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天的黃昏,他們終于逃了出來。
兩個人筋疲力盡,已經撐到了極限,走路時步履蹣跚,左右搖晃。
就在要倒下之際,許多人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他們高聲叫著「二殿下」,歡呼著他的獲救。
彼放也趕了過來,一把托住了秦芾。
彼炎原本疲憊的眼神卻突然變得凌厲起來,他一直瞪著兄長放在秦芾腰側的手。
彼放略帶尷尬地笑著說︰「二弟,你們可出來了,我們大家都很著急,若再不出來,恐怕葛信將軍就要冒險沖進去了。」
看來所有的將軍全部都在這里了,臨走前的那句「三天後開戰」算是白說了。
可是,怪異的是,他竟然沒有生氣,反而還有一種輕松感。若真的打了,他怕自己和秦芾那一點點好不容易才攤開的感情也就煙消雲散了。
彼炎揚聲一映,「葛信。」
「末將在。」
「我不在的時候,大家都怎麼樣?」
「沒什麼,就是非常擔心二殿下。」葛信忽地低下了頭,有些犯罪感地說︰「對不起,二殿下,我們沒有听你的命令去進攻南安,我們真的不放心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里。」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我們先回營吧。」
梆信一愣,而秦芾終于緩下了心情。
真好,一切的悲劇還沒有發生。
戰場上講究先機,沒了先機再想戰勝日益繁榮的南安,恐怕難以如願了。
雖然暫覺心定,可是所有的局面並沒有因此改變了什麼,就像她在里面想的那樣,出來之後,他們始終是不同的個體。
回營後的第二個夜晚,顧炎就和幾員大將重新商定了計劃,銳利的眼光鋒芒畢露,秦芾知道他下了狠心,不達目的是不甘心的。
面對這樣的他。她甚至覺得去求也是多余。
彼放問︰為什麼不去試試?
秦芾則說︰沒有用的,希望不在顧炎身上,而是在魏昱身上,在命運身上。
她是聰明的,這樣的顧炎充滿霸氣,感情的東西已經壓在心底,他甚至覺得打敗南安其實也是在幫助秦芾,讓南安屬于北印,然後就可以陪著她回家了。想得那麼理所當然,也理所當然認為秦芾會接受這樣的結局。
彼放繼續問︰那還要不要再為她的南安做些什麼?
秦芾閃爍的眼神充滿了智慧和笑意,她說︰已經足夠了,我已經做了最好的。
然後,顧放就明白了,她用愛拖住了顧炎,讓南安掙得準備戰爭的時間,所以,一切會變得不再容易。
很快地,戰鼓就敲響了。
三十萬大軍並沒有一起出發,顧炎大概也沒有了一開始的自信,他只是試探性的派出一萬人組成的軍隊,而且為了躲開迷城的危險,他也微微改變了原來的路線。
半天後,他們進入南安的西境,當然,這一路走去非常不順利,幾乎所到之處都遭受到猛烈的攻擊,等到他們狼狽撤回的時候,一萬的人已經變成聊聊數百之眾。
士兵們傷痕累累,戰衣上全是血跡,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他自己的,還是身邊同伴的。
看到這樣的慘境,秦芾沒有絲毫的喜悅,她只是更加的痛苦,就像她以前說的,人民是相同的,他們喜愛和平,不希望戰爭,哪怕是得勝的戰爭也是一樣的,可是掌權者總喜歡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子民,把祥和的天地染上紅色。
她很自然地拿起藥箱,要給那些受了傷的士兵醫治。
營房前,顧炎卻攔住了她。
「放心,我的醫術你應該信得過,而且我也不會因為他們是我的敵人就動了殺機,我不是你。」口氣中頗多的埋怨,卻又很精準的拿捏住分寸,讓顧炎哭笑不得。
他當然知道她的本事和她的善良,他只是關心她的傷初愈,不宜勞心勞力才擋住了她。
嘆口氣,他放下了擋著她的手,讓她進去。
掀起布簾的時候,秦芾倏然止步。「顧炎,為什麼你非要這樣昵?兩個國家和平相處不好嗎?難道一定要把南安消滅了,才能滿足你的野心?你就不怕這鮮血讓你從此惡夢不斷嗎?」
「秦芾,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讓我的國家變得強大,變得無人可敵,如果有人想要阻礙我,我自然不會答應。」
「魏昱不是要阻礙你呀,他不過也是抱著同一個心願在努力著。」她幾乎心痛地說。
「這是男人的決心,你不會明白的,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的弟弟魏昱,他的野心很大。」
他的固執叫她頭痛。「那麼,你不會停止?哪怕得用許多人的生命來實現你的理想?」
「不錯!」
她的拳頭握緊了,另一手則緊緊抓著布簾,若不是控制著自己,她也許真的會沖上去打他。
她嘆了口氣。
「其實,我早就該懂的,那一次我說自己不會愛上一個不喜歡南安的人,你沒有反駁,只是沉默,我就明白了,你的心如刀似鐵。顧炎,其實你不愛我,你愛權力更勝于我秦芾。」
她入內,門外卻傳來他低啞的聲音,「對你,我不會放棄。」
她苦笑。這算什麼呢?
