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處偏僻的巷子,她停了下來,這里是哪兒?她慌了,周圍是她陌生的建築,四下里也沒有什麼人。他在哪里?淚無聲地落了下來,不能哭,她要找個人問問。這時,拐角處走來三個中年人,她雖想問,可是一見都是男子便打消了念頭,扭身剛要走便听其中一人問︰「敢問可是木府的夫人?」
听此一問她安下心來,是他遣人來尋她嗎?「我是,你們是……是老爺派來的嗎?」
那三人中年紀較大的人說︰「是啊,夫人請往這邊走。」
她沒有懷疑便與那三人走進了巷子深處,離她要找的人越來越遠……
他手握著瓷人快步地走出了繁華的街道,見到自家的馬車便吩咐大成去尋夫人,又囑咐車夫在這里等著便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他的心中怎一個亂字能形容,他不敢再看那瓷人,心中的痛意已經將他淹沒,他心中記著的有從前美好的記憶,也有最後一次回府時見到的殘破和地上牆上抹不去的血跡,府里發生的一切他不曾目睹,但猜測得到一定很慘烈。他想回將軍府里看看,卻也知道不行,便策馬來到了城外,一人一馬立在只剩枯枝的樹下,對著夕陽,說不出的淒涼與孤獨。
待心緒平復了下來,又策馬返回,遠遠地瞧見自家的馬車還停在那里,他心中升起一絲不安,怎麼還沒有回府?
不待他走近,大成就跑了過來,「老爺、老爺,您找到夫人沒?」
听了這話他心中一動,怎麼?心同不見了?跳下馬,他一把抓住大成的手,
「怎麼,你沒找到夫人嗎?」
「沒有,我去了老爺說的那個賣泥女圭女圭的攤邊,可是那里沒有人啊,沒有賣泥女圭女圭的人,也不見夫人,我又四處找,可是也沒有見著夫人。」
木衡易晃了一下,是他不對,是他不好,她從不曾獨自上街,自己怎麼會扔她一個人在街上?當年之事她何罪有之?若是細算來,她也是受害的人,她應該恨自己才對的。若是她有什麼事,受了什麼委屈,想到這兒他不禁打了個冷戰,不、不會的,她是一個從未曾傷害過誰的人,上天不會這樣對他的。就在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孩走了過來,細聲細氣地問︰「你是木大人嗎?剛剛有一位大伯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木衡易低下頭看到孩子手上拿著一張折起來的紙,心中感到不好,心同是給人劫去了吧。剛要伸手取餅來,那孩子後退一步,「那位大伯說,大人會給我銀子的。」
也不做多想,他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放到孩子伸出的另一只手上,而他心中想的只是那個窈窕的身影,輕笑著的素面。拿著紙的手輕輕地顫抖著,他不知道展開來會是怎樣的結果,這一刻他終于知道她于他而言是什麼,是全部!終于,紙展開了——
戌時,城東四條胡同,要夫人活命,一人來。
荊心同躺在地上,雙手已被人從身後縛起,嘴里也塞了布條,讓她喊不出來。地很涼,那涼氣一直浸到了她的心里,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她抬起頭看看周圍,這是柴房?也許吧,她不曾到過平民的家里,只能做猜想。外邊的是什麼人?要做什麼?這些人她見也未見過,但是看得出來不是為錢財,她的身上雖沒有銀兩,但首飾卻是值錢的,他們並沒有收去。更不是為色,他們掀去了她的帽子,沒有驚愕也沒有鄙夷,有的是一份了然,為什麼會是了然?想來是蓄謀的,可是,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衡?很奇怪啊,若是為了父親,他們應該知道她于父親而言並不是非常重要的,她是可以犧牲的。若是為了衡,那麼他們是誰?她動不得也喊不出,只能在地上反復地猜測著。
這時,木衡易已經走在了來這里的路上。他的步大且急,他恨不能飛去。是誰,為什麼會劫心同?不會是容王的人,那麼會是誰?他們想要做什麼?思前想後,自四年前來了安陽,他從未與誰結下過梁子,到底為了什麼?
來到約定的地點,看到了一個中年人,有些眼熟,仿佛見過卻記不真切,心中惦念著荊心同,他也未作細想。
那人見他來了,低聲問了句︰「來人可是木衡易木大人?」
「是木某,請問在下的內子……」
不待他說完,那人已經轉身走了,嘴里還說了句︰「這邊。」
木衡易直覺不應跟去,但,荊心同在那兒,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走至胡同的交匯處,他被人從後面擒住,遮了眼楮拖著前行。走了一會,似乎進了個門,走幾步又過個門檻,然後他眼上的布被撤了下去。眼前是一處普通的民居,房里擺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房中有三名男子,一名坐在他的前方,一名押著他的肩膀,一名守在門口,看來是受過訓練的,他再一挫眼,見到了那讓他牽掛與心疼的人,她背對著門倒在牆角處一動也不動,似乎睡了,這麼冷的天,她躺在地上多久了?不等他開口,身邊的人朝他膝蓋後的腿窩處踹了一腳,他的一只腳差點跪了下來。
「你便是三年前的榜眼,容王爺的乘龍快婿,肅帝眼前的紅人木衡易?」坐著的那個人開口問道。
「正是在下,閣下用這樣的方式接我來有失大丈夫的磊落!我的夫人怎麼樣了?」
那人轉過頭一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這一笑不打緊,木衡易認出了他,是他,父親從前的舊部,叫……叫榮戰,對,就是他,他的臉上有一條由左眉頭劃過鼻梁直到右嘴角的疤痕。
是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的聲音使她悠悠轉醒,他來了?衡,小心啊!整個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動不得,她只能在心中著急,這群人恐對他不利!
