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被拒絕的難堪,巧妍不想面對雲焰。沒下雨的日子,她一路快馬加鞭,十餘天後即返回京城。她趕不走他,就任他追隨在後,十多天來都沒和他說過半句話。
他仍是盡守本分的保護著她,知她不想同他說話,便默默地隨侍在旁,幫她打點食宿等瑣事。凝滯在四周的詭異氣氛,沉重得讓人幾乎要窒息。
她回到公主宮殿,洗去一身塵土,把自己浸泡在彌漫茉莉花香的澡池里,很久很久。身體因趕路而疲累,加上心情的沉郁,使她完全提不起勁,失卻往常的活力。
爆女幫她著衣、拭發,方梳理整齊,就听得公公來報,說皇上宣她晉見。
她步出房門,看見雲焰守在門口,身上還是剛回宮時的裝扮,可見他尚未回房梳洗,一直在她門外顧著。
她都已經說她不要他,此後不會再理他了,但見他仍一心為她執著的模樣,霎時又擾得她思緒紛亂。
她說服自己,他是因她公主的身分才這麼忠心耿耿,他守護的是公主這個人,而不是她巧妍……唯有如此,她才能支撐著僅有的尊嚴,從他面前傲然走過。
入夜的夜晚,雨下個不停,她乘坐轎子由幾名宮女陪伴到景陽殿面見皇上。知道他跟著後面守在長廊上,她故意忽略他的存在,假裝很開心的出現在她父皇面前。
「父皇、母後,妍兒回來了,」她笑意盈盈向座榻上的帝後蹲身行禮。
「朕天天盼著、等著,你可總算回來了!快起來吧。」
皇帝對她三不五時溜出宮廷的行徑習以為常,並不惱怒,反而欣喜她這次回來得早。
「妍兒,快過來看看,朕親自幫你挑選了十幾位才華出眾的好青年,你來選一位當你的駙馬吧。」他接過公公呈上的畫軸,欲遞給巧妍觀看。
「妍兒才十七,不急著出嫁,父皇就吃點虧,多養女兒幾年吧。」她耍賴的推卻皇命。
「這怎麼成!」皇帝眉頭一皺,先塞了兩三卷畫軸到她手里。「你的五個皇姊都在十七歲之前嫁了,你也不能破例,快打開畫來看看。」
「哎呀,父皇。」她扁嘴瞪眼,把畫軸丟到公公懷里,扯著皇帝的著猛搖。「我是公主耶,就算再等一、二十年,也依然會有人搶著娶皇帝的女兒,您就別擔心了!說呢,皇姊們都出嫁了,只剩下我這麼個小女兒陪伴在父皇您身邊,我若也嫁出去了,您多孤單哪!」
「可今年好人才特別多,朕都幫你選好了……」被他最疼寵的女兒一搖,他頭都昏了。
「好人才留到明年、後年難道就變成蠢材了嗎?要真跟妍兒有夫妻緣分的,不管再過幾年,也都還是我命中注定的駙馬呀!案皇這麼急著把我嫁出去,要是嫁錯人了怎麼辦?」她賴皮的使出拖字訣,總之就是先拖了再說。
「怎麼可能嫁錯?這些個青年才俊都是出身良好、品行端正,可說是千中選一的好人才,朕舍不得讓給別家千金,全留給朕最疼愛的公主先挑選。你別想借故推托,朕今天一定要你從中選出一個出來!」
看父皇沒得商量的樣子,巧妍也有點緊張了。如果惹得父皇生氣,自己欽點一名男子當她的駙馬,那最後倒霉的還是她,她還是多找名說客勸勸他好了。
「母後——」她賴到皇後懷中猛撒嬌,「你看父皇急著把我趕出去,一點都不心疼我啦!我嫁人了,父皇、母後就不能常常見到我了,這樣也沒關系麼?」
皇後憐惜地摟住她,轉頭向皇帝說道︰
「皇上,妍兒不想太早嫁,您就多讓她過幾年逍遙的日子吧!真嫁了人,也未必就好……」
皇帝揚手阻止,「皇後,你不用多說,朕已經決定了,今年一定得將妍兒嫁出去。若讓她再繼續逍遙下去,說不定哪天她連皇宮都不想回來了!」女兒如月兌韁野馬似的愛動性格他很了解,必須趁她還安穩待在宮里的時候看牢她,順順利利的把她嫁出去,才能讓他放下一顆心。