士兵好奇地看著他們,奇怪于他們的對話。
她翻開了藥箱,很仔細地給他們上藥,幫他們取出刺入胸前的箭頭,為了讓他們不那麼痛苦,她也會講笑話好分散他們的心思。
「皇子妃,你愛北印嗎?」
「是呀,愛,沒有人會不喜歡那樣英雄的民族。」當她真心實意的回答。「因為喜歡,我才住在北印十年之久。」
「那你為什麼還要背叛北印,背叛自己的夫君昵?」小士兵不能理解她的行為。
「我愛北印,可是我更愛自己的故鄉——南安,若是我為了所謂的榮華而背叛了自己的民族,那才是不可饒恕的罪惡。」
「南安和北印,讓你很難取舍吧?」他有些理解了她的為難,確實故鄉是自己的根源,這是不應該忘記的。
「我的民族明明是你的敵人,更加讓你遠離故鄉,成為沒有家園的野鳥,這樣的民族是英雄嗎,你也喜歡嗎?」
「之所以為英雄的民族是因為它的強大、勇氣,以及難得的不欺凌弱小,這樣才能真的顯現完美,只有這樣的氣概才保留住我秦芾的心。所以,它是,即使它是造成我痛苦的源頭。」
在士兵眼中,這個女人不再渺小,她高貴得就像是一座神只,而她的話也充滿了智慧。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們都不喜歡戰爭,看見戰死的同伴,還有在自己手里死去的南安人,我都覺得難過,我希望不要再打仗了,也希望我的民族能夠永遠保留住你這樣美麗而且高貴的公主。」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所以我的心才沒有變,我真心愛著北印。」
彼炎,這樣的心情,你能夠明白嗎?
是不明白的,不是不懂,而是不願。所以,第三天的早晨,新的軍隊又在陽光的普照下,向前出發了。
一定又會失去很多的生命吧。
奇跡,如果真的有的話,請再次讓她擁有吧。
我沒了分寸,而顧炎居然好脾氣地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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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禱真的有了作用,在回來之後的第三十個黃昏,從北印傳來了急件。
彼炎接過那份封了臘的密件,在光亮處拆開來看。
恐怕是北印有了非常大的變化,不然他的表情不會如此震驚而且劇痛。
「殿下,發生什麼了嗎?」
那是一份由西宮顧娘娘傳來的急件,上面並沒有寫得很明白,只是說︰父皇病危,宮中已變,速歸。
可是,即使是這樣不明不白也夠明白了。
彼征發生了不測,而且已經快要不行了,若非這樣,他不會要他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回去,而且還是由他母後發的信函。
「葛信。」
「末將在。」
「點上一千個士兵,我要連夜趕回北印,皇宮里恐怕真的要變天了!」
「屬下遵命。」
而此同時,在自己房間里的顧放和秦芾也收到類似的信件,只不過發信的人換作東宮成娘娘。
「怎麼了?」秦芾湊了過來。
「是父皇,他好像病得很重。」
「好端端的,怎麼又病了?」她皺著眉頭問他。
彼放倒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
「母後怎麼說?」
「她要我們盡快回去,一刻也不許耽擱。」
秦芾認同母後的意見,這個時候,做為長子的顧放確實應該在顧征的身邊,按照顧征對于顧放和他母後的喜歡,他應該會把江山留給顧放,若是這樣的話,北印和南安也可以從此和平相處。可是,當然還有別的可能,那就是顧征自始至終一直存著的心思,他對擁有異族血統的顧放並不放心。
對,顧放要回去,馬上!只有比顧炎提前一步入宮謁見皇帝,那麼他才會比顧炎多一分得勝的希望。
「母後說的對,我這就去準備。」
突然,外面鬧騰起來,秦芾高聲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是葛信將軍在點兵呢。」守衛回答。
「難道又要打仗了?」他懷疑。
「不,應該是顧炎要回北印。顧放,我們沒有時間了,一定要馬上出發,我擔心晚了一步,就會再有意外發生。」
