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姐在大廳里走來走去,來來回回轉著圈,眼楮一會兒看看大門,一會兒看看樓上,坐立難安。
阿天怎麼還不下來?
悅悅怎麼還不回來?
必鍵是救兵怎麼還不到啊?
唐天鎖上她的房間,穿過一段短距離的走廊,準備到臥室安撫顧臨悅。平心而論,他的反應是有點過激,顧臨悅並沒有錯,錯的只是他。她消失五年,他等待尋覓,始終未果。就在內心幾近干涸之際,他在紐約大學門口發現了顧臨悅,只是那麼遠遠一望,卻撼動了心口,所有的想念與期盼漸次蘇醒,鮮活,醒目。
他是一尾冰凍在深深海底的魚,沒有感覺,沒有陽光。顧臨悅的出現猶如一簇從天而降的陽光,穿越幾萬里的海域,直接投射在心的最深處。
所以,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第一感覺就是要抓住她。他做到了,一切如他所願。顧臨悅留在他身邊,參與他每一天的生活,走入他的家庭,佔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除了她的領域。
原本以為她與顧臨悅永遠沒有相沖的那一天,他亦希望有顧臨悅在身邊的日子一直繼續。嚴之述和媽媽都曾經問他是否只是將顧臨悅當作她的替身,他沒有回答,也不想深入思考,這個問題被他逼到角落,一拖再拖。
他的心願就是一直這樣過下去。
臥室里沒有顧臨悅。他忽然聞到一種淡淡的梔子花香,彌漫在空氣中,滲透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以及他的末梢神經。
他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的屋子里有這樣的味道,卻在這個爭吵後的黑夜意外嗅出。那些流淌在視線之外的東西在他不知不覺中已經佔據了他的心。
這應該是顧臨悅喜歡的味道。他仔細嗅了嗅,原來淺淡的花香慢慢轉為濃厚,沁人心脾。
不知為什麼,聞到顧臨悅喜歡的味道,他的心情突然好起來,被那個問題困住的心一下子輕松下來。他悄悄笑了,在無邊黑夜中,這個笑容奪目且極具魅惑力。
帶著一身梔子花香,他輕步下樓,不意卻看到玲姐在大廳里做來回直線運動。
玲姐見到唐天下樓,如遇神仙,擔心地問道︰「阿天,你沒什麼吧?」
「沒有。」唐天四處環顧,問︰「悅悅呢?怎麼不見她?」
「你上樓的同時她就出去了。」
唐天急了,眉毛挑得很高,大聲問道︰「她去了哪里?有沒有告訴你?」
玲姐搖搖頭,「據經驗而言,在這種情況下,女孩子出門都不會說出地點的。這叫做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誰離家出走啊?」沈玉柔抓住玲姐的話尾,飽滿的聲音震天響。在這個眾人萎靡不振的黑夜,她老人家的獅子吼一發,困頓情緒一掃而光。
玲姐看到自己搬來的救星終于出現,喜不自禁道︰「夫人,您來了。」
「發生這麼大事情,我能不來嗎?」沈玉柔口中含威,大炮對準她唯一的兒子,「阿天,把事情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一個字都不準漏掉!」
不知道顧臨悅去了哪里令他心中焦急,老媽的威嚴命令令他無奈,「媽,我晚點跟您解釋。現在我要先出去找悅悅。」
沈玉柔一聲喝令︰「站住。你到哪里去找她?」
唐天的身形頓住,不得不承認,媽媽的當頭棒喝的確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不知道吧?像你這樣沒有目的地胡亂找,和一只沒有腦袋的蒼蠅亂飛沒有什麼兩樣!」
唉。玲姐嘆氣,好端端地怎麼拿阿天和蒼蠅相提並論呢?她拉拉沈玉柔的衣袖,悄聲提醒︰「夫人,您說這話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沈玉柔杏眼圓睜,「雖然阿天是我的兒子,但是他犯了錯,我一樣嚴懲不貸。說吧,這次的責任在誰?」唐天的頭垂下,無法保持他一向質詢者的身份,甘願做一個受審者,語氣誠懇︰「媽,我的錯。」
「嗯。錯在哪兒?」沈玉柔端坐在正位,整個一執掌天下公平的審判者。
「我無理取鬧。」這個詞一出口,唐天愣住。這不是悅悅拿來訓他的嗎?顧臨悅的影響力無處不在。
沈玉柔輕輕頷首,這個法官做得有模有樣,「首先我肯定你勇于認錯的態度,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來,接下去說說事情起始吧。」
唐天想了又想,前思後想,仍是不知道怎麼敘述整件事情的起始。玲姐自告奮勇,上前一步,充當事件回放者。只見她一會兒扮做唐天,做出雄蛇惡煞的表情,一會兒扮作顧臨悅,淋灕盡致再現小女孩的無辜可憐,整場戲嚴格按照起因、發展、高潮與結尾的戲劇原理予以闡釋,可謂詮釋得絲絲入扣,活靈活現。
「玲姐,我的口氣沒有那麼凶。」唐天抗議。
有沈玉柔在場,玲姐的語氣硬了幾分︰「夫人,你這是在看重播。」一句話駁回了唐天的上訴。
「媽,我們不要在這里追根究底了。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去找悅悅。」唐天繼續上訴。
「夫人,阿天這句話也有點道理。我們是應該盡快確定悅悅在哪里。我記得她出去的時候沒有穿大衣。外面這麼冷,不會感冒吧?」
「媽!」唐天喊了一聲。想到悅悅衣著單薄甭零零行走在大街上他的心就開始痛!
