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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父為婚 第4章(1)

蘇州天大亮,蘇州城內中心十字大街,滿是繁榮景致,店鋪林立,一直延展到吉祥胡同底。

「孩子的爹,我先到店里去,你帶著阿福上私塾就趕緊過來吧。」胡同底,有抹尖銳的嗓音由遠而近的傳來,還听見她說︰「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趕緊替我開門?」

聲音吼出的瞬間,朱紅大門立即敞開,婦人面有不悅地低聲斥著門房,然而就在她跨出門檻,抬眼的瞬間,刻薄的神情明顯頓住。

「好久不見。」孟君唯冷冷地問候著。

「孟、孟爺?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阮大娘努力地揚開笑,但卻笑得很虛假、很勉強。

「我寄托的兩個孩子呢?」孟君唯黑沉的眸不放過她臉上每個表情。

「呃……他們上私塾去了。」

「哪家私塾?」

阮大娘眼神飄忽著。「就城內的那家私塾。」

「哦?你上個月不是來信說,伊武身子骨極差,甚至連床榻都下不來,要我記得托人多帶點銀兩來。」他踩著緩慢步調逼近,眸色冷詭令人難以讀透。

「……他現在好多了。」阮大娘一步步地往後退。

「是嗎?那真是教人開心呢。」他笑著,然而笑意不達眸底,俊臉冷肅得教人打從心底駭懼。

「是、是啊。」阮大娘冷汗直流。

「那麼伊靈呢?」

「她、她在私塾啊。」

「是嗎?那麼,我在余杭見著的人到底是誰?」他低問著。

「佘杭?怎麼可能?她明明是在金陵……」話一出口,阮大娘臉色瞬地發白,對上他寒冽無情的眸色,立即二話不說地跪下。「孟爺,你要听我解釋、听我解釋。」

「說呀,我不正等著嗎?」

「伊靈這丫頭貼心得很,見她弟弟身子骨一直硬朗不起來,想要買高價藥材替他補身,于是五年前她自願到金陵去攢點藥材費。」

「尋常人家,一兩銀便可過一個月,我一個月至少給了二十兩銀,而八年前,我就先給了一百兩,如此還買不起高價藥材?」他冷眸透著殺機。「阮大娘,再不說實話,休怪我無情。」

八年前,他在蘇州撿到一對小姊弟,那七歲的小姊姊護著五歲的弟弟,那堅毅無懼的神情,教他想起自己的姊姊,當年,他的姊姊也是如此地力保著他,于是,他當下決定幫助這對姊弟,將他們托付給一對夫妻,以為他們會好心地善待他們,豈料,他是所托非人,又也許,大筆銀兩教這對原本憨厚的夫妻變得虛榮貪財!

「欸,婆娘,你跪在這兒做什麼?」阮進財抱著五歲大的兒子才踏出大廳,瞧老婆跪在地上,不禁咧嘴大笑。

「怎麼,你也知道你對我太凶,跪著跟我道歉嗎?」

笑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見妻子面前的男人,他嚇得差點連手中的寶貝兒子都抱不住,跟著一起跪在孟君唯面前。

「孟爺饒命啊!」

孟君唯冷冷笑著。「饒什麼命?」

「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應該把伊靈賣到金陵的青樓,我不應該不理睬伊武的死活,放任著他自生自滅,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他的頭伏得太低,以至于沒看見妻子不斷地對他使眼色。

等到他把一切都說盡,阮大娘整個人軟倒地在,神色駭懼。

「你把伊靈賣到青樓?而且早在她十歲那年就將她推入火坑……」將夫婦倆的話串連一起,孟君唯的神色益發狠厲。

無怪乎她的眸恁地世故老練;無怪乎她舉手投足間透著異樣柔媚……當年,姊姊為了扶養他,也進入青樓,最後死在青樓,如今,他竟因所托非人而把她給推進火窟!

「我錯了,全都怪我財迷心竅,以為只要每年買通老鴇請畫師畫一副伊靈的畫像給你,加上她的每月一信,你肯定不會起疑心,孟爺,請你原諒我。」

「伊武呢?」他重重一踹,鋪在地上的青石驀地震碎。

「他他他……他死了……」

「他已經死了三年多,請孟爺看在我把他跟他爹娘合葬一起的份上,不要殺我……」

「你們該死!」黑眸赤猩冷絕,伸手欲奪其命,卻在瞥見他手中的孩兒後,頓住,費盡氣力才忍遏住這快要爆開的怒焰。「給我滾!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他救他們姊弟,是要他們過得好,從此衣食無慮,可看看……他做了什麼?!

一個早死了三年多,一個被賣入青樓……這不是他想給的,卻已是事實,是他的錯。

姊姊!

