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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妻 第8章(1)

湘州府是南方經濟重鎮,店鋪館樓星羅棋布不難想象,不過這兒最引以為傲的卻是湖光山色,而最教文人游客流連忘返之處是西郊的長堤湖,湖邊有一座鵲橋,每逢花朝節。人們外出游玩賞花的日子,橋上盛況空前。

陽光明媚之時,長堤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總是點綴著各式畫舫、游艇。青山楊柳,倒影湖中,如入仙境。湖面的畫舫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相同的是精工巧造,舫上四周雕梁畫棟,行如平地。游湖吟詩,扶琴作畫。情悠悠,意濃濃,隱隱笙歌處處隨。

雲琉璃卻無視這兒的湖光山色,每天從日出到日落,只做一件事情——拿著雲璩風的畫像四處向人詢問。

離開皇城至今快一個月了,一開始,她只懂得傻傻等待,可是想著哥哥從高高的懸崖掉下來,若真能保住命,也一定傷及某個地方,譬如雙腳受傷,暫時不便于行,或者傷及腦子,不記得自個兒是誰。如此一來,即使身在湘州府,他也不會找上仁心堂,投靠師伯。

所以,她必須主動出擊,于是畫下哥哥的畫像,拿著畫像四處打探,若是有人見過哥哥,她就可以尋到他的下落。

「琉璃,坐下來歇會兒吧。」藍玉鳴拉著她進了一座茶棚,向小販各要了一碗茶解渴。

「玉哥哥,我在仁心堂住得很習慣,賀叔、蓮姨也很疼愛我,你可以放心回皇城了。」莫家鏢局其他師兄弟都回皇城了,只有他還留在這兒陪她,她知道是因為他放心不下,可是,總不能為了她誤了正事。

「你真的決定留在這兒等璩風出現嗎?」

「我會等到哥哥出現為止。」

「若他一直不出現呢?」他不像她信心滿滿,他了解璩風,若是平安無事,不可能至今沒有現身,可想而知,他必定有不能現身的理由,至于什麼理由,這一點教他非常憂心掛慮。

「我就一直在這兒等下去。」除了這兒,眼前她也無處可去了。

嘆了聲氣,藍玉鳴終于提起不願意觸及的人。「蔚如皓怎麼辦?」從皇城來到這兒,這一路上他看得很明白,她的心始終留在皇城,懸掛在蔚如皓身上。

一怔,雲琉璃狀似不在意的一笑。「蔚大當家會過得很好。」

「可是,你過得不好。」坦白說,他不願意承認她心心念念忘不了蔚如皓,蔚如皓是將她從他身邊帶走的人,可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為難自己,明明不開心,卻要強顏歡笑。

「……哥哥至今下落不明,我當然不好過。」

「不是,你是為了蔚如皓。」

「……他待我極好,若是毫無牽掛,那我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這是她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相信隨著時間過去,她會漸漸將他放下。

「你沒發覺嗎?這一路上,你不時拿出一支金簪傻傻的看著,送你那支金簪的人是不是蔚如皓?」

「……」雲琉璃不是沒發現,而是情不自禁,每次看著那支金簪,她就會想起他為她插上金簪的溫柔,那一刻的溫柔,至今還教她悸動。

「你還是跟我回皇城,只要璩風來到仁心堂,賀叔一定會派人通知你。」

一頓,她還是坦白道︰「我不回皇城了。」

藍玉鳴聞言一驚。「為何這麼說?」

「當初應該嫁進蔚家的原本就是小姐,而不是我。」

「可小姐愛慕的人是璩風,蔚如皓迎娶的人是你。」

「小姐如今只是一個無法言語的病人,哥哥生死未卜,蔚大當家是小姐最好的歸宿。」她知道應該幫哥哥守住小姐,可是卻又無法漠視內心的渴望——她渴望蔚如皓得到幸福。

「那你呢?」

「……琉璃可以自個兒過得很好。」她堅定的揚起微笑。

「琉璃真是個傻丫頭!」這就是琉璃,寧可自個兒受委屈。

她很傻嗎?也許吧,可是看著他的心為另外一個人牽掛,那不是更傻嗎?她不過是在「傻」和「更傻」之間做了最好的選擇,這樣的傻應該不會太傻……是啊,她是這麼告訴自己,這樣就可以舍下了。