「母後——」她抓住皇後袖擺催促道。——
「皇上,要不,就多留妍兒一年如何?等她慢慢適應即將出嫁的事實再——」
「皇後,你一向貼心順朕意,怎麼今兒個特別反常,處處跟朕唱反調?,」皇帝微怒,直盯著皇後瞧。
「臣妾不是要和皇上唱反調,只是心憐妍兒年紀還小……」溫善的皇後柳眉微蹙,像壓著什麼心事。
「不小了!你忘了她三皇姊十五歲就嫁人,皇後你不也是在她這年紀入宮的嗎?」
皇帝心意堅決,巧妍暗覺不妙,心想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皇上真要妍兒這時出嫁?」皇後吐出一大口氣,調節呼吸後問道。
巧妍抬頭望向神情頗為怪異的母後,有種莫名詭異的感覺。
「當然是真的。」皇帝也察覺她的異樣了,精明的雙眸不斷審視著身旁的皇後。
皇後放開女兒,下定決心般唇角帶笑道︰
「若真要妍兒嫁,她就只能嫁雲焰。」
「雲焰?」皇帝想了一下,才想到雲焰是巧妍的隨侍。「皇後,你在胡說些什麼!」
「臣妾不是在胡說。」是該說出來的時候了,她妥善隱藏了十七年的秘密。她揚著迷離哀傷的笑容跪倒在皇帝面前。
「你這是在做什麼?」皇帝一楞,直覺要扶她起來。
皇後卻用力一磕頭,細致脆弱的額角直接撞擊在幽黑的玉石地板上,發出叫人心驚的沉重聲響。
「母後!你不用為我這麼做——」她急著步下座榻沖向皇後。母後反應之大,讓她心里充滿罪惡感。
她的話被皇後截斷,「臣妾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降罪!」
字字清晰無懼,皇後原要再繼續磕頭,卻被皇帝一把拉起身子,不讓她再磕下去。
皇後額角掛著叫人觸目驚心的鮮紅傷口,一道細而濃稠的血液,沿著她細白優雅的臉部輪廓緩慢滴流。
「什麼欺君之罪?你說!」皇帝沉聲問道。灼烈雙目逼視著他最信任的妻子,如果連她都欺騙他,那他還能相信什麼人?
巧妍以及在場的公公、宮女們,震懾于皇帝的沉怒,無人敢遞出帕子給皇後擦拭血滴,眾人皆靜默屏息,等待皇後即將說出口的話。
皇後長睫一動,迎視皇帝猜疑震怒的眼眸。
「妍兒並非臣妾親生,雲焰才是皇上的親生骨肉。」
巧妍以為自己听錯,卻仍不可抑制的往後顛躓數步。
「你說什麼?!」皇帝不敢置信地握緊皇後的縴臂。「你再說一次!」
皇後眼里淚光閃動,聲調淒涼,緩緩說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皇上還記得十七年前,臣妾懷胎五個月時,請求聖命讓我回家鄉待產一事嗎?」
「說下去。」皇後娘家是得寵的貴族,家業龐大,他想她是因有孕而想住在熟悉的地方待產,于是讓一大群侍女、護衛陪伴她返鄉,安全地把妻子交到國丈府里,當時並沒有多想什麼。
「臣妾為避禍回家鄉——」
「避禍?避什麼禍?」她是皇後,誰的歪腦筋敢動到她頭上去?
「皇上亦有所耳聞吧?許德妃早臣妾數月誕下皇子,在她生下皇子後,後宮里不再有妃嬪誕下嬰孩,傳聞是她用計迫使有孕宮妃墮胎流產,以鞏固她孩子將來能擁有太子的寶座。」
皇帝聞言沉吟片刻。許德妃善妒、鏟除異己的流言他時有所聞,但他苦無直接證據辦她,且因她是他唯一皇子的母妃,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不和她計較,沒想到他之所以子嗣薄弱,竟和她有關!
