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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神遲到了 第九章

侑安始終沒有再到公司上班,而毅雲的情緒一天壞過一天。沒有人敢再嬉皮笑臉。尚祥企業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短短兩個禮拜之內,業績成直線上升,再創新紀錄。

侑安的辦公室仍是那番景象,毅雲不準任何人來收拾,包括皓東在內。

他不斷的工作,直到眼皮睜不開就在公司睡覺,醒來就繼續工作。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

他極力想使自己忘掉與侑安的一夜柔情,而甜美的侑安卻不肯放過他,夜夜入夢,邀他共赴雲雨天堂。

就這樣,他漸漸消瘦,眼窩也明顯深陷。

皓東沒想到他才去一趟南部回來,所有事情都變得棘手。首先他遇到的是侑安的無故曠職及一室凌亂,之後是毅雲的不斷自虐。

意大利那邊傳來公司賬目不清的消息,有待他去處理,真不敢相信當他再回來時看到的又會是哪一番局面。

他正猶豫著是否該另外找人去處理時,毅雲主動提起他要親自處理,到省了他不少麻煩事。

也許到了國外,他能漸漸淡忘這里的一切也說不一定。但依他看來,侑安對毅雲亦非無情,如果他能幫他們挽回這段感情,成就一段佳話,那也算是好事一椿。

自那日與毅雲不歡而散迄今,侑安不曾再回到工作崗位,任周虹怎麼問,怎麼叨念,她也未曾透露只字片語,整日關在家中與仔仔及周虹的女兒亞萱同樂。周虹想幫忙,無奈插不上手,每每換來的就只是侑安的沉默,只好任由她去。畢竟感情的事還是得靠她自己相通才行。

這陣子,侑安時常魂不守舍的,叫她時總得連叫好幾聲,才能得到她一個乍然初醒的神情,跟孩子們說故事時也說的語無倫次,看的周虹直搖頭。

何苦呢?做事一向果決的侑安,遇到感情問題也是提不起放不下。是不是真該歸咎于夏娃,當初不該接受誘惑慫恿亞當偷常禁果?

侑安?

難不成她和沈毅雲之間……?

不太可能。侑安排斥男人成性,她怎麼肯讓男人接近她?

算了,除非她自己肯說,否則誰也幫不上忙,何必瞎猜。周虹不打算再玩猜謎游戲了。

像現在,她又陷入‘沉思’了。

嘆口氣,周虹順手接起響的令人心煩的電話,是皓東打來的。

「侑安!」連叫數聲都喚不回她失了的魂,她提高聲音大叫。

侑安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在她身旁听故事听到後來不志所雲的兩張小臉,也一起轉身向她。

「電話。」

「說我不在。」她一副急于躲藏的臉色。

「別急,是皓東打來的。好歹把事情說清楚。」

「皓東?」她怯怯的接起電話。

「沒錯是我。我不知道你跟毅雲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從他不斷自虐的行為上看來,他的確是受到不小的創傷。他今天要回意大利了,此去是否會再回來並不十分確定,也許她從此再意大利坐鎮指揮一切事物也說不一定。」

侑安想大大松一口氣,但她發出的聲音卻比較像嘆了一口氣。她的心想為再度獲得自由而歡呼,但她卻高興不起來,同時也有一股漸趨強烈的失落感不容她忽視。

「你傷他太深了,他必須去一個沒有你的地方舌忝舌忝傷口。基于朋友的立場,我希望你能對自己誠實,別讓過去的傷痕蒙蔽了你的雙眼,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從沒看過毅雲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你是第一個,也是傷他最深的一個。請你停止傷害他傷害自己。」

久久,她無法言語,哽咽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侑安,听我勸,如果你心里真有一點點在乎他,今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的飛機,別放他走,我期待看見你璀璨的笑顏、毅雲幸福的笑容。」

她木然的看著電視,耳邊不斷回想著皓東誠懇的話語。仔仔拉著她的手企圖吸引她的注意,她也渾然未覺。

面對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吧!

不是每個人都像父親一樣。這一次他不會傷害你的。你心里是愛他的,不是嗎?否則又怎會為他的即將離去傷心、悵然若失,為他的受傷心疼?

直到這一刻,她才深深領悟到,原來毅雲早已無聲無息的攻下她的心防,佔領她的心。

愛他就讓他知道,愛上一個人並不會損及你的驕傲。

去,去告訴他,去挽留她。就算跟自己的命運賭一把吧!即使你從不沾賭,但這次不一樣,如果贏了,你將會是世上少有的幸福女人之一,若輸了,憑你勇敢堅毅的處事方法,難道還會像母親一樣郁郁而終?