當他們坐在茶棚歇腳的時候,在這條湘洲府最中心的十字街的另一端,蔚如皓在販售珠翠發簪的攤子前面停下腳步,眼前頓時浮現他和琉璃逛夜市的情景,看著她愛不釋手,好像恨不得把那些發簪步搖全插在發髻上,可卻固執的不願意回頭向他求救,她就是這麼倔強!

他知道她有多喜歡他送給她的金簪,只要綰上發髻,她一定會戴上那支金簪。

雖然生氣她狠心舍下他,可是平心靜氣之後,他漸漸可以明白她的心情。莫香靈無法言語,雲璩風又下落不明,既然當初與他訂親的人是莫香靈,她只好將莫香靈托付給他。

琉璃是個傻瓜,她只想著莫香靈,那她自個兒呢?盡避她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情意有多深,她並不是真心想舍下他。

「大當家,畫卷還是交給我,我去問問那家布莊的人是否見過少夫人。」武彬低聲在他耳邊道。

幽幽的回過神,他終于交出始終不肯離身的畫軸。

武彬隨即進了布莊,過了一會兒,又回到他身邊,低聲將手上的畫卷歸還。

「那家布莊的人也沒見過少夫人。」

「她在這兒,就一定找得到她。」他在眾多的發簪飾品當中挑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珠子串成的耳環,請小販幫他包起來。

「小的以為尋人一事還是交給三當家的人,他們比較清楚這兒的街道巷弄。」

這是實話,湘洲府有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稠集,金粉樓台,若不是熟門熟路,還真搞不清楚東西南北。

略一沉吟,蔚如皓點頭應允,來了好幾天,因為舍不得將手上這幅畫卷交給他人,他總是自個兒帶著武彬和赫連上街打探,可是至今毫無進展。

「大當家,時候不早了,還是回府吧。」

點點頭,他走向停在街旁的馬車,赫連立刻跳下駕駛座,打開車門,他坐上馬車,車門一關,馬車踢踢踏踏緩緩前行。他不自覺的又展開畫卷,撩開車簾,讓車窗外的亮光照清楚畫卷上的人兒,那宛如仙子般的人兒教人痴迷。

長指輕輕撫過畫上的仙子,他柔聲呢喃,「琉璃,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究竟在哪兒?」

此時還在茶棚喝茶的雲琉璃無來由的心頭一震,不自覺回首,看了一眼。

「怎麼了?」藍玉鳴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回過頭,她搖搖頭,「沒事,玉哥哥今晚收拾行囊,明兒個就搭船回皇城。」

「你別催,我都還沒有好好將這兒看上一回。」

「我知道了,明兒個玉哥哥別再陪著我到處找人,好好將這兒看上一回吧。」她不再讓他跟著,相信他很快就會離開。

藍玉鳴無聲一嘆,這丫頭還真不好拐,這會兒只能看誰比較有耐性,不過,他在這方面好像從來不是她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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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然,三天後藍玉鳴終于在雲琉璃的聲聲催促下起程返回皇城,她送他到碼頭搭船北上,在折返仁心堂的路上,難得放慢腳步優游在湘洲府的街道上。

湘洲府沒有皇城的氣勢宏偉,可是繁榮熱鬧的程度不下皇城,貿易活動晝夜不絕,經常可見仕女夜間游玩吃茶,不過為了方便,她還是習慣扮成男兒身。

今兒個她也學學那些游湖文人,登山酒樓,憑欄遠眺,長堤澗上的風光盡收眼底,她想起李清照的「怨王孫」——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這兒沒有奉香樓說不完的蜚短流長,只有文人雅然的詩情畫意,可惜心有牽掛,無法將這片美景留在心底。

