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在這時進來,男僕喬賽跟著端來侯爵的早餐和麥酒。安卓切牛排時,想為丈夫做這件事的潔絲只能坐在座位上假裝吃著味同嚼蠟、又難以下咽的早餐。
擅長解讀男人的她,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丈夫。即使昨夜,發現他自視不高並自認與愛情無緣時,她還是沒有猜到問題的嚴重性。
她只提醒自己,許多男人都不大了解自我。例如,博迪照鏡子時,自以為看到一個有頭腦的人。丹恩照鏡子時卻看不見自己的美。虧他還是個藝術鑒賞家,但話說回來,男人原本就是矛盾的動物。
至于愛情,想到可能愛上他從不曾令她興奮。因此,潔絲能夠理解為什麼別的女人、甚至是無情的妓女,都覺得他太過棘手而退避三舍。
但她早該想到問題的癥結來自更深的地方。她應該把所有的線索綜合起來考慮︰他敏銳的感性、他對女人的不信任、他在祖宅的緊張、他對母親的怨恨、他父親的嚴峻畫像,以及他對潔絲的矛盾行為。
她早已知道他迫切需要她,需要她的付出。
他需要每個人都需要的東西︰愛。
但他比許多人更需要,因為他顯然從小就不曾得到半點愛。
……他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她的微笑和安慰,她的耐性和寬恕。
潔絲知道,不管有什麼感覺,她都應該像他一樣故作輕松地發笑。她不該談到母親及其摯愛的幼子。那樣丹恩就不會抬頭看她,她就不會看到他心中那個寂寞的小男孩。她就不會為那個孩子哀傷,丹恩就不會在她眼中看到哀傷。
現在他會認為她同情他——或更糟的,認為她故意引誘他泄露心中的秘密。
他很可能正在生她的氣。
不要,她默默祈禱。如果他非生氣不可就生氣吧,但千萬不要轉身離開。
☆☆☆
丹恩沒有離開。
然而,要不是潔絲早已習慣男人的不理性,他接下來幾天的行為就會摧毀她想要建立一椿像樣婚姻的所有希望。她就會認為他真的是惡魔,根本不曾身為小男孩——更不用說是傷心寂寞的小男孩——而是長大成人後才從撒旦的頭顱里蹦出來,就像雅典娜從宙斯的腦袋里蹦出來一樣。
但她很快就明白,丹恩是故意要使她相信,他是一個沒心沒肝的浪蕩子,對她只有上的興趣,只把她當成有趣的玩具。
到了星期五時,他們翻雲覆雨的地點已經包括他的寢室窗座、畫廊的凹室、音樂室的鋼琴下、她的起居室門板上,甚至是他母親的畫像前。那還只是白天。
至少他在時始終熱情。不管他理性冷靜時如何偽裝,他終究無法假裝對她沒有迫切的渴望,或是假裝使她同樣欲火中燒對他並不重要。
但其余的時間,他就變成眾人眼中那個喜怒無常的丹恩。他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和藹可親,甚至討人喜愛,然後無緣無故地對她惡言相向、冷嘲熱諷、以屈尊俯就的態度對待她,或故意以言語激怒她。
他所要傳達的信息,換言之就是︰潔絲可以渴望他,但不可以用喜愛或同情這類比較溫和的感情侮辱他。簡言之,她絕對不可以試圖打動他的鐵石心腸。
那樣實在不公平,因為他已經悄悄竊佔了她的心。他甚至不需要下功夫。明知是自討苦吃,她還是愛上了他。雖然愛情的來臨比稍晚,但威力同樣難擋。
但那並不表示她不想重重傷害他,丹恩是將人激怒的高手。到了星期五時,她認真考慮再賞他一顆子彈,但無法決定她最不需要他身上的哪個部分。
到了星期六時,她決定他的腦袋可能是最可有可無的。
他在凌晨叫她起來撲滅他的熊熊欲火。她全力灌救了兩次,大火才被撲滅。他們因此睡過了頭。
