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的夏天,總是悶熱難耐的。而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地熱,哪怕是這清晨的陽光,已經很有些焦灼的味道了。
幸好從他家到公司的一路上,路邊的行道樹栽種的時間比較長些,尚能為這些趕早上班的人們遮掉一些陽光。
饒是如此,擠在長長而緩慢的自行車陣中,聞著汽車尾氣,還是有點令人不能忍受的。
看著路上從身邊差肩而過的空調公交車,他開始考慮是不是換搭公交車比較好些。
但,無論如何,這個夏天還是快點過去吧!
快到公司,路口的一個小轉彎就到公司大門了,他的目光卻被路口的一隅奪去了注意,感覺突然間心跳靜止。
「喂!做什麼停下來啊?」後面被擋住的騎車人怒氣沖沖地說。
余休卻全然沒有注意。
一輛自行車在綠燈亮起的時候,騎出了橫道線。
另一邊的公交車,卻開始慢慢地大轉彎。
接下去的,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自行車到路中央的時候,正好同公交車踫到,而慢吞吞的公交車,居然沒有剎車,直到撞上了,自行車像靜止的火柴干一樣倒下,這才戛然而止——
所有看到的人都傻住了。
車禍?
終于看清楚自行車上臉色茫然的人是誰,余休只覺得心髒完全停擺。不會吧?
「啊!車禍!」余休背後那個本來怒氣沖沖的人,呆呆地喊了聲。
然後,開始有人模手機打120了——
在眾目睽睽下,那個車禍的主角之一,自行車主,施施然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氣定神閑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扶起自行車,上車——
走了。
所有人再次傻住。
這是什麼情況?
一口氣哽在胸口的余休,陡然間,一股怒意就這樣直直冒了上來。
罷剛穿過馬路的丹芮,本想直接把車騎進公司停車場,卻意外地被一只手抓住了車頭,重心不穩的結果是差點第二次倒下。
「誰?」好不容易平衡住身體,驚魂未定的丹芮有點不高興地轉頭,卻很意外地看到了一張怒意滿布的俊臉。
是余休。
奇怪,這兩天一直被他的話困擾的她才有生氣的權利吧?怎麼才周一就擺出這種臉在門口等她?
「你剛才怎麼不看看有車轉彎?!」當頭就是余休的質問。
丹芮被罵得突然,頓了頓,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麼,「我以為那輛車子會停下來啊!」一般來說,車子怕撞到人麻煩,總是對行人和自行車能讓則讓的,她怎麼知道那輛車的司機居然會不停下來。
「你騎的是自行車!」余休強調。
「我當然知道!」丹芮指了指他旁邊的自行車,「和你一樣,我當然知道!你就想說這個嗎?」莫名其妙的,點點的火氣也冒了上來。
她的個性在對待非朋友的人時,總是冷冷清清的,但並不代表她沒有火氣。
當然,可能是今天的太陽太大了,也可能是連日的高溫讓人受不了,更多的是那些陸陸續續到公司的人們有點奇怪的眼光。
但不管怎麼樣,她一點都不喜歡成為矚目焦點!
「好了,我知道了,上班時間快到了。」推著車,她要走,卻被余休拉住,「你想做什麼?」
「你看到車子來,不能讓一下嗎?或者等一下紅燈,那不需要多少時間!」他一點都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是的,可能他這樣生氣是有一點小題大做,但是,看到她倒下去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連心跳都快沒有了。而她,居然毫不在意地說「我知道了」!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他覺得他快瘋掉了!
丹芮當然不知道,眼前面色鐵青的余休腦袋里在想什麼,她現在只想快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無論如何,起碼沒有現在開始毒辣的陽光,而左手肘上似乎在倒下的時候有點擦傷了,本來沒什麼感覺的,已經開始有點疼痛起來。
閉了閉眼楮,她忍耐地說道︰「我看到車了,我不認為等一下可以讓我順利通過那次綠燈,之前我等過一次綠燈了!」
懊死的,她為什麼要在大門口向這個男人解釋這些?