離開酒樓,天色漸暗,整排酒樓上明角燈都亮了,照耀有如白晝,當她回到了仁心堂,早就過了酉時。

「琉璃,你可回來了!」蓮姨一看見她,便急忙的將她拉進後方居住的院落。

心跳猛然加速,她滿懷期待的問︰「是不是有我哥哥的消息?」

點了點頭,蓮姨興奮的道︰「我們得到一個好消息,有個采藥的見到璩風的畫像,說他上山采藥的時候曾經見過。」

「是在哪兒?」

「九杭山山腳下。」

既然在九杭山,應該就錯不了,但又擔心空歡喜。「他真的確定是哥哥嗎?」

「我們相識多年,他的記性可是第一個教你賀叔點頭稱贊的人,見過的藥草他一次就記牢,況且璩風生得俊逸斯文,高大挺拔,第一眼就教人印象深刻,怎麼可能記不住呢?」

眼眶不禁泛紅,這些日子壓在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終于放下,她像吃下一顆定心丸。「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你終于可以好好吃頓飯,睡一覺,瞧你瘦了一大圈,真是教人擔心,再繼續下去,怎能不病倒呢?」

雲琉璃輕柔的回以一笑,其實真正教她吃不好、睡不好的是如皓,雖然離開皇城有一段時間了,至今還夜夜夢見他……有時她會想,能夠在夢里相見也是一種幸福。

「可是,今兒個還發生一件很奇怪的事。」蓮姨憂心的蹙著眉。

「什麼奇怪的事?」

「有人拿著你的畫像上門打听。」

「我的畫像……真的是我的畫像嗎?」

「錯不了,這位畫師畫工精湛,不論你的容貌、你的神韻,就像活月兌月兌的你站在眼前,第一眼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差一點就月兌口道出你的名字。」

她不相信這世上有哪個畫師可以將她活生生的畫在紙上……蔚如皓突然自她心頭掠過,可是,怎麼可能是他?她離開皇城也有一個月了,若他有意尋她,早就來了,怎可能等到今日呢?她倒覺得,此時他應該備妥休書,就等著她差人前去取回休書……是啊,絕不是他!

「琉璃,我看你還是當心一點,最近待在家里別出門,既然璩風有下落了,你也不必為了找他四處奔波,相信不久之後,他就會現身。」

雲琉璃以笑婉拒,「蓮姨無需擔心我,除了哥哥,這世上沒有人關心我的下落,說不定就是哥哥派人打探我是否來到湘洲府。」

「若是璩風,直接找上門就好了,何必派人打探呢?」

「說不定有什麼原因阻止他來這兒。」

「璩風不擅丹青,就是請畫師畫你的畫像,也畫不出栩栩如生的畫像。」

這倒是,哥哥樣樣精通,就是不擅丹青,她老是取笑他,除了小姐,他看皇城的姑娘們大概都長一個模樣,他恐怕連人家姑娘長得是圓是扁都分不清楚,就算想讓畫師將她畫下來,只怕也說不清她的模樣。

「我總覺得這位畫師必定是熟悉了解你的人。」

雖然雲琉璃一直告訴自己,絕不是他,可心兒還是砰砰砰的變得急促而混亂。

他總是說她不會說謊,一眼就看穿,他應該是熟悉了解她的人。

她見過他在折扇上作畫,簡單的松柏,瞧不出他是否善于丹青,可是……她在盼著他嗎?說她沒有心存期待,那是騙人的,不過卻也明白,若是他能夠輕易將她舍下,或許她更容易將他遺忘……

「雖然你以男兒身示人,可是膚如凝脂,皓齒朱唇,比姑娘家還漂亮,走在街上,原本就易引人注意,如今沒有藍公子跟在身邊,還是事事當心謹慎,別跟自個兒的安危過不去。」蓮姨萬般叮囑。

「是,最近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屋里磨藥。」若真的是如皓,她希望他找著了,還是找不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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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洲府的「蔚園」比皇城的蔚家大院來得宏偉氣派,蔚園地處湘洲府的最北端,四周圍繞著一片桃花林,清幽里像一處與世隔絕的仙境。

