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騙倒閻王 第8章(1)

回到客棧,閻夕央哭得柔腸寸斷,無法言語。

崔桃花以為她是因為閻佔夜被帶回衙門所致,先將她安置在小宅里休憩,自個兒在客棧門口引頸盼望著。

一等到伙計回報所有人被全數放行後,她的心安定了,直到見著人,她才著實松了口氣。

「夕央呢?」閻佔夜一回客棧便直問她的下落,想確定她安全無虞。

「在我房里歇著。」崔桃花一見父親安好,開心得險掉淚,然而一想起閻夕央哭得死去活來,忙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瞧夕央哭得極不尋常。」

閻佔夜走向後院的步伐一頓。「是嗎?」他細忖,緩緩地移動步子。「可有听她說了什麼?」

「沒,不管我怎麼問,她都不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像個娃兒。」

「夕央一哭起來總是這樣的。」後頭跟上的厲風行嘆道。「她怕血、怕殺人場面,先前顧著保護她,沒細想那麼多,最後又放她一個人回來,肯定是嚇壞了。」

閻佔夜睨了他一眼,隨即讓他乖乖收口。

「對了,在天子底下殺人,又是現行被抓,怎麼這麼簡單就放行?」這話,等走到了後院小徑,崔桃花才敢問。

「我手頭上有皇上給的令牌,誰敢對我如何?」閻佔夜淡道。

他用十二年的時間布局養官,想要追查當年雙親血案之事,他養的官順利成大器,成了皇上的心月復,在他得知八王爺可能是凶手之後,更意外知曉皇上早已無法容忍八王爺,有除去他之意,于是他入京,借由手下栽培的幾名官員引薦面聖。

他和皇上做了個買賣,布下天羅地網,就為了替八王爺巧立個治罪的名目。所以他被押人王爺府那日,才會要東方盡跋緊稟報談文,請出宮內大總管,保他無事離開。

「你手頭上怎會有皇上的令牌?」崔桃花愣住。

皇上給的令牌?皇上為什麼要給他?

「下次再談。」閻佔夜擺了擺手,沒心思解釋這狀況。他的心懸在夕央身上,想著她獨自垂淚,他內心不安。

閉進小宅,他先褪去沾滿血跡的外袍,掀開珠簾,大步踏進崔桃花的寢房,里頭半點燈光皆無,憑著屋外燈光隱約可見床上有抹身影。

「……夕央?」

身影驀地一震,隨即恢復平常。閻夕央挾著濃濃鼻音啞笑道︰「哥哥,你回來了。」

「夕央,我可以坐在床邊嗎?」他站在床邊。垂眼瞅著蒙在被子里的她。

「……佔夜哥哥,我累了。」沙啞的嬌聲里透著抗拒,不是對他,而是對她自己。

她剛知太多秘密,無法面對他,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想想。

「吃過了嗎?」

「……我不餓。」

閻佔夜靜靜地看著她,沒替自己做什麼辯駁,亦沒掀開被子,隔著軟被輕挲著她的頭。「你好好休息吧。」話落,轉身離開。

珠簾聲輕擺緩停,閻夕央才掀開被子,連他的影子都沒瞧見,小臉淚水橫陳。她還在掙扎,什麼也說不出口。

走到偏廳,面對無數雙眼,閻佔夜冷眼橫睇。「都杵在這兒做什麼?」

「爺,夕央她……」厲風行欲言又止地問著。

「別打擾她。」話落,他走向廳外,厲風行趕緊跟上。

東方盡看著兩人背影一眼,思忖一會,打量有口難言的崔世,狀似漫不經心地試探著,「今日真對不住,將崔伯牽累其間。」

崔世看向他,接過女兒遞來的茶水,嘆道︰「是我說要去的,怎會說是牽累?早知如此,不去也罷。」

「是啊,現在想來,才知道八王爺三番兩次找碴的用意,竟然全是沖著夕央而來。」

因為東方盡套問的口吻太明顯,崔桃花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八王爺三番兩次找碴?」崔世頓了下,眉頭深鎖。「這八王爺在京城聲名狼藉,如果真看中了什麼獵物,不到手決不罷休,夕央這丫頭……說不定真會累及世佷。」

「爹,你在胡說什麼?」崔桃花不悅地嬌斥。

「你不知道,夕央背上有個桃花胎記。」他嘆道。

「你怎麼會知道夕央身上有個桃花胎記?」她有股沖動想要一把扯起親爹的衣襟。背上?多麼隱私的地方,爹是哪一只眼楮瞧見的,不怕被佔夜給戳瞎嗎?

