂喂……放手啦!很痛耶!」
玄武緊緊抱著蕭子靈,懷中的小孩子拼命掙扎。
「我好高興……靈兒……我好高興……」玄武大笑著。
不久,趙翰林派人來請玄武回前殿,于是玄武叫了幾個太監把蕭子靈帶到御書房。
「我去御書房干嘛?」蕭子靈不耐地說。「我餓了,我想回去了。」
「等會宮里要設宴款待新科舉人,只要稍待一下,就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了。」玄武幾乎忍不住想模模他的頭。
「我要等多久?」蕭子靈翻了翻白眼。
「一兩個時辰吧。」
「咦?這麼久?我不等,我要回去了。」說走就走。
「靈兒……」玄武拉住了蕭子靈的袖子。「就當陪我吃個飯吧。」
蕭子靈心里一軟,癟了癟嘴,勉強算是同意了。
御書房里藏書眾多……只可惜都看過了。
蕭子靈嘟著嘴,在龍椅上坐了下來。
無聊……無聊……無聊到要發瘋了……
椅子還沒坐熱,蕭子靈已經跳了起來。
打拳吧。
右掌一推,蕭子靈輕吐出一口濁氣。
反手一抓,低來斜掃了一腿,挺腰、轉身、踢。
踢翻了一張桌椅。
「小主子,有什麼事嗎?」門外的太監著急地喊著。
御書房對他們來說是個禁地,如果不是主子召喚,是不得任意踏進御書房的。
「沒事。」蕭子靈回喊了回去。
幸好硯台上的墨水已然半乾,蕭子靈以極快的速度把這些雜亂復歸原狀。然而,當他撿起一塊墨的時候,不禁呆了片刻。
淡淡的松香味道。
蕭子靈盯著手上的墨瞧著。上等的松香墨,握在手里不會玷污了手,溫潤、堅實,有如玉一般的質地,磨出來的墨汁漆黑中帶著微微的亮采,字跡可留百年不褪色。
蕭子靈展開了案上的幾束絹紙。
趙飛英……蕭子靈輕輕撫過那端正秀麗的署名。
當玄武帶著十來個新科舉人來到御書房的時候,蕭子靈正坐在趟翰林的位子上盯著那些字跡發呆。
「靈兒?」玄武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蕭子靈沒听見。
「靈兒?」玄武走了向前輕輕搖搖蕭子靈,蕭子靈睜著一雙大眼楮,猛然驚醒。
「什麼事?」
「你剛剛在想什麼?」玄武好奇地問。
「沒。」蕭子靈跳下了椅子。
等到面前十來個儒生一字排開的時候,蕭子靈癟了癟嘴,馬上就知道玄武究竟有什麼企圖了。
「靈兒,你要不要挑幾個做師傅?」玄武在蕭子靈的耳邊講著悄悄話。蕭子靈瞄了瞄玄武,看來,這陣子他在杜將軍府的豐功偉績已經傳到他耳里了。
難听的話語眼看就要說出口,蕭子靈終究還是咽了下去,沒辦法,看這些人如此熱誠的眼神,如果太傷他們的心,搞不好會懸樑自盡。蕭子靈壞心地想著。
「玄武,我有話要跟你私下談談。你叫他們先回去。」
玄武有點疑惑,不過還是照做了。
「我念的書已經夠了。」蕭子靈插著腰。「我看得懂信,也會算數兒,四書五經、眾子百家,也已經倒背如流。我不需要有人在我耳邊嘮嘮叨叨地叫我背這個、叫我背那個,叫我照著他寫的蝌蚪文摹上幾千字!」
「靈兒,蕭御史好歹也是個狀元。」
「你該不會想叫我也去考個狀元回來吧?」蕭子靈瞪著玄武。
「考不中狀元,好歹也要中個翠人,否則我怎麼對得起蕭御史?」玄武極有耐心地勸著。
「念書沒有用。」這句話才剛說出口,蕭子靈的眼眶就紅了。
「靈兒,別這樣。」玄武自然知道蕭子靈心理在想什麼。
「如果念書有用,我爹滿月復的文采、抱負,又為了什麼要落個……」
「別說了,靈兒,別說了。」玄武輕輕抱著蕭子靈。
「放心,蕭家莊的事情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個交代。現在你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念書,盡量地玩兒,過得快快樂樂的。」
蕭子靈不耐地推開了玄武。
「我已經等了一年多,求人不如求己。」
「靈兒……」
「我累了,我要回去了,飯我不吃了。」蕭子靈甩頭就走。
「靈兒。」玄武想拉住蕭子靈,怎奈蕭子靈立刻加快了腳步。
「靈兒!」
沒料到蕭子靈竟然運起了輕功,像風一樣地竄出了御書房的門。在門外戰戰兢兢守著的太監,一口氣就被掃個東倒西歪。才剛剛狼狽地爬起,皇帝又走了出門,太監們立刻又慌慌張張跪了一地。
「靈兒呢?」玄武問著。
「稟……稟聖上……奴才們沒看兒。