「丹芮!早呀!」一個提早到公司的員工,經過兩人的時候,很沒神經地問,「你們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丹芮努力做出無事狀,一點也不想成為公司的八卦之一。
「我們有事情要談!」余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同時出聲,這令丹芮幾乎想用那雙讓她痛苦很久的高跟鞋尖細的跟來告訴他高跟鞋的其他非凡用途。
「哦!」乍然發現兩人氣氛有點詭異的員工甲,模了模鼻子,走開了。
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她用力抽回了被余休握住的右手,向停車處走去。她是公司的前台,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基本上沒人不認識她的,站在大門口,實在不智。
尤其,她不想成為公司內部辦公室戀情的主角!不論「諾華」是不是允許這樣的戀情產生,她都沒興趣成為任何話題的主角。
頓了頓,余休還是追了上去,「丹芮,不論如何,看到車子需要讓,這是常識。」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意外地順口。
「但是紅燈停,綠燈行也是常識!」她回答。
滯了下,余休繼續︰「但是轉彎的車子也是沒有辦法的,讓過一輛就是了。」
丹芮把車停好,鎖上,回頭露出一個微笑,「如果你看到十多輛等待轉彎的車子,而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幾分鐘,還能這麼說,只能說佩服你了。」說完,她轉身往公司正門走去。
看了下時間,八點半。該死的,他忘記今天是她加早班的時間了。
匆匆忙忙鎖好車子,他又追了上去。
「丹芮!丹芮!」
因為精神不好而有點煩躁的丹芮,直直地走進公司的玻璃門,根本不想回答。
「丹芮!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余休的聲音有點無奈了,他真的不知道丹芮會突然這樣不高興。
「我沒生氣。」丹芮淡淡地回答。匆匆忙忙地打了卡,謝天謝地,公司的電腦時間比標準時間晚了兩分鐘。
「但是……啊,你受傷了!」余休的聲音從中攔截,有點驚慌起來。
隨意地看了看,丹芮不太在意,「小傷口而已。」只是小小的擦傷,有點紅腫破皮而已。
等,別到處跑。」
到處跑?丹芮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身為前台需要到處跑嗎?搖了搖頭,拿出濕紙巾隨意地擦了擦傷口,她開始整理這一天的工作。
離正式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並不代表公司里的人會比較少些。短短的幾分鐘內,就有不少人打電話來預定快遞。但丹芮的腦袋里還是不停地流轉著剛才的情景,有點頭疼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的涵養,居然在剛才化成了碎片。
就算情緒不佳,精神不濟,也不應該在那個時候爆發!
她真的有點不習慣這種帶著擔心的責難,起先張揚的怒氣慢慢地變成了另一種略帶擔心的責備。
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
被小心翼翼對待的感受,非常特別!
案母似乎對她最多的是命令式的責備,性格開朗的阿易雖然非常為她著想,更多的則是在怒氣沖沖中所潛藏著的安慰和關懷。
而他似乎不一樣。但,卻說不上來心里是什麼樣的感覺。6
他想要的是什麼?如果是愛情,她真的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來了來了!」匆匆忙忙的,就和他跑去的時候一樣,只是身上的包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下了,「用涼水洗過了嗎?」他跑到她身邊小心地握著她的手,仔細地看著傷口。
被空調吹得泛涼的她,只覺得他的手很熱。
搖搖頭,「用濕紙巾擦過了。」她說。
「我幫你消毒,可能有點疼哦!」
「沒關系。」有點好笑他的過分擔心,丹芮禁不住揚起嘴角,恢復了冷靜的她,開始覺得眼前這個男生實在可愛。
涼涼的雙氧水,踫到傷口,泛起了白色的泡沫,一點點地刺疼。丹芮不怎麼在意。
唉——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卻是看到了,他真的很擔心她。
這樣的意識閃進腦海,居然覺得有一點點的幸福。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感情,從前擁有友情就覺得很幸福的她,卻開始幻想愛情的來臨。
人總是不知足的吧?
不知道他的愛情是怎麼來的,她暫時也不願意去深究了。
也許,愛一個人,有時候並不一定是因為他值得愛,而是因為能給予被愛的感覺。
她,原來也是能給人愛的感覺嗎?很特別的感覺,慢慢地從心底滋生開來。
他突然地抬頭,很清澈的眼神,夾雜著擔心,卻令她不自覺地轉開了眼去。
這種專注的眼神,太過誘惑了。對于感情,她真的沒有任何概念,目前的她,還是淡淡地維持現在的生活就好,這樣就好。卻沒有注意到,那雙瞬間黯淡了一下的漆黑眼眸。
「丹芮!早啊!」丁丁從門口進來了,「咦,小余?」
「以後當心點。」沒有回答丁丁的話,余休低低地說了一句。
「謝謝!」她開口說道,並不在意他是不是听到。
「晚上我送你回家。」低聲扔下了這句話,余休便起身離開,絲毫沒給丹芮拒絕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眼中他的背影有那麼一點點的失落。
為了她嗎?