由于出發時間受到耽誤,所以他們在摔角大賽開始幾分鐘後才抵達會場,沒辦法在人群里佔到好位置。一切都是潔絲的錯,丹恩抱怨,要不是她睡覺時臀部擠壓到他的,他也不會欲火中燒。
「我們太靠近了。」他出聲抱怨,手臂護衛地摟著她的肩膀。「如果索葉繼續再踢紀司的膝蓋,再過幾個回合,你就會被汗水、甚至是鮮血濺到。」
潔絲懶得提醒他,是他堅持要擠到前面來的。
「卡爾就是用那一招對付樸宏,」她說。「听說在西部地區,踢人是被允許的。」
「希望這群人里面有人相信肥皂和水是被允許的。」他一邊低聲埋怨一邊瞥向左右。「我敢打賭一英里內沒有一個人在最近一年內洗過澡。」
潔絲只聞到煙酒和麝香混合成的男性尋常氣味——她必須非常專心才聞得到,因為依偎在丈夫身旁,他的獨特氣味使她腳趾蜷曲。他溫暖的身體勾起凌晨激情纏綿的回憶,使她難以專心觀看比賽。他垂放的大手離她的胸脯只有幾寸。如果她挺胸貼上去,不知會不會被旁人發現。
她厭惡自己有那個念頭。
「什麼爛比賽。」丹恩抱怨。「我光憑一條腿就能打敗索葉。天啊,連你都做得到,潔絲。真不敢相信席勃恩寧願千里迢迢趕來看這場爛比賽,也不願舒舒服服呆在家里跟妻子親熱。如果那女孩其貌不揚也就罷了,但她長得還不錯,如果你喜歡那種中國女圭女圭似的女人。但如果不合他的喜好,那他又何必娶她?當時她又沒有懷孕——就算現在也不太可能,因為他根本不在家辦事。」
這番話正足以代表丹恩今天的心情︰全世界都串通起來惹他生氣。包括席勃恩,因為他沒有……舒舒服服呆在家里陪妻子。
在家里是舒舒服服?潔絲驚訝地眨眨眼。天啊,她真的使她死心眼的丈夫開竅了?
忍住一個微笑,她抬頭望向他慍怒的面容。「爵爺,你好像並不開心。」
「味道臭得受不了。」他目光凶惡地望著她的背後。「還有,昂士伍那個下流胚正色迷迷地盯著你。我看那家伙是皮癢欠揍。」
「昂士伍?」她伸長脖子,但人群里沒有半張臉孔是她認得的。
「不要張望。」丹恩說。「那個白痴會認為你在鼓勵他。太好了,現在換成杜奧古了,還有方洛朗。」
「我確定他們是在看你。」潔絲嘴上安撫他,內心卻十分高興。她的丈夫竟然真的在吃醋。「他們可能打賭你會不會來。昂士伍不是色迷迷,而是得意洋洋,因為他贏了。」
「那麼我希望我待在家里,待在床上。」丹恩對她皺眉頭。「但是不行,因為我的妻子看不到摔角比賽,她的存在就會沒有意義,所以——」
「所以你為了寵我而犧牲自己的舒適。沒想到在花費這麼多心血後,比賽竟然不值得一看。你生氣,因為你覺得很掃興。」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潔絲,你在迎合我。我不是小孩子,我非常討厭別人迎合我。」
「如果你不希望別人迎合你,那你就有話直說,別再嘀咕抱怨。」她轉頭繼續觀看比賽。「我又不會讀心術。」
「嘀咕?」他重復,手從她肩上滑落。「抱怨?」
「像錯過午睡的兩歲小孩。」她說。
「兩歲小孩?」
她點頭,假裝觀看比賽,意識卻鎖定身旁火冒三丈的男人。
他憤怒地吸了三口氣。「我們要走了,」他說。「回馬車里。現在。」
☆☆☆
丹恩勉強撐到人群外圍。因為他們較晚抵達,所以馬車停得很遠。貴族的馬車和農民的馬車擠在一起,被留下來照顧馬匹的人用互相爭吵來發泄內心的不悅。
確信自己在找到馬車前就會爆炸,怒火中燒的丹恩把妻子拉到他找到的第一塊空地。
那是教堂附設的墓園。破舊的小教堂看來荒廢多時,墓園里野草叢生,墓碑東倒西歪,碑文早已因為空氣中的鹽分侵蝕而模糊不清。
「這個地方好像不曾存在。」潔絲四下張望,仿佛沒有感覺到他生氣地抓著她的手臂拖她前進。「好像沒有人在乎或注意到它在這里,真奇怪。」