對于宮廷,似乎永遠伴隨著陰謀和變化,殺戮和血腥,自古以來,從南安到北印,都是一樣的。皇家出身的她更加清楚地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甚至連東西也不準備了,就和顧放一人一匹戰馬,飛奔出營。這一次的目標不再是南安,而是北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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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馬而馳,他們終于要進入北印皇城的城門。
城門口,站著的不是旁人,正是顧炎手下的將軍衛隆。
「顧放,快停下!」
彼放一拉韁繩,停了下來。
「芾兒,何事?」
「你最好還是不要去了。」
「這是何故?」
「那里,」她指著城門之內說︰「可能已經變了天地。」沒有道理一扇小小的城門需要衛隆這樣的二品大員來守衛,除非他是在等什麼人,或者是抓什麼人。沒想到他們一路飛奔,還是晚了,局面一定已經被顧炎和他的母後控制住了。
「你是說父皇已經駕崩了?」
「恐怕這還不是最壞的,」秦芾搖搖頭,「顧放,你是聰明人,里面發生了什麼事,在看見衛隆之後,我不信你沒有感覺,你只是騙著自己罷了。」
不錯,不是沒有感覺,而是騙著自己。
天變了,鮮血恐怕已經染了整個皇宮。
「如果我是你,此刻我會選擇避開鋒芒,等到下一個時機到了再作他想。」
「可是,這個時候我怎麼能一走了之?那里面還有我的母後。」
秦芾猜到過于正直的顧放一定會給她這樣的答案,既然猜到,也就不想說勸解的話了,只能陪著他,但願事情還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芾兒,我們就在這里分別吧,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回到南安去吧。」他給她自由,以及全部的祝福。
「說什麼呢?當初的約定可不是這樣的,我還要等著我的好朋友登上北印的帝位呢,這個時候讓我走,那是不可能的。」
雙腳一夾,那駿馬飛奔起來。
彼放迎頭趕上。
所有的事情果然和秦芾心里想的一樣,或許還要更糟。
在城門口,衛隆攔住了顧放,他不但不尊重顧放,反而斥責顧放為逆賊,是害了陛下的主謀。
「衛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秦芾厲聲問道。
沒想到,衛隆謗本就不理會,還是一把綁了顧放。
「顧放是陛下的長子,他那麼善良,怎麼可能殺害陛下?」
她緊緊扣住衛隆的大手,衛隆一震,本想一把甩開她,沒料到她竟然只是微微動了一下,手還依舊抓著他。
「可不可能,屬下不知道,只知道遵從顧娘娘和二殿下的命令。」
「那是愚忠!」
衛隆冷笑一聲,毫不在意。「是嗎?就算是又如何?反正這天下除了陛下,我只信二殿下一個人,他說什麼我都信。」
她也知道跟他辯理是沒有意義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去見顧炎,並且了解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衛隆將軍,我不逃,對于我的命運,我絕對不會躲避,我就問你兩件事情。」
沉默了許久的顧放終于開了口。
「請說。」
「陛下真的走了?」
「不錯。」
「那我的母後呢?」
「妖妃成悅仵逆謀反,毒害了陛下,已經入獄了。」
「原來如此。」他的眉本是緊緊皺在一起,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展開了,眼神中的傷痛也漸漸轉變,留下了無奈。「衛將軍,芾兒不是我家人,不知道衛將軍是否可以通融一下,不要捉她?我想,顧炎一定不會要你捉她,對不對?」
「這件事情,大皇子可以放心,二殿下有交代,絕對不可以為難秦芾公主。」
衛隆一板一眼交代著顧炎的命令。
「芾兒,這下你真的自由了。」
秦芾正色,臉上燃起怒火。「顧放,你也太看輕我秦芾了,我是那樣的人嗎?你以為,我和顧炎又有怎樣的關系?我是你顧放的妻子,不是他的。衛將軍,」她轉向衛隆,「你也一起綁了我吧,我要和他生死在一起。」
「屬下不敢,公主不要為難我。」他怎麼敢綁她,她是顧炎最在乎的女子,他不要命了才會得罪她。