「叫守宮門的侍衛注意看著,如果靈兒要走別攔他,可是要跟好。記住,靈兒掉了根頭發,你們也跟著掉腦袋,知道嗎?」玄武難得臉色十分嚴肅。
「是……是……」
「知道了還不快去辦!」
「是!」幾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漫無目的地跑著,漸漸減慢了速度。一邊悶悶地抹著眼淚,蕭子靈一直低頭走著,直到迎面撞上了個人。
淡淡的、好聞的松香氣味。
「師父!」蕭子靈興奮地喊著,不料抬頭卻是看見個陌生的人。
面若冠玉,目如朗星,都不足以形容那張端正秀雅的相貌。不是印象中的丑陋面容。
于是,蕭子靈呆住了,而對方則是微微笑了。
繞過了蕭子靈,陌生男子繼續走著,蕭子靈也跟了上去。一路上蕭子靈頻頻瞧著陌生男子,如果是普通人八成都要發毛了。
「說句話好不好?」蕭子靈用他那特殊的軟軟童音說著,他知道這招對所有大人都有效。
「說什麼?」對方沒有停下腳步,不過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似乎也有點龐溺的味道。
「說什麼都好,多說一點話。」好讓他確認一下。
「蕭子靈,你真是鬼靈精。說吧,你怎麼看出來的。」對方終于停下了腳步,嘆氣一般的語氣。
蕭子靈歡呼一聲,親密地抱住了男子。
「因為味道。」
「味道?」這下子換男子疑惑了。
「嗯,不過我不要告訴你,那是我的秘密。」莆子靈眨了眨眼。
「古靈精怪。」對方敲了一下蕭子靈的頭。
「好痛呢,師父。」蕭子靈故意喊著。
對方的笑意更深了,有一會兒,蕭子靈懷疑自己出了神,因為對方說了一句話他沒听見。
「……知道嗎?」
「咦,您說什麼,師父?」
對方嘆了口氣。「我說,在宮里就別叫我師父了,假裝不認識我,知道嗎?」
「為什麼?」蕭子靈滿臉疑惑。
「不為什麼,你听話就是了。」
「……好。」蕭子靈的回答有點不情不願。
「乖。」對方模了模蕭子靈的頭。
「咦?靈兒?」
蕭子靈不知不覺地就跟著那人走了,沒料到卻是走回了御書房的方向。直到了听見玄武叫喚,蕭子靈才疑惑地抬起了頭。
然而,一晃到了玄武,想起之前對他大呼小叫的,蕭子靈只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扁了嘴,蕭子靈一句話也不肯說,只是沒有再一溜煙跑走了。
「趙翰林?你們認識?」玄武看著蕭子靈呆呆跟著趙翰林走了回來,不禁滿月復疑惑。
「不認識,只是剛剛撿到了一個迷路的小孩子,所以順道送了回來。」趙翰林還是帶著微微的笑意。
蕭子靈的嘴翹得更高了。
「……然後就是這樣。」玄武領著兩人前往用膳的途中,把所有事情一字不露地敘述了一遍。
「原來是這麼回事。」趙翰林有意無意地瞧了蕭子靈一眼,後者把頭低了下去。
「趙翰林,你幫我勸勸靈兒吧。」
「這種事,如果當事人想不通,我們再怎麼說破了嘴,也不會見效。」
「我才沒有玄武說的這麼蠻橫,我沒有打那些師傅,也沒有趕他們走,是他們自己不想教的。」蕭子靈不服氣地更正玄武的發言。「要背的書我都背了,該練的字也練了,我可沒有哪點對不起他們。只是,我看不出做這兩件事有什麼用處。」
「背書本身是沒有意義,練字本身也沒有意義。」在玄武的呆愣之下,趙翰林如此說著。「背書是要充實你的思想內容,練字是要修你的心,如果參不透兩者的用意,就算滿月復經綸也沒有意義。」
「听趙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玄武微笑著。
「皇上莫要太謙。」
「膚知道趙翰林政事繁忙,如果請趙翰林教靈兒讀書,不知趙翰林是否願意。」
「臣下惶恐,但請允推辭。如今新科舉人中,多的是才富五車之輩,實不須臣下獻丑。」
蕭子靈抬起了頭來,用一雙靈動的大眼楮看著趙翰林。
「如果是趙翰林,靈兒顧意。」
趙翰林用微微責怪的眼神看著蕭子靈,于是蕭子靈連忙再度低下了頭去。
「那麼,趙翰林怎麼說?」玄武期待地看著趙翰林。
趙翰林嘆了口氣。「若真執意如此,為臣自當遵旨。」
「蕭公子。」
「是。」蕭子靈立刻抬起了頭來。
「我要你寫三萬字去批論語,我再視你資質決定教與不教。」
「好。」蕭子靈一口應承。
「既然說得到就要做到。」
「當然了,師傅。」蕭子靈淘氣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