「你等一下就不會覺得奇怪。」他說。「你會希望不存在的是你。」
「我們要去哪里,丹恩?」她問。「我確定這不是去馬車停放處的捷徑。」
「這不是去你葬禮的捷徑,就算你走運了。」
「啊,你看!」她叫道。「好漂亮的杜鵑花。」
丹恩不需要望向她指的方向。他已經看到那一大片開著粉紅色、白色和紫色花朵的杜鵑樹叢。他還看到教堂圍牆大門的石柱在其中若隱若現,圍牆說不定還剩斷垣殘壁。但他關心的是可以遮蔽路人視線的濃密樹叢。
他拖著妻子走到大門口,把她拉到隱匿性較佳的右側石柱後方,逼她後退靠在石柱上。
「兩歲小孩,是嗎?」他用牙齒扯掉右手手套。「我要讓你見識一下我到底幾歲,夫人。」他月兌掉另一只手套。
他把手伸向長褲紐扣。
她瞥向他的手。
他迅速解開紐扣,打開長褲門襟。
他听到她倒抽一口氣。
他迅速脹大的緊抵著內褲。他花了九秒解開內褲的九顆紐扣。他的亢奮一躍而出,熱烈悸動地擺出立正姿勢。
潔絲背靠著石柱閉起眼楮。
他掀起她的裙子。「真要命,我整天都想要你。」他低吼。
他等待太久,沒有耐性去解內褲系帶。他找到她的襯褲開檔,把手指伸進去在柔細的卷毛間模索。
他急躁地了幾下,她就呼吸淺促,身體也已準備就緒。
他猛地進入她體內,她的濕熱歡迎和歡愉申吟,使熾熱的喜悅在他的體內竄升。他握住她的臀部把她抬起來。
她抓住他的肩膀,雙腿環住他,仰頭發出沙啞的笑聲。「我也想要你,丹恩。我以為我會瘋掉。」
「傻瓜。」他說。她瘋了才會想要他這樣的野獸。
「你的傻瓜。」她說。
「別說了,潔絲。」她不是任何人的傻瓜,更不是他的。
「我愛你。」
那三個字長驅直入,撞擊他的心扉。他不能讓它們進入。
他幾乎完全退出,然後又更加用力地再次進入。
「你無法阻止我,」她喘息道。「我愛你。」
他一次又一次猛烈沖刺。
「我愛你。」她在每一下沖刺時重復,好像要用那三個字撞開他緊鎖的心扉。
「我愛你。」她告訴他,即使在他感到天崩地裂、狂喜像雷電貫穿他時。
他用吻封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那三個要命的字,但當他把種子撒在她體內時,它們也像甘霖撒在他干渴的心田上。他無法阻止他的心吸收它們,無法阻止他的心相信它們。他曾經努力把她擋在心房外,不去妄想從她身上得到歡愉以外的東西。但是沒有用。
苞她在一起,他從來不曾、也永遠不會安全。
致命美女。
然而牡丹花下死總好過其他更慘的死法。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他癱軟在她身上時告訴自己。
☆☆☆
不出他所料,丹恩一踏出天堂就掉進惡夢里。
等他們走出墓園開始尋找馬車時,荒唐的比賽已經在技術爭議中荒唐地結束。觀眾從四面八方涌出,一部分涌向鎮中心,另一部分涌向眾多的馬車。
離馬車不遠時,方洛朗叫住他。
「我去馬車里等你。」潔絲放下挽著丹恩手臂的手。「我現在沒辦法理性地談話。」
雖然認為自己也沒辦法,但他還是擠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讓她繼續向馬車走去。
丹恩和方洛朗會合後,包括昂士伍在內的另外幾個人也湊了過來。眾人憤慨地討論著令人失望的比賽。
方洛朗正在評論那引起爭議的技術時,丹恩注意到昂士伍心不在焉地望著他的後方。
確定那家伙又在盯著潔絲看,丹恩警告地朝他猛皺眉頭。
昂士伍沒有察覺,他轉頭對丹恩咧嘴而笑。「看來你的男僕遇到麻煩了。」
丹恩順著公爵的視線望去。潔絲在馬車里,昂士伍那匹看不到她。
