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
明成祖朱棣在崇華殿設宴,招待本次科舉高中者。
華燈溢彩,珠玉流光,一室高朋,貴賓滿座。
「朕召三位愛卿前來,只因朕今天覺得非常高興,天佑我大明朝,又讓朕得了三位能臣。來,舉杯。」金碧輝煌的崇華殿里,朱棣舉起酒杯,雙目如炬地掃向座下的三人。
這是他自登基以來,首次科舉考試所選出的前三名。其間,狀元機智敏捷,榜眼聰明能干,探花深沉內斂,三個人各有特色,也各有千秋。
「謝皇上。」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陳子湛放下酒杯,忍不住看向謝木宛。這酒醇烈,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她醉酒後的媚態,只能給他一人看。
「陳愛卿。」
「微臣在。」他立刻收回自己的心神,畢竟當今天子是英明聖主,但心狠手辣也是天下皆知。
「愛卿,不必如此嚴肅。朕只是想說,朕非常贊賞你在三試時,卷中所提出以夷治夷的觀點,看來我朝四海升平也是指日可待啊。」
「多謝皇上夸獎,微臣自當全力報效朝廷,為皇上盡忠。」陳子湛低頭說道。
「嗯。」朱棣滿意地點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句話。只是,平日里听慣的這些話語,從這個年輕人口中說出來,感覺就是有些怪異。
這個清俊無比的年輕人身上,有股不容忽視的陰冷氣質,總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向人低頭呢?
「今次科舉,除林愛卿論的是工科以外,謝愛卿和陳愛卿論的都是治夷問題,只不過謝愛卿主張的是先禮後兵,先和再打,和陳愛卿的稍有不同。說句真心話,當初朕在點誰做狀元時,在你們兩人之間真是猶豫不決。陳愛卿可知,朕為何最後只點了你做探花?」朱棣端著酒杯說道。
「微臣不知,但皇上聖明,一定有其道理。」他低著頭,必恭必敬地回答。
「你一試的考卷卷面有污,所以才點了探花。告訴你,是不希望愛卿日後心生嫌隙。」朱棣龍目精光閃爍。
「微臣不敢。」陳子湛急忙說道,心里卻是有些惘然。那滴墨水,不就是他听到木宛的聲音後,一時激動灑上去的嗎?原來,他並不是輸給她,而是輸給了自己那顆牽掛她的心。
「嗯。」朱棣點點頭,又看向謝木宛說道︰「謝愛卿,你可知你這個狀元來得僥幸。」
「微臣自當盡力,以求將來不負聖恩。」謝木宛站起身來,亦是誠惶誠恐地回答。
「好了、好了,今天是來慶祝的,兩位愛卿不必拘禮。來人,傳歌姬。」朱棣一開口,便有嬌艷歌姬來到殿前。
絲弦溫雅,編鐘輕揚。
只見那些歌姬們,柳條兒似的腰肢飛快地輕舞著,檀香小口輕輕地唱道︰「四海總升平,五湖同聖心,祥雲拱紅日,天下遍恩澤。」
就算聖明如朱棣,宮廷里唱來唱去還是這些歌功頌德的陳腔濫調。
那位林姓榜眼倒是看得聚精會神,就算是陳腔濫調,但由這些美麗宮姬口中唱出來,還是委婉動听的。
陳子湛的目光透過那彩衣紛飛的歌姬們看向謝木宛,她那看著歌姬的臉上也是少有的沉重。
這仕途之路,絕對沒有什麼人可以輕松走過。
就在這個時候,從皇帝身旁的屏風後,傳來一陣陣低切的笑語。
緊接著屏風一陣搖晃,一個身穿彩衣的姑娘就從屏風後不小心地跌了出來。
謝木宛抬頭一看,心中暗叫一聲糟,趕緊低下頭來。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大街上遇到的花木蘭,原來還是個公主啊!
