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易拔了電話線的結果就是,葉媽媽在電話里面抱怨了大概兩個小時,說什麼出去也不打個電話,說阿易居然拔電話線,到後來索性開始抱怨阿易沒家教。
雖然滿心地不以為然,但丹芮一點都不想去糾正。反正怎樣都是說不清楚的,那麼還不如不說。
到最後,葉媽媽才終于說明打電話的初衷︰「對了,給你安排了一個相親,對方條件不錯,媽媽覺得挺合適的。雖然上次的韓醫生也很好,但你們都沒有想法,那麼就算了,媽媽也是很講道理的。這次安排在明晚,你自己安排好時間。」
完全不容置疑的口氣,丹芮根本沒有余地反對。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沒有平日被莫名其妙決定人生的不滿和憤然,她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媽媽,我有男朋友了,不介意的話,明天我帶他一起去。」
然後有樣學樣地掛了電話、拔了電話線,甚至關了手機。
其實,沒有那麼難,不是嗎?
「假男朋友?」
阿易從畫稿里抬起頭,有點莫名地望了望自家好友。
「是啊!這樣媽媽就不會一天到晚逼我了。」啃著隻果,丹芮覺得這樣最好。
是啊,高招——真是很厲害的高招——也太俗了吧?
「那麼你現在想怎麼辦呢?」
「你幫我找啦!」丹芮的笑容有點諂媚了,「我知道你的朋友最多了。」
「狐朋狗友啦!」阿易把她推開了一點,「你身邊不是有很好的選擇了,干嗎找我幫忙?」
「誰?」最好的選擇,她怎麼不知道?「難道——」
阿易回頭畫畫。
「難道你準備女扮男裝?不太合適吧?」
「嘶——」針筆歪了!
「滾!都是你害我的筆壞了,我是貧窮命,你知不知道這支筆是很貴的啊!」阿易覺得自己額頭有青筋冒了出來,「就算合適,你當你媽是白痴啊!她見我不止一次,怎麼可能認不出我?你當漫畫啊!我指余休啦!余休!你那個很帥的同事啦!」
啊?「不行!」丹芮馬上否決。
「你不問怎麼知道?」阿易拎起手邊的電話就開始撥號。
丹芮有點疑惑,「你打給誰?」
「余休。」
丹芮瞪大眼,「你怎麼有他電話?」
「他上次送你回來,我不盤問盤問怎麼放心?」她沒說是想請人家當模特給她畫畫。
「你你你!快掛了!」丹芮沖上去就想搶電話,沒想到阿易動作迅速,電話已經通了。
沖著電話,阿易就問︰「喂,余休嗎?我是阿易,對,上次你看到的丹芮的室友啦!有事情麻煩你!」
「阿易!」丹芮幾乎要尖叫了。
「別煩,你听我說,能不能答應當我們丹芮一天男朋友?對,是臨時的。為什麼?幫她擋相親啦!OK?好,你自己跟他說。」
看著把話筒送到她面前的阿易,丹芮簡直想掐死她。
「喂?你不要听阿易亂說!」她的臉簡直要燒起來了。
「有什麼麻煩嗎?」電話那頭果然傳來余休含笑的聲音,「我答應你就是了。」
「不、不用——」
在一邊的阿易唯恐天下不亂地哼著什麼,敢說不敢做,人家肯幫忙還不好嗎?等等,讓丹芮更加不好意思。
「對方不合你意嗎?」電話那頭這麼問。
「不是,還沒見過面,但是——」
「沒關系,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到時候先和你踫面怎麼樣?」
「……」老天!這是什麼樣的一團亂啊!