但是男僕喬賽卻和一個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街頭流浪兒扭打在一起,看來是遇到扒手了。運動比賽總會引來成群的妓女和扒手。
喬賽設法抓住了流浪兒的衣領,但男童扭來扭去,一腳踢中他。喬賽痛得大叫。流浪兒吐出一串連水手听了都要甘拜下風的髒話。
馬車門在這時打開,潔絲準備下車。「喬賽!你在做什麼?」
雖然清楚她能夠處理任何狀況,但丹恩也很清楚權威角色應該由他來扮演,何況他的朋友都在看。
他趕過去攔截她。
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從他背後傳來。
喬賽嚇了一跳,手一松。流浪兒乘機掙月兌,一溜煙跑了。
但丹恩在此時沖過去抓住男童髒兮兮的外套肩膀,迫使他停下。「喂,你這個小——」
他突然住口,因為男童抬起頭看他,他發現自己正望著一對陰郁的黑眸、一個大大的鷹鉤鼻,和一張慍怒的黝黑面孔。
丹恩猛地收手。
男童愣在原地,陰郁的黑眸睜大,慍怒的嘴巴張開。
「沒錯,寶貝。」一個刺耳的女聲傳來。「那就是你爸爸。就像我說的,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對不對,爵爺?他是不是很像你呢?」
像到了極點。好像隔在兩人之間的不是空氣,而是二十五年的時光,他仿佛在那張仰視著他的小臉上看到兒時的自己。
丹恩听聲音就認出是葛巧蒂那個惡女人。看到她歹毒的眼神,他更加確定她是故意的,就像她做的每件事都是故意的,包括生下這個怪物似的小孽種。
他張開嘴巴準備放聲大笑,因為他非笑不可,因為這是唯一的辦法。
接著他想起他們不是單獨在地獄的惡夢島上,而是在公眾場合,當著許多觀眾的面演出這場鬧劇。
其中一個觀眾就是他的妻子。
靶覺像過了一個世紀,其實只有幾秒鐘,丹恩本能地移動位置,不讓潔絲看到男童。但男童也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在同一瞬間沖進人群。
「道明!」他的母親大喊。「回來,寶貝。」(譯注︰丹恩的私生子與丹恩父親同名。)
丹恩瞥向妻子,她站在二十尺外,視線從他轉向那個女人,再轉向男童消失的人群。丹恩舉步走過去,同時朝昂士伍使眼色。
昂士伍平時醉醺醺,這會兒卻心領神會。「哎喲,巧蒂,小親親,是你嗎?」他喊道。
梆巧蒂快步向馬車旁邊的潔絲走去,但昂士伍的動作更快。他抓住巧蒂的手臂把她拉開。「我以為你還被關在瘋人院里。」
「放開我!」她尖叫。「我有話對侯爵夫人說。」
但丹恩這時已抵達妻子身邊。「上車。」他告訴潔絲。
潔絲雙眼圓睜,表情嚴肅。她瞥向被昂士伍及其同伴架走的巧蒂。
「她腦筋不正常,」丹恩說。「但那不重要。上車吧,親愛的。」
☆☆☆
潔絲僵直地坐在馬車里,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指緊扣,嘴唇緊抿成一條細線。從馬車起步,她就一言不發,一直保持那個冷冰冰的姿勢。
和大理石雕像同車二十分鐘後,丹恩忍不住了。「對不起,」他生硬地說。「我知道我曾答應不會當眾令你難堪,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認為這一點應該相當明顯。」
「我很清楚你不是故意生下那個孩子。」她冷冰冰地說。「男人嫖妓時很少先想到那個。」
虧他還奢望她沒看到男童的臉孔。
他早該料到任何事都逃不過她敏銳的眼光。如果她連被層層霉菌和糞土包裹的珍貴聖像畫都認得出來,那麼她當然能在二十步外輕易認出他的私生子。