「芙蓉,怎麼這樣沒規沒炬的,還不見過各位大人。」朱棣話雖如此,臉上卻是一片慈祥,想來是極疼愛這位沒規沒矩的公主。
原來,她就是傳聞中美麗無雙的芙蓉公主。
直覺有一雙炯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謝木宛恨不能找一個地洞鑽下去。
丙然,一道清亮的聲音隨即出現在她的耳邊。
「謝清華,謝狀元,不用等到下一次,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了。」
「公主冰雪聰明,哪是小人能比。」謝木宛這下真是哭笑不得。這個公主為什麼單單看著她,難道對她有意思不成?
她偷偷地抬眼,看著對面的陳子湛,他那張臉嚴肅得好像帶了個假面具。他在生氣,還是在擔心?
「芙蓉,這位可是新科狀元,不得無禮。」
「父皇,我可有禮啦,好過有些連名字都不說的人。你說是不是,謝狀元?」
望著芙蓉公主那張越來越近的俏臉,謝木宛只能嘿嘿地陪著笑。
她暗暗一模自己的腦門,居然是一頭汗。
現下這般局面,她到底該怎麼辦啊?
慘,她好想哀叫呀……
☆☆☆
「月上柳枝頭,人約黃昏後。謝狀元,你在等誰?」
月朗星稀的夜里,應天府新科狀元、翰林院新任撰修、文淵閣新任行走謝清華新賜的府中花園里,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陳探花,你的府邸在我對面吧?就算是你要拜訪于我,也應該先由門房通報我一聲。你不怕被扣上一個朋黨之罪嗎?」謝木宛直直地看著這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面前,氣定神閑地捧著她的茶在喝的人,她眼楮里都快噴出火來。
「我要是來看謝清華的時候,我自會那麼做。」陳子湛喝了一口茶,茶中仿彿還有著她的芬芳。「但我今天是來看謝木宛的。」
「你瘋了,小心隔牆有耳。」她雙眉一緊,向四下張望一番後,輕聲叫道。
「放心,院外有人我听得見。」他放下茶杯,對著她輕輕一嘆,「木宛,你真的還要繼續做官嗎?」
「是。」她的臉上浮現出一股堅毅之色,「我還沒能用自己的本事為老百姓做點事情,你難道不相信我能做一個好官嗎?」
「我相信。但我怕就怕哪一天你被招了駙馬,到時你怎麼辦?」陳子湛沒好氣地提醒。今天在大殿之上,那個什麼公主,連笨蛋都看得出她對木宛有意思。
「那個我……」謝木宛一想到這,頭就大了。「我怎麼會想到會有這一出,我本以為就算是招駙馬,也應該是你才對,你比我俊多啦!」
陳子湛原本就陰郁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少了哪根筋?
他都這樣愛她了,這個女人還把他向外推?!
「謝木宛,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是不是我去娶個公主你就開心了?」他一把捉過她的下巴。
謝木宛被迫直直地看著他。他面色鐵青,好像真的動氣了。
如果公主真的看中了他……
一想到這,她的心里好像被針扎了一下,一股她也不知道的情緒就這樣酸酸楚楚地氾濫開來。
「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才口不擇言。」
「你呀。」陳子湛一把摟住她,「我們一塊兒撒的這個彌天大謊,我怕會有被看穿的一天……我怕失去你呀。」
「唉。」謝木宛也不想再掙扎了,在這應天府,除了小祿,她也只能信任他了。
說句實在話,她拿著表哥的舉人名牘來應府趕考時,她是帶著三分壯志、三分豪氣、三分才華和一分賭氣不平而來的。
可是今天朝堂一宴,君王那深不可測的目光一掃,芙蓉公主那一鬧,讓她這個心里揣著個秘密的人心慌不已。
從朝堂返回府中,她伸手一模早已是汗流浹背,坐在花園里喝了三杯茶,那顆亂跳的心都還不能平靜下來。
「木宛,如果你真的要在這朝廷里待下去,那你最好忘了自己是個女人。否則的話,你還是趁早稱病,早點辭官的好。」陳子湛定定地看著她,「我從明日開始,就會和你處處作對、處處為難了。」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陳子湛的心思叵測遠遠地超過她的想像,「你不是要保護我嗎?」
「傻瓜,在朝為官哪有不樹敵的!我和你的敵人站在一起,才能更好保護你。」陳子湛捧起她那帶著一絲脆弱但又出奇倔強的臉龐,深深地吻了下去,「我會保護你的,因為你是我的。」