「好,我不為難你,我陪著我的夫君,這總行了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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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炎是在他母後的宮中得知顧放被捉的事情,顧娘娘一听顧放落獄,不禁笑了起來,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順利解決了一般。
只有顧炎不動聲色,既不喜,也不憂,只是追問︰「就他一人?」
「不,還有公主秦芾。」
「她人呢?」
「她和反賊顧放在一起。」
「大膽!」
一句大膽,讓顧娘娘不禁皺眉看著她的兒子。這些年,他和那個南安公主的是是非非,她雖然不曾親眼見到,卻也听了不少,難不成兒子真的喜歡她,這些年一直不肯娶妻也是為了她?若是這樣,還真是太糟糕了,先不說她和顧放的關系,就是她本身也是充滿矛盾的,又是一個南安女人。
「我怎麼交代的,不許為難她!你是怎麼辦事的?」
衛隆連忙解釋,「不是屬下的意思,是公主她自己要這麼做的,她說要和顧放生死在一起。」
「她果真這麼說?」
衛隆點頭。
彼炎笑了,這個女人永遠都那麼難以控制呀。
「二殿下,要我去把她帶來嗎?」
他搖頭。「你帶不動她的,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吧,而且我確實也非常想見她。」
「我兒,你——」顧娘娘欲言又止。
「母後,兒臣要你原諒我,也給我祝福,我想要娶這個南安的女子。」
「胡鬧!她是顧放的女人。」
「我知道。」
「她是南安的公主。」她口氣更加尖銳。
「我也知道。」
「這樣你還要?」她不解。
「是的,因為兒臣實在愛慘了她,不借一切也要她。」
這小子,居然用這樣的口氣來跟她說話。
「可是,據母後所知,這個秦芾公主並不喜歡你,要不然她此刻也不會留在顧放的身邊。」要一個懷有異心的他族女子,實在是太危險了,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天下為了這個女人斷送了。
「她愛我,只是她不承認罷了,現在,我就去勸她。」
他飛奔而出,甚至都沒有和他的母後告別,這一點更加讓這個堅強的女性下了一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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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入地牢的顧放和秦芾終于看見了成娘娘,從她的口中,他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原來陛下在兩個兒子遠征之後,身體狀況就一直不好,即使吃了各式各樣的藥也是沒有效果。
彼征明白是到了要下決心的時候,看著一直和自己相愛的成娘娘,他終于立下詔書把皇位留給顧放,並且讓顧放稱帝以後,把他的兩位愛妻同時奉為皇太後。
他這樣做是出于情感的考慮,更是出于理智的考慮,他相信,他的大皇子顧放一定會成為一個受百姓愛戴的君王。
這事,做為他的青梅竹馬的顧娘娘自然是無法接受,她沒有想到,在臨死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還是那個女人。
由于她的精心設計,成娘娘母子才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我沒有害陛下,那毒藥不是我放下去的,為什麼都沒有人相信我?」秀麗的女人,彷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連耳邊的白發也增添了許多。「顧娘娘她太狠心了,怎麼可以把這樣的罪名推給我,我就是死了,有什麼面目去見陛下呀!我的兒,你知道嗎?陛下要立你為帝,他是愛你的,他也是愛我的。」
「母後,睡吧!我知道父皇是愛我們的,正如我們愛著他,他會明白一切的。」
彼放讓母後躺在自己的膝上,盡量不讓地上的濕氣踫著她。
成娘娘在兒子的安慰下,緊張許久的精神終于放松,緩緩睡去。