回頭瞪著罪魁禍首,結果換來一朵大大的微笑,令丹芮就想那麼一腳踩下去。
葉媽媽約的時間到了。
丹芮顯得有些緊張,一路上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夜景很美。」余休笑了笑,打斷她的冥想。
「是啊。」搖上車窗,理了理散亂在額前的發,丹芮回以一笑。她尷尬的是那麼荒唐的事情,余休居然真的答應來。
「別多想。」余休還是平日上班的正裝,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居然是嚴謹而沉穩的,他提醒,「到了!」
長長地吐了口氣,丹芮卻有些上戰場的感覺。回眼看了看余休,沒想到他能那麼鎮定自若。
寶石樓漂亮的頂燈在夜里特別絢麗,在前台小姐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間掛著「冬雪廳」牌子的包房。
「好緊張,」主動拉住丹芮的手,感受她手心微微滲出的冷汗,余休半開著玩笑說,「給我些力量吧。」
「謝謝。」自己緊張的感覺有這麼明顯嗎?連身邊的他都感受到了,丹芮輕輕地回握住他的手,穩定而溫暖的,心情似乎也平和了許多。
一進門,圓桌的主座上卻只坐著一位看起來十分嚴謹的中年女性,她微笑地看著剛進門的丹芮和余休。
「你們遲到了。」微笑的臉與完全不相襯的冷漠話語,這是余休對她的第一印象。
「您好,我是余休。」揚著燦爛的微笑,余休客氣地說道,「對不起,伯母,路上堵車了,我們……」
「算了,」不等余休說完,葉媽媽比了比她對面的座位道,「坐吧。」
「謝謝。」余休紳士地幫丹芮拉開了椅子,等她坐下後,自己也坐在她身邊的位子上。
「上菜吧,」示意服務員上菜,她拿起一旁的擦手巾,擦拭著保養得很好的手,「听丹芮說,你是他的男朋友?」
「是的。」這種開門見山的問法其實也不錯,余休笑著回答道,「我和丹芮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想必您也知道了。」
「可能我的女兒並不想讓我知道你是哪個部門的經理。」
好極了,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下馬威?難怪丹芮會那麼緊張,余休在心底微笑,「伯母抬舉我了,我才畢業不久,最近進的公司,還沒什麼成就。」
「丹芮應該和你說了吧,今天這頓飯本來是我幫她安排的相親,」嘴角微勾,那雙與丹芮極為相似的眼楮,卻透著精明和犀利,她優雅地將手放在腿上,「我不反對丹芮交男朋友,但是對她的選擇卻有些質疑,余先生,你現在能給我女兒什麼?」
「是的,我現在不算什麼人物。」余休沒有否認,「但是我有自信可以在今後做得更好。」
「有上進心的確不錯,」微笑依舊,葉媽媽看似平靜的臉龐,卻透出鄙夷的目光,「但是,我希望我的女兒能交一位有穩定工作的男朋友,不求他在事業上有多麼成功,只希望能踏踏實實地陪我女兒一輩子。你覺得呢,余先生?」
「伯母說的是。」她話里的諷刺任誰都能听得出來,余休揚起爽朗的笑,溫柔地拉起丹芮的手道,「但我相信,以我的能力一定可以給丹芮幸福的。」不意外地注意到,自己手里握著的手,微微顫抖著。
「噢,這句話很動听啊,」葉媽媽看著交纏在一起的手,臉上像是罩了層冰霜,她轉過頭對坐在一旁不吭聲的女兒道,「丹芮,媽媽覺得男人要先立業,再成家,你覺得呢?」
「我……」
「上菜了。」送來菜肴的服務生打斷了她們的談話,一碟碟精美的菜肴端上了台面,「請慢用。」
「丹芮的想法一定和媽媽一樣吧?」等服務員下去後,葉媽媽繼續追問道。
「我……」在咄咄逼人的母親面前,丹芮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好了,你們也餓了吧,」拿起筷子,她和藹地夾了菜給丹芮和余休,「別客氣吃吧。」
「謝謝伯母。」
「謝謝媽媽。」
「丹芮有沒有提到過她的爸爸啊?」葉媽媽問余休。
「沒有。」
放下筷子,葉媽媽攏了攏耳邊的頭發,「她爸爸是個好人,對我和丹芮都很好,只是,他是個事業上的失敗者,一直都無法給我們穩定的生活。丹芮從小就很懂事,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好,無法和其他人比,所以她在物質上從沒什麼要求,別的小朋友會要求父母給他們買這個那樣的玩具,她卻不會。哪怕後來我換了工作親自撐起這個家,她還是那樣,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麼,這真讓我這個做媽媽的為她擔心啊。」
「很抱歉,讓您想起了不愉快的事。」禮貌地說道,余休看著這位精明能干的女人,似乎可以猜到她下面要說的話。
「我在丹芮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覺得只要人好,只要能對我好就可以了。」終于說到正題了,「但是,光是人好又有什麼用呢?那個時候沒有大人在耳邊提醒我,結果呢?一個女人沒福氣享受,卻要養家,這算什麼笑話?我可不希望丹芮到了最後和我一樣!」話音一轉,葉媽媽的口氣頓時緩和了下來,「余先生,丹芮像她爸爸,沒什麼上進心。她將來肯定要人照顧,身邊的人可不能一樣得過且過的。人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你們這樣將來不會幸福的啊!丹芮,你明白媽媽的心思嗎?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媽媽……」
再次被點到名的丹芮有些忍無可忍地抬頭,她覺得今天的母親是有備而來的,每句話都在含沙射影地嘲諷著余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余休。