然後才想到,老天,她該向他道謝,而不是在公司門口和他爭執——
她在搞什麼?
「其實你不用送我的。」丹芮嘆著氣對騎車跟在旁邊的余休說。
老實說,本來她還以為早晨只是說說而已,卻不料他居然是當真的,下班前五分鐘就出現在前台邊上,耐心等待她下班。
雖然她極力想忽略他的存在,但是隻果和丁丁好奇的眼光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樣當做兩人沒關系。
「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她強調「普通」兩個字。
「錯了,我是你‘男朋友’。」他笑嘻嘻地更正。
他是不是在耍她?
「那只是假的!」請他假扮男朋友,不過是為了堵住媽媽老是想幫她相親的口。
「是真的!」
「只是為了騙我媽!」
「但我想追你是真的。」余休打商量口氣似的說道,「看在我幫過你一次的分上,讓我追你吧!」
丹芮有點啞口無言,「為什麼?」她很奇怪。
他聳聳肩,「我喜歡你啊!」很輕松的口氣,就好像在菜場看中了什麼青菜,很喜歡就可以買下。
她有點懷疑,在她心目中,關于感情這方面的事情總是很嚴重的,僅僅一眼,就能決定一切嗎?好吧!她和他不止一眼,但這不能證明什麼不是嗎?
「可我只想把你當做普通同事!」是的,她的生活現在只需要簡單,好不容易從混亂的家里擺月兌出來,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去左右她的心情。而且她有預感,如果不快點將這家伙從她的生活中趕出去,可能就不會那麼簡單了。
必于愛情,她暫時還沒有心理準備去接受。
「你討厭我嗎?」他問。
她閉了閉眼,「余休,我很感謝你能幫我這個忙,但是,我不覺得我們合適。」
停頓了好幾秒,丹芮以為他沒有再跟在身邊了,忍不住側頭看了看,卻意外地對上了他在夕陽下分外黑亮的雙眸。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楮,她一直都知道,而且他非常好看,她也知道他很有人緣。
單單剛才下班的時候,那些經過前台的員工們幾乎每個人都會對坐在前台邊上的他打個招呼或者哈啦兩句。而他,也似乎記得所有人的名字,一一回應。而現在,那個活潑的男孩卻在她身邊沉默了。
面對他的無言,立刻回頭的丹芮閃開了幾輛從身後超過去的自行車,低聲咕噥了一句︰「對不起。」
手上輕輕握住了剎車,丹芮的自行車在路邊慢慢地停了下來,緊跟在後面的余休停在她的前面,有幾分詫異地回頭。
下了車,握著車把手,她看著他。
「我……」她低聲說道,「我很抱歉。」
他卻沒有任何不開心的表現,只是沉默,深邃的眼光,完全不像那個會在咖啡吧開玩笑的陽光男孩,目光中,只有深思。
在這樣的目光下,丹芮只有低下頭,她不願暴露太多的東西在他面前,尤其在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的情況下。
「為什麼心情不好?」他柔聲問。
猛然抬頭,卻見他伸手,踫了踫她的臉頰。
她知道她可以揮開他的手,但她沒有,只是呆呆地任由他細細地撫摩她的臉龐。
一瞬間,似乎周圍的車水馬龍成為了另一個世界。
然後,她看到他的微笑。
「可以告訴我嗎?」他問,為什麼心情不好?
為什麼她會搬出來同朋友同住?
為什麼她會在街上呆呆地傻笑,然後,卻是一片的落寞?
想問的問題,卻被他咽了下去,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卻是為什麼她心情不好。
他不怪她會向他生氣,他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子,什麼事情都會往心里放,不願讓別人擔心,除了最親近的人意外,誰都不能接觸到她的內心。他知道她一早就有點不開心,卻不知道為什麼,直到她向他發作,他方才松了口氣。
在她心中,他並非沒有地位的吧?
三兩次地接觸,他已經將她放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哀上她嬌女敕的肌膚,指尖感受著她的溫度,然後,無色的液體染上了指尖。
他很想知道她的事情;想知道為什麼她的眼中總有一抹淡淡的寂寞;想知道那抹寂寞是為了什麼?如果可以,他希望用一切代價幫她抹去。
他揚起嘴角,淡淡地微笑,又問︰「可以嗎?」然後,擁她入懷。
滿懷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填滿了,她覺得很幸福。
「現在,算是答應我的追求了吧?」冷不防,余休突然快樂地宣布。
陡然回過神的丹芮卻猛然把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