秦芾看著這一幕,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對于成娘娘和顧娘娘之間的恩怨,實在不是她這個晚輩可以議論的,今日就算顧娘娘密謀下一切,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她只是一個不甘心和其他女人分享夫君的女子罷了,若換作是她,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度量去原諒什麼。
她想的是下一步該怎樣去走。
還沒有來得及計劃什麼,獄卒突然在外面高聲地喊,「二殿下到。」
她猛地就站了起來,手里面拿著的是顧放給她防身的短刀。
黯淡的光線下,顧炎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一個女人拿著武器,戒備的看著他,以防止他對她的男人動手。
這實在是非常刺眼。
「芾兒。」
「請不要叫我芾兒。」
「芾兒,不要鬧了,和我一起出去吧。」他好聲好氣的勸她。
「你以為我在胡鬧嗎?錯了,我是在保護我的夫君,我的男人。」她把短刀更牢地握住了。
「一個男人也需要被保護嗎?」
不知道這樣的口氣算不算是嘲笑,反正她听了非常不快。「女人和男人從來就是平等的。」
「我才是你的男人。」他怒道。一切還沒有安定,他實在沒有精力在這里為了兒女情長費勁。
「那是你說的,我從來沒有那麼說。」
「你到底要干什麼?」
「我要你放了你的大哥。」
「放肆!他的罪名足夠他死去一百次,我怎麼可能放了他。」
「那不過是虛假的罪名,你敢對天起誓,一切就如你說的那樣?你一定不敢吧!放了他,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該做的,就算要對決也要公正一點,不要讓天下的人都看輕了你。」
彼炎突然上前一步,捏住了她的手腕,不料秦芾居然眉頭也不皺一下。
他笑了起來。「若是不知情的人,定然以為你是在為我著想,其實你做的一切全是為了他,以退為進,這麼多次了,簡直是屢試不爽呀。」
他忽地推開秦芾,她沒有防備一個晃蕩,竟然退了一大步跌倒在地。
彼炎立刻上前一步,沖到一直沉默不語看著他的母後的顧放身邊,而利劍也已經出鞘,對準了顧放。
「你不可以殺他。」
「為何不可?他阻攔了我的路,讓我的母後不開心,他更加奪走了我喜歡的女人,所以我要殺他,此刻就要。」
他動了劍。
「你殺他,我就殺了自己。」她反手把劍頭對準自己。
彼放和顧炎全部受驚不已。
彼放喊著,「不可以,芾兒。」
彼炎只是與她對峙,「你不敢!」
「你看我敢不敢。」一用力,劍身已經有三分之一進入她的胸口。
「你。」顧炎臉色發白,他無法忍受這個女人為了保護另一個男人而費盡心思。「為什麼我們同樣都是北印人,可你卻總是為他,為什麼?他可以給你的,我顧炎一樣可以給你,地位、皇權、愛情什麼都可以,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給我一個理由。」
她堅定的看著他,「因為,我不愛他。」因為不愛,所以做得再多,心也是自由的;因為不愛,所以可以用這樣的恩情交換以後的所有;因為不愛,所以他給的一切,她秦芾統統都可以不要、不在乎。
可是,顧炎是不同的呀!因為愛著他,今日若是隨他而去,心便從此沒了;因為愛著他,今日若是答應與他相守,故鄉也從此沒有了。愛情,會成為心里的劇毒,看著將來夫君遠征去攻打她的故鄉,她不知道是應該祈禱他的死亡,還是生存,就是因為愛,所以才不能呀。
「不愛他都可以為他舍命,那麼若是愛了,那還得了。我算是服了,秦芾,我不懂你,從不懂。」他沒有听明白,她的話里其實含著深意,他只是固執地認為這個女人不值得去愛、去珍惜。「好,我由著你吧,反正你總是有理的,反正天下也不是只有你秦芾一個女人,以後,你生也好,死也罷,都不關我的事情了。」
他奪門而出。
她愣愣地發著呆。
「听說嫉妒會讓一個聰明的人變笨。」身後的顧放這樣說。
「你說什麼?」秦芾終于軟弱的靠在牆上。
「我說,他會明白的,你是愛他,所以才會如此在乎他,終有一天他會明白其實你是多麼為難。」
「為什麼我就沒有愛上你?」她嘆了口氣,胸口因為傷口而痛,也因為顧炎的誤會而痛。
「對于愛情,你過于苛求,苛求專情,苛求完美,這些都是我不能給的。」
「或許吧。」
「你還好吧?」
「死不了的,放心吧,我知道顧炎放不下我的。」愛入心魂的人,怎麼可能說放就放呢?