不會的,你可以承擔一切後果。

猛地,她關掉電視,抱起仔仔給他一個吻,再將他交給陳媽。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經三點零五分了,皓東說毅雲的飛機是三點四十五分,那麼,她得趕快了。

不再猶豫,回房換了衣服,隨便套上雙皮鞋,她旋即開門沖了出去。此刻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呼喊著要奔向他。

她攔輛計程車急速駛向中正機場。

她不斷催促司機開快點,但今天的交通狀況想再跟她作對似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平時這時候並非交通顛峰時刻,但今天的車卻特別多,原因是紅綠燈壞了。這莫非是上天在懲罰我?眼見已經三點十分了,她仍塞在台北市區動彈不得,更別說上高速公路了,急的她像熱鍋上的螞蟻般滿頭大汗,唉聲嘆氣。

毅雲走進登機門時仍不斷回頭,希望能看見那個掏走他靈魂的女人。如果現在她來了,他一定要帶她一起走。

皓東說他曾打電話通知侑安。

催促旅客登機的聲音再次響起,仍不見她的蹤影,難道她真沒有心?對他真無一絲一毫的感情?

罷了,就讓他帶著那一夜的美好及對她的愛,相思到老吧!

好不容易恢復通車了,侑安卻淡淡說了一句要司機回頭。司機當她是瘋了一樣看她,她別開臉看向窗外,剛好看到一架飛機從天上飛過,消失無蹤,她的悲傷也決堤而出。

那司機無言的丟給她一包面紙,照她的吩咐走回頭路。

侑安感激的向他道謝,才發現他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而他同情的眼神讓她更覺得悲哀,淚水便不由自主得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無法抑制。

「哭吧!你盡情的哭吧!然後你或許願意說說你的故事。我會是個很好的听眾。」他一臉真誠的說。

不知怎的,侑安很自然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也許是因為他的稚氣,也許是因為他的天真,總之,她需要抒發一下,而他正好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只會在她生命中出現一次的人,所以她告訴他了。包括她不信任男人的心從何而起、母親的病逝、她的童年以及被人抱走的年幼的弟弟和去世的莉蕾等等。

她只顧著流淚,沒有發覺那年輕的司機因她的敘述而變得神情怪異,也沒有發現司機將車駛向何處。

當她終于發現司機將車開往哪里時,她驚恐的看著他。

「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只是想證實一件事。」他眼中有一抹激動的淚光。

「拜托!這對我很重要。」他懇求她。

「你到底是誰?」侑安顫抖不止。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只知道生我的父母為了某個我不了解的原因,將我和我的姐姐送到孤兒院,而我幸運的被現在的父母收養,他們姓余,也給了我他們的姓,替我取名為余文庭。」

他哽咽著說他不經意間發現自己是養子,他父母才把他的身世說出來。

落葉終是要歸根的,他當然也是想尋他的根,但他不忍見好心的養父母傷心,而不敢說出自己內心的企盼。直到他二十二歲那年,他的父母相繼病逝,他才找到聖母院來。

車子正是停在聖母院門口。

「現在只要我們找到李修女,所有的事情就清楚了。」他看著她。

是真的嗎?眼前這個年輕的小伙子真的是她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她甚至沒有勇氣去證實,深怕再一次失望,傷心一次就夠了。

「你又怎麼能確定你就是我弟弟?」侑安不太敢相信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

「李修女說我本姓楚叫侑杰,我的姐姐叫楚侑安。是你嗎?你叫楚侑安嗎?」他激動的捉著她的手。

真的是他,真的是侑杰!

所有疑慮一掃而空,她興奮的點頭,繼而姐弟倆抱頭痛哭。

回程途中,侑安問他為什麼沒有繼續念書,卻在開計程車?侑杰告訴她余先生經商失敗,欠人家許多債務。他國中畢業後就到處打零工賺錢貼補家用。余太太原本就體弱多病,在余先生因禁不起多方壓力而自盡後也相繼過世,所有債務都落在他身上,幸好楚崧宇,也就是他們的父親找到他,替他解決了所有債務。可是他已經習慣了自給自足的日子,便婉拒了楚崧宇的資助,執意靠自己的能力半工半讀,完成學業。

