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一轉眼,年關將至了。
應天府里飄起了難得一見的鵝毛大雪,夜深了,黑壓壓的烏雲壓得天空像鉛墜似的,看不到一絲星光。守城的官兵一邊跺腳一邊怨天,直盼能早點挨過這一班,可以回到暖暖的火爐邊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雪中急行而來。
「快開城門,邊關來報,六百里加急。」
唧的一聲,城門應聲而開,守城的士兵只看見一匹馬馱著一個風塵僕僕的傳令兵從眼前一閃而過。
一眼望去,只留下官道的殘雪碎玉。
「又要打仗了嗎?」在城牆上縮成一團的兩個小兵其中一個問道。
「誰知道呢?呸,邊關只怕比這更冷。」另一個當兵的回他,「那能待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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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閣屋外飄著大雪,令人感到寒冷刺骨,屋內雖點著火盆,卻驅不走這一室陰冷。
火光明滅之中,端坐在椅子上的幾名官員身上官袍像血一樣紅,臉卻像雪一樣青白。
三更天被人從被子里挖出來,誰的臉色能好看?
「折子呈給皇上了嗎?」
「呈上了。」
「謝學士,你對此事有何看法?」兵部尚書何大人瘦巴巴的臉上,一對小眼楮精光亂閃地看著謝木宛,有些不懷好意地問著。
謝木宛從急報中抬起頭。她知道自己升得太快,一年不到,就從文淵閣行走正式成為大學上,招人嫉恨在所難免。
真是的,陳子湛也升了啊,怎麼就少有人嫉恨他?
她知道這何大人家里有個小姐還沒有婆家呢,見了陳子湛之後,就巴巴地想嫁給他。
史書上不都是寫狀元廣受歡迎的嗎?怎麼攤在她身上就不靈了呢?
想是有芙蓉公主的前車之鑒。不過,這樣也好,倒省了她許多麻煩。
尤其是像陳子湛那種桃花運過強的麻煩。
唉!謝木宛暗暗地一嘆,強迫自己將精神放到急報上去。
韃靼可汗本雅失里,今斬我使邱驥于沱河,隨即發兵五萬,而今離我邊境要城里邊不過十五日日程……
「韃靼要反了。」謝木宛說道。那幾個老狐狸都還沒說什麼呢,她憑什麼在這里大放厥詞。
「謝學士此言差矣。」何大人有些洋洋得意地說︰「韃靼本是元朝舊部,現在這個可汗是被別人拱上去的,我看這個韃靼不是要造反而是想要南下。」
「還是何大人目光獨到。」謝木宛立刻謙虛地回應。
「陳大人,你是怎麼看這事呢?」何大人又問道,只是語氣大大的不同了。
「我看此戰在所難免,只是這北地苦寒,我朝兵將多為南人,這戰不好打。」陳子湛抬眼說道。
「陳愛卿此言甚是。」一個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參見皇上。」屋內立刻跪倒一大片。
「平身吧。」朱棣鐵青著一張臉說道︰「都坐下吧。謝愛卿,你對此戰有何看法?」
「嗯。」謝木宛清了清嗓子。她這個狀元可不是混來的,「北地苦寒對我軍不利,但對韃靼來說也是不利,此時塞北無糧草,他們帶的應該都是干糧。根據今年的收成來看,他們能帶的只怕也有限,所以他們想要速戰速決,盡快南下,好補充糧草。我軍只要能死守住邊境,拖延時間,即能得勝。」
「謝大人此言差矣。」陳子湛朝著皇上微一躬身,「試問謝大人,您覺得那能拖多久呢?拖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草原上長滿了車嗎?到時那些韃靼賊子就不用發愁糧草的問題了。」
「陳大人,這我已經說過了,根據今年的收成,他們的糧草絕對不可能撐到那個時候。」
「謝大人,他們就只有今年才種糧食嗎?韃靼部落已經連續三年風調雨順,您怎知他們是從今年才萌生反意?」
「陳大人所說甚是,我們去年就派人去招撫,也是無功而返。」何大人立刻幫腔道。
謝木宛暗自心悸。陳子湛啊陳子湛,你真的就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陛下,微臣的確思慮不周,但我還是堅持此時不能出擊。」
「微臣也贊同謝大人的說法。」陳子湛突然立場一轉,倒讓在座的人全都大吃一驚。
「陳愛卿,此話怎講?」朱棣抬眉問。
「因為除了死守,微臣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他淡淡地答道。