蔚家三當家蔚如瓖因為愛荷,更是在府里興建一座可以游湖的荷花池,池心設了一處可以容納二、三十人的「賞花亭」,四周掛上白色薄紗帷帳,清風徐徐,撩起帷帳,荷香盈滿亭,不覺教人詩性大發,偶爾請來唱曲的,歌聲隨著游船飄飄蕩蕩,真是又浪漫又詩意。

傍晚時分,他通常把晚膳設在此地,邊賞荷邊用膳,真是人生一大享樂,不過前提是,飯友必須跟你一樣懂得生活情趣。舉個例子,若是遇到像蔚如皓這樣的飯友,只會感嘆知音難尋。

瞧一眼對面那個心不在焉的飯友,蔚如瓖實在很想將他踢出賞花亭,可他畢竟是蔚氏的大當家,得罪不起。他還是逗一下站在後方那個目不斜視的家伙。

「武彬,我那位嫂子究竟生成什麼模樣?」當初沒能返回皇城喝上一杯喜酒,他氣得三天三夜食不下咽,又不是見不得人,哪有人家這麼急著成親的?

「……三當家不是看過畫像了嗎?」武彬輕嘆口氣,每天總要問上一回,三當家不嫌煩嗎?老實說,比起那位愛搞怪的誠王爺,他更害怕這位三當家,從來沒個正經樣,說話真真假假,教人緊張兮兮。

「畫像哪能當真?」說到畫像,他更是一肚子火,若非大哥打探不到下落,必須仰賴他的貼身侍衛幫忙尋人,他怎麼看得到那張畫像呢?

「可是,少夫人的模樣確實跟畫上一樣。」武彬據實以告。回想初次見到那副畫像時,他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不是因為少夫人活月兌月兌的出現在眼前,而是他從來不知道大當家的畫工竟然如此精湛。

蔚如瓖一副「你真是糟糕」的搖了搖頭。「武彬,我瞧你生得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想不到你這小子這麼會拍馬屁!」

他當然知道大哥擅長丹青,可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早在他舍棄仕途,就變成一個只講利益和道義的商人。如今除了偶爾想沾染一些墨香時,他會在折扇上作畫,但只畫山水,畫松柏。

武彬覺得好無辜。「小的半句不假。」

「我大哥至少有十年沒有執筆畫人像了,他能夠捕捉嫂子七分風采就不錯了,栩栩如生——難啊!」不是他愛猜忌,而是當繪的是心上人,難免有幾分美化。

武彬決定閉上嘴巴不回應。待見到人,三當家自然明白他所言不假。

「不過,能夠教我大哥執筆畫下的佳人,還是令人好奇。」大哥是蔚家的才子,從小就愛讀書,胸懷大志,盼讀聖賢書成就一番大業,可是,他們偏偏有個扶不起的阿斗爹爹。

爹爹不長進,爺爺就可憐了,勞心勞力,大哥見了實在不忍,身為蔚家老大只好扛下蔚氏的擔子,轉而習商。

大哥果斷有魄力,既然舍棄仕途,便同時舍棄附庸風雅的文人氣息,他不再吟詩撫琴,也不再執筆作畫,變成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唉,他好像也把自個兒罵進去了。

「……」武彬實在無言以對,不是說了,就是畫卷上的樣子。

「我這個嫂子若真如畫卷上的模樣,連我都會動心……」嚇!那個魂游太虛的人怎麼突然射過來一記冷箭?說說而已,何必那麼計較呢?

不過真心話,雖然這位嫂子沒有莫家小姐的美貌,卻有一股堅毅的氣質,看起來像是附身在梅花樹上的仙子……咦,他不是不相信畫上的模樣嗎?

哎呀!無論如何,大哥的丹青果然了不起,可是,太了不起了也不是好事,把人美化了,一旦真見過此人,也瞧不出來,這樣找得到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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