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懷仁與謝衛國奉命隨著玄武以及蕭子靈上京。
路上,玄武以及蕭子靈整日待在馬車里,由楊懷仁以及謝衛國輪流趕著馬。
「莊主的意思是……」玄武曾經試圖問過兩人。
「這你不用管,我們自有辦法。」
跋了近半個月的路,路于到了京城。
「好了,現在有你的事了。」謝小子不懷好意地對玄武說。
「請吩咐。」
「我要你跟小子靈到定邦將軍府投案。」
「咦?」
「然後,乖乖在那里待幾天,不要亂跑。而且,記住喔,可別認罪啊。」
于是,玄武帶著蕭子靈,硬著頭皮拜訪了定邦將軍,並且陳述冤情。定邦將軍無權管轄,只有暫且將兩人押下。然而,在真相未明之前,玄武仍然屬于太子的身分,定邦將軍並沒有太過為難,頂多也只能算是軟禁。
奏章在第二天早朝就呈了上去。
就如同以往,皇帝並未上朝,奏章由右丞相轉呈。
「來了來了。」謝小子沖到客棧里,楊懷仁正在房里用膳。
「什麼事?」
「趙師兄給的消息,皇帝老兒午後把他叫到了御書房,要他起草昭書,說是要廢了玄武太子,還要賜他自盡。明日早朝的時候就要宣告天下了。」
「好了,我知道了。坐下來吃飯吧,今晚我們就動手。」楊懷仁遞過了一副碗筷。
深夜,兩條人影竄進了宮里。
崇光殿。
皇帝斥退了近侍以及宮女,熄了燈。
兩人閃進房里,禁衛軍渾然不覺。
模到了皇帝身邊,皇帝還呼呼大睡著。于是謝小子點了皇帝幾個大穴,再悠悠然地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老頭,該醒了吧。啊,別嚷嚷,否則我一慌張,誤傷了龍體,可就大大不妙了。」謝小子低聲說著。
驚醒的皇帝,嚇得目瞪口呆。
「你……大膽草民,我要誅你九族。」雖然是威脅的語氣,但是皇帝的音量非常低,因為謝小子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喔,我好怕啊。」謝小子壞壞地笑著。「不過,反正我自小沒見過爹娘,也不怕你誅了。」
眼看威嚇無用,皇帝連忙換了另一種臉色。
「壯……壯士饒命……」
「喔?草民變壯士了?」
「壯士,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皇帝滴著冷汗,看著在脖子旁搖來晃去的兵器。
「很簡單,明早要用的詔書和玉璽借一下,馬上還。」
「這……要來何用……」
「我看你還搞不清楚現在該听誰的啊?看來我得砍你一只指頭下來,你才會听話?」
「別……」
「噓,小聲一點。」謝小子捂住了皇帝的嘴。「等下如果有人進來,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懂嗎?」謝小子壓低了聲量。
皇帝僵硬地點了點頭。
「來,偷偷告訴我,他們放在哪里。」
謝小子靠近了皇帝,皇帝顫著唇說了。
「很好,很乖。」謝小子微微笑了。
楊懷仁靠了向前,謝小子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楊懷仁點點頭後就離開了。
「別亂動喔。」謝小子輕聲說著。「這樣好了,你繼續睡吧,我師兄回來的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說是這樣說,現在誰還睡得著。
不久,楊懷仁回來了。
「師兄,都辦妥了嗎?」
楊懷仁點了點頭。
「好。」
謝小子點了皇帝的睡穴,飽受驚嚇的皇帝,立刻就再度昏睡了過去。
謝小子拿過了一張被褥,穩穩壓著皇帝的口鼻。皇帝連掙扎都沒有。
餅了一會,謝小子俯身探了探鼻息。
「嗯,掛了。」
謝小子看了一眼黏在被上的長須。
「好,走吧。」楊懷仁正待轉身,卻看見他的謝師弟掀開了皇帝的褻衣,盡往瞧著。
楊懷仁忍不住皺了皺眉。
「師弟,這種癖好不登大雅之堂,師兄勸你還是戒掉的好。」
「喂,師兄,有好看的。」
「胡鬧。」
「過來看啦,不看一定後悔。」謝小子招著手。
輕輕搖了搖頭,楊懷仁走了過去。
「這種你我皆有之物……咦?」楊懷仁輕呼。
「怎麼樣,有看過被閹的皇帝嗎?」謝小子頂了頂楊懷仁的肩。
「這……看來事有蹊蹺。」楊懷仁沉吟。
「算了算了,這反正不關我們的事,反正皇帝掛了,我們就能回家啦。」
謝小子把衣物回復原貌。
轉身一瞧,楊懷仁還在想。
「走啦,師兄。」謝小子拉著楊懷仁離去。
「師兄,你猜是怎麼回事?」
「我還無法下定論。」
「我說啊,該不會他那幾千個大小老婆爭風吃醋,就把他一刀……」
楊懷仁敲了一下謝小子的頭。
第二天,群臣戰戰兢兢地等著終于要上朝的帝王。
眾人心里有數,玄武太子前日投了案,今日二皇子也上了朝,而且臉上盡是掩不住的喜悅之意。
皇上打算要另立太子嗎?