「按兩位愛卿所言,本朝就只能被動挨打嗎?」朱棣濃眉一擰,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悅。
文淵閣里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
謝木宛銀牙一咬,朗聲說道︰「皇上,微臣斗膽進言,依現在情況看來,死守的確是最上策,但戰場上的情形瞬息萬變,他日另有克敵之法也不一定。」
「依愛卿所說,朕倒是在這紙上談兵嘍。」
「微臣不敢。」謝木宛連忙跪了下去,內心里其實緊張萬分,因為她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謝愛卿,你說都說了,有什麼不敢的?罷了,朕就是喜歡你這性子。不過,你說的的確有道理,對于邊關所發生的事,我們所言都是隔靴搔癢。」
「微臣還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謝木宛繼續道。
「說,賜你無罪。」
「現任戎邊將軍邱福是邱驥的宗親,微臣擔心他會報仇心切,冒險動兵。」
「謝大人,你這樣說可是會寒了邊關將士的心啊。」何大人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道。邱福是他一手提拔的,這個謝清華竟然敢這麼說,總有一日要他好看!
謝木宛深深地暗自嘆氣。她就知道會這樣,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唉!這個朝廷始終容不得像她這樣心直口快之人吧。
「何大人,朕倒覺得謝愛卿說的不無道理。大家都是盡心在為朝廷辦事,有些欠考慮的話還是少說為妙。」朱棣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茶評斷。
「微臣知罪。」何大人立刻戰戰兢兢地答道,但心中對這狀元郎的怨恨又添了幾分。
「依謝愛卿所言,朕決定派人親臨邊關,一來,可以將這次采買的火藥送去,二來,也可以適時為邱福提醒,三來,還是可以試試與韃靼合談的可能,畢竟朕登基不久,亂因猶在,這戰目前是能免則免,在座有什麼人選可擔此重任嗎?」
一語說出,滿座啞然。
不是文武雙全、天縱奇材者,誰能擔此重任?而且這個重任一不小心可是會掉腦袋的。
不是死在戰火之中,就是死在辦事不力的聖旨之下。
靶覺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頭上,謝木宛不由得雙肩一沉。剛才陛下如此維護她,其實是等她自投羅網吧。
「微臣不才,願前往邊關效命,替主分憂。」她不帶一絲情緒地說道。
「好,不枉費朕如此器重你。此次邊關之行如果一切順利,你回來之後,朕會封你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小三子,去擬旨吧。」
謝木宛剛想說謝主隆恩,就看到陳子湛往皇上面前一跪,「陛下,微臣雖不若謝大人,但也願意前往邊關效命。」
一時之間,滿室鴉雀無聲,在場眾人,尤其是那一心想成為陳子湛岳父的何大人,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
這個燙手山芋誰都不想接,聰明如陳子湛為什麼偏偏要來蹚這淌渾水呢?
「啟稟皇上,殿試上我與謝大人同樣論的都是如何治夷,現在也是我一展長才的時候。」陳子湛懇切地說。
「好。」朱棣高深莫測地一笑,「謝愛卿雖然機智,但有時過于直率,陳愛卿剛好可以彌補這一點,朕就批準你們兩人同去吧。」
此時此刻,他只要一個對大明朝最有利的局面,至于陳子湛為什麼執意要與謝清華同行,大可留到日後再查。
但這的確是有點奇怪,他們兩人一向不和,頗有既生瑜,何生亮之感。難道陳子湛真的熱中于權勢?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的確不低啊。
朱棣看著這兩人,一個清俊無比,另一個瀟灑飄逸,心中不禁浮上一個念頭。這泉州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居然能一次出兩個這樣光風霽月的人物。
連他都不忍心將這樣的人物送到前線去,但他還是緩緩開了金口說道︰「擬旨吧。」
他畢竟是皇帝。
天下的一切都是可以為他而舍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