她一定看到了。潔絲不會听信妓女的片面之詞。如果沒有看到,她會給丹恩辯解的機會。他會否認巧蒂的指控。
但從大老遠就可輕易辨認的黝黑皮膚和碩大鼻子,令他無法否認。何況,潔絲還看到孩子的母親是白皮膚、綠眼楮和紅褐色頭發。
「不用白費力氣假裝不知道孩子是你的,」潔絲說。「你的朋友昂士伍知道,他急忙拉開那個女人,好像我是笨蛋,看不出在我面前的是什麼。瘋人院,拜托。你們這群人才該被關進瘋人院。像興奮過度的母雞一樣跑來跑去,那個孩子卻乘機逃跑。」她轉向他,眼中盡是氣憤與責備。「你怎麼可以放他走,丹恩?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腦筋到哪里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再度轉頭望向窗外。「這會兒弄丟了他,天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再度找到他。我真想尖叫。如果沒有跟你去墓園,我剛才就能追上他,但我連走路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跑了。何況,我不可以公然跟你唱反調,所以就算來得及,我也不能當著你朋友的面大叫︰『去追他呀,白痴!』我沒見過小男孩跑那麼快的。這一秒還在,下一秒就不見了。」
他的心揪成一團,無情地撞擊著胸腔。
找到他。追上他。
她要他去追他和那個復仇心切的貪婪蕩婦生的小孽種。她要他看他、踫他和……
「不!」丹恩大吼,內心頓時變得黑暗冰冷。
看到那張黝黑的小臉,使他的情緒有如即將爆發的火山,必須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壓制得住。妻子的話使岩漿從縫隙冒出來。
但冰冷的黑暗降臨,一如往常地保護他,也一如往常地扼殺感覺。
「不。」他平靜地重復,聲音冷漠自制。「不會有找人的行動。她根本不該生下他。葛巧蒂知道如何解決這種『不便』。她在遇到我之前做過無數次,之後無疑也做了無數次。」
潔絲轉頭凝視他,蒼白的臉色和震驚的表情,一如當初听他談起他的母親。
「但巧蒂不常遇到有錢的貴族。」他繼續說,語氣和敘述他母親的事時一樣冷酷。「發現自己懷孕時,她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就是昂士伍的,她認為無論如何都有竹杠可敲。後來證明孩子是我的時,她立刻寫信給我的律師,要求每年五百英鎊的撫養費。」
「五百?」潔絲的血色恢復。「給一個妓女?她甚至不是你的情婦,只是你和朋友共用的妓女,而且她還故意懷孕?」她憤慨地說。「不是懷孕的良家女子——」
「良家女子?天啊,潔絲,你以為我引誘純真的處女,使她懷孕後又棄她于不顧?」
他雙手握拳,嗓門提高。「你很清楚在你闖進我的生命以前,我多麼努力避免和良家女子有所瓜葛。」
「我當然不認為你會花功夫去引誘純真的處女,」她利落地說。「我只是沒想到妓女會為了貪財而懷孕。即使是現在,我仍然無法想像怎會有那麼偏執的女人。五百英鎊!」她搖搖頭。「連王室公爵撫養私生子恐怕也不用花那麼多錢,難怪你會氣憤。難怪你和孩子的母親反目成仇。我看她是故意使你難堪,她一定听說或看到你帶妻子同行。」
「如果她還敢嘗試,我就把她和她生的小孽種流放到海外。」他厲聲道。「如果她敢接近你到二十英里以內——」