眾人瞥了一眼右丞相,同樣是趾高氣昂。
看來,此後右丞相就真的要一手遮天了。
「皇上駕崩了!駕崩了呀!」太監的尖叫聲遠遠傳了來,登時朝上就是亂成了一團。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在哪里?怎麼駕崩的?」
「怎麼會呢,沒听過聖上有什麼病痛啊!」
皇上駕崩崇光殿,眾臣面面相覷。
死因不說,人確實是死的。那……誰登基?
這問題在眾人的心里響著,甚至比明葉帝駕崩還要震撼人心。
先帝駕崩,尚未另立太子,所以,即位的不就是……
「玄武太子犯下滔天重案,品行不端,不堪為天下表率。因此老臣力主由玄華皇子繼位。」右丞相義正詞嚴,很快地,許多大臣也紛紛表示附和。
「且住,江南總督一案疑雲重重,玄武太子亦表明冤屈難申,在真相未明之前,豈可胡亂削去太子之位!」左丞相義憤填膺。
「依左丞相之見,就是把那帝位虛懸以待真相大明之時!」右丞相往左丞相走近了一步。高頭大馬、橫眉豎目的他,咄咄逼人。
左丞相不被威勢所逼,昂起了頭,與右丞相雙目交接。
「真相一日不明,玄武一日就是太子,今日聖上崩殂,自該由太子登基。」
「左丞相是認為,這天下蒼生的性命,可以交到一個才人所生的不肖小子手中?」
「右丞相!這是一個為人臣子應有的言行嗎!一日玄武太子之位不去,一日他就是你我的主子!」
「哼,我不妨告訴你,聖上昨日召見,已透露予我,今日就要廢去了那玄武太子,改立玄華皇子!」
「空口無憑!」左丞相大喝。
「哼,趙翰林昨日也在埸,不信你問,」右丞相也是吹胡子瞪眼楮。
朝中兩大巨頭互斗,一干大臣噤若寒蟬。今日靠了右丞相,若是真由玄武太子接位,朝廷俸祿、項上人頭只怕皆都不保。但若靠了左丞相,自是顯得與玄華皇子為敵,日後若是玄華皇子稱帝,這……只怕更糟……
于是,目光集中在趙翰林身上。
趙翰林緩緩走了出,微微躬身。
「聖上昨日確曾召見,並令在下代擬詔書。」
「如何,我所言不虛吧!」右丞相瞪了左丞相一眼。
于是,朝中大臣打算要靠向右丞相這邊了。
然而,趙翰林又緩緩開了口。
「若是鄙人所記不差,聖意並非有如右丞相所言。」
「你說什麼!」右丞相怒氣沖沖。
「聖意並非有如右丞相所言。」
「胡說!」右丞相往趙翰林踏近了幾步,目欲裂。
趙翰林微微一笑。
「詔書如今尚在御書房,不妨取出一觀,自該分曉。」
「這我自然曉得!」
右丞相拂袖去了,眾人尾隨其後。趙翰林在最後跟著,前方是左丞相。
左丞相胡疑滿月復。平日這位趙翰林在朝上並不多言,所做的也只有代擬詔書一職罷了,聖上偶而才會召見協商,平日幾乎全由右丞相做主,而趙翰林更是一聲不哼,顯有姑息之意。因此,先前尚以為趙翰林是與右丞相為伍,狼狽為奸,怎可知今日……
「趙翰林,老夫平日多有得罪,尚請你大人海量。」左丞相躬腰及地。
「不敢。」趙翰林只有微微躬身。
待人取出了詔書,右丞相就是一把搶過,目中無人地展閱了起來。
「……掉包!這分明就是被掉包的!」右丞相怒極,揚手就要撕毀詔書。
「且慢!」定邦將軍一個箭步向前,把詔書由右丞相手中搶了回。
「大膽!你竟敢……拿下了,給我拿下了!」右丞相朝著御林軍大喝,御林軍面面相覷。一個是當朝的重臣,一個是頂頭上司,這該如何是好?
