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徹整個校園。
班上的同學不顧還沒離開教室的老師,歡呼雀躍,慶祝即將到來的雙休日。頂著一副大大眼鏡的數學老師搖搖頭,用板擦敲擊黑板,「安靜,安靜。」
同學漸漸靜下來
老師推推眼鏡,慢條斯理地說︰「我還沒有布置作業。請同學們把書翻到一百五十頁,這一頁的習題全部做完。星期一早上我會檢查。」
「不會吧?」一同學喊道,「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還要做這麼多作業。」
「對啊,這數學題好難的。短短兩天怎麼可能做完?」一同學抱怨。
老師接著大力敲擊黑板,「好了,不要滿月復牢騷。等到了高三你們才能真正體會什麼是痛苦。現在只是前奏。」
一片驚呼聲充斥教室。
余七美並沒有在他們其中。她簡單收拾一下自己的書包,在他們的驚呼和笑鬧中走出教室。迎面而來的微風吹起她長長的發,她微微抬頭,望著西天絢爛的彩霞輕輕而笑。四月的天氣,萬物茁壯成長,校園中紅色的山茶花開得如火如荼,朵朵都彰顯著青春和美麗。
她踏花而行,想起上午那個人莫名其妙的微笑。心動了一下,因為他那個笑容實在有些迷人。
而他在走廊輕輕向她揮手的動作讓她有些高興。這證明在這個時間有人看到了她,主動和她打個招呼,即使他只是不經意。
她今天沒有騎單車,一個人慢慢向前走。三三兩兩的學生騎著單車越過她,偶爾還有人回頭看看她。拜這次警察局之行所賜,她差不多要成為學校的問題學生了。她並沒有後悔或是膽怯,在他們回頭之際仍然可以抬頭仰視,視線交會的時候最先撤離的還是他們。
因為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印象,所以可以無所畏懼地直視。
這並不快樂。可是她沒有辦法。
一輛白色轎車停在她身邊,車窗慢慢搖下,沈聰的笑臉大咧咧地進入她的眼簾。
她後退了幾步,左右環視,四處無人。
沈聰打開一扇車門,笑道︰「別看了,我是因為你停車。」
她整張臉寫滿疑惑,心底開始揣測他的用意和目的,所以遲遲沒有動作。
她的驚訝全部寫在臉上,沈聰一目了然。現在的她才像個小孩子呀,心里想什麼完全展示在臉上。不似第一次見面的強悍,也不似第二次見面的安靜冷然,難道這個才是真正的她嗎?
「怎麼,不敢上我的車嗎?怕我是壞人啊?」沈聰說了一句玩笑話。
余七美听出了他口氣中的調侃,不再思索,直接上車,隨手關上車門,「我才不怕你呢。」
沈聰在心底笑了一下,轉過身幫她系好安全帶,「我正好回家,順便帶你一程。」
余七美悶悶開口︰「不用你好心。」
「你應該對我說謝謝,這是基本禮貌問題。」
「你在對我說教嗎?拜托不要了,我的周圍都是老師,不缺你一個。」
沈聰突然想起來前兩天的不愉快,問︰「那天在警察局沒發生什麼事吧?你今日在校長辦公室那般安靜是不是因為警員叔叔的說教呀?」
余七美口氣不善︰「你管那麼多干嗎?」
沈聰拐個彎,「沒有。只是這件事和我有關,我問問清楚。」
「不要抬舉自己。」
「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小孩子,說話句句帶刺啊。那天你只要簡單道個歉就根本不用去警察局,今天你只要和楊叔叔好好說聲對不起就不會鬧到這樣僵。我算明白你怎麼會大禍小禍禍事不斷了,全拜你這張厲害的嘴。」
余七美盯著他的臉,「這和你有關嗎?」
沈聰繼續說︰「當然和我有關。不過,你這個小孩子還真是閑不住,活動範圍之廣真出人意料。從學校到警察局,再到別墅,處處可見你活躍的身影。女孩子要文靜才會討人喜歡。知不知道,小表?」