「就是——」崔世將今日上煙雨閣的事細說一遍。

「那又怎樣?相認了,確定夕央的身世有什麼不好?」也多虧有個桃花胎記,夕央才能落葉歸根。

「你忘了?當年那術士說過,佔夜命中帶桃花劫,舉凡與桃花有關的女子皆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所以當初我才會決定解除你們的婚約。」他是寧可信其有。

「爹呀,術士之言,隨便听听就算了,佔夜與夕央相稱極了,你這話別說給佔夜听。」依她對佔夜的了解,他肯定是一笑置之,若是強要介入他們之間,恐怕是要逼他撕破臉。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什麼都沒說,可是如今事實擺在面前,如果那些殺手不是八王爺派出的,還會有誰?佔夜才剛到京城幾天,只跟誰結了怨?你說,我怎能不急?」崔世面色凝重,思忖著要如何解這難結。

東方盡的臉色更加冷肅。

眼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用巧合帶過了。

爺、夕央、八王爺之間,纏繞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系。那日,要不是夕央獨自上街,不會遇上八王爺,不會引得爺出面制止。不會跟八王爺結下梁子,如今更不會因為八王爺想要得到夕央而幾次欲置爺于死地。

雖說爺與皇上已有私議,在京城里,有皇上罩著爺,但危機四伏,誰能保證他定能全身而退?

而夕央呢?夕央的安危……兩人的姻緣生死關,在兩人同結連理的情況下,結果……會是如何?

死的,會是誰?

為何明知道這段情緣非得拿命去拼,他們卻還是執意相偕同行?

只要他們別在一起,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翌日一早,閻佔夜一身爽颯月牙白夏衫,緩步來到崔桃花的小宅。

「夕央?」

遠遠的,他便瞧見她坐在花園的柳樹底下發呆,濃綠將她襯得縴白清透,烏絲湛亮。

閻夕央頓了下,隨即起身,拔腿就要跑。

見狀,他濃眉攏起,幾個飛步來到她的身側,一把拽住她玉凝似的手腕。「怎麼,敢情一夜過後,我就成了你的仇人了?」他玉面寒鷙,垂睫掩去惱意。

她腕上吃痛卻不吭聲,未扎的長發掩去她的神情。

閻佔夜瞪視著她,緩緩放輕扣在她腕上的力道,終至放開。

「明日起程回杭州,你好生準備。」

心里因為她的抗拒而發痛,他卻不形于色,不讓她發現。

她猛地抬眼,秀麗五官擰著痛苦,雙眼紅腫著,臉色慘白,令他心頭一震。

他真是讓她如此受怕?

「……哥哥,可以再晚一天回杭州嗎?」閻夕央細聲問,向來酥軟的嬌嗓透著沙啞。

她和八王爺之約還有兩天,要是明天就回杭州……天曉得他會不會一路追到杭州?這事要是不了,豈不是一輩子都要過得惶惶不安?

這兩天之內,她一定要好好地想出一個永除後患之道。

「你還想待在京城?」

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是一句輕喚,能夠左右他到這種地步,是他始料未及的。等到他發覺時,他已經無法控制,也不願放棄了。

「……嗯。」她輕點著頭。

「你不怕嗎?」他柔聲問,不敢再隨意踫觸她,就怕她的拒絕又要再令他痛上一夜。

「不怕。」等她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她就不怕。

「可我怕。」他怕夜長夢多。

她猛地抬眼凝睇他,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烏瞳,疲憊卻又刻意展現神采的俊顏,一身清爽月牙白夏衫,迎面襲來屬于他的淡淡雅香,不似昨晚濃膩的血腥味。

「夕央,你怕我嗎?」他啞問。

她抿了抿嘴,緩緩地把小臉貼在他胸口上。

「哥哥,我怎麼可能怕你?」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雙親去世,手下造反,如果沒有她,也許哥哥的人生不會走得這麼辛苦。