「臣妾生性軟弱,為保月復中孩兒順利生下、平安成長,只好躲回娘家生產。」現在想起仍是心有餘悸。當時她悲傷的以為,她的孩子終將命喪于後宮的斗爭之下。
「回到家鄉後,我在寺廟參佛時,巧遇童年友伴周彩青。她和我年紀相當,彼時亦懷有身孕,因有感于我父親在她幼時曾救周氏一家性命,對我十分尊敬友好。寺中方丈也特別闢了間廂房給我和她歇息敘舊。難得有人可以讓我不必猜忌的與之談心,我便不知不覺將心中憂愁說給她听……」
巧妍在听見周彩青這個名字時,臉色頓時慘白,渾身發起輕顫,瞬間明白母後不是胡言亂語,她說的都是真的!
「彩青考慮許久之後,主動提出願和我交換孩兒養育的計畫,她願讓她的孩子入宮,以避免皇嗣在後宮斗爭之中或死或傷。」她承認她自私,听到彩青提議時,她心中是暗喜的。
「孩子是娘親的心頭肉,她怎肯將自己的孩兒送入隱藏暗濤的宮廷,代替別人的孩子承受或許會降臨的生死危機?」從來只听說生不出皇子的皇後,從民間偷偷抱養男嬰充為己出,沒听過以民間女嬰偽替入宮的。
「用她月復中孩兒來報答我爹救她周氏一門的恩情,她認為值得。」
「若她生下的同是男孩,那太子一位豈不是要落入外姓人手里了?」
「彩青不是那種別有心機的女子。她和我約定,她生的若是男孩,要我將來必阻止皇上將他立為太子,若是女孩,揭穿真相後就讓她當我兒妃嬪。」
「如果你倆當年生下的皆為同性呢?」
「那就讓她們或他們成為好友,像我和彩青那樣。」
「所以你就背著朕和她商量好換子的計畫,甚至連他們將來的命運都安排好了?!」十多年來,他面對自己的親兒竟毫不知情!
「為了我兒不受任何傷害,我這樣做錯了嗎?」既然選擇全盤托出,她就不怕承擔後果。
「安排雲焰五歲入宮,隨侍在妍兒身側……算你厲害,瞞了朕十多年,朕居然都沒發覺——」
「臣妾純粹為了保護皇兒,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
「快叫雲焰進來!」
皇帝厲聲下令,隨侍的公公立即領命而去。
雲焰听見公公喊他,很快步入殿中,迅速環視眼前詭異的景象。
皇後額角受傷;皇帝滿臉陰鷙;巧妍則環臂輕顫,粉面慘白……他心一擰,微微抽痛,是發生什麼大事,使她如此無助不安?
不等他拜見,皇帝拉著他的手臂問皇後,「如何證明他是我兒?」
皇後淒絕微笑,「雲焰和皇上相同,胸口上有顆朱砂紅痣,位置和皇上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雲焰,拉開衣襟。」妍兒被綁那次,他召來方才十歲的雲焰,初次見他時,就覺他眼熟,對他特別有好感,今時才猛然體悟,原來是因為他是他的皇兒。
听了幾句帝後之間的對話,雲焰再對照娘親口中所謂「不能說出來」的秘密,他隱約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他拉開衣襟,讓其它人看他胸口上那艷紅的朱砂痣,耳畔陸續傳來太監、宮女們掩嘴的低呼聲。
「真的是朕的皇兒!」皇帝激動的握緊雲焰的手腕,細細凝看他俊挺的五官。他怎會到現在才發現呢?雲焰的容貌和他少年時代多麼相像哪!