「你別一口一個小孩子,你這個大人天天這樣無所事事不覺得無聊嗎?你先不要說我,你的活動範圍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呀。男人要認真工作才會讓女孩子喜歡。懂不懂啊,老鬼?」
沈聰忍俊不禁,「現在看來你還不是一無是處,起碼可以逗人開心。」
余七美白他一眼,「你才一無是處呢!」
沈聰又笑了起來。車內的氣氛漸漸緩和。
餅了一會兒,他忍住笑,換上一副嚴肅模樣,「我認真規勸你以後好好做人,像你那天對待警員的態度和今天對楊叔叔的態度都是很有問題的。你還小,這些事情要放在心上。」
余七美沉默一下,而後開口︰「你是說我做人有問題?」
沈聰干脆回答︰「是。」
「你做人才有問題呢。麻煩你停車,我可不想一直听人教訓。」
沈聰沒有理會她,一邊換檔一邊想著該怎樣和她談這個問題比較合適。不可諱言,她凝視藍天的安靜讓他有些愕然。他不希望這個女孩子走向一條不歸路。
余七美見他沒有停車的打算,伸手就去開門。門剛剛打開,她的一只腳就跨了出去。正在換檔的沈聰兩只手都忙著,根本就沒有機會拉住她。情急之下,他的右手離開方向盤直接抓住她的左手。一把抓住她的同時車子直直撞向路旁的一株大樹,他一手拉她,一手停車。車子在離大樹僅幾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瞬間的變故激起他一身冷汗。他大口喘著粗氣,心怦怦跳個不停。一旁的余七美顯然已經被嚇傻了,睜著兩只大眼楮呆呆地看著前方的大樹。
平復緊張情緒的沈聰開始斥責她︰「你知不知道剛剛有多危險?你也不小了,讀高二了,拜托以後做事情先動動大腦。」回過神來的余七美怎肯承認錯誤,「你是說我沒有大腦?」
「就算有大腦也沒有用過。我真不明白你這個小女孩腦袋里在想什麼。逃課,頂撞大人,不好好學習,不懂禮貌,做事不經大腦,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缺點?」
余七美抽抽鼻子,忍住淚水,「我這麼多缺點和你有關嗎?你憑什麼說我,你是我什麼人?」
沈聰狠狠吐出一口氣,「是,我不是你什麼人。好,算我多管閑事。從現在開始你怎麼樣都和我無關。現在,請你下車。」余七美回應他一個恨恨的眼神,「我早就想下車了。從現在開始請你不要出現在我的活動範圍內。」
車子帶著一陣風駛過余七美的身邊,氣勢囂張,仿佛顯示著主人的怒氣。余七美看著漸漸消逝在視線中的白色車子,眼淚一滴一滴滑落下來。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濃密的樹林中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聲音。傍晚歸家的鳥兒輕聲啼叫,習慣在夜晚活動的動物抖擻精神,????的聲音伴著越來越涼的夜風穿透她的心。一陣膽戰心驚。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害怕才哭泣。
她的眼淚來自于沈聰的話語。她一直想明白為什麼身邊沒有一個人喜歡她,今日才明白原來自己身上有這麼多讓人不喜歡的缺點。他以一個陌生人的視角檢測了她的缺點,並直言不諱全部說出。
她知道自己並不完美,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多缺點。
年少的時候總是一直向前走,一直相信自己才是最有道理的那一個。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打破了一部分夢,一個殘破的自己該如何才能繼續呢?