定邦將軍連望都沒望一眼,展開了詔書,就是細細讀著。
右丞相氣得跳腳。
「趙翰林,這可是你的手筆?」
「正是。」
「左丞相,你瞧這玉璽印子,是否屬實?」
「當然。」
「來人,把玄武太子請到宮里來……不,該說是聖上了。小心侍候著,記住了。」定邦將軍朝御林軍說了,幾個御林軍領命而去。
「杜楊,你這是什麼意思,」右丞相怒目而視。
「右丞相,為人臣子,自是以聖上之意為重。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我職責所在。」
「你難不成不知聖上一向器重二皇子,就連太後、皇後都……」
「右丞相。聖意不可揣摩,自以詔書為先。太後皇後深居後宮,自是不該擅管朝政。二皇子乃一代龍鳳,在下自是敬重,然而若與聖上相比,杜某必須以聖上為重。」杜揚冷然說著。
「好,好你個杜揚!」右丞相氣極反笑。
「莫要忘了,玄武仍是待罪之身,我就不信太後會準!」
「右丞相。古語有言,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就算江南總督真是玄武太子所殺,又能如何?」杜揚是武人出身,此時正氣凜然,更顯得英姿勃勃。他一步踏近右丞相。
「你……你要怎的……」右丞相退後了一步。
「右丞相。你口口聲聲太後皇後,孰不知婦人閹臣皆不得插手朝政!右丞相。你孜孜欲將玄華皇子推向至尊之位,居心自是昭然!」
「你怎可隨口污!」右丞相大喝。
「若非如此,詔書在手,為何右丞相視若無睹?」
右丞相一時語塞,不過,石光電火之間,月兌口而出︰
「皇上突然駕崩,自足與此有關的。該是那亂黨賊子……」
「右丞相是說,玄武太子一手策劃一切,更逼死了聖上不是?」定邦將軍眼里閃著危險的光芒,不過右丞相沒有心思注意了。
「正是!」
「氣死我也!」定邦將軍一拍茶幾,茶幾應聲而碎,眾人噤然。
「杜某從未受過如此侮辱!玄武太子正在我府,你是要說我與玄武太子狼狽為奸不是!」定邦將軍一把揪起了右丞相的衣襟。
「你平日專擅朝政,逼害忠良,這我不管。杜某忝為京城駐軍之首,自得凜遵上意,安分守己,不去做那越俎代庖之事。然而,你今日所言,杜某怎樣都咽不下這口氣!」
「你……你要怎樣……」
「我要殺了你!」杜某舉起了手,眼看一掌拍下,右丞相就要肝腦涂地了。
「你敢!我乃朝中元老重臣,你……」
「那又如何!只要我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你淹死!」
「杜揚!你想恃軍而重!」
「是又如何!」
「反了!反了!你們倒是說句話啊!難不成真要等到江山落入此等莽夫手中!」
眾人不發一語。事實上,就算定邦將軍真是違逆聖意立玄武,也是無人能擋的。等到邊境駐軍回防京城,在埸的人怕不都給凌遲至死了……再說,定邦將軍乃是遵奉聖上之意,就算右丞相在朝中權傾一時,如今為之靠山的聖上已逝,邊境的將軍可也不一定就會支持右丞相……事到如今,少說一句話,就能少得池魚之殃……
「杜將軍,稍安勿躁。先把右丞相放下吧。」趙翰林走了向前。
「趙翰林,你莫非與這個匹夫同流合污嗎?」杜將軍怒喝。
「若是如此,我何必請出詔書。」趙翰林淡淡說著。
杜將軍呆了一會。
「抱歉,我乃一介莽夫,多有得罪。」杜將軍放下了右丞相,向趙翰林拱手謝過。
「杜將軍不必發怒,想那右丞相並未言明杜將軍真乃助紂為孽之人,杜將軍實是過慮了。」
「若非指我,這世上還有誰會助那玄武太子!」
「江湖草莽,多有心機,也許右丞相指的另有他人。」
「是了是了,老夫又未指名道姓,杜將軍何必動氣。」」右丞相眼見趙翰林有意出來打和,連忙附和。
「哼,誰不知二皇子交廣闊,多少江湖兒女奉之為主。天下之大,只怕有心相助玄武太子者寥寥無幾!」
「杜將軍,你適是把我給扯了進去?」一直保持緘默的二皇子不滿地站了出來。