走到書院牌樓外,伊靈才知道姊姊指的是淨嵐。

「淨嵐姑娘。」她緩步走向前,把那封從家中寄來的信收入寬袖之中。

「昨兒個你怎麼沒到鳳凰山上的道觀?」淨嵐神色不悅地道。

「已經到了相約的時候了?」

「可不是嗎?」淨嵐上下打量著她。「你該不會是反悔了?」

伊靈眸色微冷地瞅著她。「我覺得孟先生不像你說的那種人。」

「喔,那麼你覺得他是哪種人?」

「不管他是哪種人,對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

「你已經收了我的訂金。」淨嵐冷冷打斷她。

伊靈不悅地蹙緊眉。「我可以把訂金還給你。」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干了?」淨嵐垂下長睫,冷麗的面容竟隱藏著殺機。

「五百兩,對你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而且若你肯,我可以再追加五百兩,還是現在就交給你。」

伊靈緊握著粉拳,內心天人交戰著。

她想要那筆錢,真的非常需要,因為養父母來信說伊武的病情惡化,需要銀兩買更高價的藥材,但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不想昧著良心壞人聲譽,更何況他對她那麼好。

「要不這樣吧。」淨嵐瞧她猶豫著,從懷里取出一只白玉藥瓶。「不用毀他聲譽,只要你想辦法讓他吃下這個。」

「那是什麼?藥毒?」伊靈戒備地瞪著那瓶身。

「不是。」淨嵐從瓶里倒出一顆藥丸,往自個兒嘴里丟。「這不能算是毒藥,只是一種軟筋散,吃下之後,會渾身無力個三五天。」

「真的?」就這麼簡單?

「我可以對天發誓,這絕不是毒藥,絕對要不了他的命的。」淨嵐輕笑著。「先前說他輕薄了我弟弟是騙你的,其實他傷害的人是我,而我呢,也不是非要他的命不可,但也不想讓他那麼好過,整他三五天下不床,無傷大雅吧。」

伊靈掙扎著。

的確,若一切如她所說,確實是無傷大雅,不過誰能保證她說的是真的?她可是騙過她呢!

「你自己決定吧,畢竟你也不想一直耗在這兒,對不?」

淨嵐說的每句話都切中她的要害,她確實很想要趕緊離開書院趕回蘇州照顧伊武,也需要錢好讓她可以不再回煙雨閣。

「瞧,我吃下這麼久了,一點事都沒有,表示我並沒有騙你。」

伊靈看著她的神色,確定面色如昔,沒半點中毒的跡象,教她下定了決心。

「好。」

「很好。」淨嵐輕勾笑意,把藥瓶交給她,還有她早已準備好的一袋金子。

「祝你成功。」

「但是,他現在不在書院。」她握著藥瓶和金子,心跳得很快,覺得自己很壞,但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總會回來的。」

所以說,當他回來時,就是他們準備分離的時刻嗎?

伊靈反身走回書院,沒瞧見淨嵐張口吐出一顆藥丸。

兩天後,當孟君唯回到書院時,已是掌燈時分,他風塵僕僕地踏進房門,便瞧見她坐在他的屏榻發呆。"「你怎麼會在這里?」

伊靈驀地抬眼,一見到是他,不由得笑逐顏開。「你回來了。」

那綻開的笑顏是毫無城府的純真,如此直挺挺地撞進他的心里,暖著他內疚自責的心。

她為了要籌措弟弟的藥材費用,所以賣身青樓,直到現在,是不?

如果,他現在告訴她,伊武已經不在,她能夠接受嗎?

可惡的阮姓夫婦惡從膽邊生,為財不顧他們姊弟的死活,壓根沒醫治伊武的病體,甚至不斷地要伊靈從青樓寄錢回去,一方面,還大膽地不斷來信跟他要錢……

都怪他太大意,這五年來沒再踏上蘇州,才會讓這事直到現在才曝露出來。

這是他的錯,用一生都無法彌補。

如今,要他怎麼面對她?

要說嗎?把一切老老實實地告訴她?

她承受得起嗎?她會怨他嗎?

「怎麼了?看見我在這兒不開心?」瞧他眸底閃燦復雜光痕,她不禁失落地垂下眼。

唉,怎麼會這樣?

在這關頭,她居然動了情?對方又是個老道學……而且她正準備下手害他。

不要怪她,她只有一個弟弟,當年滅門慘案發生之前,爹娘把伊武交托給她,要她用生命去保護他,眼前伊武命在旦夕,她沒有時間再逗留下去了,她必須趕緊把錢送回蘇州。

他日,她會回來負荊請罪,不管他如何責罰,她都不會有怨尤的。

「不是,已經很晚了,你應該回房休息了。」孟君唯最後終究決定先保密,什麼都不說,等待未來有較妥的時機再說開。

他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好,我回房休息,但在這之前,可以讓我先替你倒杯茶洗塵嗎?」她走到圓桌邊,背對著他從懷里取出藥瓶,倒出里頭唯一的一顆藥丸,再趕緊倒進茶水,那藥丸瞬地溶解,她端起輕嗅,無色無味。

這麼一來,應該可以瞞過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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