相較于皇帝的激越情緒,雲焰反倒有種置身事外的疏離感。
他印象中爹的形象是個憐愛妻兒的柔情男子,時至今日,卻轉變為眼前貴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尚且難以接受,對突遭巨變的巧妍而言,恐怕更是一大打擊。
見皇帝專心于雲焰身上,皇後的貼身侍婢這才敢拿出巾帕上前替她擦去血跡。
「孩子,你知道嗎?朕……朕是你的父皇啊!」忽然得知另有一兒,且是和陰邪不羈的湛玉皇兒全然不同的好兒郎,皇帝雀躍不已。
所謂的秘密已全部揭曉,雲焰卻毫無欣喜之情。他看看猶帶愁容,慈愛回望他的皇後;再看著面無血色的巧妍,心想事情在此時被揭開,她定是最大的受害者。
皇後早已看出雲焰對巧妍潛藏在心的情感,遂開口說道︰「皇兒,我答應過妍兒的親娘周彩青,日後一定讓她成為你的妃嬪。」
「不必了。」巧妍靜靜揚起一抹笑。「我搶了雲焰十七年的榮華富貴已經太多,不需要其它的了。」
她狀若無事般地走到帝後面前輕輕跪下一磕首,「巧妍感謝皇上、皇後多年來的養育之恩。」
說完後起身,不再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轉身翩然地走出大門。
雲焰張口要喊她,卻突然不知該喊她公主或喊她名字,眼看她就這麼消失在他視線之外。
「皇上、皇後,雲焰跟去看看!」他向帝後行禮稟告。
「去吧。」皇帝揚揚手。「告訴妍兒別傷心,她當不成公主,一樣可以當朕的媳婦。」
「雲焰知道了。」他退出房門,心疼的猜想,以她寧為玉碎的烈性,是絕對不會接受這個新身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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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粉紫紗衣的巧妍,慢步走入細絲雨幕里。
「公主——」等在長廊上的宮女不曉得殿內發生何事,仍叫她公主,見她淋著雨,急忙撐起傘要幫她遮雨。
「不準跟來。」她平靜地說道。雨落在她身上,她才頓覺失去公主頭餃的她,今後就是一介平民,再也沒有資格命令別人、指揮別人了。她會不會很不習慣呢?她微微的笑了。
細雨很快淋得她衣衫半濕,她像沒有知覺,慢慢走在平坦的石地上,低頭看著地上精美的吉祥紋刻,腦中浮現許多舊時畫面。
她在這里成長,度過漫長歲月,宮廷里的每個角落都曾留下她的足跡和笑聲。她一直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天下無雙的天之驕女;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只不過是深宮皇室里的短暫過客,在皇子足以自保前,暫時填補他不在時的缺位,等時候一到,就該功成身退,沒有一句怨言……
到頭來,她的父皇不是她親爹、她的母後不是她親娘,在這巍峨宮殿里曾有的串串笑語,轉眼間變成一種遙遠的記憶,遙遠得讓她不由得懷疑過去的十七年,都是她虛無的幻夢,夢醒了,什麼都沒留下……
這些名號頭餃、富貴榮華本來就不是她的,是她霸佔了別人的東西,歸還的時間一到,她立刻被打回原形,成為普天之下平凡的女子之一。一旦失去這些身外之物,說破了,她也就是名普通女子罷了。
難怪在襄州時她會心疼大娘,原來那是母女親情的天性使然。在這團被小心守護著的秘密里,她能說誰有錯?她的親娘為了報恩,犧牲了所有;皇後為了皇子平安成長,甘冒欺君之罪保護親兒。她能怪誰?她誰都怪不了啊!
就這樣吧,她想。
再精采的劇碼到最後總得散場,曲終—人也會散。巧妍公主的故事從這里開始,在這里結束,也算有始有終,沒什麼好遺憾的。
就這樣吧……
她站在寬闊深廣的宮殿前庭,停步抬頭看向飄著細雨、無星無月的灰藍天空,夜好深好暗,還要多久天才亮呢?
天亮了,就是新的開始,一切從頭再來,她不怕,從來都不怕。
閉上眼,鼓勵自己快些振作起來,不過就是從頭開始,有什麼好怕的呢?