「是又如何?二皇子居心天下皆知!」
「杜揚!」二皇子怒喝。「莫要以為你手掌兵權,我就會怕你!版訴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心你的腦袋!」
「二皇子是在威脅臣下?」
「是又如何?」
兩人怒目相視。
趙翰林微微搖頭,走到了暴風之中。
「兩位听我一言。」
「小小文臣,滾,」二皇子先前對這趙翰林早就不滿,此時正在氣頭之上,手下更是沒分輕重。隨手一揮,竟使出了內力,眼看趙翰林就要糟了毒手。
杜將軍一把抓住了二皇子的手腕。
「二皇子,請你自重。要打要殺沖著杜某來!」
「兩位住手。」趙翰林一手拉著一人。
「如今聖上崩殂,天下危蕩,正是我等協心效力以報君恩之時,莫要自亂了陣腳。」
趙翰林不停地勸著,直到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手。
「既是詔書所載,自是該由玄武太子繼位。至于聖上崩殂一事,江南總督遇害一案,若是信得過在下,就由在下一手承擔吧。」
「若是趙翰林,我自然信得過。」杜將軍冷冷瞧著二皇子。
「我沒意見。」二皇子怒視杜將軍。
「右丞相與左丞相之意又是如何?」
「有勞趙翰林。」
「……老夫樂兄其成。」右丞相遲疑了一會,還是說了。
趙翰林不動聲色地瞧了右丞相一眼,右丞相的臉色正微微泛著青。嘴角微微上揚。
「如此一來,在下就僭越了。」
不敢相信自己好運的玄武被請到了宮里,一連串的登基準備累得他昏頭轉向。對于父皇突然地、似乎更可說是湊巧地暴斃,玄武自然是滿月復的疑惑,而且,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蝴蝶山莊。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不管山莊的動機是什麼,對于自己都可說是恩重如山,玄武沒有立埸拿自己父親的死去逼問山莊。況且,兩位隨他上京的朋友,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想問卻也不知從何問起。
世事無常啊……玄武躺在崇光殿里,不禁感嘆著。明日就要登基,然而心中部沒有他人想見的喜悅。
幾日前還是人人追殺的重犯,此時卻即將是君臨天下的帝王,如果一覺醒來之後,發現這一切只是黃梁一夢,自己想必也不會訝異……
爆女的媚態以及太監的諂媚嘴臉,自己已經是看過了的,如今也只有變本加屬。二皇弟以及現在的太後,蘭妃,對他也只有客氣的態度,雖然自己心里有譜,他們暗地里已經將自己恨之入骨。太皇太後對他登基一事雖沒有公然反對,可是卻有著微微生疏以及厭惡的情感在,這也許是因為,「弒父而立」的謠言,一直以來沒有從後宮消逝過……
玄武不禁想念起以前的日子。
之後在宮中,雖說名為天子,只怕依舊月兌不出重臣的掌握。
比起在這堂堂的宮殿中,坐著享盡奢華的牢獄,當日若帶著蕭子靈隱遁世井之中,也許還更消遙快活?
……不成。玄武,你莫要忘了,他們助你登基,圖的是什麼?
無親無故,不求賞賜,只是為了……讓蕭子靈能平安長大?
然後?
從床上坐了起來,玄武隱隱有些不安。
然後……血洗武林?
當晚的血腥如今想起依舊膽顫心驚,這種埸景將來想必還會重復多次。
可是,以血洗血本就是江湖定律。身受蕭家莊重恩,沒有親手復仇便已然是忝生為人,如今他還在遲疑些什麼?本該就是由自己動手,只是身為蕭家遺孤的蕭子靈還在世,這份仇是要由他親手來報的。
……只是,山莊會不會對他冀望太深了?雖然已經登基,可他還只是一個空殼皇帝,想到明日早朝都還會擔心著被自己臣下羞辱,保不保得住自己都是個問題了,遑論是靈兒。
不行,得想個法子才是,現在他可不只是一個人!