「榮叔叔!」他低聲喚了一句,這一句驚得那人站了起來。
「怎麼?你認識我?」
她本想努力地轉過身,可是听了這話,她驚呆了,他同這些人是認識的?他到底是什麼人?
「真的是你?」木衡易有些激動了,「你不記得我了?那柄木劍!你不記得我了?」
那人驚愕了,然後記起了什麼般不確定地問了聲︰「大少爺?」
木衡易點了下頭。
榮戰幾步奔過來,扶起了他,「真的是你嗎?大少爺?你……你還活著?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不輕彈的淚水悄然流下,「二十四年了,我只道將軍已沒了後人。我……少爺,你是怎麼逃出來的?這些年你都在哪里?」
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榮戰突然推開了木衡易,諷刺地一笑,「不,你現在不是我的大少爺了,現在應該叫你木大人是吧?!你已經是容王的乘龍快婿了,你的身份尊貴,哪里還是當年將軍府里的大少爺?你姓木不是嗎?你丟了本姓,不是我的少爺!」
她的心中一動,知道有什麼秘密要解開了!她突然希望自己不要清醒過來,她情願不要听到真相,她但願……不,她不但願什麼,總是要知道的,也好、也好……
然後听到木衡易急急、激動的聲音︰「我沒有!榮叔,我沒有!我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自己姓什麼!」
「你記得?你記得將軍?記得夫人?記得小姐?記得小少爺?記得那枉死的七十二條人命?你記得?你認賊作父,你早已不記得了!當年江辰把自己的孩子頂了你的名,若是知道你會變成貪圖福貴之人,他……他……」
木衡易急切地搖著頭,不要給他安這麼多的罪名,他受不起的,二十四年來他從沒忘記過這些,「不!榮叔,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全部都記得!沒有一刻敢忘!我清清楚楚地記了二十四年。若不是這仇恨,我早早就追隨了父母,可是大仇不報我不能,不敢。」
「當真?」
「是!若不記著,為何考取寶名?若不記著,為何投到荊顯棣的門下?若不記著,為何會做了他的女婿?榮叔,不出一年我便會向荊顯棣討這七十二條人命!」
他冷冷的聲音幾乎將她擊穿,荊心同心中一痛,險些昏了過去,耳邊傳來的似是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眼前也一片模糊,他們又再說了什麼,她沒有听清。
「榮叔,你們怎麼來了這里?」
「我們在外地躲了十幾年一直伺機報仇,可是都沒有機會。去年進安陽,听說你是荊顯棣寵幸之人,便想把你擒了問些他的底細,可你出入總是有人護著,正巧今日荊心同落了單……」
「榮叔,心同是好人,與她父親不同……」
「好人?不同?如何好?如何不同?虎父無犬子,奸人哪里來的賢兒?」
「榮叔,她是真的不同!」
說話間木衡易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起,看到她蒼白的面容,觸到她冰冷的身體,他心疼得無以復加,最讓他驚心的是她的淚,難道她听見了?
「榮叔,你看她的臉,」他轉過她的臉,「你還記得程叔燒的那場火嗎?那時她只四歲!二十年,二十年來她被人嘲笑,被人嫌棄。她沒有罪!卻……」他說不下去了。
真暖,這氣息是他的?他瞧見自己了?
「少爺可憐她?少爺也在贖罪?因為她是老程燒的?老天弄人,當年怎麼沒一把火燒死那惡賊?」
「榮叔,報仇之事魯莽不得,若一擊不中恐再無機會了。好了,榮叔,我得走了!若是報了官府,這事就不好收拾了!這里不安全,榮叔,你們先出安陽城,到花汀村找一戶姓方的人家,說是我讓你們去的,在那里先躲上一陣子。一切要小心,荊顯棣是個謹慎的人,千萬不可貿然行事!他日成事時,我會來尋你們。這些銀兩你們帶著做生活用,回去我也好作交代。」
可憐?贖罪?她以為的愛戀原來是這樣的!成事?她的心中顫抖著,要來了是嗎?她的幸福就快要走到盡頭了是嗎?成的是誰?敗的是誰?無論是誰她都是痛苦的。真冷,是那寒氣侵入了她的五髒嗎?往日他的懷抱總是能溫暖她,為何這次不能?難道,冷著的是她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