臉上忽然不再有雨絲拂面的冰涼,她睜開眼睫,看到雲焰拿著傘,替她遮去漫天細雨。
他嚴肅的看著她,嚴肅里彷佛還添加了一些些擔憂。
「你的衣服濕了。」他有點責怪的道。
她低頭一看,層層輕紗濕貼在身上,又重又黏。「我知道。」她往前走,他亦跟著移動,雨傘始終遮在她頭上。
無月的夜晚,只有遠處宮燈提供的昏黃光線,微微弱弱的映照著他們相伴的身影。
他輕拉住她的手,止住她的步伐。她回頭,貓兒般的盈盈大眼不再靈動,只幽沉的望著他。
他從腰帶間拿出巾帕,替她擦干臉上的晶瑩雨珠。她專心看著他,眼底只有空洞沒有內容。
「你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用掩飾情緒。」
幫她擦臉的動作輕柔且自然,他太習慣照顧她,如同她習慣讓他照顧一樣。
「我為什麼要哭?」她淡問。對他的濃烈情意,早在襄州涼亭邊就已被她重重封鎖住了。
「你為什麼不哭?」他反問,朗目直視她故作堅強的冷漠。
和她相處太久,一個眼神或口氣的不同,他都能很快發覺她的異樣。
她的淡漠是偽裝天下太平的假象,與其密封她內心壓抑住的風暴,不如由他親手揭開那層粉飾太平的面具。
「我不想哭,就不哭。」想想又加上一句,「我不哭。」語氣堅定,像是對自己的承諾和說服。
「你留下來,和我成親。」他猜得到答案是什麼,但仍問出口。
她譏誚冷笑,「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和我成親?」他是有情有義之人,會說要和她成親,是因為母命難違吧?
他合眼,再緩慢睜開,眼里揚著不再需要克制的深情。「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
她笑了,淒淒的笑了。
「你騙人,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
「在襄州時拒絕你,是因為我是個小隨侍,我沒有自信和資格承認!」
她晶眸一動,心卻一揪。「你現在是皇子了,所以你承認?」
「不是因為皇後對娘的諾言,我喜歡你,和他人無關。」他沉言,神情緊繃。
「我不相信。」她還是用疏遠的眼神望著他,兩人之間的距離已拉遠,要怎麼回到原來的位置?
她受過傷的心緊閉門扉,不再對他開啟。關上,就沒打算再打開。
「怎樣你才相信?」
傘下的他和她如此貼近,她的一部分卻被關在襄州的涼亭里沒帶回來,錯全在他,他知道。
「我不會相信。」她嬌女敕的俏顏有著剛硬的冷肅。
他沒多說話,目光灼燙鎖住她,單手擁她入懷。清淡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這是她專屬的香氣,也是他幼年時就喜歡上的香味,他閉上眼,感覺她真實的溫度,不想放開手。
頭一次恣情放縱自己,順從心底深沉的想望,不再苦苦壓抑情意。失去公主頭餃的她,若認為已從雲端摔落谷底,他也會用盡全力拉住她,把她拉回他身邊。
「你不要可憐我!」她伸手用力推開他,後退兩步。「我不要你可憐我!」她的面具崩裂了,再也堅強不了了。
「我不是在可憐你。」他沉聲否認,舉步又靠近她,又要將傘移到她頭頂。
「你現在是皇子了,高高在上,這樣就可以可憐我了嗎?」她避開傘,怒道。
「我不是在可憐你,」他再次否認,渾身隱含著怒意,為她不懂他的心思,和不相信他所言而動怒。「從前你當公主的時候可憐過我嗎?如果沒有,我也不會可憐你!」
他一步步走近她,眸光炯烈。他不逃避了,逃的人反而變成她了嗎?
「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從前,她多麼相信他……
他從不說謊,是她身邊的好隨侍、好友伴,在他身旁她就感覺安心,總是全心全意的相信著他。但是這一回,她卻懷疑起他說的話了。
他和她的距離只有一步,沉斂的雙眸凝注她淚光晃動的眼楮不曾稍移,扔掉手中紙傘,他探手向前,雙臂緊緊摟住她縴巧的身子,不留一絲縫隙。
他抱得很緊,緊到讓她連呼吸都困難了。她的額角貼著他線條深刻的下頗,思忻摧若月兌身而出,恍然間,慌張得不知該相信自己或相信他?