「是嗎?」閻佔夜輕喃,雙臂在她身後收攏,將她圈入懷內,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拾到她的那年,他大開殺戒肅清門戶,她恐懼萬分,他卻硬是把她逮在身邊,日日夜夜與他共處。時日一久,她再也不怕他。但他記得,她有時會在睡夢中哭醒過來,不停發出尖銳的尖叫聲,他不知道她害怕的是商船上消失的記憶,還是他殺人的畫面。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不再輕易殺人,但是……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哥哥,我沒事了,我是想要讓心緩一緩,後天再回杭州,好不?」她听著他略顯雜亂的心跳,讀取到他的擔憂不安。

「就這樣吧,陪我一道用膳,可好?」

「我……」

他察覺她明顯顫了下,濃眉攢緊的當頭,突然听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是崔桃花的呼喊,「原來你在這兒,談大人來了,在二樓雅座等著你呢。」

閻佔夜恍若未聞,直到她人走近,他才緩緩松開雙臂。「你找桃花陪你一道用膳吧,晚些我再過來看你。」

話落,他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離。

她還在害怕……他知道她怕的是事情本身而不是他,但他就是不愛這種感覺,不知道又要耗上多久的時間,他才能夠如往常般自然地踏進她的世界里。

懊死的八王爺,要不是他早決定要假他人之手取他性命,又豈會讓他還逍遙在這個世間?

「閻爺。」

一上二樓臨街雅座上,談文一身官服起身作揖,一時之間讓人搞不清楚誰才是官。閻佔夜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在對面的位置坐下,東方盡和厲風行立即為他斟茶遞筷。

「八王爺的事要在今兒個解決了嗎?」他淺啜著涼茶,淡問。

「不,我今天來,是來告知閻爺,夔字號得到封賞了。」

他捧著青瓷杯的手頓了下。以商人利字當頭的想法,夔字號能得封賞,往後成為大內御貢,其價值轉眼將會翻漲數倍,對他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他不想再看夕央老是流連工坊,眼里沒了他的存在,也累了自己身子。

「閻爺不開心?」談文不解。

「談不上開不開心,我比較關心八王爺的事。」

他預定明日回杭州,正是知道今天是皇上要拿下八王爺的日子,他要親眼目睹八王爺被推出午門處斬,才能甘心回去。

「原本皇上是預備今兒個動手,可卻傳出八王爺決定要在兩天後納妾,皇上一獲知消息,便下令此事暫緩,待納妾過後再說吧。」

听完,閻佔夜勾唇笑得邪謔。「怎麼,說要巧立罪名的是他,說要斬草除根的也是他,現在要等八王爺納完妾再動手的還是他……皇帝老子的做法太優柔寡斷,說能成就什麼大事,我也不信。」

「閻爺!」談文心頭一驚,睇向左右,確定身旁之人皆是心月復才松了口氣。「閻爺此話,日後千萬別再提起。」

「我同誰提?」他哼了聲。「要不是早已答應皇上在先,我早就親手殺了八王爺了。」

談文面色凝重地看著他。「難道閻爺那日在八王爺府里,確實找著蛛絲馬跡?那日,你只說你已經把開國玉璽放進王爺府里。」

皇上要賜死罪,哪怕是惡名在外的八王爺,也要賜得理直氣壯,以服眾人之心,所以要閻佔夜將玉璽擱在王爺府,改日再令左軍都督搜府,定他個叛變造反罪名,好讓他死得其所。

「就算他並非殺我爹娘的凶手,光是他膽敢對夕央懷有非分之想,就該死。」殺了他,他就能立刻帶著夕央回杭州,免得多待這兒一日,就多生一分變化。

「閻爺,八王爺絕無可能逃出生天,還請閻爺沉住氣,如皇上所說,讓他納完妾後再賜他死路,是皇上給他的最後恩典。」

閻佔夜撇唇冷哼,看向街上繁華人潮。

納妾?這倒是古怪了,他對夕央異常執著,怎會如此輕易放過她,甚至還決定要納妾?

兩天後,是嗎?

夕央也說後天再離京……他心里突地震顫了下。

這麼巧,都在兩天之後?這兩者之間,有何關聯?

他垂眼細忖。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