「我也這麼想,他會明白過來的。可是,芾兒,以後千萬不要再為我的事情而如此傷身了,我畢竟還是一個男人。」以前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他會不安的,就算是為了以後兩國的和平,也沒有必要拚上性命呀。
秦芾點了下頭。
「芾兒,你和顧炎,還有我的兒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成娘娘已經醒來了,顯然許多的事情她也听見了。
「母後。」
彼放不想她再累著,就代她回答了,「母後,是這樣的,芾兒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妻子,可是我們沒有夫妻之實,我喜歡的是菲塵。而顧炎和芾兒,我想,他們應該是互相喜歡吧。」
「芾兒是顧炎的女人?那個菲塵,那個原本是顧炎府里的歌姬才是你的女人?」
成悅一時接受不了。
「抱歉,母後,讓你失望了。」他自小都沒有違背過母後的意思,連他自己也沒料到事情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好呀,你居然留著兩個顧炎的女人在身邊,天下的女人難道都死絕了不成?」
成娘娘顧不得秦芾的傷勢,一心只想出口怒氣,「還有你,嫁給了我兒,心里居然喜歡顧炎,難道你不知道他正在攻打南安嗎?一個殘忍的殺害你同胞的人,你也喜歡嗎?」
秦芾低下眼簾,視線看著傷口,刀還未取出,她知道那上面早就已經沁出血,只不過因為光線的關系,什麼都沒有看清。
彼炎,是她喜歡的人。
南安,是她喜歡的國家。
少女時代,作著愛情美夢的她,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愛情會和她的國家產生如此的矛盾。
「母後,你說的沒錯,我不該喜歡他的,可是,感情的事情,我如何能夠料到?母後,原諒我,我真的不是存心的,真的……」
一下子,秦芾昏厥過去。
被鎖鏈鎖著的顧放在一邊無能為力,只能不停地呼喊,「芾兒、芾兒,你怎麼樣了?來人啊!快救救芾兒。」
獄卒听到喊聲,不慌不忙的趕來了,邊走邊抱怨,「喊什麼喊?難道是人死了不成?」
「大膽奴才,這位秦芾公主是你們二殿下的心上人,你如此詛咒,難道不怕你們二殿下治了你的罪嗎?」顧放站了起來,一時間過于用力,鏈條震得嗡嗡作響。
那獄卒也著慌了,趕緊跑到外頭去稟報情況。
彼放這才放下心來。
餅了一會,獄卒便領了一個御醫到牢里。
他細細查看了她的傷口,一邊查一邊嘆道︰「姑娘,身上居然有那麼多的傷口,還真是命苦呢。」
「她怎樣?會好嗎?」顧放略顯焦急的問。
「回大皇子,她的命不在自己身上,那得靠上面的人呢。」御醫一語雙關地說。
可惜亂了陣腳的他已經沒有工夫去理解,他只是不停地說︰「不管怎樣,你一定要治好她,她絕對不能死,這輩子,她夠辛苦夠累了。」
御醫嘆了口氣,繼續為她施針布藥。
大約忙了一個時辰,才算完成。
走之前,他遞給顧放一包藥,「這藥……」
「我知道,是給她用的。曾大夫,該怎麼用昵?」
「唉,她醒了便給她服用吧。」說完後,他就走了,走時還在自言自語,「但願二殿下能夠及時發現,救下秦芾公主。」
這些年,他們這些御醫也早就和這位平易近人、精通醫理的公主混熟了,他們都喜歡她,若不是上面有嚴令,誰又願意讓她受折磨呢?
為了方便顧放和成娘娘照顧好秦芾,那獄卒也算通融,就除去了兩人身上的鏈條。
彼放就這樣一直守到半夜,成娘娘實在不願意兒子這樣辛苦,就對他說︰「你去歇息吧,這里有母後就可以了。」
「母後,難道你肯原諒我了?」他驚喜交加。
成娘娘走上前,模著他的頭發說︰「放兒難不成以為母後是鐵石心腸的人?母後無論做了什麼,那也是為了我的放兒更加好。」
「放兒知道,謝謝母後。」
「去吧,你也累了。」
「可是……」他還是不放心。
「你還擔心什麼,難不成怕母後害了你的紅顏知己?」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彼放失笑。「自然不會,放兒怎會懷疑自己的母後呢。」他依了她的要求,回到了自己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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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芾終于醒了,可惜不像上一次那樣一醒來就看見顧炎。難道顧炎真的打算就這樣隨她去?