「伯母。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卻沒想到,一直耐心听著的余休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反而在注意到她視線的同時微微地笑了笑,截斷了她要說的話。
「我不是丹芮的爸爸,丹芮也不是你,丹芮有丹芮的人生,我也一樣,我們的人生不需要別人來干涉!」
葉媽媽的臉色一變,但還是努力地維持著一個慈母該有的形象,「余先生,我只有丹芮這一個女兒,我希望她能幸福,而你太年輕了,我覺得很多事都需要……」
「這我也明白,父母自然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有更好的選擇,但我不覺得我的選擇有什麼錯。你也說了,我們還年輕,年輕就是說還不一定,你怎麼可以就這樣定論了我們的將來呢?而且,」余休笑笑地放下筷子,刻意頓了頓,攤了攤手,「我相信我的父母應該不會逼迫我離開丹芮去娶一個大我二十歲的阿媽,光這一點我就要感謝上天了,不是嗎?」
「你!」葉媽媽臉色一變地立刻拍桌而起,「你知道什麼!丹芮年紀輕,年紀大一些的才好照顧她!你這小子懂什麼!」
被拉著往外走的丹芮瞪大眼楮有些難以置信自己母親最後吐露出來的那些信息——
「我可沒說什麼哦……很高興今天能認識您,伯母。」余休拉著丹芮的手禮貌地說道,「我們晚上還有其他的活動,就先走一步了。」
「丹芮!你看你交的是什麼男朋友!」氣得發抖的葉媽媽指著丹芮的鼻子罵道。
「對了,請慢用,伯母,」不等丹芮開口,余休揮著手道,「再見,伯母。」打開門,余休摟著她的腰大步地向外走去。
「丹芮,你回來!」葉媽媽憤怒地站在桌邊,一桌的佳肴在她的眼里卻分外刺眼,半晌才喝了一句,「服務生!買單!」
真是混亂的一個晚上——
媽媽那樣咄咄逼人,而余休意外地讓沖突短暫而迅速地結束,並送她回家。
「你怎麼知道我媽媽會找一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來和我相親?」
「呵呵,我亂猜的。」余休想了想,才不好意思地繼續說了一句,「那天你朋友後來有打電話給我,說了一下你媽媽的為人……今天不好意思,你媽媽真的很生氣。」
丹芮聞言一呆,這很容易猜到的不是嗎?她應該比其他人都了解自己的媽媽。
「其實,我媽媽很想和我爸爸離婚的。」看著自己的鞋子,丹芮有些茫然地說,「但這些年他們只是一直吵一直吵——不就是要面子嘛!他們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只要那些看不到模不著的東西……」
錢、權、面子,就是他們的全部,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就這樣出賣……
一只溫暖的手拍了拍她縴弱的肩。
丹芮抬頭,不知道為什麼,路燈下的那張俊朗的面容有些迷蒙的氤氳。
「別哭了。」他說,刻意壓低的聲音中壓抑了許多的感情,卻掩不去最濃的關切。
一路上,余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在她進門的時候說︰「別多想。最壞的過去了。」
是啊,起碼,最眼前的過去了。
夜色中,一種安定的感覺在心口上滋生起來。她本以為,這夜必定難以入睡,最後卻難得地有了一個安適的睡眠。
好像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被填補起來……
周一,阿易在趕稿中陣亡,沒有人喊起床的丹芮跌跌撞撞地走出門,茫茫然地踩著腳踏車上班去。
睡眠不足,自然完全沒有精神來迎接新的一天。
還好,阿易的租屋離她的公司不遠,按那慢吞吞的速度,不到二十分鐘已經快到了。
但,在「諾華」所屬大樓前有一個十字路口。
綠燈亮起,慢吞吞地堵在狹窄街道上的車子們開始慢慢蠕動,穿過路口的車子不多,更多的卻是右轉彎的車子。
理所當然的,丹芮的自行車被轉彎的車子擋在了路這邊。
一輛車、兩輛車、三輛車……
紅燈!
不會吧?丹芮側頭,瞪大眼楮看著車陣中一群亮著轉彎燈的大小車輛。
今天是怎麼了,連紅綠燈都那麼有性格?
昏昏沉沉有點呆滯的丹芮回頭看了看亮起黃燈的指示燈。
不管了,再這樣下去肯定要遲到了——
余家的清早,總是從余媽媽的起床開始的。
等余媽媽出門買了早點回家,余爸爸就已經起床坐在客廳的沙發邊上開始看早報了。
再然後就是——
「哇!」余休的慘叫聲從房里毫不意外地傳了出來。
淒慘的叫聲讓窗外停在樹上的麻雀立刻振翅飛去。
不過,訓練有素的余爸爸,卻是處變不驚地繼續看他的報紙。
「媽!我的耳朵總有一天會被你擰下來——」高亢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來,似乎又要睡去了,「呦!清醒了、清醒了!」
匆匆忙忙從房間里沖出來梳洗的余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真的醒了。
從房間里追出來的余媽媽皺著眉,「都上班了,還要媽媽叫你,以後怎麼辦啊?」
「涼拌……」洗手間傳來余休模模糊糊的聲音。
「你是不是還炒雞蛋呢?」余媽媽繼續不高興。
「隨便啦!媽媽你晚上要吃雞蛋就雞蛋好了啦!我是沒意見的!」轉了一圈出來,余休已經換好了衣服。
「你這小孩——」
「好了,吃早飯了!」余爸爸看完報紙,開始打圓場。
罷剛坐下來,卻看到背著包的自家兒子抄起了桌上的兩個包子就往外沖去,余媽媽的火氣又上來了,「小子!你的豆漿!」
「不喝啦!」已經沖到門外的余休遠遠地丟了一句。
「你……」
門外懶得听自家老媽每日一怒的余休,吐吐舌頭。
今天是周一呢!莫名地,心情難言地復雜起來。
昨天晚上,她還好嗎?
雖然想過,她的媽媽態度不佳,卻沒想到對自己的女兒也並沒有太多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