圓月當空,被暫時安置在定邦將軍府的蕭子靈,靠在窗前,怔怔看著月亮。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于是蕭子靈推門而出。
就著月光,蕭子靈緩緩舞起劍,少林劍法、武當劍法、青城劍法、華山劍法、崆峒劍法……他把所有記得的劍法都走上了一遍。
意隨心走,蕭子靈的劍招越來越凌屬、越來越急,隱隱的殺氣泛出。
紫稜劍的劍身震顫著,嗡嗡作響。
蹬起、轉身、斜劈,一記殺招,蕭子靈的眼神變得銳利,黑黝的紫稜劍身登時燦出紫光。
然而,卻是一陣虛月兌。眼前一黑,蕭子靈握不住劍身,紫稜劍飛離了手,而蕭子靈也摔倒在地。
微微詫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蕭子靈撿起了劍後又再繼續練著。
蹬起、右偏身、小回手、左刺,紫光再起,然而無力感再度襲來,長劍月兌手飛出三丈,蕭子靈一陣昏眩。
就在此時,牆外竄進了一個人影,及時托住了蕭子靈,臉色凝重地搭上了蕭子靈的腕。
在失去意識之前,蕭子靈只見到一張女敕黃而且可怖的臉……逞有一雙溫柔得有似此時夜色的眼楮。
蕭子靈病了三天。玄武听聞之後,想出宮前去探視,不過卻被擋了下來。
「皇上,想那蕭子靈並無大礙,微臣並已延聘名醫加以診治,實是無須驚動聖駕。」杜揚說著。
「靈兒是故人遺子,朕實是放心不下。」玄武憂心說著。
「皇上勿慮,蕭子靈已然病愈,只需調理數日即可。」
「朕若是沒有親眼見到,是怎麼也放心不下的。」玄武說著。不過,一會兒之後卻微微笑了。「其實,膚在宮里待了六天了,悶得很,正好出去走走。」
杜揚愣了一下。悶?後宮佳麗三千,解語胭脂不知多少,何來煩悶之說。
「帶朕去吧,杜將軍。」玄武懇求著。
「快別這麼說,皇上。聖上有命,微臣自該遵旨。」
然而,聖上出宮是何等的大事,當玄武一準備下旨,第一個反對的就是趙翰林。
「聖上切勿以身犯險。」
「只是在京城里,想必尚不會……」
「聖上三思。」
玄武頹喪的表情,讓杜揚望了趙翰林一眼。
「依微臣所見,不如將蕭子靈接到宮中。」杜揚提議著。
玄武眼光一亮。
「男女之防,不可不慎。若將他接至宮中,要將他置于何處?」趙翰林淡淡說著。
玄武不語。
病了三天,等到回復了力氣,蕭子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夜里再度推開了房門。
翻飛的劍影有如月光的碎片,蕭子露小小的臉上反映著的是冰冷的月光。
靜靜佇立在暗處的人,一言不發。直到……紫光乍現,那舞劍的人再度從空中墜下。
于是,他又出了手,托住了那小小的身軀。
靜靜躺在地上的紫稜劍閃著黝黑的光芒,那人看著紫稜劍,依然無語。
「靈兒又病了!」
正在御書房批改奏章的玄武,一听到這個消息,幾乎要立刻跳了起來。
「微臣知罪。」杜揚低下了頭。
「不,卿無罪。」玄武按著額角。
「照顧靈兒是我的責任,本就不是你的。」
兩人無語。
「我想把靈兒接到宮里來,你們怎麼說?」
「臣謹遵上意。」
「不可。」一旁侍讀的趙翰林,此時才出聲。
「又是男女之防的那一套?」玄武的語聲里有著微微的怒氣。
這股怒氣是自從登基以來累積在心里的無力感。
「聖上明察。」趙翰林說著。
「靈兒他生了什麼病?」
「大夫說是風寒。」
「風寒。」玄武低低念著。
「東北近日上貢了一批雪參,你拿回去給靈兒。」
「是,臣遵旨。」
「杜將軍請留步。」
在杜揚離宮之前,趙翰林走向了杜揚。
「趙翰林?您有事?」
「一帖治風寒的藥方。」趙翰林遞了一張方子。
杜揚將信將疑地接了過。
「在下怎不知趙翰林精通藥理。」
「家中行醫數年,耳濡目染。」趙翰林面不改色。
杜揚只是望了趙翰林一眼。
蕭子重再度推開了房門。
「又練劍嗎?」冷不防,從身後傳來了一句人語。
蕭子靈吃驚地轉過頭,一張可怖的臉登時出現在面前,嚇得蕭子靈連退三步。
「別練了,你需要好好調養。」和丑怪的臉不同的,是十分溫和的聲音。
蕭子靈愣了一愣。