「這麼說來,你和他相認了?」她還是無法叫他一聲爸爸。

「嗯。你還怪他嗎?」

「我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我到現在還忘不了當時無助的感覺是多麼沉痛。」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覺得你該忘掉那一切了嗎?也許當時我年幼無知,無法感覺那一種被人拋棄的痛苦,所以我對父親的恨並不那麼深,對母親的愛也沒有那麼烈,但我所知道的是,他老了,他希望我們都能回到他身邊,而你也不該再帶著一輩子的仇恨心理去對待每一個對你好的男人。」

他的話令他又再想起毅雲,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再度泛流。如果不是楚崧宇,她今日也不會對男人不信任而落得與毅雲兩地相思,她無法原諒他。

「侑安,有你的掛號信,是法院寄來的傳票。」

他們一踏進大廳,就听到周虹在嚷嚷著。

侑安心想,果然還是來了。

方宏宇真的訴諸法律途徑。看來,仔仔他是志在必得。真不曉得今天是什麼倒霉日子,所有該死的麻煩全在今天找上頭來。

「什麼傳票?姐姐,你有麻煩?」侑杰擔心的看著她,他不想姐弟倆才剛重逢就又得被迫分開。

「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莉蕾的男朋友找上門來跟我爭仔仔。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她疲憊的靠在沙發上,閉上眼楮,想把所有煩心的事皆拋在視線之外。眼不見心不煩。

「姐姐,你何必跟他爭?仔仔畢竟是他的兒子,他已經失去了母親,你怎麼忍心再讓他們骨肉分離?」侑杰也覺得侑安不該去爭取仔仔的監護權。

「他害死莉蕾。」侑安憤怒的說道。

「你醒醒!清醒的看看這個世界。」侑杰搖著她。「他沒有害死莉蕾。他愛她,否則他大可不必跟你爭兒子。你不要再帶著仇恨的眼光看這世界。也許有些人不幸福,那是他們還沒有找到相屬的彼此,所以他們才痛苦,難道你不懂,相愛的人難免會互相傷害?而莉蕾的死並不是他所願意--」

侑安從沙發上跳起來,「你懂什麼?你憑什麼來責備我?你沒看到莉蕾受苦的樣子,他不該撿現成的便宜。」

「對不起,雖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從你告訴我的話當中,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沮喪。有時候你也該體諒別人的心,不要讓恨充滿你的世界。」

她是這樣的人?帶著恨看這世界?皓東說過,周虹也說過,現在侑杰也如此想。

「他是誰?」周虹拉扯著侑安的衣服,小聲問道。

「哦,忘了介紹,他是我弟弟侑杰,她就是我和你提過的周虹。」她為他們作簡單的介紹,並把事情約略說了一下。

「侑安,恭喜你找到你弟弟了。」周虹很是替她高興。「現在你更應該把仔仔還給方宏宇了。你現在已經找到你的親人了,你也該讓仔仔和爸爸團圓才對。我覺得侑杰說得很有道理。過去你仇恨男性,拒絕了許多好男人,現在好不容易有人終于突破你的心防,使你心動,你該能了解一顆愛人的心是怎樣矛盾的,你怎麼還能責怪他,懲罰他?失去莉蕾,這已是上天給他的懲罰。仔仔如今是他唯一的安慰,你怎麼忍心?」

「我把仔仔當自己的兒子一樣愛他,方宏宇突然出現,就要帶走小孩。為什麼我愛的,我都無法留住?你們都認為我該把仔仔還給他,那我呢?我什麼都沒有了!」她激動得無法自已。

為什麼大家都指責她?難道她真的錯了?

「姐姐,方宏宇已經訴諸法律途徑,憑他的家大業大,你爭不過他的呀,何不用和平的方式解決?」

「是呀,侑安,只要你能坦然面對你的感情,我相信你會是個幸福的女人,而且你也會有自己的小孩,你就別再固執了。再說,你已經找到了侑杰,還有我和亞萱陪你,你並不孤單。」

「姐姐,你要給仔仔的應該是他最需要的,你認為他最需要的是什麼?是你最欠缺的親情呀!」

莉蕾,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侑安內心在吶喊著,卻得不到回答。

如果毅雲在就好了。

如果他在,他就能告訴她,怎麼做才不會失去仔仔。他能幫她,而她能依靠他。

如果……太晚了。

她頹喪的抱走陳媽手中的仔仔,徑自關入房間里。

她需要好好想想。

方宏宇非常驚訝,侑安竟會帶著仔仔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里。看樣子,她是準備妥協了。