每一次見到他,他都會重申這句話。
她從開始的反感、後來的無奈,變成現在的習慣。
真是可怕,連她自己都習慣把自己當成他的了。
☆☆☆
皇上的賜宴結束後,照例要舉辦的是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宴請當年考中的文舉和武舉考生與皇家高官們在加若寺共賞牡丹。
名為賞花,其實是趁著這些新一批的青年才俊還沒分配到各地之前,所舉辦的高官選婿大會。
也許,當初舉辦者並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最後確實變成了這樣。
到了這里,謝木宛這才知道什麼叫人比花嬌。
加若寺里的牡丹並不多,但是來上香的嬌客們比牡丹多得多。
加若寺里的牡丹也不香,因為嬌客們的香粉味不知比牡丹花濃過多少倍。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芙蓉公主的關系,幾乎沒什麼人來糾纏她,但是陳子湛就不同了。
探花郎,人又出奇的英俊,往哪一站,都是鶴立雞群的份。
在他面前遺失手帕的到目前為止有十位,來問路的有五位,走路不穩而眼看就要跌倒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出手相扶的數不勝數。
「爛桃花。」謝木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十步遠的地方,自言自語道。
她別過臉,呆呆地看著眼前這朵牡丹,牡丹開得正艷,她的心中卻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惆悵之情。
雖然她嘴里總是說不在意,可是事到臨頭了,還是忍不住地在意起來。
因為她也希望那個在他面前丟手絹、問路,和路也走不穩的人就是自己。
這個和他相處十幾年,也許正悄然愛上他的自己。
「這是加若寺里最名貴的一種牡丹,名叫醉紅塵,狀元大人是不是特別中意這株牡丹?」
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難道老天還嫌她不夠郁悶嗎?又讓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公主大人出現在她面前。
「公、公……多謝這位公子賜教。」待她看清楚公主身穿男裝之後,連忙改了口。
「清華兄何必這麼多禮?听說加若寺還有一株名叫霧中粉的也是名品,不如小弟帶您前去觀賞。」芙蓉公主雙眼一亮,笑容滿面,毫不客氣地拉著她的手就要往前走。
這位公主還真是膽大包天!
身穿男裝私自出宮就算了,居然還主動來拉她這個男子的手!
「這、這……」謝木宛眼楮一轉,計上心來,「這位公子實在客氣,那我們就去吧。待我未婚妻來的時候,我也多了一個去處。」
此話一出,她成功地看到芙蓉公主的俏臉刷地拉長。
「你、你有未婚妻了?!」小鮑主顯然一副初戀夢碎的模樣。
「不信?你問陳大人。他和我是同鄉,我訂親的事,他也知道。」謝木宛素手遙指爛到發光的桃花。
「謝大人所言非虛。他身子不好,自小就和他表妹訂親沖喜,不過,我看謝大人臉尖面窄,印堂發黑,臉色蒼白,還是多注意一體比較好。」陳子湛已經不請自來,冷冷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在幫我,但是有必要說得這麼刻薄嗎?謝木宛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到。
別忘了,我們說好的,我們現在是對頭,我怎麼可能有什麼好話說?陳子湛斜掃了她一眼,用眼神傳達著,然後又和那兵部尚書的女兒討論什麼牡丹種植問題去了。
她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謝木宛看向芙蓉公主,她正一臉幽怨地看著她。可憐待嫁女兒心,情這一字,最是傷人。
可是她和她一樣,都是女嬌娥,根本沒辦法給她幸福的。
「唉!」謝木宛長嘆一聲。她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絕不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