他俯首珍惜的嗅聞她的發香,為這片刻繾綣的愛戀而戰栗,他不能錯過她啊!他不想放手——
「巧妍,我喜歡你……」他側首親吻她涼冷的額角,低啞嗓音似耳語。「我愛你。」
綿密雨絲不停的飄落在他們身上,夜深幽幽,他低淺的耳語清晰的傳進她心里,她心一震,倏然明白他不是在做戲。
他終于承認對她的心意了,但是……她已經不能接受了……
他的坦承——來得太晚……
她的縴白手臂環上他的腰,在他後腰輕束。
「我刁蠻無禮、處處欺負你,你都不恨我?」
她軟軟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不帶一點怒氣。
她願意留下來了嗎?他心一喜,護著她後腦的大掌,竟因欣喜而微顫。「你沒有欺負過我,我也沒恨過你;我喜歡你,又怎會恨你?」
今夜里一連听他說了好幾句「我喜歡你」,她真的很開心。
「你真的喜歡我、愛我啊?」她語尾一飄,帶著笑意。
「是真的。」
「不是因為皇後要你娶我你才這樣說?」她能夠理解當日他在涼亭里拒絕她的原因了。他不希望藉由當上駙馬爺而實現他的理想,那種感覺,她體會到了。
「和皇後沒有關系,我的情感只有你能左右。」
「只有我能左右嗎?」可惜……太晚了。
「從成為你的隨侍開始,我就汪定栽在你手上了。」他的語氣是甜蜜的無奈,但說的都是事實。
「真是對不起喔!」她皮皮的回道,沒什麼誠意。
「沒關系。」他輕撫她柔軟卻被雨淋濕的長發。「栽在你手里,我心甘情願。」
她眼眶一紅,鼻頭竄起一陣酸意,她……到底是盼到了他的心甘情願了。
「再說一次你愛我。」她用她最常用的嬌蠻語氣要求著。
他寵愛的貼近她耳畔,輕聲呢喃。
「巧妍——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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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襄州。
「喂,你看!新皇子被立為太子了!」
守城士兵才將皇榜貼在城門外的公告榜上,馬上吸引一大群百姓爭相圍觀。
「是不久前才認祖歸宗的瑾雲皇子嗎?」另一人好奇問道。
「可不是,听說他原來是樂平公主身旁的隨侍,十七年前皇後剛生下皇子就和友人的孩子調包,經過多年隱瞞才讓身世曝了光呢!」
「皇宮里的故事就是特別多。」
眾人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一名背著一捆柴薪、身形嬌小的年輕女子走近人群後方湊熱鬧,但無奈個子太矮小,踮高腳尖還是看不見被一顆顆人頭遮住的告示,只好從他們的交談中猜測皇榜的內容。
「我想寧王一定嘔死了,他原本是皇上唯一的皇子,現在卻殺出個皇後的親生兒來,既是皇後所生,太子一位就非他莫屬了!」
「不過說也奇怪,在瑾雲皇子的身世尚未揭曉前,寧王怎麼都沒被立為太子呢?他不是當時唯一的皇子嗎?」此言一出,大家都頗有同感的直點頭。
「雖然他是當時唯一的皇子,但是听說皇上不太喜歡他……」一位小道消息听得多、對深宮軼事較有研究的小老頭兒,張望四周後,神秘兮兮的低聲說道︰「听說有一日寧王的母妃許德妃在皇上面前提起立太子一事,馬上惹得皇上當場大怒,說︰『皇位遲早是他的,你急什麼!』此後,許德妃和寧王就再也不敢提起這件事了。」
「太子一位莫名其妙被別人搶走,寧王肯定氣炸了。」
「那當然!他從小就以為皇位將來必是他的,所以性子難免養得高傲驕氣些,因為性格不羈,總是惹皇上不悅惱怒。比較起來,瑾雲皇子溫和睿智,將來應是受人景仰的明君哪!」
「沒錯沒錯,皇上眼光好,咱們平民百姓以後的日子才能過得好。」
「你說的對極了!」
大伙兒興高采烈說個沒完,有雙明眸大眼的年輕女子在得知公告內容後,調整一下背後沉重的柴薪,腳步輕快的穿過城門往市場走去。
「那樂平公主可還留在皇宮里?」
「听說她在事件爆發後隔天就不知去向,這會兒也不曉得流落何方了……」說者不勝唏噓地說道。
「真是可憐,公主一夜之間變成平民,她怎能接受這事實啊……」
人們的低聲耳語還在耳邊回蕩,女子唇邊帶笑,腳步不停的往前走。
假公主樂平可憐嗎?
不,她不覺得樂平可憐,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了,她並不可憐。
初冬早晨的陽光,暖暖的曬在她嬌小的身上,她額鬢沁著薄汗,充滿活力的走入市場。
她要快些賣掉這捆柴,存了錢好給娘親買雞炖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