「丹恩,母親是一回事,孩子是另一回事,」她說。「他沒有要求她當他的母親,也沒有要求被生下來。她像今天這樣利用他,真的很殘忍。任何孩子都不該經歷這種場面。但我很懷疑她除了自己,還會考慮到別人的感受。我注意到她的服裝比她口口聲聲喊叫的寶貝好得多。髒是一回事——小男孩無法保持干淨超過兩分半鐘——但沒有理由孩子衣衫襤褸,母親卻衣著入時。」
她抬頭望向他。「對了,你最後給她多少?」
「五十。」他不自然地說。「絕對足夠讓他衣食無虞,讓她把出賣賺來的錢都花在自己身上。但我認為衣衫襤褸只是她的詭計之一,目的在使我變成這出戲里的壞蛋。可惜我習慣了反派角色,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每年五十英鎊算是相當慷慨。他多大年紀?」潔絲問。「六、七歲?」
「八歲,但——」
「足以注意到自己的外表了,」她說。「我無法原諒他的母親給他穿得破破爛爛。她又不是沒有錢,應該知道那個年紀的男孩會有什麼感覺。他一定覺得很丟臉,所以才會去招惹喬賽。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她不會考慮到孩子。你告訴我的事,只有使我更加確信她不是一個好母親。丹恩,我必須請你撇開對她的感覺,認真考慮你的兒子。按照法律,他歸你所有,你可以把他從她身邊帶走。」
「不要。」他壓抑住靶覺,但腦袋和麻痹的手臂都開始疼痛。非他所能控制的疼痛使他幾乎無法思考。即使能夠冷靜思考,對于自己的行為,他也提不出令她滿意的解釋。
他不該嘗試解釋,他告訴自己。他永遠無法使她了解。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不想理解,也不要她理解,他在面對那張有如自身翻版的小臉時有何感受。
「不要。」他重復。「別再嗦了,潔絲。要不是你堅持要來看這場可惡的摔角比賽,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天啊,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動一下就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他比個疲倦的手勢。「難怪我頭痛欲裂。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女人。到處都是,妻子、聖母、母親、妓女——你們把我煩得要死。」
☆☆☆
這時,方洛朗已經從昂士伍和其他人手中接下處理葛巧蒂的責任,正押著她走進她投宿的旅店。
她不該投宿在得文波特的旅店。她應該留在他兩天前離開的亞敘波頓,她在那里完全沒有提到丹恩和丹恩的私生子。她只是扭腰擺臀地走進旅店的公共休息室,和一個看似與她相識的男子坐在附近。不久,男子離開,洛朗的同伴各自前去赴約,他發現自己和她共用一張桌子,然後他請她喝酒。之後,他們換地方度過了畢樊世聲稱洛朗迫切需要的幾小時快活時光。
這件事畢樊世是對的,就像其他的許多事,他也沒說錯。
但現在不必畢樊世在場,洛朗也知道葛巧蒂迫切需要的是一頓好打。
幸好她投宿的不是什麼高尚旅店,所以洛朗跟著她上樓時並沒有引起注意。他一關上房門就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你這個滿嘴謊言、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小賤人!」他破口大罵後突然走開,唯恐自己因盛怒而失手殺了她。他可不願因殺害妓女而被吊死。