「你最近幾日真氣消耗過劇,若再不好生歇息,輕則大病數月,重則經俱斷、形同廢人。」
怖滿小小肉瘤的蠟黃臉皮,在月光下顯得更加陰森,蕭子靈看了一眼之後,就連忙轉過了頭去。
「為什麼不說話?」
蕭子靈咬著唇。
「你是不會說話,還是不想說話?」丑惡的臉又靠近了一寸,蕭子靈退了一步。
「因為蕭家莊的事?」
蕭子靈轉過了身,走離這個陌生男子。
才剛起了劍式,陌生男子又出現在面前。
「別練了。」輕嘆一般的聲音。
蕭子靈沒有理會,繼續揮動著劍,而且越來越急,陌生男子的衣袍襯著劍氣翩翩揚起。
「停。」在層層的劍光下,男子仿佛只是隨手一握,蕭子靈的手腕就再也動不了。
蕭子靈怒視著對方。
男子深深地看著蕭子靈,直到蕭子靈忍不住嫌惡地別過頭去。
「如果你執意要練,就換一把劍吧。沒有一定的內力,是使不動紫稜劍的。」男子溫聲說著,沒有因為蕭子靈眼中明顯的厭惡之意而動搖。
蕭子靈想甩月兌男子的手,可是雖然男子握得很輕、很柔,他卻無法甩落。
蕭子靈氣惱的臉色,讓男子輕輕笑出聲了。
听到男子的笑聲,蕭子靈更加憤怒了,他張口就咬。
男子及時收回了手。
「脾氣這麼大,是練不好劍的。」男子繼續輕聲說著,帶著明顯的笑意。
蕭子靈怒極揮劍,男子不慌不忙地閃了閃。
蕭子靈左揮右刺步步進逼,男子雖然一步退過一步,然而卻始終從容不迫,蕭子靈連一角衣袍都沒有削到。
眼見對方似乎壓根兒就把自己當成一般小孩兒拿著竹劍耍弄,心里就是既氣又急。連一個人都打不過,又怎麼敵得過那些門派?
心里既然急了,想起了當晚就更是又恨又怒。
見到蕭子靈使出了殺招,男子仿佛皺了眉。
「殺氣這麼重,我和你沒有深仇大恨吧。」
蕭子靈咬著牙,十三記狂風劍把地上的落葉刮得滿天漫舞,片片飄落的碎葉擋住了視線,男子仿佛露出了一點空隙。蕭子靈見獵心喜,追雷式有如閃電一般刺入,紫稜劍閃出燦爛的光芒。
突然之間,眼前一黑,紫稜劍就是月兌手飛出。
男子一把抄起紫稜劍,另一頭卻也及時扶住了蕭子靈。搭上搏的手,是乾燥而穩健的。
男子又嘆了一口氣。
「你受了內傷,得立刻打通血氣瘀塞之處,不然你會殘廢的。我輸內力給你,你听我的指示運氣。」
蕭子靈昏昏沉沉的,還來不及反應,一股溫暖的氣息就從背後傳來。
「別擔心,照我的話作,你可以復原的。」令人安心的聲音從後傳來。
「首先,把氣守在丹田,我先打通你的心。」
直到月牙偏西,陌生男子才收回了掌,自行運氣調和。
蕭子靈雖然有點疲累,然而那股胸中郁塞之氣已經舒展了開來。他轉過了身,仔細打量著這個怪人。
敝人身上的衣袍被汗水以及露水微微沾濕了,淡淡松香的氣息是蕭子靈靠得很近的時候才聞得到的。
敝人緩緩睜開眼楮。
「胸口還會疼嗎?」怪人柔聲問著。
蕭子靈睜著大眼楮,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怪人。
敝人緩緩站了起來,順便扶起了蕭子靈。
兩人靜靜封望著。
「你沒有資格用適把劍。」怪人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然而他的語聲依舊是很柔和的。
蕭子靈愣了一下。
「你的內力不足、修為不夠、心性偏激、煞氣太重,就算終究給你練成,武林只會多一個魔星。我是為你好,你懂嗎?現在,回房去歇息,紫稜劍我會送回蝴蝶山莊,你以後就拿別把劍練。」
也許是因為怪人的聲音太過和氣,直到這個時候,蕭子靈才知道怪人的真正目的。
蕭子靈低叫一聲,撲身就要奪劍。
敝人腳下踩著五罡步法,任憑蕭子靈如何追趕,始終就是踫不到劍。
「我說了這麼多,你仍沒有听懂?紫稜劍對此時的你來說,是害大于益的,你莫要再執著了。」
蕭子靈怎麼肯听。
然而,沒過多久,因為耗力過劇的緣故,原已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泛青了。
「別再用真氣了,你撐不住的。」
然而,蕭子靈怎可能任憑紫稜劍被這怪人取走,直到氣喘吁吁、頭暈目眩,蕭子靈才停下了身。