她搖搖頭,不知是拒絕這樣的想法,還是感慨顧炎的感情不過如此。
「你醒了?」
她認出坐在身邊的那道黑影就是成娘娘。
「母後。」
成娘娘不冷不熱應了一聲,秦芾為這過分的淡漠感到悲哀,她以為她和成娘娘之間早就有了母女情分,畢竟大家在一起也有十年了吧。
「對不起。」
「算了,反正大家如今都是階下之囚了,還有什麼原不原諒的。這是曾大夫給的藥,我讓獄卒煎好了,還是溫的,你喝了吧。」她把藥碗遞了過去。
秦芾接過碗,然後輕輕說了一聲,「謝謝,娘親。」
「你叫我什麼?」她一把拖住那碗。她以前曾經讓她叫過,可除了頭一次,這個南安的女子就只叫她母後,而非娘親,如今——「娘親呀。這麼多年,除了回家的希望外,我就只希望有這麼一天可以叫你娘親,好可惜,我和顧放不能如你的願。」
秦芾拉回藥碗,想要喝。
「別喝!」成娘娘伸手要攔,她的眼楮里充滿恐懼和悲哀。
秦芾一把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娘親,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放,而我也希望顧放好一點,再好一點,來補償他對我的放任和承諾。」
「你知道,若沒有這些,我是沒法子活得如此自由而開心的,若是我的生命能夠成全這一切,我秦芾就願意這樣,我的命運,我絕不逃避,若是可以,我也想看看我這樣的人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
「芾兒。」秦芾是懂的,懂得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行為。「娘親對不起你。」
那毒藥本是為自己準備的,沒想到……不,她不能害了這個女孩!她掙扎著要去搶那藥,可是秦芾卻搶先一步灌了下去。
「你何苦這樣?明明知道還喝?」她最終搶到的只是一個空碗。
成娘娘若失去靈魂一樣,跌在榻上。
「娘親,你說的對,不管怎樣,我都不該愛上顧炎的,愛上了他,就是在心靈上背叛了自己的國家。」
「不,愛情是沒有對錯的,從沒有。」她自己不也真心愛上了顧征嗎?
「不!我的一切,從一開始,從桃花郡的那一場桃花雨開始,就錯了。」她的嘴角流出了血,濃黑的血。「娘親,去叫顧炎吧,若他真的如他說的那樣愛我,也許我還是保全你們性命的最後籌碼。」
成娘娘含淚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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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時間里的顧炎,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秦芾此刻已陷入危急之中,他只是埋怨著她的固執,埋怨著她如此在乎顧放。
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她的,誰能夠放下愛入心魂的女人呢?
可是他又想不到好的法子,所以只好用無數的國事來麻痹自己,讓自己暫時忘記這個女人。可是,顯然成效不大,因為出現在腦子里的始終是秦芾,就是秦芾而已。
他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夢里居然看到秦芾一臉是血的對他揮手。
她一聲聲地逼問︰難道權力和真的如此重要?難道一定要用無數的生命來成全你的理想?若是這樣,就用我秦芾的鮮血來換吧。
剎那間,漫天紅雨,如同南安三、四月的桃花。
那年在桃花郡,看見的桃花也是如此吧,帶著特有的艷麗和淒厲。
驚醒于夢,他的心口依舊很痛。
他的手胡亂一抓,本想喝口水,卻抓到了一張紙。
那上面只有幾個大字︰公主危險,顧娘娘欲害之,速救。
「來人呢!」他大聲傳喚。
門外的小安以為出了什麼事情,趕緊進來瞧瞧。
里面居然已經亂成一片,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散落在地,燭火一不小心踫到紙張,已經開始燒了起來,眼見著就要燒到奏本了。
「二殿下。」
「是誰來過?」
「宮里的小太監呀,他說是曾大夫讓他來送一封信。」
「混帳東西!」他怒吼一聲。「小安,快去傳曾大夫到牢里去。」
而他自己則馬上跑著出去,連衣服也沒有穿戴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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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炎不信命,從不信,他只信自己。
可是這樣的局面,他又該怎樣去補救、去挽回呢?他後悔自己當初一走了之,難道這也是說了違心話的結果嗎?