「哎喲,」她笑著說。「你好像不太高興見到我,洛朗,我的愛人。」
「不要那樣叫我。我不是你的愛人,蠢貨,你會把我害死。如果丹恩發現我和你在亞敘波頓時曾在一起,他一定會認為那件事是我指使你做的。」
他一坐到椅子上。「然後他會先把我大卸八塊,再拷問我。」他用手指扒過頭發。「不用奢望他不會發現,因為只要和他有關,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利的。我發誓一定是受了詛咒。兩萬英鎊從手里溜掉,我甚至不知道它在那里。現在又遇到這種事。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在那里出現,也不知道你來了這里。還有那個孩子——他的私生子。誰會知道他有私生子?但現在拜你之賜,大家都知道了,包括她在內。就算他不殺我,那個婊子也會斃了我。」
巧蒂靠近。「什麼兩萬英鎊,親愛的?」她坐到他的腿上,拉他的手臂摟住她的腰,把他的手放在她豐滿的上。
「別煩我,」他低聲嘀咕。「我沒有那個心情。」
洛朗此刻的心情既陰郁又絕望。
他債台高築,無從月兌困,因為他依賴命運女神,而她就像畢樊世警告的那樣反復無常。她把一幅價值連城的聖像畫賜給財富多到三輩子用不完的人;她剝奪一個幾乎身無分文的人,使他比身無分文更淒慘;她甚至不能給他一個不會害死他的妓女。
洛朗認為自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他曾經擁有的些許常識和自信,在短短幾天內就被一個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的人無情地摧毀了。
洛朗看不出他的處境其時並沒有表面上看來那樣淒慘,他也看不出來畢樊世就是破壞他心靈平靜的幕後黑手。
被洗腦的洛朗深信,他和丹恩的友誼是麻煩的根源。畢樊世在談到丹恩時曾經引用諺語「和魔鬼喝湯,匙柄要長」。洛朗很快就明白他的湯匙柄太短,無法和丹恩那種人一起喝湯。他的情況就跟崔博迪一樣,跟素有惡魔之稱的丹恩交往,使他們兩個傾家蕩產。
現在洛朗不僅傾家蕩產,還因巧蒂而將有橫死之虞。他需要思考,或逃命。他知道腿上有一個大胸脯女人時,他無法思考也無從逃命。
盡避心里生氣,他還是不想推開她溫暖又柔軟的豐滿胸脯。她在撫模他的頭發,好像他幾分鐘前並未氣得差點殺了她。女人的撫模很能撫慰人心,即使是厚顏無恥的妓女。
令人安慰的撫觸使得洛朗心軟了。畢竟丹恩也曾經對巧蒂不仁,至少她還有勇氣與他當面對抗。
何況,她長得非常漂亮,在床上非常討人歡喜。洛朗捏捏她的胸脯親吻她。
「好了,瞧你剛才多任性,」她說。「好像我不會照顧你似的。傻孩子!」她弄亂他的頭發。「他不會有你說的那些想法。我只須放話說,在亞敘波頓方洛朗給我……」她想了想。「曾經給我二十英鎊,叫我不要打擾他的好朋友丹恩侯爵,叫我不要破壞他們的蜜月。」
她真是聰明,洛朗把臉埋在她豐滿的胸脯里。
「但我還是來了,因為我是個愛說謊的壞女人。」她繼續說。「所以你非常生氣,還動手打了我。」她親吻他的頭頂。「我會那樣說。」
「但願我有二十英鎊可以給你。」他沖著她的上衣咕噥。「我真的會給你。噢,巧蒂,我該怎麼辦?」
擅長蠱惑的她,告訴他應該怎麼辦;擅長曲解明顯之事的他,誤把虛情當成真意。幾個小時不到,他就向她吐露所有的煩惱。幾個小時之後,當他躺在她的懷里呼呼大睡時,毫無睡意的葛巧蒂躺在床上盤算著如何實現她所有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