一邊喘著氣,一邊對于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絕望。想到娘親的遺物將要被帶走,蕭子靈忍不住就是滿眶的淚水。
「別哭了,你是男孩子吧。」怪人走到蕭子靈的面前,蹲低了身子,撫著他的頭。
蕭子靈伸出了手想拿劍,卻被怪人握住。
「你還不死心嗎?我說過多少次了,現在的你用不起紫稜劍的。」
「還我……」蕭子靈抽抽噎噎地哭著。
「不行……除非你答應我,以後都不再練這把劍了。」
「做不到……我要用這把劍殺光所有害死爹娘的人……」蕭子靈恨恨說著。
敝人嘆了口氣。
「冤冤相報何時了,蕭家莊的凶手,已經被你娘親殺盡了,你還要找誰報仇?」
「不夠……不夠!還我,把紫稜劍還我!」蕭子靈發了狂似地撲打著怪人,然而那怪人只是靜靜承受著。
「要怎樣才夠?」怪人淡淡問著。「殺再多人,你爹娘也不能復生。」
「我不管,我要他們拿血來還,雞犬不留!」
「魔星……魔星……今日若不將你武功廢去,日後將有多少人命毀在你的手里……」怪人緩緩舉起了掌。
蕭子靈停下了動作,冷冷看著怪人。
「不用怕,很快就過去的,你一點都不會覺得痛的。」
內力已經緩緩聚在掌里,可是怪人的語聲里卻始終听不出一絲惡意。
蕭子靈沒有說話。
「你不怕?」怪人反而有點詫異了,他還以為這個男孩會大哭大鬧。
「你下不了手的。」蕭子靈堅定說著。
「如果你知道我殺過多少人,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更何況廢了你的武功,你從此就遠離了災禍,一世無憂,對你而言只有好處。」那語聲依舊是很輕很柔。
「沒有了武功,就不能報仇,那我就死。」
「除了報仇,這世上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你會活得很快樂的。」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蕭子靈說到了一半,就是開始哭了。「……只為了捉拿一個人,我不會武功的爹爹被人一刀劃開了喉嚨,我的娘親在我的面前自盡,莊里六十幾個人在一夜之中都死光了。我不懂,對我來說這麼重要的人,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不在乎地輕易就殺了!當你睜開眼楮,就發現所有人都不會再回來了,那種苦,你知道嗎?除了報仇以外,我獨自留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擦了擦眼淚,蕭子靈繼續嗚咽著。「你以為我只想報仇嗎!版訴你,我不想,我只要他們回來!如果他們可以回來,管你要廢我的武功,還是要把我千刀萬剮,我都不在乎!」蕭子靈聲淚俱下。「是你不懂!我活在這世上根本沒有意思,是娘叫我報仇,我才留下來的。可以的話,我好想好想跟他們一起走了……如果你要廢我的武功,乾脆就一掌打死我!」
敝人遲疑了,眼中滿是不忍之色。
「打啊!打死我!」蕭子靈大叫。
敝人收回了掌。
「把劍還我,」
敝人搖了搖頭。「我要想想。」
「劍是我的,你還要想什麼,」蕭子靈氣急敗壞。
敝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西方即將沉下的月亮。「四更了。」
「那又怎麼樣!」
「我要走了。」
「把劍留下來!」蕭子靈伸手要去奪劍。
敝人輕輕一個偏身閃過。「明晚我會再來。」
在蕭子靈的怒吼聲中,怪人兩個起落翻出了屋簷,再也不見身影。蕭子靈跺著腳,卻是無可奈何。
從慈寧宮回到崇光殿中的御書房,玄武的臉色一直都是鐵青的。
趙翰林行了君臣之禮後,走進御書房,展開了黃絹,等著玄武下旨。玄武今日召見趙翰林正是為了立後。
當趙翰林听見玄武打算立右丞相之女時,不禁微微詫異。
「你是要同為什麼是嗎?」玄武苦笑著。
趙翰林看著玄武,並沒有說話。
「右丞相之女賢淑端莊、貌美性和,足以母儀天下。立她為後,統理後宮,自是不二人選。再者,她姊姊是二皇弟的妃子,這是很充足的理由,不是嗎?」