沈玉柔雙手做個下壓動作,壓住兩個人一言一語︰「阿天,如果悅悅回來,你預備怎麼做?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有些問題應該一次解決,你應該找準方向,確定自己的心在哪里。」
唐天當然明白沈玉柔的話中之意,只是在這種時刻他根本不想去想。他拿起車鑰匙,說︰「媽,我有分寸。無論如何,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悅悅出來。」
「你預備去哪里找她?」即使知道他在逃避,沈玉柔也不想再逼他。掙扎在兩個面容相像的女人之間,如若想確定心系于那一邊,這將是多麼難的事情!
「顧家。」
沈玉柔好心提點︰「她絕對不在那里。據我分析,她應該是和朋友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有哪些朋友,有沒有她朋友的聯絡方式?」
「丹丹,嚴之丹!之述的妹妹。」唐天絞盡腦汁,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與顧臨悅互稱姐妹的嚴之丹。
「之述,把你妹妹的聯系方式告訴我。」唐天想到做到,想法一出,立即撥嚴之述的手機。
那一頭的嚴之述被手機鈴聲吵醒美夢,睡意朦朧中口氣不善︰「喂,哪位?知不知道吵人清夢是這個世界上最不道德的行為?」
沈玉柔拿過手機,「之述,是我啊。唐夫人,也就是你的沈阿姨。」
嚴之述的脊背冒出陣陣冷風,身上毛發根根豎起,沈玉柔的溫和聲音令他毛骨悚然。生理上是膽戰心驚,心理上可是全面戒備,聲音輕緩︰「沈阿姨呀,您怎麼有空想起我呢?」
「不打擾你睡覺吧?」
「不打擾,一點都不打擾。有什麼我可以為您效勞的?你說句話,我嚴之述定當竭盡所能,上刀山,下油鍋,犧牲性命在所不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之述,大晚上的,不要說什麼死啊活的。我只要丹丹的聯系方式。」
嚴之述謹遵聖諭,飛快地報出自己妹妹的手機號碼,出賣得毫不猶豫,毫不留情。
但是,得到嚴之丹的手機號碼並沒有理所當然地找到顧臨悅。那個小妮子不僅信誓旦旦保證顧臨悅絕對不在她身邊,而且倒打一耙,拼命追著唐天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大有一種不明了真相誓不掛電話的決心。久經沙場的唐天幾乎招架不住,只好主動收線。在商場所用的策略與計謀無一施展。
因為理虧,所以無法理直氣壯。
唯今之計,除了等顧臨悅自己回來,或者是等天亮再去尋找,再無其他選擇。一個等字,道盡了唐天五年來的晦暗心聲。
在商場上習慣主動出擊的商業巨子,在面對自己的感情問題之時,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這是為什麼?
唐天坐在大廳的吧台前,左手拿酒瓶,右手拿酒杯,一杯接一杯。
沈玉柔和玲姐立在他身後,看著他借酒澆愁,無計可施。
清晨時分,顧臨悅終于回來。推開大門,大廳里的情景令她大吃一驚。只見沈玉柔與玲姐一左一右用力拉唐天,唐天緊緊攥住手中的酒瓶與酒杯,紋絲不動。吧台上擺了一長串酒瓶。
彼臨悅張張嘴巴,清清干澀的喉嚨,問︰「你們在做什麼?」
沈玉柔和玲姐集合全身力氣亦不能撼動唐天一絲一毫,顧臨悅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就令他放掉酒瓶與酒杯,一個箭步沖向顧臨悅,緊緊抱住,「悅悅。」
再次將頭埋向唐天寬闊的胸膛,顧臨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很在乎這個人。她的雙手自然地環住他的背,微微揚頭,看著這張無法舍棄的臉。昨日的傷心與委屈似乎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無法怪怨這個人。
愛到深處,除了包容,不再有任何埋怨。
哇!她的心髒停跳了幾拍。一夜不見,唐天英俊的臉上胡茬叢生,雙眼布滿血絲,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衣皺皺巴巴,渾身酒氣。
她皺眉,「阿天,你怎麼了?」
唐天將頭埋向她的肩頭,悶悶地說︰「我沒事。對不起,悅悅。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你說得對,我亂發脾氣,我無理取鬧,我很過分,所有的錯都在我身上。你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離開我。」