「二殿下,老臣無能為力了。」
「你不是已經解了兩種毒嗎?」
「二殿下,兩種毒雖然已經解去,可是當它們在公主體內的時候,已經相互融合,產生另一種致命的毒性,這種毒,老臣也是愛莫能助呀。」
成娘娘只是在角落里哭泣,一邊哭一邊說︰「我不想這樣的,早知道這樣,我根本就不應該下毒。放兒,是母後錯了,母後該搶下那碗毒藥的。」
彼放無奈地嘆息,一邊要顧著秦芾,一邊又要安慰脆弱的母後。
「難道就讓我眼睜睜看著秦芾死去?」顧炎懶得去管他們,一心只想救活秦芾。
「那也不盡然。臣听說過,公主的故鄉南安物產豐富,地靈人杰,我想那里也許會有治愈公主的靈藥。」
「找得到嗎?」他一把擰起曾大夫的領口。
「我想只要盡心,就沒有辦不到的。」
「那她會不會……」
「這個二殿下放心,老臣已經給公主服壓制毒性的靈藥,所以她的性命暫時無虞的。」
秦芾拉了拉顧炎的衣袖,他連忙蹲子,把耳朵湊近了。
「顧炎,我又讓你為難了。」
他的眼楮都紅了,顯見他有多著急。「你知道就好,哪一次不是這樣,一定要把自己逼上了絕路才開心。」
她把臉擱在顧炎的手上,讓彼此的溫度連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
突然之間得到愛的告白,他居然覺得眼楮酸酸的。「這算什麼?這個時候才想著說這些,難不成你想用這句話來困住我的所有?」
秦芾輕輕地模著他的眼楮、他的唇,然後就笑了,「是呀,我想看看自己的分量,到底是我這個你愛入心魂的女人重要,還是你的理想重要。為了得到答案,我心甘情願這樣。」
「你——」他又氣又急,心里卻是無限的動情。這個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
「你以為我會怎麼做?」
她的機智讓他頭痛;她的勇氣叫他心痛,他懊惱于她的聰慧,可是如果她不是那樣,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會愛上她。
不可能吧!
「我不以為怎樣,我只是把自己的未來和性命都交給你了,顧炎,我的男人。」
終于,落下淚來!男兒不是無淚,只是未到傷心處而已。他是英雄,他是霸主,他的雄才偉略常讓他的對手覺得無能為力,可是,面對著秦芾,一切彷佛都消融于煙霧中,只剩下滿肚子的柔情萬種。
「芾兒,你贏了,你贏了,從今以後,你要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會再去干涉了,誰叫我愛上了你呢,從此以後,我們就在一起吧,一輩子都不分開了。」這樣霸氣的男人終于也讓步了,成了繞指柔。
「故鄉的桃花一定開了,好美!」
她閉著眼楮想像。
他承諾道︰「放心,你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是的,回家。」
彼炎攔腰把她抱起,背脊挺直得如山脈一樣。
「顧放,我走了,好好照顧北印柄還有我的母後,如果芾兒能夠活著,這江山就是讓給你也無妨,若是不能,我必回來,血染宮門也在所不惜。」
如此誓言,大概也只有顧炎這樣的人物才會發下,他是在向天下狂嘯,他是為了手中的女子才放棄一切的。
彼放一直追著顧炎到了大門口,看著他翻馬而上,看著馬蹄下風煙滾滾,他不禁在心里想,也許這輩子再也看不見這個同父異母卻一直不相容的弟弟了。
事實,也確實這樣。
出皇城門的時候,我和顧炎最後一次看見了那位寂寞的顧娘娘。
她沒有攔著她的兒子,只是問了他一句,「炎兒是為了什麼要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江山?」
彼炎回答,「是母後最想要,卻也失去的東西。我知道,母後並不看重這皇城里的一切,你生命里最珍貴的記憶就是父皇給的愛。我愛這個女人,為了她的生命,我願意交換我的未來和所有。」
彼娘娘溫和地微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這個女人如此溫和的笑容,不帶半點的怨恨,只留下甜蜜的幸福。
「去吧,我的兒子,希望你比我幸運。」
「母後,我會的。」
風煙中,終于看不見顧娘娘了,也看不見那座還在暗灰的天空下屹立的皇城。
我的南安,您的女兒終于要回來了。
「秦芾,你不許死。」風中有他霸氣卻也溫柔的命令。
我回答,「放心,為了自己,為了南安,我不會死的。」
四月,故鄉的桃花開遍了吧!
——秦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