听出玄武語中之話,趙翰林卻還是沒有說些什麼,點了點頭,他開始草擬聖旨。
玄武把頭撐在御書桌上,望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不久,趙翰林遞上了草擬的內容給玄武,玄武只有大略看了看。
「趙翰林的文采,還是不減當年。」玄武隨意稱贊著。
「多謝聖上賞識。」趙翰林淡淡說著,捲回了紙軸。
「你覺得朕這個決定怎麼樣?沒有話要說的嗎?」玄武翻動著奏章。
「恭喜皇上。」趙翰林回到一旁的桌上,開始騰著聖旨。
「趙翰林,你曾經看過歷史上有這麼窩囊的皇帝嗎?」玄武窮極無聊,拄著頭,懶洋洋地看著趙翰林。
「聖上英明,何來窩囊可言。」趙翰林沒有抬頭。
「唉。」玄武重重嘆了口氣,趴在桌上。「我不想當皇帝了,什麼事都下不了決定,連妻子都不能自己選,我連一個草莽野漢都還要不如。」玄武自暴自棄地咒念著。
趙翰林放下了手中的筆,神色嚴肅地抬起了頭來。
「聖上,臣有一言上奏。」
「說……」玄武有氣無力地說著。
「聖上曉得今日之位是何人之功嗎?」
聞言,玄武正了臉色。「曉得的,是左丞相、杜將軍,以及趙翰林的功勞。」
「不是。我們三人只是順水推舟,真正的功臣該是為了聖上而死的人。」
想到了蕭家莊以及許許多多為了自已而喪命的人,玄武慵懶的臉色登時凝重了起來。他坐直了身。「是的,朕不會忘記。」
「他們為何而死,聖上,您可曾想過?」
「為了我。」
「恕臣大膽直言,他們並不是為了您而死的。他們為的是天下的百姓。要是如今右丞相賢能謙恭、知人善用,而二皇子英明仁慈、體諒百姓,今日您不可能得到他們之助。」
玄武站了起身。「朕曉得,朕不會讓他們白死的。」玄武認真說著。
然而,不久之後,有點喪氣。
「我對不起他們。事實上,即使我即位了,也不過是個傀儡皇帝,既沒有實權,也逃不了他們的掌握。早朝之上,我如果做了什麼不合右丞相之意的裁決,就會面臨將近滿朝文武爭相反對的窘境。就連立個皇後,我自己也不能決定,你說,我這個皇帝要來何用。」
「聖上可曾讀過兵書?」
「稍有涉獵。」
「備而後戰,遠交近攻。此二句,不知聖上可否知曉。」
玄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有勞先生教導。」
「備而後戰者。首先,為人主君者,必有爪牙。無爪牙,則辦事不利、事倍功半、眾叛親離、陽奉陰違。上意不能下達,則眾事窒礙難行,下意不能掌握,則無法統馭眾人。」
「爪牙?」
「又有別名曰…心月復。今日聖上不妨表面順從奸黨,然而大開科舉文武選之門,廣招天下精英為己所用,另一方面體恤百姓、藏富于民,厚植實力、廣招民心。」
趙翰林突然低下了聲音。「再者,儲糧備馬,整頓軍備,以備不時之需。」
玄武睜大了眼。
「遠交近攻者。鄰近之敵,迫如星火在睫,可結交遠方之敵,合力打擊之。」
「遠方之敵?趙翰林,朕是四面受敵。」
「釜底抽薪,斷其手足。右丞相之手,為朝中舊臣,二皇子之足為江湖門派、宮中之後,然而兩者狼狽為奸,結覺營私。為免打草驚蛇,當從最不顯眼之處著手。」
「玄武駑鈍。」
「江湖門派之所以奉二皇子為主,自是為了利之一字。今日聖上高居天下之首,只要登高一呼,武林英豪自是趨之若鶩。若有冥頑不靈者,可施以分化之計,使其勢弱,再行殲滅。朝中舊臣,有如牆頭之草,聖上只需提拔順己之臣,再不動聲色替入新血,自可逐漸主導朝政。攬握天下大權之後,自可除奸相,奸相既除,只需安個莫須有的罪名在二皇子之身,自可將之除去。至于深宮婦人,只要聖上狠得下心,自是無法有何作為。」
聞言,真有如醍醐灌頂。玄武走下了台階,在趙翰林面前深深一拜。
「自此始知趙翰林之才,可謂國之棟樑。」
「得遇名主,臣下之能始得聘馳。」趙翰林行了一禮,退回原位。
「就照趙翰林之意,朕……就先忍忍吧。」
「忍得一時,大事可成。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