「好。我答應你,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因為,離開唐天不是對他的懲罰,而是對自己的懲罰。
唐天得到顧臨悅的保證,擔驚受怕的心穩定下來,嘴角抿住一個笑,身子轟然倒地。身體與地板接觸制造出一聲巨響。顧臨悅伸出雙手用力地拉扯唐天,無奈怎麼拉也拉不動。眼淚嘩嘩地向下流,雙膝倏然落地,她將唐天的頭抱向自己懷中,大聲呼喊︰「阿天,你醒醒!你不要嚇我!你不要離開我!」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唐天的臉上,他的臉沉靜蒼白。
彼臨悅抬起頭,一張布滿眼淚的臉搖曳在風中,聲嘶力竭喊道︰「阿姨,你幫我救救阿天!我不能沒有他!」
沈玉柔為之動容。她的悲傷與無助寫在臉上,若不是情到深處,怎會如此忘我傷懷?她的哭聲與眼淚惹人憐愛與疼惜,聲聲滴滴敲打著沈玉柔的心。如果說之前她對顧臨悅尚心存懷疑,那麼此刻已然煙消雲散。
因為,她敢確定,顧臨悅很愛很愛她的兒子。
「玲姐,叫救護車。」沈玉柔走過去,蹲,抱住彼臨悅︰「悅悅,放心。阿天不會有事。我向你保證。」
彼臨悅「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眼淚抑制不住向下流。
醫生診斷唐天並無大礙,只是一夜未進食飲酒過量造成胃痛,再加上情緒起伏過大過急,雙管齊下令身體無法承受。
經過醫生的再三保證,顧臨悅仍然不放心,堅持要醫生替唐天做一個全面檢查,而且是立即,馬上。
「唐夫人,這……」醫生本與沈玉柔相熟,轉而向她求助。
沈玉柔微笑,有禮回應︰「一切以她的意見為準。」
醫生聳聳肩膀,只好應承。
在醫生替唐天檢查的過程中,玲姐回家煲湯,顧臨悅與沈玉柔坐在走廊里等待檢查結果。
「阿姨,您是不是覺得我多此一舉?」
沈玉柔搖頭,「不是。這證明你關心阿天。」
彼臨悅望著醫院走廊的盡頭,眼神渙散,靜靜地說︰「阿姨,那一刻我真的以為阿天要離開我了。我好害怕,好難過,那是一種我從來沒有過的恐懼。如果他離開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樣生活。」
愛一個人,愛到全心全意。
愛到只要他活著,只要可以看到他,心里便會感恩。
唐天醒來的時候是當天的下午四點。
他一睜眼,便看到了一張關切焦急的臉。他抬起手,模了模她的臉頰,溫暖一路到達心里。
彼臨悅任他摩挲自己的臉,笑容綻放。
兩個人靜靜地互相注視,仿佛劫後余生一般,倍感珍惜與寧靜。
彼臨悅握住唐天停在她臉上的手,輕言細語︰「阿天,以後不要這樣嚇我。」
「好。悅悅,以後不要一聲不響離開我。」唐天一向不肯吃虧。
「這算是我們之間的承諾嗎?」調皮的孩子,喜歡找尋約定。
「你說呢?」唐天反問。
「我說是。」
「那我們一定要互相遵守。」唐天舉起右手三根手指,「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突然暈倒,再也不會讓顧臨悅小姐擔心。該你了。」
「我發誓以後我一定不會一聲不響離開唐天先生。」顧臨悅在「一聲不響」四個字上加重語氣。呵呵,不可以一聲不響,那我可以在知會你的情況下離開嘍。
現在兩個人的左手握左手,右手攥右手,上演絕佳親密劇碼。
「喂,對了。」顧臨悅想起醫生的檢查結果,借著自己剛剛要來的承諾,不惜破壞此刻的濃情蜜意,「醫生說你的胃不好,血糖偏高,若是不多加注意,隨著年齡的增大,極有可能患上胃潰瘍和糖尿病。為了杜絕此類疾病發生在你身上,從今天開始你的一日三餐要嚴格遵照我制定的食譜進行。最重要的是,戒掉卡布奇諾與太妃糖。行不行?」
唐天看著這張生動清純的笑臉,眼波泱泱,流淌過心際,那溫柔清涼的感覺如水波瀲灩,蕩漾著無盡絢麗風景。
他無法抵御她的眼神,不想思考,只想說一聲行。至于那個她,此刻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
此時此刻,唐天的眼里只有顧臨悅。
彼臨悅達到目的,不忘賣個乖,「這麼爽快?我還以為要費我一番唇舌呢!」
「你那麼凶,我怎麼敢不應承?」在顧臨悅的感染下,唐天體內的幽默因子漸漸激活。
彼臨悅學著沈玉柔,睜圓眼楮,「我凶?我再凶也比不過您老人家呀。昨天晚上你簡直可以媲美凶神惡煞啦。」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很過分,那件事情我稍候會對你解釋。」
彼臨悅看不慣唐天的愧疚表情,連連擺手,「算啦,我跟你開玩笑的。不用解釋了,我已經原諒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