「想通了?」他挑眉問道。仔仔看到方宏宇便高興的伸手要他抱抱。

「這並不表示我完全放棄他了,我是有條件的。」她看著他,他則一味的看著仔仔,逗著他玩,父愛表露無疑。

「我要有探視權。這樣我才能隨時知道他是不是有受到完善的照顧。」

他拉回視線,注意力全部放到侑安身上。這個頑固的女人,到現在還不肯放棄對他的成見,可見的她對他的不滿有多深。

「我從來沒有打算禁止你來看他。我很感謝你對莉蕾所做的一切,還有謝謝你照顧仔仔,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肯讓仔仔回到我身邊,我非常感激你。隨時歡迎你來看他。」他嚴肅的說。

侑安松了一口氣。

他們說對了,方宏宇並不像她所想的自私。相形之下,他的大方更顯出她有多小氣。

「謝謝你。」她衷心的說。

「其實你是一個好人,只要你能敞開胸懷去接納別人的真心,你會更快樂。」

他一語刺中她的痛處。她惱怒的看著他︰「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麼過我的日子。」

「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過的快樂。」

「我不想听,請你別再說了,這兩天來,不論我走到哪里,都有人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好像我無知到沒有一件事做對了,我受夠了!」她防衛的摟緊仔仔。

「好,好,不說了。但我听說你已經離開尚祥企業了,可有興趣來方氏屈就?」

「你這是在同情我,還是在報答我?」侑安不屑的說。

「別誤會,我只是利用現成的人才罷了,方氏企業在台中的分公司少了一位企劃主任,憑你的才能,我想你應該可以勝任。」他抱起仔仔,不在意似的說道︰「你跟沈毅雲的事我略有耳聞,我認為這陣子你也真夠煩了,也許你會想離開一陣子,重新開始。台中是一個很適合你的地方。」

我該去嗎?周虹母女怎麼辦?侑安擔心的想著。

他象是能看透她的心似的,馬上接著說︰「放心去吧,我會在公司中幫周虹安排工作,她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你。至于她女兒,在她上班時,她可以將女兒和仔仔交給我家里的保姆。」

「你家里的保姆?」侑安驚訝的問。

「為了迎接我兒子歸來,我幫他裝潢了一間嬰兒室,連保姆都找好了,你想看看嗎?跟我來。」他一臉得意的抱著仔仔、拉著侑安跟他回家。

位于東區的高級住宅,樓下都有警衛。方宏宇在經過警衛室時不忘交待以後看見侑安就直接讓她上來。

育嬰室的粉藍色的壁紙上不規則的排滿一個個小女圭女圭兵,每個女圭女圭的姿勢都不一樣,看起來又熱鬧又可愛。

「怎麼樣?」

「很好。」原來他早已算準她鐵定會輸了這場闢司。只是沒想到她會自己先送上門來。

「那麼你是不是可以接受我的好意?」方宏宇直視著她,看著她的反應。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我做的一切出發點還是自私的。因為莉蕾會希望我這麼做。」他認真說出心中的話。

「謝謝你,我會考慮。」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在侑安心中,她已經漸漸能了解莉蕾對她的感情為什麼能那麼堅持,即使在她離開他時,心中仍不存一絲恨意。

上帝關了你一道門,同時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天無絕人之路,不是嗎?

賬目問題對沈毅雲這個哈佛企管系的高材生而言,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再加上他受到感情的創傷,回到意大利發狂似的全心投入工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所有的賬目都清清楚楚。

原來是財務部經理挪用公款,不巧踫到公司查賬,不用說,他當然是回家吃自己了。

雖說回到這個所熟悉的國度是他所企盼的,然而,此行他回來卻沒能將他的心帶回來。他的心已經遺失在台灣那個傷心地了。

堡作告一段落,便又開始想起那個令他心碎的女人了。

皓東說她之後再也沒有回公司上班。他想回台灣找她。但,找到之後呢?她會接受他?不會的,他只是在痴人說夢,她甚至不曾在乎他是否離開台灣。對她而言,他只不過是個可恨的男人……

不,也許她並不恨他,否則她不可能將自己給他。她只是需要更多的說服與肯定。這麼一想,心中又燃起無限的希望。

但若不是如他所想呢?那是不是就代表他又該承受一次打擊?

他的心痛苦的掙扎著。

侑安的臉,侑安的淚,侑安的一顰一笑都牽扯著他的心……

沒有她的日子代表痛苦與折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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