她恨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想不明白為什麼余七美這個人會這樣不討人喜歡。
有生之年,不能悅納自己,便不能從他人那里得到喜愛。
那次激烈的爭吵之後他們沒有再見過面。余七美再也沒有去過她的秘密花園,再也沒有在學校或是回家的路上遇見過沈聰。警察局事件不了了之,上至校長,下至同學,再也沒有人提起。她的日子漸漸清靜,仍然看天空,仍然逃課,仍然游蕩在人群之中。她偶爾會想起沈聰說過的話,細細咀嚼,不斷翻騰,最終還是讓它們沉浸心底。那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大男生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淡淡的痕跡,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要說難過的話,她也只是因為他提醒了自己的不完美而耿耿于懷。
並非耿耿于懷于他的提醒,而是耿耿于懷于自己的缺點。事後再觀看那整個過程,錯還是在她。她听不進別人的勸告,即使那是真心相勸的話語。撐著所謂的自尊,保護面上的尊嚴,卻失去了內心完美充盈的可能。
她徘徊在自我和外部世界之間,找不到一個出口,找不到一個平衡點。于是只能放棄探索知識的世界,一個人想著一些虛無縹緲的閑雜小事,等待生命中那個必須要接受的轉折點。她放棄了自我努力,放棄了夢想和未來,安心听從命運的安排。
這一日她仍是逃課,數學老師的公式和歷史老師的年代弄得她如騰雲駕霧一般。她背著書包,乘坐公車到達鬧市區,一個人享受繁華之中的落寞。周圍人群面目各異,方向各異,心情各異。與之擦肩而過,卻沒有留下一絲感覺。就這樣無所事事從早逛到晚,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風景,想了很多事,卻沒有任何收獲。
直至天黑,華燈漸次照亮夜空,她也沒能想明白該怎樣讓家人注意自己。鬧市區的星星沒有亮度,它們的光輝全部被燈光遮蔽,強大的對手使它們失去了自己。
她看了看表,將近十點鐘了。人群依然熙熙攘攘,沒有任何歸家的打算。她折回身,準備按原路返回。行至中間時,一群相聚在酒吧前面的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人群中升起議論和感慨。
「這個年輕人有什麼心事呀,怎麼喝成這樣?」
「躺在這里也不行呀。要不打電話給警察吧。」
「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的好。根本不關我們的事啊。」
「是啊,是啊。根本不關我們的事。走了,走了,已經不早了。」
人群漸漸散去,留在中間的那個人斜躺在酒吧的門柱旁。余七美繼續走她的路,經過那個人的時候耐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這一眼令她的腳步停住,心為之起伏。
是那個提點她缺點的人。
她蹲,拍拍他的臉。他嘴里咕噥了一句什麼,她沒有听清楚。她湊近他,將他的頭轉向自己,順手幫他理一下凌亂的發。
「喂,你醒醒。喂,喂,你開車了沒有?」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余七美嘆氣,自言自語︰「你這樣我怎麼會懂?我不是神仙,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解讀不了你的搖頭又點頭。」
說罷,她站起來想尋求周圍人的幫助。剛邁出一步就發現她的腿被他的一只手臂緊緊抱住,根本動彈不得。
她笑了,重又蹲下,「喂,你還真是有意思。你又不知道我是誰就緊緊抱住,真是沒大腦。萬一我是一個垂涎你美色的女人,這一抱你可就擺月兌不了啦。咦,仔細看看你長得還蠻帥的呀。好了,我權當你听得懂我的話,你先放開我,我想辦法讓你暫時清醒一下。否則,我們兩個今日就露宿街頭啦。不對,不對,是你露宿街頭。」
她再次邁步,這一次出奇順利。她看一眼醉成一堆爛泥的他,果斷地走進酒吧。一把抓住一個侍者就問︰「怎麼可以讓一個酒醉的人暫時清醒?」
那人的回答也干脆利落︰「用冷水潑臉。」
「好,麻煩你給我冷水。」
這辦法還真是有效,幾分鐘之後他已經有些清醒了。
余七美抓緊時間問︰「你怎麼來的?」
他的眼楮依然緊閉,嘴唇嚅動幾下,模模糊糊給了她一個明確的回答︰「車。」
「車在哪里?」
「停車場。」
「酒吧的停車場?」
他點頭。
她返回酒吧請侍者幫忙把他背到停車場,安置好之後自作主張掏出他的錢包給他一張紙幣。
「你可坐好噢,我車開得不怎麼樣,堂哥只教了幾次。還有,我還未成年,沒有駕照。你最好在睡夢之中祈禱一下,免得今晚我們做客警察局。」她邊自言自語邊坐到駕駛座,輕輕扭動鑰匙,車子輕盈滑進寬闊的馬路。路上還算順利,除了偶爾認錯路之外。半個小時的路程她整整用了一個小時,到達他的別墅時已將近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